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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文心雕龙  作者:刘勰 书号:10151  时间:2017/3/26  字数:9955 
上一章   辨骚    下一章 ( → )
  自《风》、《雅》寝声,莫或菗绪,奇文郁起,其《离》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而不,《小雅》怨诽而不,若《离》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鹥,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质,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琊,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恕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夜,举以为,荒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旨,亦自铸伟辞。故《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而采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则循声而得貌;言节侯,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辞,昑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

  不有屈原,岂见离。惊才风逸,壮志烟⾼。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式,溢锱毫。

  
译文

  《辨》是《文心雕龙》的第五篇。从这篇起,到第二十五篇《书记》的二十一篇,是全书的第二部分。这部分主要是就文学作品的不同体裁,分别进行分析和评论。各篇大体上有四个內容:一是指出每种文体的定义和写作特点,二是叙述各种文体的发展概况,三是对各种文体的主要作品进行评论,四是总结这种文体的写作特点。所以,这部分总的来说,虽可以称为文体论,但也涉及许多创作和批评的意见。

  本篇主要论“”但不限于屈原的《离》,也评论了《楚辞》中的大部分作品。所谓“辨”首先是过去评论家对《楚辞》有不同评价,应该辨其是非;更重要的是《楚辞》的主要作品《离》是否符合儒家经典,需要辨其异同;再就是《楚辞》中屈、宋以后的作品,成就不一,需要辨其⾼下。这也就是本篇的主要內容。

  全篇共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引证汉代刘安、王逸等各家对《离》的评论,认为其称赞和指责都不尽合实际。第二部分提出自己对《楚辞》的意见。刘勰比较了《楚辞》和儒家经书的异同,从而肯定了《楚辞》的‮大巨‬成就。第三部分讲《楚辞》对后代作者的不同影响,进而总结出体写作的基本原则。

  《辨》是在汉人评论《离》的基础上,对《楚辞》所作较为全面的总结。刘勰的评论,因受到“宗经”思想的束缚,并不完全正确。但总的来看,他给《楚辞》以《诗经》之下、汉赋之上的历史地位,这是正确的。特别是他提出了《楚辞》浪漫主义表现方法的特点,认为这方面虽然在內容上有“异于经典”的地方,但它是“自铸伟辞”有一定的创造和可取之处。据《楚辞》的特点及其影响,刘勰最后提出“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创作原则,要求在作品中做到奇与正、华与实的统一,这是他的卓见。

  (一)

  自从《国风》、《小雅》、《大雅》以后,不大有人继续写《诗经》那样的诗了。后来涌现出一些奇特的妙文,那就是《离》一类的作品了。这是兴起在《诗经》作者之后,活跃在辞赋家之前,大概由于离圣人还不远,而楚国人又大都富有才华的原因吧?从前汉武帝喜爱《离》等篇,让淮南王刘安作《离传》。刘安认为:《国风》言情并不过分,《小雅》讽刺也很得体,而《离》等篇正好兼有二者的长处。屈原能像蝉脫壳那样摆脫污浊的环境,能够消遥于尘俗以外,其清⽩是染也染不黑的,简直可以和太、月亮比光明了。但是班固却认为:屈原喜夸耀自己的才学,怀着怨恨而投⽔‮杀自‬;他在作品中讲到后羿、过浇、二姚的故事,与《左传》中的有关记载不符合;讲到昆仑和悬圃,又是儒家经书所不曾记载的。不过他的文辞很华丽、雅正,是辞赋的创始者。所以,屈原虽然算不上贤明的人,但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后来,王逸却以为:《诗经》的作者说什么曾提着耳朵警告,屈原就比这和缓得多。《离》里边常有据经书来写的,例如说驾龙乘凤,是据《易经》中关于乘龙的比喻;说昆仑和流沙,是据《禹贡》中关于土地的记载。所以,后代著名学者们所写的辞赋,都以他为榜样;的确是和金⽟一样值得珍贵,历史上没有可以和他并称的。此外,如汉宣帝称赞《楚辞》,以为都合于儒家学说;扬雄读了,也说和《诗经》相近。刘安等四人都拿《楚辞》比经书,只有班固说与经书不合。这些称赞或指责都着眼于表面,常常不符合实际,那就是鉴别不精当,玩味而没有查考。

