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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太平广记 作者:李昉、扈蒙、徐铉等 | 书号:10225 时间:2017/3/27 字数:10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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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传 霍小⽟传 (蒋防撰) 大历中,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擢”原作“推”据明抄本改)第。其明年,拔萃,俟试于天官。夏六月,至长安,舍于新昌里。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久而未谐。长安有媒鲍十一娘者,故薛驸马家青⾐也,折券从良,十余年矣。便僻,巧言语,豪家戚里,无不经过,追风抉策,推为渠帅。常受生诚托厚赂,意颇德之。经数月,李方闲居舍之南亭,申未间,忽闻扣门甚急。云是鲍十一娘至。摄⾐从之,问曰:“鲍卿,今⽇何故忽然而来?”鲍笑曰:“苏姑子作好梦也未?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目,共十郞相当矣。”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引鲍手且拜且谢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因问其名居,鲍具说曰:“故霍王小女字小⽟,王甚爱之。⺟曰净持,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娃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资质秾,一生未见。⾼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郞,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郞,他亦知有李十郞名字,非常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车门宅是也。已与他作期约,明⽇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鲍既去,生便备行计。遂令家僮秋鸿,于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金勒。其夕,生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并,通夕不寐。迟明,巾帻,引镜自照,惟惧不谐也。徘徊之间,至于亭午。遂命驾疾驱,直抵胜业。至约之所,果见青⾐立候,问曰:“莫是李十郞否?”即下马,令牵⼊屋底,急急锁门。见鲍果从內出来,遥笑曰:“何等儿郞造次⼊此?”生调诮未毕,引⼊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来,即语曰:“有人⼊来,急下帘者。”生本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逡巡,鲍引净持下阶相,延⼊对坐。年可四十余,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因谓生曰:“素闻十郞才调风流,今又见容仪雅秀,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虽拙教训,颜⾊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颇为相宜。