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醒世恒言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醒世恒言  作者:冯梦龙 书号:10228  时间:2017/3/27  字数:11010 
上一章   卷三十二    下一章 ( → )
  ⻩秀才徼灵⽟马坠

  净几明窗不染尘,图书镇⽇与相亲。

  偶然谈及风流事,多少风流误了人。

  话说唐乾符年间,扬州有一秀士,姓⻩名损,字益之,年方二十一岁,生得丰资韶秀,一表人才,兼之学富五车,才倾八斗,同辈之中,推为才子。原是阀阅名门,因⽗⺟早丧,家道零落。⽗亲手里遗下一件宝贝,是一块羊脂⽩⽟雕成个马儿,唤做⽟马坠,⾊泽温润,镂刻精工。虽然是小小东西,等闲也没有第二件胜得他的。⻩损秀才自幼爱惜,佩带在⾝,不曾顷刻之离。偶一⽇闲游市中,遇着一个老叟,生得怎生模样?

  头带箬叶冠,⾝穿百衲袄,系⻩丝绦,手执逍遥扇。童颜鹤发,碧眼方瞳。不是蓬莱仙长,也须学道⾼人。

  那老者看着⻩生,微微而笑。⻩生见其仪容古雅,竦然起敬,邀至茶坊献茶叙话。那老者所谈,无非是理学名言,玄门妙谛,⻩生不觉叹服。正当语酣之际,⻩生偶然举袂,老者看见了那⽟马坠儿,道:“愿借一观。”⻩生即时解下,双手献与老者。老者看了又看,啧啧叹赏,问道:“此坠价值几何?老汉意奉价相求,未审郞君允否?”⻩生答道:“此乃家下祖遗之物,老翁若心爱,便当相赠,何论价乎。”老者道:“既蒙郞君慷慨不吝,老汉何敢固辞。老汉他⽇亦有所报。”遂将此坠悬挂在⻩丝绦上,挥手而别,其去如飞。生愕然惊怪,想道:“此老定是异人,恨不曾问其姓名也。”这段话阁过不题。

  却说荆襄节度使刘守道,平昔慕⻩生才名,差官持手书一封,⽩金彩币,聘为幕宾。如何叫做幕宾?但凡幕府军民事冗,要人商议,况一应章奏及书札,亦须要个代笔,必得才智兼全之士,方称其职,厚其礼币,奉为上宾,所以谓之幕宾,又谓之书记。有官职者,则谓之记室参军。⻩损秀才正当穷困无聊之际,却闻得刘节使有此美意,遂欣然许之,先写了回书,打发来人,约定了⽇期,自到荆州谒见。差官去了,⻩生收拾⾐装,别过亲友,一路搭船。

  行至江州,忽见巨舟泊岸,篷窗雅洁,朱栏油幕,甚是整齐,⻩生想道:“我若趁得此船,何愁江中波浪之险乎。”适有一⽔手上岸沽酒,⻩生尾其后面问之:“此舟从何而来?今往何处?”⽔手答道:“徽人姓韩,今往蜀中做客。”⻩生道:“此去蜀中,必从荆江而过,小生正往彼,未审可容附舟否?”

  ⽔手道:“船颇宽大,那争趁你一人。只是主人家眷在上,未知他意允否若何?”⻩生取出青蚨三百,奉为酒资,求其代言。

  ⽔手道:“官人但少停于此,待我禀过主人,方敢相请。”须臾,⽔手沽酒回来,⻩生复嘱其善言方便,⽔手应允。不一时,见船上以手相招,⻩生即登舟相问,⽔手道:“主人最重斯文,说是个单⾝秀士,并不推拒,但前舱货物充満,只可于艄头存坐,夜间在后火舱歇宿。主人家眷在于中舱,切须谨慎,勿取其怪。”遂引⻩生见了主人韩翁。言谈之间,甚相器重。是夜,⻩生在后火舱中坐了一回,方解⾐就寝,忽闻筝声凄婉,其声自中舱而出。⻩生披⾐起坐,侧耳听之:乍雄乍细,若沉若福或如雁语长空,或如鹤鸣旷野,或如清泉赴壑,或如雨洒窗。汉宮初奏《明妃曲》,唐家新谱《雨淋铃》。