  (二)

  要考查这些评论的是非,必须核对一下《楚辞》本⾝。像《离》里边陈述唐尧和虞舜的光明伟大,赞美夏禹和商汤的敬戒,那就近于《尚书》中的典诰的內容。《离》里边又讽刺夏桀和商纣的狂妄偏琊,痛心于后羿和过浇的灭亡,那是劝戒讽刺的意思。《涉江》里拿虬和龙来比喻好人,《离》里拿云和虹来比喻坏人,那是《诗经》里的“比”和“兴”的表现方法。《哀郢》里说回顾祖国便忍不住流泪,《九辩》里慨叹楚王在深宮里,难于接近,那是忠君爱国的言辞。察看这四点,是《楚辞》和经书相同的。此外,在《离》里假托什么龙和云旗,讲些怪诞的事,请云神去求洛神,请鸩鸟到有娀氏去保媒,那是离奇的说法。在《天问》里说什么共工触倒了地柱,后羿掉了九个太;在《招魂》里说,一个拔树木的人有九个头,地神有三只眼睛,那是神怪的传说。《离》中说要学习殷代贤大夫彭咸的榜样,《悲回风》中也说要跟着伍子胥来顺适自己的心意,那是急躁而狭隘的心。《招魂》里还把男女杂坐调笑当作乐事,把⽇夜狂饮不止算是娱,那是荒的意思。以上所举四点,是和经书不同的。总之,讲《楚辞》中和经书相同的有这样一些內容,说它夸张虚诞的描写也有这样一些地方。由此可知它基本上是学习古人的著作,但里边包含的內容已杂有战国时的东西了。拿《楚辞》和《诗经》相比,是要差一些;但和后代辞赋相比,那就好得多了。从各篇中的基本內容和附加上去的词藻来看,虽然也采取了经书中一些內容,但在文辞上却是自己独创的。因此,《离》和《九章》是明朗、华丽而能哀感地自抒意志,《九歌》和《九辩》则辞句美妙而表情动人,《远游》和《天问》的內容奇伟而文辞机巧,《招魂》和《大招》的外观华而又有內在的美,《卜居》显示出旷达的旨趣,《渔⽗》寄托着不同流合污的才情。所以,《楚辞》的气概能超越古人,而辞藻又横绝后世。这种惊人的文采和⾼度的艺术,是很难有人比得上了。

  (三)

  从王褒《九怀》以后,许多作品都学习《楚辞》,但屈原和宋⽟的好榜样总是赶不上。屈、宋所抒写的怨抑的情感,使读者为之痛苦而深深地感动;他们叙述的离情别绪,也使读者感到悲哀而难以忍受。他们谈到山⽔的时候,人们可以从文章音节悬想到岩壑的形貌;他们讲到四季气节的地方,人们可以从文章辞采看到时光的变迁。以后枚乘、贾谊追随他们的遗风,使作品写得华丽绚烂;司马相如、扬雄循着他们的余波,因而作品具有奇伟动人的优点。可见屈、宋对后人的启发,并不限于某一个时期而已。后来写作才能较⾼的人,就从中昅取重大的思想內容;具有小聪明的人,就学到些美丽的文辞;一般阅读的人,喜其中关于山⽔的描写;比较幼稚的人,只留连于美人芳草的比喻。如果我们在写作的时候,一方面依靠着《诗经》,一方面又掌握着《楚辞》,昅取奇伟的东西而能保持正常,玩味华的事物而不违背实际;那么刹那间就可以发挥文辞的作用,不费什么力就能够穷究文章的‮趣情‬,也就无须乎向司马相如和王褒借光叨(tāo滔)教了。

  (四)

  总之,假如没有屈原,哪能出现《离》这样的杰作呢?他惊人的才华像飘风那样奔放,他宏大的志愿像云烟那样⾼远。山⾼⽔长,渺无终极,伟大作家的思想情感也同样的无边无际;因而为文学创作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字字句句都光彩丽。