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生谢曰:“鄙拙庸愚,不意顾盼,倘垂采录,生死为荣。”遂命酒馔,即令小⽟自堂东阁子中而出,生即拜。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人。既而遂坐⺟侧,⺟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郞诗也。尔终⽇昑想,何如一见?”⽟乃低鬟微笑,细语曰:“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两好相映,才貌相兼。”⺟女相顾而笑,遂举酒数巡。生起,请⽟唱歌,初不肯,⺟固強之。发声清亮,曲度精奇。酒阑及暝,鲍引生就西院憩息。闲庭邃宇,帘幕甚华。鲍令侍儿桂子、浣沙,与生脫靴解带。须臾⽟至,言叙温和,辞气宛媚。解罗⾐之际,态有余妍,低帏昵枕,极其爱,生自以为巫山洛浦不过也。中宵之夜,⽟忽流涕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之际,不觉悲至。”生闻之,不胜感叹,乃引臂替枕,徐谓⽟曰:“平生志愿,今⽇获从。粉骨碎⾝,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著之盟约。”⽟因收泪,命侍儿樱桃,褰幄执烛,授生笔研。⽟管弦之暇,雅好诗书,筐箱笔研,皆王家之旧物。遂取绣囊,出越姬乌丝栏素缣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引谕山河,指诚⽇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染毕,命蔵于宝箧之內。自尔婉娈相得,若翡翠之在云路也。如此二岁,⽇夜相从。其后年舂,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簿。至四月,将之官,便拜庆于东洛。长安亲戚,多就筵饯。时舂物尚余,夏景初丽,酒阑宾散,离恶萦怀。⽟谓生曰:“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况堂有严亲,室无冢妇,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然妾有短愿,辄指陈,永委君心,复能听否?”生惊怪曰:“有何罪过,忽发此辞,试说所言,必当敬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矣。”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因谓⽟曰:“皎⽇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相见非远。”更数⽇,生遂诀别东去。到任旬⽇,求假往东都觐亲。未至家⽇,太夫人已与商量表妹卢氏,言约已定。太夫人素严毅,生逡巡不敢辞让,遂就礼谢,便有近期。卢亦甲族也,嫁女于他门,聘财必以百万为约,不満此数,义在不行。生家素贫,事须求贷,便托假故,远投亲知,涉历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孤负盟约,大愆回期,寂不知闻,断其望。遥托亲故,不遣漏言。⽟自生逾期,数访音信。虚词诡说,⽇⽇不同。博求师巫,遍询卜筮。怀忧抱恨,周岁有余,羸卧空闺,遂成沉疾。虽生之书题竟绝,而⽟之想望不移。赂遗亲知,使通消息,寻求既切,资用屡空。往往私令侍婢潜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曾令侍婢浣沙,将紫⽟钗一只,诣景先家货之。路逢內作老⽟工,见浣沙所执,前来认之曰:“此钗吾所作也。昔岁霍王小女,将上鬟,令我作此,酬我万钱,我尝不忘。汝是何人?从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于人,夫婿昨向东都,更无消息。悒怏成疾,今二年。令我卖此,赂遗于人,使求音信。”⽟工凄然下泣曰:“贵人男女,失机落节,一至于此。我残年向尽,见此盛衰,不胜伤感。”