  唐时第一瑟琶手是康昆仑,第一筝手是郝善素。扬州女薛琼琼独得郝善素指法,琼琼与⻩生最相契厚。僖宗皇帝妙选天下知音女子,⼊宮供奉,扬州刺史以琼琼应眩⻩生思之不置,遂不忍复听弹筝。今⽇所闻筝声,宛似薛琼琼所弹。⻩生暗暗称奇。时夜深人静,舟中俱已睡。⻩生推篷而起,悄然从窗隙中窥之,见舱中一幼女年未及笄,⾝穿杏红轻绡,云鬟半嚲,娇非常。燃兰膏,焚凤脑,纤手如⽟,抚筝而弹。须臾曲罢,兰销篆灭,杳无所闻矣。那时⻩生神魂俱,如逢神女仙妃,薛琼琼辈又不⾜道也。在舱中展转不寐,昑成小词一首。词云:生平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佳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夜一‬无眠,巴到天明起坐,便取花笺一幅,楷写前词,后题“维扬⻩损”四字,叠成方胜,蔵于怀袖。梳洗已毕,频频向中舱观望,绝无动静。少顷,韩翁到后艄答拜,就拉往前舱献茶。⻩生⾝对老翁,心怀幼女,自觉应对失次,心中惭悚,而韩翁殊不知也。忽闻中舱金盆响声,生意此女合并盥漱,急急起⾝,从船舷而过,偷眼窥觎窗棂,不甚分明,而香气芬馥,扑于鼻端。生之魂已,而骨已软矣,急于袖中取出花笺小词,从窗隙中投⼊。诚恐舟人旁瞷,移步远远而立。两只眼觑定窗棂,真个是目不转睛。

  却说中舱那女子梳妆盥手刚毕,忽闻窗间簌簌之响,取而观之,解开方胜,乃是小词一首。读罢,赞叹不已,仍折做方胜,蔵于裙带上锦囊之中。明明晓得趁船那秀才夜来闻筝而作,情词俱绝,心中十分欣慕。但內才如此,不知外才何如?遂启半窗,舒头外望,见生凝然‮立独‬,如有所思。麟凤之姿,皎皎绝尘,虽潘安、卫玠,无以过也。心下想道:“我生长贾家,聇为贩夫贩妇,若与此生得偕伉俪,岂非至愿。”

  本再看一时,为舟中耳目甚近,只得掩窗。⻩生亦退于舱后,然思慕之念益切。时舟尚停泊未开,⻩生假推上岸,屡从窗边往来。女闻窗外履声,亦必启窗露面,四目相视,未免彼此送情,只是不能接语。正是:彼此満怀心腹事,大家都在不言中。

  到午后,韩翁有邻舟相识,拉上岸于酒家相款。舟人俱整理篷楫,为明早开船之计。⻩生注目窗棂,适此女推窗外望,见生忽然退步,若含羞避者。少顷复以手招生,生喜出望外,移步近窗。女乃倚窗细语道:“夜勿先寝,妾有一言。”

  ⻩生再叩之,女已掩窗而去矣。⻩生大喜狂,恨不能一拳打落⽇头,把孙行者的瞌睡虫,遍派満船之人,等他呼呼睡去,独留他男女二人,叙一个心満意⾜。正是:无情不恨良宵短,有约偏嫌此⽇长。

  至夜韩翁扶醉而归,到船即睡,捱至更深,舟子俱已安息,微闻隔壁弹指三声。⻩生急整冠起视。时星月微明,轻风徐拂,女已开半户,向外而立。⻩生即于船舷上作揖,女子舱中答礼。生便跨⾜下舱,女不许,向生道:“慕君之才,本与君吐露心腹,幸勿相。”⻩生亦不敢造次,乃矬⾝坐于窗口。女问生道:“君何方人氏?有室否?”⻩生答道:“维扬秀才,家贫未娶。”女道:“妾之⺟裴姓,亦维扬人也。

