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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喻世明言  作者:冯梦龙 书号:10230  时间:2017/3/27  字数:7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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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保安弃家赎友

  古人结惟结心,今人结惟结面。结心可以同死生,结面那堪共贫?九衢鞍马曰纷纭,追攀送谒无晨昏。座中慷慨出子,酒边拜舞犹弟兄。一关微利己恶,况复太难肯相亲?君不见,当年羊、左称死友,至今史传⾼其人。

  这篇词名为《结行》,是叹末世人心险薄,结最难。平时酒杯往来,如兄若弟;一遇虱大的事,才有些利害相关,便尔我不相顾了。真个是:酒⾁弟兄⼲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还有朝兄弟,暮仇敌,才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所以陶渊明,越叔夜,刘孝标又做下《广绝论》,都是感慨世情,故为忿之谭耳。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却是从无一面的。只因一点意气上相许,后来患难之中,死生相救,这才算做心至友。正是:“说来贡禹冠尘动,道破荆卿剑气寒。”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宰相代国公郭震,字元振,河北武人氏。有侄儿郭仲翔,才兼文武,一生豪侠尚气,不拘绳墨,因此没人举荐。他⽗亲见他年长无成,写了一封书,教他到京参见伯⽗,求个出⾝之地。元振谓曰:“大丈夫不能掇巍科,登上第,致⾝青云;亦当如班超,傅介子,立功异域,以博富贾。若但借门第为阶梯,所就岂能远大乎?”仲翔唯唯。适边报到京:南中洞蛮作。原来武则天娘娘⾰命之曰,要买嘱人心归顺,只这九溪十人洞蛮夷,每年一小搞赏,一年一大搞赏。到玄宗皇帝登极,把这犒赏常规都裁⾰了。为此群蛮一时造反,侵扰州县。朝廷差李蒙为姚州都督,调兵进讨。李蒙领了圣旨,临行之际,特往相府辞别,因而请教。郭元振曰:“昔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但服其心,不服其力。将军宣以慎重行之,必当制胜。舍侄郭仲翔,颇有才⼲,今道与将军同行。候破贼立功,庶可附骥尾以成名耳。”即呼仲翔出,与李蒙相见。李蒙见仲翔一表非俗;又且当朝宰相之侄,亲口嘱托,怎敢推委。即署仲翔为行军判官之职。

  仲翔别了伯⽗,蹋随李蒙起程。行至剑南地方,有同乡一人,姓吴,名保安,字永固,见任东川遂州方义尉。虽与仲翔从未识面,然素知其为人,义气深重,肯扶持济拔人的。乃修书一封,特道人驰送于仲翔。仲翔拆书读之,书曰:

  吴保安不肖,幸与⾜下生同乡里,虽缺展拜,而慕仲有⽇。以⾜下大才,辅李将军以乎小寇,成功在旦夕耳。保安力学多年,仅官一尉;僻在剑外,乡关梦绝。况此官己満,后任难期,恐厄选营之格限也。稳闻⾜下,分忧急难,有古人风。今大军征进,正在用人之际。倘垂念乡曲,录及细微,使保安得执鞭从事,树尺寸于幕府,⾜下丘山之恩,敢忘街结?

  仲翔玩其书意,叹曰:“此人与我素昧乎生,而骤以缓急相委,乃深知我者。大丈夫遇知己而不能与之出力,宁不负傀乎?”遂向李蒙夸奖吴保安之才,乞征来军中效用。李都督听了,便行下文帖到遂州去,要取方义尉吴保安为管记。

  才打发差人起⾝,探马报:蛮贼猖獗,近內地。李都督传令:星夜趱行。来到姚州,正遇着蛮兵抢掳财物,不做准备,被大军一掩,都四散窜,不成队伍,杀得他大败全输。李都督恃勇,招引大军,乘势追逐五十里。天晚下寨,郭仲翔谏曰:“蛮人贪诈无比,今兵败远遁,将军之威己立矣!宣班师回州,道人宣播威德,招使內附;不可深⼊其地,恐堕诈谋之中。”李蒙大喝曰:“群蛮今己丧胆,不乘此机扫清溪洞,更持何时?汝勿多言,看我破贼!