遂引至延先公主宅,具言前事。公主亦为之悲叹良久,给钱十二万焉。时生所定卢氏女在长安,生既毕于聘财,还归郑县。其年腊月,又请假⼊城就亲,潜卜静居,不令人知。有明经崔允明者,生之中表弟也,甚长厚。昔岁常与生同于郑氏之室,杯盘笑语,曾不相间,每得生信,必诚告于⽟。⽟常以薪刍⾐服,资给于崔,崔颇感之。生既至,崔具以诚告⽟,⽟恨叹曰:“天下岂有是事乎?”遍请亲朋,多方召致,生自以愆期负约,又知⽟疾候沉绵,惭聇忍割,终不肯往。晨出暮归,以回避。⽟⽇夜涕泣,都忘寝食,期一相见,竟无因由。冤愤益深,委顿枕。自是长安中稍有知者,风流之士,共感⽟之多情;豪侠之伦,皆怒生之薄行。时已三月,人多舂游,生与同辈五六人诣崇敬寺玩牡丹花,步于西廊,递昑诗句。有京兆韦夏卿者,生之密友,时亦同行,谓生曰:“风光甚丽,草木荣华。伤哉郑卿,衔冤空室,⾜下终能弃置,实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下宜为思之。”叹让之际,忽有一豪士,⾐轻⻩纻衫,挟朱(“朱”原作“未”据明抄本改)弹,丰神隽美,⾐服轻华,唯有一剪头胡雏从后,潜行而听之,俄而前揖生曰:“公非李十郞者乎?某族本山东,姻连外戚,虽乏文藻,心尝乐贤。仰公声华,常思觏止,今⽇幸会,得睹清扬。某之敝居,去此不远,亦有声乐,⾜以娱情。妖姬八九人,骏马十数匹,唯公所。但愿一过。”生之侪辈,共聆斯语,更相叹美。因与豪士策马同行,疾转数坊,遂至胜业。生以近郑之所止,意不过。便托事故,回马首。豪士曰:“敝居咫尺,忍相弃乎?”乃挽挟其马,牵引而行,迁延之间,已及郑曲。生神情恍惚,鞭马回。豪士遽命奴仆数人,抱持而进,疾走推⼊车门,便令锁却。报云:“李十郞至也。”一家惊喜,声闻于外。先此一夕,⽟梦⻩衫丈夫抱生来,至席,使⽟脫鞋。惊寤而告⺟,因自解曰:“鞋者谐也,夫妇再合。脫者解也,既合而解,亦当永诀。由此征之,必遂相见,相见之后,当死矣。”凌晨,请⺟妆梳。⺟以其久病,心意惑,不甚信之。黾勉之间。強为妆梳。妆梳才毕,而生果至。⽟沉绵⽇久,转侧须人,忽闻生来,欻然自起,更⾐而出,恍若有神。遂与生相见,含怒凝视,不复有言。羸质娇姿。如不胜致,时复掩袂,返顾李生。感物伤人,坐皆唏嘘。顷之,有酒馔数十盘,自外而来,一座惊视。遽问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陈设,相就而坐。⽟乃侧⾝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妾,终⽇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乃举尸置于生怀,令唤之,遂不复苏矣。生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将葬之夕,生忽见⽟繐帷之中,容貌妍丽,宛若平生。着石榴裙,紫袔裆,红绿帔子,斜⾝倚帷,手引绣带,顾谓生曰:“愧君相送,尚有余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言毕,遂不复见。明⽇,葬于长安御宿原,生至墓所,尽哀而返。后月余,就礼于卢氏。伤情感物,郁郁不乐。夏五月,与卢氏偕行,归于郑县。至县旬⽇,生方与卢氏寝,忽帐外叱叱作声,生惊视之,则见一男子,年可二十余,姿状温美,蔵⾝映幔,连招卢氏。生惶遽走起,绕幔数匝,倏然不见。生自此心怀疑恶,猜忌万端,夫之间,无聊生矣。或有亲情,曲相劝喻,生意稍解。后旬⽇,生复自外归,卢氏方鼓琴于,忽见自门抛一斑屏钿花合子,方圆一寸余,中有轻绢,作同心结,坠于卢氏怀中。生开而视之,见相思子二,叩头虫一,发杀觜一,驴駨媚少许。生当时愤怒叫吼,声如豺虎,引琴击撞其,诘令实告。卢氏亦终不自明。尔后往往暴加捶楚,备诸毒,竟讼于公庭而遣之。卢氏既出,生或侍婢媵妾之属,暂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杀之者。生尝游广陵,得名姬曰营十一娘者,容态润媚,生甚悦之。每相对坐,尝谓营曰:“我尝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陈说,令惧己,以肃清闺门。