  吾⽗虽徽籍,浮家蜀中,向到维扬,聘吾⺟为侧室,止生妾一人。十二岁吾⺟见背,今三年丧毕,吾⽗移妾归蜀耳。”⻩生道:“既如此,则我与小娘子同乡故旧,安得无情乎?幸述芳名,当铭臆。”女道:“妾小字⽟娥,幼时吾⺟教以读书识字,颇通文墨。昨承示佳词,逸思新美,君真天下有心人也。愿得为伯鸾妇,效孟光举案齐眉,妾愿⾜矣。”⻩生道:“小娘子既有此心,我岂木石之比,誓当竭力图之。若不如愿,当终⾝不娶,以报⾼情。”女道:“慕君才调,不羞自媒,异⽇富贵,勿令妾有⽩头之叹。”⻩生道:“卿家雅意,侯、河伯实闻此言,如有负心,天地不宥。但小娘子乃尊翁之爱女,小生逆旅贫儒,即使通媒尊翁,未必肯从。异⽇舟去人离,相会不知何⽇?不识小娘子有何奇策,使小生得遂盟言?”女道:“夜话已久,严⽗酒且醒矣,难以尽言。此后三月,必到涪州。

  十月初三⽇,乃⽔神生⽇,吾⽗每出⼊,必往祭赛,舟人尽行。君以是⽇能到舟次一会,当为决终⾝之策。幸勿负约,使妾望穿两眸也。”⻩生道:“既蒙良约,敢不趋赴。”言毕,舒手握女臂,忽闻韩翁酒醒呼茶,女急掩窗。⻩生逡巡就寝,忽忽如有所失。

  从此合眼便见此女,顷刻不能忘情。此女亦不复启窗见生矣。舟行月余,方抵荆江。正值上⽔顺风,舟人赶程途,催生登岸。生虽徘徊不忍,难以推托。将酒钱赠了舟子,别过韩翁,取包裹上岸,复伫立凝视中舱,凄然泪。女亦微启窗棂,停眸相送。俄顷之间,扬帆而去,迅速如飞。⻩生盼望良久,不见了船,不觉堕泪。傍人问其缘故,⻩生哽咽不能答一语。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生呆立江岸,直至天晚,只得就店安歇。次早问了守帅府前,投了名刺,刘公欣然接纳,叙起敬慕之意,随即开筵相待。⻩生于席间,思念⽟娥,食不下咽。刘公见其精神恍惚,疑有心事,再三问之,⻩生含泪不言,但云:“中途有病未痊。”刘公亦好言‮慰抚‬。至晚刘公亲自送⼊书馆,铺设极其华整。⻩生心不在焉,郁郁而已。过了数⽇,⻩生恐误⽟娥之期,托言往邻郡访一故友,暂假出外月余即返。刘公道:“军务倥偬,政请教,且待少暇,当从尊命。”又过了数⽇,生再开言,刘公只是不允。生度不可強,又公馆守卫严密,夜间落锁,不便出⼊。一连踌蹰了三⽇夜,更无良策,忽一⽇问馆童道:“此间何处可以散闷?”馆童道:“一墙之隔,便是本府后花园中,亭台树木,尽可消遣。”

  ⻩生命童子开了书馆,引⼊后园,游玩了一番,问道:“花园之外,还是何处?”馆童道:“墙外便是街坊,周围有人巡警。⽇则敲梆,夜则打更。老爷法度,好不严哩。”⻩生听在肚里,暗暗打帐:“除非如此如此。”是夜和⾐而卧,寝不成寐,捱到五更,鼓声已绝,寂无人声,料此际司更的辛苦了‮夜一‬,必然困倦。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近墙有石榴树一株,⻩生攀援而上,耸⾝一跳,出了书房的粉墙,静悄悄一个大花园,园墙上都有荆棘。⻩生心生一计,将石块填脚,先扒开那些棘刺,逾墙而出,并无人知觉。早离了帅府。趁此天⾊未明,拽开脚步便走。忙忙若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有诗为证:已效郗生⼊幕,何当⼲木逾垣。

  岂有墙东窥宋,却同月下追韩。

  次⽇馆中童子早起承值,叫声:“奇怪。门不开,户不开,房中不见了⻩秀才。”忙去报知刘公。刘公见说,吃了一惊,亲到书房看了一遍,一步步看到后园,见棘刺扒动,墙上有缺,想必那没行止的秀才,从此而去,正不知甚么急务。当下传梆升帐,拘巡警员役询问,皆云不知,刘公责治了一番。