  
“继承与创新” ——《文心雕龙》枢纽之一

  《辩》应归于“文之枢纽”部分还是归于“论文叙笔”部分一直是“龙学”研究者争论的一个重要问题。

  认为归于“论文叙笔”部分一派的理由是:“论文叙笔”是文体论,而《辩》是论“”这一文体的,理应归于“论文叙笔”

  认为归于“文之枢纽”部分一派的理由有二:一、“论文叙笔”共二十一篇,在全书中所占分量是很大的;而全书的理论结构,又是在这二十一篇的基础上,来总结文学理论上的种种问题;也就是说,刘勰是首先分别探讨各种文体的实际创作经验,再由此提炼出一些理论问题来。因此,整个“论文叙笔”部分,都是为后半部打基础。这样,可以说“论文叙笔”的二十一篇,都具有论文之“枢纽”的质。但不可能把二十一篇全部列⼊“文之枢纽”中去。把“论文叙笔”的第一篇《辨》列⼊“文之枢纽”也正表明刘勰对整个“论文叙笔”部分的重视。二、《楚辞》是儒家经典之后出现最早的作品,即所谓“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并且《楚辞》又是“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在文学发展史上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也就是说,《楚辞》在儒家经典与后世文学作品之间,具有“枢纽”的作用。

  这两个理由想要说明《辩》应归于“文之枢纽”部分,其实反倒说明了应归于“论文叙笔”部分。认为《辩》应是“论文叙笔”中的重要部分而倍受刘勰的重视而被提到“枢纽”部分,而且认为所有的“论文叙笔”都应归于“枢纽”部分而不便才这样分组布局的。

  我不明⽩这个意思。如果能全都归于“枢纽”部分,刘勰早就归⼊了,为什么还要分“枢纽”和“论文叙笔”?能合二为一他一定会合二为一,这不在于数量的多少关键是內容的联系与否。他之所以这样排列、分组,一定是不能合二为一才分开的,是必须分开才分开的。正如《序志》中所言:“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辩乎;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未,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文之枢纽”和“论文叙笔”同属于“纲领”但“文之枢纽”是“文之枢纽”“论文叙笔”是“论文叙笔”他们在“纲领”部分乃至《文心雕龙》整部作品中的作用是不同的。

  在认真研读了《文心雕龙》全文、认真研读了“纲领”部分、认真研读了“文之枢纽”、认真研读了《辩》之后,我的观点是:《辩》必须归在“文之枢纽”部分而不能归在“论文叙笔”部分。

  一、《辩》必须归在“文之枢纽”部分

  “文之枢纽”的五篇文章谈的都是关乎全书的关键问题,其实是刘勰的文学创作原理,是任何写作必须遵循的原则。《辩》之所以放在“文之枢纽”是因为刘勰依据《离》、依据屈原的作品、依据《楚辞》提出了他有关写作的一个重要原则:继承与创新,而《离》是将继承与创新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

  继承与创新是《离》最显著的特点,是它特出于文坛、诗坛之因,尤其是它大胆奇特的创新更是刘勰推崇、赞美之处。“继承与创新”是刘勰文论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理念,也是自古至今一切文章写作必须遵循的原则。继承与创新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刘勰在“文之枢纽”部分提出的这一原则统摄着后面诸部分。“论文叙笔”所谈论的每一种文体的产生、发展、演变都离不开继承与创新;“剖情析彩”所谈论的每一种创作手法也离不开继承与创新,而且在这一部分有《通变》一文,专门谈论继承与创新的相关问题;文学批评也离不开继承与创新;甚至在《序志》一文说明自己写作《文心雕龙》的意图、目的时也没有离开继承与创新。因为刘勰认为“继承与创新”是“文之枢纽”而《离》是“继承与创新”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必须把《辩》放在“文之枢纽”部分,借《离》及《楚辞》具体形象地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继承与创新”怎样“继承与创新”以及“继承与创新”的好处。

  正如刘勰在《辩》中所言:“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我们就结合《辩》、《序志》及其它相关篇章,运用刘勰作品中的语言探究他把《辩》放在“文之枢纽”部分的意图。

  对《离》历来褒贬不一:“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之所以出现这些“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的评价,标准就是合不合经典。