出则以浴斛覆营于,周回封署,归必详视,然后乃开。又畜一短剑,甚利,顾谓侍婢曰:“此信州葛溪铁,唯断作罪过头。”大凡生所见妇人,辄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 译文 霍小⽟传 (蒋防撰) 唐代宗大历年间,甘肃陇西有位叫李益的书生,二十岁时考中了进士。到了第二年,朝廷进行拔萃试考,由礼部主持。农历六月份,李生到了长安,住在新昌里。李生门第清⾼显贵,少年时就有文学才能,文章辞藻华丽,语句精彩,当时的人都说没有第二个能比,有名望的前辈长者无不推崇赞许。李生对自己的风度才华也非常自信,一直想找一个理想的配偶,各处寻求名,但很久没有找到。长安有个媒婆叫鲍十一娘,是原先薛驸马家的婢女,后来用钱赎⾝取得了平民⾝份,至今已十多年了。鲍氏善于逢讨好,很会说话,那些权势之家以及皇帝的外戚家她都去过。她腿勤脚快,到处保媒拉纤,被公认为这个行业的头面人物。鲍氏多次受到李生诚恳的拜托和厚礼,心里很感李生。过了几个月,一天下午申时前后,李生正在家里的南亭中闲坐,忽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说是鲍十一娘来了。李生提起⾐襟着声音往外来,面问道:“鲍卿今⽇什么原因来我这里?”鲍氏笑着说:“又梦见美女苏小小了吗?我可是找到了一位被贬到了人间的仙女,人家不要钱财,只慕风流,这样的才貌,跟你十郞是再相配不过了!”李生听了惊喜得跳了起来,只觉得⾝体轻飘飘的,魂儿都要飞走了。他拉着鲍氏的手边拜边感谢说:“我这辈子就是为她作奴才也行,死了也不怕。”于是询问对方的姓名住处。鲍氏详细告诉他说:“她是原先霍王的小女儿,字叫小⽟。霍王很喜她。她⺟亲叫净持,是霍王宠爱的婢女,霍王死后不久,弟兄们认为她是微之人所生,不愿容留她,便分给她钱财,让她到外面去住,并让她改姓郑,人们也就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儿了。她容貌品德才能都极为出⾊,我一生都未见过,她趣情⾼雅,举止不同凡俗,事事都超过别人。音乐诗书,无不通晓。昨天她托我找一位好男子,要志趣品德相配就行。我向她详细地介绍了你,她也知道有李十郞这个名字,听后非常⾼兴満意。她住在胜业坊古寺巷,刚进巷口的第一个大门就是她家。我已跟她约好,明⽇午时,你只要到巷口找侍女桂子就能行了。”鲍氏走后,李生马上做了出发的准备,让家僮秋鸿到堂兄京兆参军尚公那里,借来青骊驹和⻩金的马笼头。当天晚上,李生洗澡更⾐,修饰容貌仪表,欣喜若狂,通宵未睡。天亮时,戴上头巾,拿起镜子照了一番,唯恐事情不能成功。好不容易盼到了约定的中午,匆匆上了马,命令御手赶马快跑,直奔胜业坊。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看见婢女站在那里等候。婢女上去问:“莫不是李十郞吗?”李生急忙下马,叫人把马牵到屋子下面,又匆忙锁上了门。这时看见鲍氏从里边走出,远远地笑着说:“哪家的莽小伙敢随便进⼊此地?”李生玩笑还没开完,就被带进中门。院子里有四棵樱桃树,西北角处挂着一个鹦鹉笼。看到生人来了,鹦鹉就叫道:“有人进来了,赶快放下帘子!”李生本规矩恬淡,又加上心中还有些疑心害怕,忽然听见鸟说的话,惊讶得不敢往里走,站在那里犹豫。鲍氏于是领着净持走下台阶接,延请到屋內,对面坐下。净持年龄大约四十多岁,颇有风韵,谈笑很招人喜,对李生说:“一向听说十郞是位风流才子,现在又看到容貌仪表美好清秀,果然名不虚传。我有一个女孩儿,虽然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容貌还不算丑陋,能跟这样的君子相配,是很合适的。经常听鲍十一娘说起您的意思,现在就让她永远侍候您吧。”李生谢道:“我这个人浅薄笨拙,平庸愚钝,没想到能被看中。如蒙不弃,生死都感到荣幸。”于是让人摆设酒宴,就叫霍小⽟从堂屋东面的阁子中出来。李生急忙拜见接,只觉得満屋就像琼林⽟树,互相映照,看那霍小⽟的眼波流动,更是光彩人。见面之后,小⽟便坐到了⺟亲旁边。⺟亲对她说:“你曾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就是这位李十郞的诗句。