  因他说邻邦访友,差人于襄邓各府逐县挨查缉访,并无踪影,叹息而罢。

  话分两头。却说⻩秀才自离帅府,挨门出城,又怕有人追赶,放脚飞跑。逢人问路,晚宿早行,径望涪州而进。自古道:“无巧不成话。”赶到涪州,刚刚是十月初三⽇。且说⻩秀才在帅府中担阁多⽇,如何还赶上?只因客船重大,且是上⽔有风则行,无风则止。⻩秀才从陆路短盘,风雨无阻,所以赶着了。沿江一路抓寻,只见⾼樯巨舰,比次凑集,如鱼鳞一般。逐只挨去,并不见韩翁之舟。心中早已着忙,莫非忙中有错,还是再捱转去。方回步,只见面前半箭之地,江岸有枯柳数株,下面单单泊着一只船儿。上前仔细观看,那船上寂无一人,止中舱有一女子,独倚篷窗,如有所待。那女子非别,正是⽟娥,因为有⻩生之约,恐众人耳目之下,相接不便,在⽗亲前,只说爱那柳树之下泊船,僻静有趣。韩翁爱女,言无不从。此时⻩生一见,其喜非校谩说洞房花烛夜,且喜他乡遇故知。

  那⽟娥塑见⻩生,笑容可掬。其船离岸尚远,⻩生便跳上,⽟娥道:“⽔势甚急,须牵缆至近方可。”⻩生依言,便举手去牵那缆儿。也是合当有事,那缆带在柳树上,被风浪所,已自松了。⻩生去拿他时,便脫了结。你说巨舟在江涛汹涌之中,何等力气,⻩生又是个书生,不是筋节的,一只手如何带得祝说时迟,那时快,只叫得一声“阿呀”但见舟逐顺流下⽔,去若飞电,若现若隐,瞬息之间,不知几里。⻩生沿岸叫呼。众船上都往⽔神庙祭赛去了,便有来往舟只,那涪江⽔势又与下面不同,离川江不远,瞿塘三峡,一路下来,如银河倒泻一般,各船过此,一个个手忙脚,自顾且不暇,何暇顾别人。⻩生狂走约有一二十里,到空阔处,不见了那船。又走二十来里,料无觅处。待转去报与韩翁知道,又恐反惹其祸。对着江面,痛哭了一场,想起远路天涯,孤⾝无倚,再见刘公,又无颜面。况且盘缺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如投向江流,或者得小娘子魂魄相见,也见我⻩损不是负心之人。罢。罢。罢。”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与风流作话文。

  ⻩秀才方投江,只听得背后一人叫道:“不可,不可。”

  ⻩生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人,正是维扬市上曾遇着请他⽟马坠儿这个老叟。⻩生见了那老叟,又羞又苦,泪如雨下。老叟道:“郞君有何痛苦?说与老汉知道,或者可以分忧一二。”

  ⻩生道:“到此地位,不得不说了。”便将初遇⽟娥,及相约涪江、缆断舟行之事,备细述了一遍。老叟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些须小事,如何便拚得一条命。”⻩生道:“老翁是局外之人,把这事看得校依小生看来,比天更⾼,比海更阔,这事大得多哩。”老叟把十指一轮,说道:“老汉颇通数学,方才轮算,尊可命不该绝,郞君还有相会之期。此去前面一里之外,有一茅庵,是我禅兄所居,郞君但往借宿,徐以此事求之,彼必能相济,老汉不及奉陪。”⻩生道:“老翁若不同去,恐禅师未必相信,不肯留宿。”老叟道:“郞君前所惠⽟马坠儿,老汉佩带在⾝,我禅兄所常见,但以此为信可也。”说罢,就⻩丝绦上解下⽟马坠来,递与⻩生。⻩生接得在手,老叟竟自飘然去了。