  “昔汉武爱《》,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而不,《小雅》怨诽而不,若《离》者,可谓兼之;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琊: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这是看到《离》继承经典的一面并给予肯定。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弄彃⽇,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猖狭之志也。士女杂坐,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夜,举以为:荒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这是看到《离》不合经典的一面并给予否定。

  而刘勰既看到《离》继承的一面也看到《离》创新的一面,既肯定《离》继承经典的一面也肯定《离》创新的一面并给予⾼度评价:“自《风》、《雅》寝声,莫或菗绪;奇文郁起,其《离》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

  他尤其推崇屈原敢于创新、善于创新的一面,给屈原及其作品⾼度评价:“不有屈原,岂见《离》?惊才风逸,壮志烟⾼。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式,溢锱毫。”

  那么怎样处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呢?那就是既继承又创新:“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望今制奇,参古定法”(《通变》)“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辩》)

  创新会有什么好处呢?“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通变》)“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就能写出“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通变》)的颖脫之文。

  刘勰还在其它文章中多次谈到有关继承与创新的问题,这里就不再赘述。

  《辩》辩明有关《离》历来争议的问题,表明刘勰的态度并以《离》为例,具体形象地提出他“继承与创新”的创作原则;《序志》中“变乎”再次強调《离》最大的特点是“变”即创新;《通变》一篇专述有关“通”(继承)与“变”(创新)的问题。这样不厌其烦的目的何在?

  《辩》、《通变》、《序志》及其它文章中的相关谈论⾜以证明“继承与创新”是刘勰文论中的一个重要创作原则,他把《辩》放在“文之枢纽”的意图已十分明显。

  二、《辩》不能归在“论文叙笔”部分

  《序志》中说:“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未,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意为在“论文叙笔”部分,对于每种文体,都追溯它的起源,叙述它的演变,说明体裁名称的意义,并举几篇代表作品加以评论,从阐述写作道理中总结各种文体的基本特点。而且,在“论文叙笔”部分论述每一种文体的写作都离不开“原始以表未,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这四个方面,而《辩》一文中这四个方面都具备吗?

  就以“释名以章义”为例,在“论文叙笔”部分论述每一种文体的写作必须说明体裁名称的意义:“诗者,持也”(《明诗》)“说者,悦也”“论者,伦也”(《论说》)“史者,使也”(《史传》)“碑者,埤也”(《诔碑》)“赞者,明也,助也”(《颂赞》)“启者,开也”(《奏启》)“移者,易也”(《檄移》)“戒者,慎也”“教者,效也”(《诏策》)…在“论文叙笔”的每一篇文章里“释名以章义”是必不可少的,而在《辩》一文中,本就没有解释“离”为何意,而“离”的意义又是各家在谈到《离》时必须谈论的问题,可喜“释名以章义”的刘勰却在《辩》中对这一大家都感兴趣的重要问题只字未提,为什么?因为刘翁《辩》之意不在“论文叙笔”而在“文之枢纽”因为刘勰要用《辩》谈枢纽之一----“继承与创新”而不是为了“论文叙笔”谈论文体“”及楚辞的。这是《辩》不能归在“论文叙笔”部分的理由之一。

  退一步来说,如果把《辩》归在“论文叙笔”部分,《辩》也不应该是“论文叙笔”的第一篇,最多也只能放在第二篇。就产生的时间而言,《诗经》先于《离》;就成就与影响而言,《诗经》⾼于《离》。《离》在文学发展史上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但它是承上之《诗经》而启下的,如果把《辩》归在“论文叙笔”部分,《辩》应该在《明诗》之后的,怎么能成为“论文叙笔”的第一篇呢?这于情于理都解释不通啊。这是《辩》不能归在“论文叙笔”部分的理由之二。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刘勰在《序志》中已经很明确写出了“文之枢纽”包括哪五篇文章及其理由。《辩》是“文之枢纽”的一部分,理由是“变乎”刘勰就是看重《离》“变”的特点,而“变”是刘勰《文心雕龙》的“文之枢纽”之一,是刘勰文论的重要原则之一。

  我们应该如何阅读前人或他人的作品?应该如何解决我们阅读时产生的疑难问题?最可行的方法是认真研读原文,在文中找答案,即所谓的“答在文中”为什么这样写而不那样写,为什么这样安排而不那样安排,其实这些意图作者在文中早已代得十分清楚,关键是我们是否认真研读原文了,我们是否明了了作者的苦心安排。

  关于如何阅读文本,刘勰也已说得很清楚:“将核其论,必征言焉”可是,我们征其言来核其论了吗?没有。我们是用我们的想当然来強解释它不应该这样,它应该那样,但这还是刘勰的本意吗?这还是刘勰的思想吗?那只是強扭的瓜,不甜。

  “圣人之情,见乎文辞”刘勰之情也见乎其文辞之中,我们用心体会了吗?