你终⽇昑诵想念,怎比得上真正见上一面?”小⽟就低头微笑,轻轻地说:“见面不如闻名,才子怎能没有好相貌呢?”李生站起连连谢说:“小娘子爱才,鄙陋的我重视容貌,两好相映,真可谓才貌兼备了。”⺟女二人相视而笑。于是喝了几巡酒,李生站起来,请求小⽟唱歌。小⽟起先不肯,她⺟亲硬让她唱,她只好唱了一曲。只听发声清亮,节奏精妙出奇。酒喝完了,天也黑了,鲍氏就领着李生到西院去歇息。只见庭院幽静,房屋深邃,帘幕非常华丽。鲍氏叫侍女桂子、浣纱给李生脫靴解带。不一会儿小⽟来了,言谈温和,语气委婉,脫下罗⾐的时候,体态有说不尽的美好。帐子低垂,枕上亲昵,二人极其乐相爱。李生自己认为此时他们之间的爱情,即使是楚怀王与巫山神女或曹植与洛神都不能相比。半夜时候,小⽟忽然流着泪,看着李生说:“我的⺟亲是婢女出⾝,自己知道配不上你。现在你因为喜我的容貌爱我,使我托⾝于仁贤,只是担心一旦我容貌衰老,你恩情转移,情意更替,就会使藤萝失去托⾝之树,像秋后的扇子被人丢弃,在这极为乐的时候,我想到这一点,不噤悲从中来。”李生听了这些话,非常感慨,就伸出胳膊让小⽟枕着,慢慢地对她说:“我平生的愿望,今⽇得以实现,即使粉⾝碎骨,也决不会丢弃你。夫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现在就让我在⽩缣上写上我的誓言吧!”小⽟于是停止了哭泣,命侍女樱桃揭起帐幔,拿着蜡烛,又把笔砚给了李生。小⽟吹奏弹唱之余,很喜诗书,书箱、笔砚,都是霍王家原来的东西。于是取出绣囊,从中找出了吴越女子织的乌丝栏绸三尺给了李生。李生一向富于文学才能,拿过笔来就写成了文章,引山河作比喻,指⽇月表诚心,句句都很恳切,听了很使人感动。写完了,让小⽟蔵在宝匣里边。从此以后,二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像翡翠鸟比翼云中飞翔一样。这样过了两年,⽇夜相随。第三年舂天,李生以书判的资格参加拔萃试考,结果考中,被授予郑县主簿的官职。到四月份,将去赴任,便到东都洛去给⽗⺟请安报喜。长安的亲戚,都来参加了送行的宴会。当时正是舂末时节,初夏的景⾊已经出现。酒喝完了,宾客尽散,离别的心绪充満了怀。小⽟对李生说:“凭您的才能、地位、名声,人们都很景仰羡慕您,愿意与您结成婚姻关系的人多得很,况且你堂上有⺟亲,家中又没有正,你这一去,一定会遇上好姻缘。盟约上的话,只不过是些空话罢了。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愿望,打算就此机会告诉你,永远记在你的心里。你愿意听吗?”李生惊讶奇怪地说:“我有什么罪过,你突然说出这些话?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吧,我一定恭敬地接受。”小⽟说:“我年龄才十八,您才二十二,等到你三十岁时,还有八年,我希望能再和你度过这八年美好的时⽇,把我一生对你的情爱都奉献给你,然后你再去好好选择一个⾼贵的门第,结成美満的婚姻,也不算晚。到那时我就剪去头发,穿上黑⾊的⾐服去出家,平素的心愿,到此也就満⾜了。”李生又惭愧又感动,不觉流下泪来。于是对小⽟说:“我在青天⽩⽇下对你发的誓言,无论生死都会信守着它。跟你⽩头到老还怕不能満⾜平素的心愿,怎么敢有三心二意呢?请您一定不要有疑心,只须像平⽇那样在家等着我。到八月份,我一定会回到华州,派人来你,相见的⽇子绝不会太远的。”又过了几天,李生就告别小⽟向东走了。到任后十天,李生就请假到东都洛去拜见⺟亲。在李生还没到家的⽇子里,李生的⺟亲已经给他定下了表妹卢氏,并说婚约已定,李生的⺟亲一向严厉、果断,李生犹犹豫豫,但不敢推辞。于是按礼答谢,就定近期內结婚。卢氏也是⾼门望族,嫁女给别人家,聘礼约定必须达到百万,不够这个数,婚事就不能办。李生家一向不富裕,办这事得向人借贷,李生便假托有事,到远地投靠亲友,远涉江淮一带,从秋一直到夏。李生自认为单方面违背了盟约,大大地错过了和小⽟约定回去的⽇子,就无声无息地不给她通音信,想让她断绝念头。又老远地去拜托亲戚朋友,不让他们走露消息。小⽟从李生超过了约定⽇期后,就多次探听音信,但听到了不少空话假话,一天一个样。小⽟多次求问巫师,到处询问算卦,仍无音信。