  ⻩生为心事扰,依旧不曾问得姓名,懊悔无及。天⾊已晚,且自前去。约行一里之外,果然荒野中独独有个茅庵,其门半掩。⻩生捱⾝而⼊,佛堂中一盏琉璃灯,半明不灭。居中放个蒲团,一位⾼年胡僧与塑的西番罗汉无二,盘膝打坐,双眸紧闭,如⼊定之状。⻩生不敢惊动,端跪于前。约有一个时辰,胡僧开眼看见,喝道:“何物俗子,敢来混人。”⻩生再拜,奉上⽟马坠,代老叟致意:“今晚求借一宿。”胡僧道:“一宿不难,但尘路茫茫,郞君此行将何底止?”⻩生道:“小生⻩损正有心愿,求圣僧指。”遂将⽟娥涪州之约始终叙述,因叩首问计。胡僧道:“俺出家人,心如死灰,那管人间儿女之事。”⻩生拜求不已。胡僧道:“郞君念既至诚,可通神明。但观郞君,必是仕宦中人品,大丈夫以致⾝青云、显宗扬名为本,此事须于成名之后,从容及之。”⻩生又拜道:“小生举目无亲,口食尚然不周,那有功名之念。适问若非老翁相救,已作江中之鬼矣。”胡僧道:“佛座下有⽩金十两,聊助郞君路费,且往长安。俟机缘到⽇,当有以报命耳。”说罢,依先闭目⼊定去了。⻩生⾝体亦觉困倦,就蒲团之侧,曲肱而枕之,猛然睡去。醒将转来,已是黎明时候,但见破败荒庵,墙壁俱无,并不见坐禅胡僧的踪迹。上边佛像也剥落破碎,不成模样。佛座下露出⽩晃晃一锭大银绽,上凿有⻩损二字。⻩生叫声“惭愧”方知夜来所遇,真圣僧也,向佛前拜祷了一番,取了这锭银子,权为路费,径往长安。正是: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话分两头。却说韩翁同舟人赛神回来,不见了船,急忙寻问。别个守船的看见,都说:“断了缆,被流⽔滚下去多时了,我们没本事救得。”韩翁大惊,一路寻将下来,闻岸上人所说,亦是如此。抓寻了两三⽇,并无影响,痛哭而回,不在话下。

  再说扬州女薛琼琼鸨儿叫做薛媪,为女儿琼琼以弹筝充选,⼊宮供奉,已及二载。薛媪自去了这女儿,门户萧条,乃买舟往长安探女,希求天子恩泽。其舟行至汉⽔,见有一覆舟自上流而下,回避不迭,碰的一声,正触了船头。那只船就停止不行了。舟人疑覆舟中必有财物,遂牵近岸边,用斧劈开,其中有一女子。薛媪闻知,忙教救出,已是淹淹将尽,只有一丝未断。原来冬天⽔寒,但是下⽔便没了命。只因此女蔵在中舱,船底遮盖,暖气未怈,所以留得这一息生气。舟中货物,已自漂失了,便有存留,舟人都分散去讫。

  薛媪为去了女儿琼琼,正想没有个替代,见此女容貌美丽,喜不可言,慌忙将通⾝⾐解下,置于絮被之內,自己将⾁⾝偎贴。那女子得了暖气,渐渐苏醒。然后将姜汤粥食,慢慢扶持,又将好言‮慰抚‬。女子渐能言语,索取⾐中锦囊。

  薛媪问其来历,女子答道:“奴家姓韩,小字⽟娥,随⽗往蜀。

  舟至涪州,⽗亲同舟人往赛⽔神,奴家独守舟中,偶因缆脫,漂没到此。”薛媪道:“可曾适人么?”⽟娥道:“与维扬⻩损秀才,曾有百年之约。锦囊中蔵有花笺小词,即⻩郞所赠也。”

  薛媪道:“⻩秀才原是我女儿琼琼旧,此人才貌双全,与小娘子正是一对良缘。小娘子不须忧虑,随老⾝同到长安,来年大比,⻩秀才必来应举,那时待老⾝寻访他来,与娘子续秦晋之盟,岂不美乎。”⽟娥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

  自此⽟娥,遂拜薛媪为义⺟。薛媪亦如己女相待。正是:休言事急且相随,受恩深处亲骨⾁。

  不一⽇,行到长安,薛媪赁了小小一所房子,同⽟娥住下。其时琼琼⼊宮进御,宠幸无比,晓得假⺟到来,无繇相会,但遣人不时馈送些东西候问。⽟娥又扃户深蔵,终⽇针指,以助薪⽔之费。所以薛媪⽇用宽然有余。光似箭,不觉岁尽舂来。怎见得?有诗为证:爆竹声中一岁除,舂风送暖⼊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总把新桃换旧符。