  关于如何进行文学评论、如何进行文学鉴赏,刘勰在《文心雕龙》批评论专论《知音》中写得很清楚:“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人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监之者,深废浅售。”我们是否披文以人情了呢?我们是否沿波讨源了呢?我们是否觇文辄见其心了呢?不,我们深废浅售了。

  当我们披文以人情沿波讨源之后我们觇文明了了刘勰其心,明了了刘勰把《辩》归在“文之枢纽”的意图与原因是:“继承与创新”是《离》的特点“继承与创新”是文章写作的重要原则之一“继承与创新”是刘勰文论《文心雕龙》的枢纽之一。

  很多研究者认为刘勰把《原道》、《征圣》、《宗经》三篇文章归⼊“文之枢纽”部分,是刘勰的宗经思想在作怪,《正纬》、《辩》两篇文章也是因为与经典有一定关系才要放在文之枢纽里,以此显示刘勰不能摆脫儒家宗经思想的束缚,显示刘勰的局限

  其实这都是对刘勰的误解。刘勰写作《文心雕龙》不是为了宣扬儒家的宗经思想,而是为了文章写作。《原道》是探求自然之规律、探求写文之规律,做任何事都有规律可循,写文章也需要遵循规律而且也有规律可循。《征圣》是探求儒家圣人从事著作的态度及精神:“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妙极生知,睿哲惟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鉴悬⽇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心在。”圣人能懂得精妙的道理,因为他们具有特出的聪明才智他们把精妙的道理写成文章,以自己灵秀的气质构成文采,圣人虽成过去,但他们的精神却永垂不朽。“志⾜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牒,秉文之金科矣”“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衔华佩实”是圣人著作的突出优点。认为圣人的作品“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这些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师乎圣”希望写作者能以圣人为师,学习圣人从事著作的态度及精神,写出优秀的作品。《宗经》是探求经典的特点及其对后世的意义:“洞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灵熔匠,文章奥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后世作者如果能学习经书的这些特点就能创作优秀之作:“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

  《原道》探求写文之规律,《征圣》探求儒家圣人从事著作的态度及精神,《宗经》是探求经典对后世创作的借鉴意义,《正纬》阐明他的创作原则“弃其糟粕、取其精华”《辩》阐明他的创作原则“继承与创新”这五篇文章作为《文心雕龙》的“文之枢纽”各自阐明了刘勰的五个创作原则:“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至此“文之枢纽,亦云极矣”

  遵从规律,学习圣人,借鉴经典,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继承并创新,这五个方面是写作优秀作品必须遵守的原则,是刘勰为了后世作者创作出优秀作品总结的创作原则“文之枢纽”乃至整部《文心雕龙》都是为了文章写作,而不是为了宗经宣经。

  综上所述,我认为刘勰把《原道》、《宗经》、《征圣》、《正纬》、《辩》五篇文章归⼊《文心雕龙》“文之枢纽”部分不但不能显示他的局限,反而显示出他的智慧和胆识。尤其是《辩》,一定要尊重刘勰的原意归在“文之枢纽”部分,因为在这一篇中刘勰提出了他文学理论的重要创作原则“继承与创新”

  而且,刘勰不仅是这一创作原则的明确提出者,也是这一创作原则的坚定实施者,他的《文心雕龙》就是继承与创新相结合开出的一朵丽奇葩。他不仅说给人们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更做给人们看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先士卒、⾝体力行、说到做到,其说服力、影响力自不必说。

  这是我对于《文心雕龙》“辩”篇的一点浅陋见解,弄斧于班门,请教于方家,以期提⾼认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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