她心中越来越忧虑怨恨,⾝体一天天瘦弱下去,一人躺在空的闺房中,一年之后终于得了重病。虽然李生的书信断绝,可是小⽟的想念盼望却没有改变。于是小⽟把财物送给亲友,让他们给打听消息。寻找既很迫切,资财因此常常缺乏。于是常常私下里让侍女偷偷去卖掉箱子中的服装和玩赏的东西。一般大多是托西市寄卖店侯景先家变卖。她曾叫侍女浣纱拿着一支紫⽟钗到景先家托卖,在路上碰到了皇宮內的作坊里的老⽟工。老⽟工看见浣纱所拿的,走上前来辨认说:“这个钗是我做的。从前霍王的小女儿,将要挽上发髻时,叫我做了这个钗,给了我一万钱的报酬,我不曾忘记。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弄来的?”浣纱说:“我家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儿,家破人散,失⾝于别人。丈夫去年就到东都洛去了,至今再也没有音信,因而抑郁成疾。现在快到两年了,叫我卖了这件东西,换来钱好去求人打听音信。”老⽟工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说:“贵人家儿女,竟落难到这步田地!我这把年纪,余年不多,看到这兴衰景象,非常伤感!”于是把浣纱领到了延光公主的家中,把上述情况都说了。公主为此事也悲伤叹息了好久,然后给了十二万钱。当时李生所聘下的卢氏女也在长安。李生凑⾜了彩礼,回到了郑县。那年腊月又请假进城到亲戚家中,然后偷偷地找了一个僻静的住处住下,不叫人知道。有个考中明经的人叫崔允明,是李生的表弟,为人忠厚,从前经常与李生一起到郑氏家中乐娱,喝酒玩乐,说说笑笑,一点隔膜也没有。崔生每当知道了李生的消息,一定如实地告诉小⽟,小⽟也常把⾐服,柴米送给崔生,崔生因此很感。这次李生回来后,崔生又老老实实地把全部情况告诉了小⽟。小⽟怨恨叹息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于是求了很多亲戚朋友,用各种办法去请李生。李生自己觉得误了⽇期违背了誓言,又得知小⽟病得很厉害,很为自己的狠心抛弃而感到惭愧羞聇,因此始终不肯去。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想尽办法躲避。小⽟⽇夜哭泣,寝食全废,希望见上一面,终无因由。由于怨恨气愤加深,因而病得更厉害,卧不起了。从这时起,长安城里渐渐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风流的人,都被小⽟的多情所感动;豪侠之辈都对李生的薄情行为感到气愤。当时已是三月份,人们大都去舂游,李生与同伙五六个人也到崇敬寺去玩赏牡丹花,在西廊上漫步,唱和诗句。有位京城的韦夏卿,是李生亲密的朋友,当时也一起散步,对李生说:“风光这样美丽,草木如此欣欣向荣,然而霍小⽟的命运是多么可怜,她只能含冤于空房。您这样抛弃了她,实在是太无情了!男儿的心,不应该这样,您应该为这事好好想一想。”正在叹息责备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豪侠的壮士。只见他穿着淡⻩的紵⿇衫,腋下夹着一只红⾊弹弓,神采焕发,容颜俊美,穿的⾐服轻软华丽,带着一个剪去头发的胡人小孩。这人悄悄地走着,听大家谈话。不久这人走上前来向李生作了一揖,说:“您不是李十郞吗?我家在山东,和皇上家的外亲连上了姻亲关系。我虽然缺乏文采,却喜和文人雅士结,一直仰慕您的声望文采,渴望能见到你。今⽇有幸相会,得以亲眼见到您的风采。我的住所,离此不远,也有歌舞音乐,⾜以使您心情⾼兴。还有八九个漂亮女子,十几匹骏马,任凭你选择,只希望你能赏光去一趟。”李生于是与壮士骑着马一块走了。他们很快转过几条街,就到了胜业坊。李生因为觉得靠近郑氏住的地方,不想经过,就推托有事,想调转马头。壮士说:“离我的住处只有几尺了,你忍心丢下我吗?”就拉着李生的马,牵着马走。推让之间,已到了小⽟住的巷口。李生神情显得十分慌,用鞭子菗马想回去。那壮士急忙叫来几个仆人挟持着李生往前走,迅速地把他推进小⽟家的大门,马上叫人锁上门,并⾼声喊道:“李十郞到了!”小⽟一家人又惊又喜的声音,在门外都能听到。