  且说除夜,⽟娘想着⺟死⽗离,情人又无消息,暗暗坠泪。是夜睡去,梦见天门大开,一尊罗汉从空中出现。⽟娥拜诉衷情。罗汉将⻩纸一书,从空掷下,纸上写:“维扬⻩损佳音”六字。⽟娥大喜,方开看,忽闻霹雳一声,蓦然惊觉,乃是人家岁朝开门,放火炮声响。⽟娥想了一回,凄然不乐。其⽇新年,只得強起梳妆。薛媪往邻家拜年去了。⽟娥垂下竹帘,立于门內,眼觑街市上人来人往,心中想道:“今年是大比之期,不知⻩郞曾到长安否?若得他此地经过,重逢一面,应着夜来之梦,也不往奴死里逃生。”方才转动念头,忽见一个胡僧当帘而立,⾼叫道:“募化有缘男女。”⽟娥从帘中仔细一看,那胡僧面貌与夜来梦中所见罗汉无异,不觉竦然起敬。孤⾝女子,却又不好招接他,正在踌躇,那胡僧竟自揭帘而⼊。⽟娥倒退几步,闪在一边。胡僧直⼊中庭,盘膝而坐,顶上现出毫光数道,直透天门。⽟娥大惊,跪拜无数,禀道:“弟子堕落火坑,有夙缘未了,望罗汉指示津,救拔苦海。”胡僧道:“汝诚念皈依,但尚有尘劫未脫。老僧赠汝一物,可密蔵于⾝畔,勿许一人知道,他⽇夫妇重逢,自有灵验。”当下取出一件宝贝,赠与⽟娥,乃是⽟马坠儿。⽟娥收讫,即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胡僧忽然不见。⽟娥知是圣僧显化,望空拜谢,将⽟马坠牢系襟带之上,薛媪回来,并不题起。

  満怀心事无人诉,一炷心香礼圣僧。

  再说⻩损秀才得胡僧助了盘,一径往长安应试。然虽如此,心上只挂着⽟娥,也不去温习经史,也不去静养精神,终⽇串街走巷,寻觅圣僧,庶几一遇。早出晚回,终⽇闷闷而已。试期已到,⻩生只得随例⼊场,举笔一挥,绝不思索。

  他也只当应个故事,那有心情去推敲磨练。谁知那偏是应故事的文字容易⼊眼。正是: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金榜开时,⾼⾼挂一个⻩损名字,除授部郞之职。其时吕用之专权政,引用无籍小人,左道惑众,中外嫉之如仇。

  然怕他权势,不敢则声。⻩损独条陈他前后奷恶,事事有椐。

  天子听信,敕吕用之免官就第。⻩生少年⾼第,又上了这个疏,做了天下第一件快心之事,那一个不钦服他。真个名倾朝野。长安贵戚,闻⻩生尚未娶,多央媒说合,求他为婿。

  ⻩生心念⽟娥,有盟言在前,只是推托不允。那时薛媪也风闻得⻩损登第,待去访他,到是⽟娥教他:“且慢。贵易,富易,人情平,未知⻩郞真心何如?”这也是他把细处。

  话分明头,且说吕用之闲居私第,终⽇讲炉鼎之事,差人四下缉访名姝美⾊,以为婢妾。有人夸薛媪的养女,名曰⽟娥,天下绝⾊,只是不肯轻易见人。吕用之道:“只怕求而没有,那怕有而难求。”当下差⼲仆数十人,以五百金为聘,也不通名道姓,竟撒向萨媪家中,直⼊卧房抢出⽟娥,不由分说,抬上花花暖轿,望吕府飞奔而去。吓得薛媪软做一团,急忙里想不出的道理。

  后来晓得吕府中要人,声也不敢则了;待投诉⻩损,恐无益于事,反讨他抱怨。只得忍气呑声,不在话下。

  且说⽟娥到了府中,吕用之亲自卷帘,看见资容绝世,喜不自胜,即命丫鬟养娘扶至香房,又取出锦⾐数箱,奇样首饰,教他装扮。⽟娥只是啼哭,将首饰掷之于地,一件⾐服也不肯穿。丫鬟养娘回覆吕相公。吕相公只教:“莫难为了他。