  次⽇,拔寨都起。行了数⽇,直到乌蛮界上。只见万山叠翠,草木蒙茸,正不知那一条是去路。李蒙心中大疑,传令:“暂退乎衍处屯扎。”一面寻觅土人,访问路径。忽然山⾕之中,金鼓之声四起,蛮兵弥山遍野而来。洞主姓蒙名细奴逻,手执木弓药矢,百发百中。驱率各洞蛮酋穿林渡岭,分明似鸟飞兽奔,全不费力。唐兵陷于伏中,又且路生力倦,如何抵敌?李都督虽然晓勇,亲英雄无用武之地。手下爪牙看看将尽,叹曰:“侮不听郭判官之言,乃为⽝羊所侮!”拔出靴中短刀,自刺其喉而死。全军旨没于蛮中。后人有诗云:

  马援铜柱标千古,诸葛旗台镇九溪。何事唐师皆覆设?将军姓李数偏奇。

  又有一诗,专咎李都督不听郭仲翔之言,以自取败。诗云:

  不是将军数独奇,悬军深⼊总堪危。当时若听还师策,总有群蛮谁敢窥?

  其时,郭仲翔也被掳去。细奴逻见他丰神不见,叩问之,方知是郭元振之侄,遂给与本洞头目乌罗部下。原来南蛮从无大志,只贪图‮国中‬财物。掳掠得汉人,部分给与各洞头目。功多的,分得多,功少的,分得少。其分得人口,不问贤愚,只如奴仆一般,供他驱使:砍柴割草,饲马牧羊。若是人口多的,又可转相买卖。汉人到此,十个九个只愿死,不愿生。却又有蛮人看守,求死不得。有惩般苦楚!这一阵厮杀,掳得汉人甚多。其中多有有职位的,蛮酋一一审出,许他畜信到‮国中‬去,要他亲戚来赎,获其利。你想被掳的人,那一个不思想还乡的?一闻此事,不论富家贫家,都畜信到家乡来了。就是各人家属,十分没法处置的,只得罢了;若还有亲有眷,挪移补凑得米,那一家不想借贷去取赎?那蛮酋忍心贪利,随你弧⾝穷汉,也要勒取好绢一十匹,方准赎回;若上一等的,凭他索诈。乌罗闻知郭仲翔是当朝宰相之侄,⾼其赎价,索绢一千匹

  仲翔想道:“若要⼲绢,除非伯⽗处可办。只是关山迢递,怎得畜个信去?”忽然想着:“吴保安是我知己,我与他从未会面,只为见他数行之字,便力荐于李都督,召为管记。我之用情,他必谅之。幸他行迟,不与此难,此际多应、己到姚州。诚央他附信于长安,岂不便乎?”乃修成一书,径致保安。书中具道苦情及乌罗索价详细:“倘永固不见遗弃,传语伯⽗,早来见赎,尚可生还。不然,生为俘囚,死为蛮鬼,永固其忍之乎?”永固者,保安之字也。书后附一诗云:

  箕子为奴仍异域,苏卿受困在初年。知君义气深相悯,愿脫征骖学方贤。

  仲翔修书己毕,恰好有个姚州解粮官,被赎放回。仲翔乘便就将此书付之,眼盼盼看着他人去了,自己不能奋飞。万箭攒心,不觉泪如雨下。正是:眼看他鸟⾼飞去,⾝在笼中怎出头?不题郭仲翔蛮中之事。

  且说吴保安毒了李都督文帖,己知郭仲翔所荐。留房张氏和那‮生新‬下未周岁的孩儿在遂州住下,一主一仆飞⾝上路,赶来姚州赴任。闻知李都督阵亡消息,吃了一惊,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不兔留神打探。恰好解粮官从蛮地放回,带得有仲翔书信,吴保安拆开看了,好生凄惨。便写回书一纸,书中许他取赎,留在解粮官处,嘱他觑便畜到蛮中,以慰仲翔之心。忙整行囊,便望长安进发。这姚州到长安一千余里,东川正是个顺路,保安径不回家,直到京都,求见郭元振相公。谁知一月前元振己薨,家小都扶枢而回了。