在此之前的一个晚上,小⽟梦见一个⻩衫男子抱着李生来了,放到了上,让小⽟脫鞋。惊醒后告诉了⺟亲。于是自己解释说:“鞋,就是"谐"的意思,意味着夫再相见;脫就是"解",意思是相见后就分开,也就该永远分别了。由此推求,终会相见,相见之后,就会死了”到了早晨,小⽟就请⺟亲给自己梳妆。⺟亲认为她久病,心意,不大相信,勉強为她梳妆打扮。梳妆才完,李生果然来了。小⽟久病不愈,平⽇行动都得人帮着,听到李生来了,猛然自己站起来,换上⾐服,走了出来,好像有神在帮助。小⽟看见李生后,怒目注视,不再说话。瘦弱的体质,娇柔的⾝姿,软绵无力,好像不能经风的样子,几次以袖掩面,回看李生。感物伤心,坐中的人都呜咽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几十盘酒饭,从外面拿了进来,満座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急问怎么回事,原来都是那个壮士派人送来的。酒宴摆好以后,大家互相挨着坐下。小⽟侧⾝转过脸斜视了李生好久,先举起一杯酒浇到地上,说:“我作为一个女子,如此薄命;你是男儿,竟这样负心!我年纪轻轻,就含恨而死。慈⺟在堂,不能供养,人生的种种享受从此永远告终。我带着痛苦葬⾝⻩泉,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李君李君,今天该永远分别了!我死之后,必为恶鬼,使您的妾终⽇不安。”于是伸出左手握住李生的胳膊,把酒杯丢到了地上,放声痛哭了几声就断了气。小⽟的⺟亲抱起尸体放在李生的怀中,让他呼唤,但是终于没苏醒过来。李生为她带孝,早晨晚上都哭得很伤心。将要埋葬的那天晚上,李生忽然看见灵帐中的小⽟,容貌非常美丽,仿佛像生前那样。穿着石榴裙,紫⾊长袍,红绿⾊披肩,斜着⾝子靠着帏帐,手拽着绣带,看着李生对他说:“你来送我,我有点惭愧,看来你对我还有些情意,在曹地府我能没有感慨吗?”说完就再也看不见了。第二天,人们把小⽟埋葬在长安御宿原。李生到了墓地,尽情地哭了一场才回来。过了一个多月,李生跟卢氏结了婚。但他睹物伤情,常常郁郁不乐。夏天五月份,李生与卢氏一起回到郑县。到县里才十天,李生刚与卢氏上睡觉,忽听帐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李生吃惊地看那发声音的地方,只见一个男子,年龄大约二十多岁,姿态温和风雅,躲蔵在遮蔽的幔子中,连连向卢氏招手。李生慌忙下,绕着幔子找了几圈,忽然不见了。李生从此心中产生怀疑和厌恶,对卢氏开始了无尽无休地猜忌,夫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深的隔阂。有的亲戚,委婉地进行了劝说解释,李生的疑心才渐渐化解。后来过了十天,李生又从外面回来,卢氏正在上弹琴。忽然看见从门外抛进一个杂⾊犀牛角雕成的嵌花盒子,方圆一寸多,当中有薄绢结成的同心结,落⼊卢氏怀中。李生打开一看,有相思子二颗,叩头虫一个,发杀觜一个,驴驹媚少许。李生当时愤怒吼叫,声如豺狼老虎,拿起琴来就砸他子,质问她让她说实话。卢氏却始终不明⽩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李生,常常凶暴地用杖或板子打他子,各种凶狠待都使用了,最后告到公堂把卢氏休了。卢氏走了以后,李生有时同侍女小妾同睡,不久又对小妾产生了妒忌,有的竟因此被杀死。李生曾到广陵去游览,得到一位美女叫营十一娘,姿容体态丰润妩媚,李生很喜她。每当二人对坐时,李生就对营说:“我曾在某处得到某个女人,她犯了什么事,我用某法杀了她。”他每天都说,想让营氏惧怕自己,以便肃清闺门中的不正当的事。李生外出时,就用澡盆把营扣在上,周围加封;回来时仔细查看,然后再打开。李生还蔵着一把短剑,很锋利,看着侍女们说:“这把剑是信州葛溪的铁制成的,单砍有罪者的脑袋。”大凡李生所见过的女人,他都会加以猜忌,以至于娶三次,但全都跟当初的情况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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