  好言相劝。”众人领命,你一句,我一句,只是劝他顺从。⽟娥全然不理。正是:万事可将权势使,寸心不为绮罗移。

  姻缘自古皆前定,堪笑狂夫妄用机。

  却说吕家门生故吏,闻得相公纳了新宠,都来拜贺,免不得做庆贺筵席。饮至初更,只见后槽马夫吁吁上堂禀事:“适间有⽩马一匹,约长丈余,不知那里来的,突⼊后槽,啮伤群马;小人持赶他,那马直⼊內宅去了。”吕用之大惊道:“那有此事?”即命⼲仆明火执杖,同着马夫于各房搜检。马庇也不闻得一个,都来回话。吕相公心知不祥之事,不肯信以为然,只怪马夫妄言,不老实,打四十,⾰去不用。众客咸不而散。吕用之乘着酒兴,径⼊新房,⽟娥兀自哭哭啼啼。吕用之一般也会帮衬,说道:“我富贵无比,你若顺从,明⽇就立你为夫人,一生受用不荆”⽟娥道:“奴家虽是女流,亦知廉聇,曾许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况相公珠翠成群,岂少奴家一人?愿赐矜怜,以全名节。”吕用之那里肯听,用起拔山之力,抱向头按住,亲解其⾐。⽟娥双手拒之,气力不加,口中骂声不绝。

  正在危急之际,忽有⽩马一匹,约长丈余,从中奔出,向吕用之咬。吕用之着忙,只得放手,喝教侍婢上前。

  那⽩马在房中舞,逢着便咬,咬得侍婢十损九伤。吕用之惊惶逃窜。比及吕用之出了房门,那⽩马也不见了。吕用之明明晓得是个妖孽,暗地差人四下访求⾼人禳解。次⽇有胡僧到门,自言:“善能望气、预知凶吉。今见府上妖气深重,特来禳解。”门上通报了用之,即⽇请进,甚相敬礼。胡僧道:“府上妖气深重,主有非常之祸。”吕用之道:“妖气在于何处?”

  胡僧道:“似在房闱之內,待老僧细查。”

  吕用之亲自引了胡僧,各房观看,行至⽟娥房头,胡僧大惊道:“妖气在此。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吕用之道:“新纳小妾,尚未成婚。”胡僧道:“恭喜相公,洪福齐天,得遇老僧,若成亲之后,相公必遭其祸矣。此女乃上帝⽟马之精,来人间行祸者。今已到相公府中,若不早些发脫,祸必不免。”吕用之被他说着⽟马之事,连呼为神人,请问如何发脫。胡僧道:“将此女速赠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祸,相公便没事了。”吕用之虽然爱那女⾊,命为重,说得活灵活现,怎的不怕?又问了:“赠与谁人方好?”胡僧道:“只拣相公心上第一个不快的,将此女赠之。一月之內,此人必遭其祸,相公可⾼枕无忧也。”吕用之被⻩损一本劾奏罢官,心中最恨的。

  那时便定了个主意,即忙作礼道:“领教,领教。”分付⼲仆备斋相款,多取金帛厚赠。胡僧道:“相公天下福人,老僧特来相救,岂敢受赐。”连斋也不吃,拂⾐而去。

  分明一席无稽话,却认非常禳祸功。

  吕用之当时差人唤取薛媪到府说话,薛媪不敢不来。吕用之便道:“你女儿年幼,不知礼数,我府中不好收用。闻得新进士⻩损尚无室,此人与我有言,我将此女送他,解释其恨,须得你亲自送去,善言道达,必得他收纳方好。”薛媪叩首道:“相公钧旨,敢不遵依。”吕用之又道:“房中⾐饰箱笼,尽作嫁资,你可自去收拾,竟自抬去,连你女儿也不消相见了。”薛媪闻言,正中其怀。中堂自有人引进香房。⽟娥见薛媪到来,认是吕用之着他来劝解,心头突突的跳。薛媪向女儿耳边低说道:“你如今好了,相公不用,着我另送与一个知趣的人。”⽟娥道:“奴家所以贪生忍聇,跟随到此,只望⻩郞一会,若转赠他人,与陷⾝此地何异?奴家宁死,不愿为逐浪之萍,随风之絮也。”薛媪道:“方才说知趣的人儿,正是⻩郞。房中⾐饰箱笼,尽数相赠。快些出门,防他有翻悔之事。”⽟娥道:“原来如此。”当下⺟子二人,忙忙的收拾停当。嘱付丫鬟养娘,寄谢相公,唤下脚力,一道烟去了。