  吴保安大失所望,盘楞尽,只得将仆、马卖去,将来使用。复⾝回到遂州,见了儿,放声大哭。张氏问其缘故,保安将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说了一遍。”如今要去赎他,争亲自家无力,使他在穷乡悬望,我心何安?”说罢又哭。张氏劝止之,曰:“常言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你如今力不从心,只索付之无亲了。”保安摇首曰:“吾向者偶畜尺书,即蒙郭君垂情荐拔;今彼在死生之际,以命托我、我何忍负之?不得郭回,誓不独生也!”于是倾家所有,估计来止直得绢二百匹。遂撇了儿,出外为商,又怕蛮中不时有信畜来,只在姚州左近营运。朝驰暮走,东趁西奔;⾝穿破⾐,口吃耝粝。虽一钱一粟,不敢妄费,都积来为买绢之用。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満了百匹,就畜放姚州府库。眠里梦里只想着:“郭仲翔”一字,连子都忘记了。整整的在外过了十个年头,刚刚的凑得七百匹绢,还未⾜⼲匹之数。正是:

  离家千里逐锥刀,只为相知意气饶。十载未偿蛮洞债,不如何⽇慰心

  话分两头。却说吴保安张氏,同那幼年孩子,孤孤粝粝的住在遂州。初时还有人看县尉面上,小意儿周济他:一连几年木通音耗,就没人理他了。家中又无积蓄,捱到十年之外,⾐单食缺,万难存济,只得并迭几件破家火,变卖盘,领了十一岁的孩儿,亲自问路,往姚州寻取丈夫吴保安。夜宿朝行,一⽇只走得一四十里。比到得戎州界上,盘费己尽,计无所出。持求乞前去,又含羞不惯;思量薄命,不如死休,看了十一岁的孩儿,又割舍不下。左思右想,看看天晚,坐在乌蒙山下,放声大哭,惊动了过往的官人。那官人姓杨,名安居,新任姚州都督,正顶着李蒙的缺。从长安驰到任,打从乌蒙山下经过,听得哭声哀切,又是个妇人,停了车马,召而问之。张氏手搀着十一岁的孩儿,上前哭诉曰:“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此孩儿即妄之子也。妄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营求⼲匹绢往赎,弃妄⺟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贫苦无依,亲往寻取,粮尽路长,是以悲泣耳。”安居暗暗叹异道:“此人真义士!恨我无缘识之。”乃谓张氏曰:“夫人体忧。下官汞任姚州都督,一到彼郡,即差人寻访尊夫。夫人行李之费,都在下官⾝上。请到前途馆驿中,当与夫人设处。”张氏收泪拜谢。虽然如此,心下尚怀惶惑。杨都督车马如飞去了。张氏⺟子相扶,一步步涯到驿前。杨都督早己分付驿官伺候,问了来历,请到空房饭食安置。次⽇五鼓,杨都督起马先行。驿官传杨都督之命,将十⼲钱,赠为路费;又备下一辆车儿,差人夫送到姚州普棚驿中居住。张氏心中感不尽。正是: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恶人磨。

  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便差人四下守访吴保安下落。不一四⽇,便寻着了。安居请到都督府中,降阶接;亲执其手,登堂慰劳。因谓保安曰:“下官常闻古人有死生之,今亲见之⾜下矣。尊夫人同令嗣远来相觅,见在驿舍,⾜下且往,暂叙十年之别。所需绢匹若⼲,吾当为⾜下图之。”保安曰:“仆为友尽心,固其分內,奈何累及明公乎?”安居:“慕公之义,成公之志耳。”保安叩首曰:“既蒙明公⾼谊,仆不敢固辞。所少尚一分之一,如数即付,仆当亲往蛮中,赎取吾友。然后与相见,末为晚也。”时安居初到任,乃于库中撮借官绢四百匹,赠与保安,又赠他全副鞍马。保安大喜,领了这四百匹绢,并库上七百匹,共一千一百之数,骑马直到南蛮界口,寻个蛮,往蛮中通话;将所余百匹绢,尽数托他使费。只要仲翔回归,心満意⾜。正是:市时还得见,胜是岳金。

  却说郭仲翔在乌罗部下,乌罗指望他重价取赎,初时好生看待,饮食不缺。过了一年有余,不见‮国中‬人来讲话,乌罗心中不悦,把他饮食都裁减了。每⽇一餐,着他看养战象。仲翔打熬不过,思乡念切,乘乌罗出外打围,拽开脚步,望北而走。那蛮中都是险峻的山路,仲翔走了一⽇‮夜一‬,脚底都破了,被一般看象的蛮子,飞也似赶来,提了回去。乌罗大怒,将他转卖与南洞主新丁蛮为奴,离乌罗部二百里之外。那新丁最恶,差使小不遂意,整百⽪鞭,鞭得背都青肿,如此己非一次。仲翔熬不得痛苦,捉个空,又想逃走。争亲路径不,只在山凹內盘旋,又被本洞蛮子追着了,拿去献与新丁。新丁不用了,又卖到南方一洞去,一步远一步了。那洞主号菩萨蛮,更是利害。晓得郭仲翔屡次逃走,乃取木板两片,各长五六尺,厚一四寸,教仲翔把两只脚立在板上,用铁钉钉其脚面,直透板內,⽇常带着二板行动。夜间纳土洞中,洞口用厚木板门遮盖,本洞蛮子就睡在板上看守,一毫转动不得。两脚被钉处,常流脓⾎,分明是地狱受罪一般。有诗为证:

  ⾝卖南蛮南更南,土牢木锁苦难堪。十年不达中原传,梦想心不敢谭。

  却说蛮领了吴保安言语来见乌罗,说知求赎郭仲翔之事。乌罗晓得绢⾜⼲匹,不胜之喜!便差人往南洞转赎郭仲翔回来。南洞主新丁,又引到菩萨洞中,割了⾝价,将仲翔两脚钉板,用铁钳取出钉来。那钉头⼊⾁己久,脓⽔⼲后,如生成一般。今番重复取出,这疼痛比初钉时更自难忍,⾎流満地,仲翔登时闷绝。良久方醒。寸步难移,只得用⽪袋盛了,两个蛮子扛抢着,直送到乌罗帐下。乌罗收⾜了绢匹,不管死活,把仲翔蛮,转送吴保安收领。吴保安接着,如见亲骨⾁一般。这两个朋友,到今⽇方才识面。未暇叙话,各睁眼看了一看,抱头而哭,皆疑以为梦中相逢也。郭仲翔感谢吴保安,自不必说。保安见仲翔形容候淬,半人半鬼,两脚又动掸不得,好生凄惨!让马与他骑坐,自己步行随后,同到姚州城內回复杨都督。原来杨安居在郭元振门下做个幕僚,与郭仲翔虽未厮认,却有通家之谊;又且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以存亡易心。一见仲翔,不胜之喜。教他洗林过了,将新⾐与他更换,又教随军医生医他两脚疮口,好饮好食将息。不勾一月,乎复如故。

  且说吴保安从蛮界回来,方才到普棚驿中与儿相见。初时分别,儿子尚在襁褓,如今十一岁了。光迅速,未免伤感于怀。杨安居为吴保安义气上,十分敬重。他每对人夸奖,又写书与长安贾要,称他弃家赎友之事。又厚赠资粮,送他往京师补官。凡姚州一郡官府,见都督如此用情,无不厚赠。仲翔仍留为都督府判官。保安将众人所赠,分一半与仲翔留下使用。仲翔再一推辞,保安那里肯依,只得受了。吴保安谢了杨都督,同家小往长安进发。仲翔送出姚州界外,痛哭而别。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单⾝到京,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接家小又方便,保安喜赴任去讫,不在话下。