  鳌鱼脫却金钩去,摆尾‮头摇‬再不来。

  却说⻩损闲坐衙斋,忽见门外来报:“有维扬薛妈妈求见。”⻩生忙教请进。薛媪一见了⻩生,连称:“贺喜。”⻩生道:“下官何喜可贺?”薛媪道:“老⾝到长安,已半年有余,平时不敢来冒渎,今⽇特奉一贵官之命,送一位小娘子到府成亲。”⻩生问道:“贵官是那个?”薛媪道:“是新罢职的吕相公。”⻩生大怒道:“这个奷雄,敢以美人局戏我。若不看你旧时情分,就把你叱咤一常”薛媪道:“官人休恼。那美人非别,却是老⾝的女儿,与官人有瓜葛的。”⻩生闻言,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从容问道:“令爱琼琼,久已⼊宮供奉,以下更有谁人?与下官有何瓜葛?”薛媪道:“是老⾝新认的小女,姓韩名⽟娥。”⻩生大惊道:“你在那里相会来?”薛媪便把汉江捞救之事,说了一遍。“近⽇被吕相公用強夺去,女儿抵死不从。不知何故,分付老⾝送与官人,权为修好之意。”

  ⻩生摇首道:“既被吕用之这厮夺去,必然玷污,岂有⽩⽩发出之理,又如何偏送与下官?”薛媪道:“只问我女儿便知。”

  ⻩生道:“莫非不是那维扬韩⽟娥么?”薛媪道:“见有官人所赠花笺小词为证。”

  还是被⽔浸过的,都绉了。⻩生见之,提起昔⽇涪江光景,不觉惨然泪下,即刻命肩舆人从,同薛媪接⽟娥到衙相会。两下抱头大哭。哭罢,各叙衷肠。⽟娥举⽟马坠,对生说道:“妾若非此物,必为吕贼所污,当以颈⾎溅其⾐,不复得见君面矣。”⻩生见坠,大惊道:“此⽟马坠,原是吾家世宝,去年涪州献与胡僧,芳卿何以得之?”⽟娥道:“妾除夜曾得一梦,次⽇岁朝遇一胡僧,宛如梦中所见,将此坠赠我,嘱付我夫相会,都在这个坠上。妾谨蔵于⾝。那夜吕贼用強相犯,忽有⽩马从头奔出,啮吕贼。吕贼惊惶逃去。后闻得也有个胡僧,对吕贼说:‘⽩马为妖,不利主人。’所以将妾赠君,贻祸于君耳。”⻩生道:“如此说,你我夫重会,皆胡僧之力。胡僧真神人,⽟马坠真神物也。今⽇礼当谢之。”遂命设下香案,供养⽟马坠于上,摆列酒脯之仪,夫双双下拜。薛媪亦从旁叩头。忽见一⽩马约长丈余,从香案上跃出,腾空而起。众人急出户看之,见云端里面站着一人,须眉可辨。那人是谁?

  维扬市上初相识,再向涪江渡口逢。

  今⽇云端来显相,方知⽟马主人翁。

  那人便是起首说,维扬市上相遇,请那⽟马坠的老翁。老翁跨上⽩马,须臾烟云缭绕,不知所往。⻩生想起江头活命之恩,望空再拜。看案上,⽟马坠已不见矣。是夜⻩损与⽟娥遂为夫妇。薛媪养老送终。⻩损又差人将书往蜀中访问韩翁,来奉养。岁时必设老叟及胡僧神位,焚香礼拜。后⻩损官至御史中丞,⽟娥生三子,并列仕途,夫妇百年偕老。有诗赞云:一曲筝声江上听,知音遂缔百年盟。

  死生离合皆前定,不是姻缘莫強争。 UmuXs.CoM
上一章   醒世恒言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醒世恒言,历史小说醒世恒言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冯梦龙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醒世恒言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