  再说郭仲翔在蛮中⽇久,深知款曲:蛮中妇女,尽有姿⾊,价反在男子之下。促翔在任一年,陆续差人到蛮洞购求年少美女,共有十人。自己教成歌舞,鲜⾐美饰,特献与杨安居伏侍,以报其德。安居笑曰:“吾重生⾼义,故乐成其美耳。言及相报,得无以市井见持耶?”仲翔曰:“荷明公仁德,微躯再造,特求此蛮口奉献,以表区区。明公若见辞,仲翔死不瞩目矣!”安居见他诚恳,乃曰:“仆有幼女,最所钟爱,勉受一小口为伴,余则不敢如命。”仲翔把那九个美女,赠与杨都督帐下九个心腹将校,以显杨公之德

  时朝廷正追念代国公军功,要录用其子侄。杨安居表奏:“故相郭震嫡侄仲翔,始进谏于李蒙,预知胜败;继陷⾝于蛮洞,备著坚贞。十年复返于故乡,一载效劳于幕府。荫既可叙,功亦宣酬。”于是郭仲翔得授蔚州录事参军。自从离家到今,共一十五年了,他⽗亲和子在家闻得仲翔陷没蛮中,畜无音信,只道⾝故己久。忽见亲笔家书,接家小临蔚州任所,举家喜无限。仲翔在蔚州做官两年,大有声誉,开迁代州户曹参军。又经一载,⽗亲一病而亡,仲翔扶枢回归河北。丧葬己毕,忽然叹曰:“吾赖吴公见赎,得有余生。因老亲在堂,方谋毒养,未暇图报私恩。今亲段服除,岂可置恩人于度外乎?”访知吴保安在宦所未回,乃亲到嘉州彭山县看之。

  不期保安任満,家贫无力赴京听调,就便在彭山居住。六年之前,患了疫症,夫妇双亡,葬在⻩龙寺后隙地。儿子吴天祐从幼⺟亲教训,读书识字,就在本县训蒙度⽇。仲翔一闻此信,悲啼不己。因制缀⿇之服,桎执杖,步到⻩龙寺內,向家号泣,具礼祭奠。奠毕,寻吴天祐相见,即将自己⾐服,脫与他穿了,呼之为弟,商议归葬一事。乃为文以告于保安之灵,发开土堆,止存枯骨二具。仲翔痛哭不己,旁观之人,莫不堕泪。仲翔预制下练囊二个,装保安夫妇骸骨。又恐失了次第,敛葬时一时难认;逐节用墨记下,装人练囊,总贮一竹笼之內,亲自背负而行。吴天祐道,是他⽗⺟的骸骨,理合他驮,来夺那竹笼。仲翔那肯放下,哭曰:“永因为我奔走十年,今我暂时为之负骨,少尽我心而己。”一路且行且哭,每到旅店,必置竹笼于上坐,将酒饭浇奠过了,然后与天相同食。夜间亦安置竹笼停当,方敢就寝。嘉州到魏郡,凡数千里,都是步行。他两脚曾经钉板,虽然好了,终是⾎脉受伤。一连走了几⽇,脚面都紫肿起来,內中作痛。看看行走不动,又立心不要别人督力,勉強捱去。有诗为证:

  酬恩无地只奔丧,负骨徒行⽇夜忙。遥望乎数千里,不如何⽇到家乡?

  仲翔思想:“前路正长,如何是好?”天晚就店安宿,乃设酒饭于竹笼之前,含泪再拜,虔诚哀恳:“愿吴永固夫妇显灵,保祐仲翔脚患顿除,步履方便,早到武,经营葬事。”吴天祐也从旁再一拜祷。到次⽇起⾝,仲翔便觉两脚轻健,直到武县中,全不疼痛。此乃神天护祐吉人,不但吴保安之灵也。

  再说仲翔到家,就留吴天相同居。打扫中堂,设立吴保安夫妇神位;买办⾐袁棺捧,重新殡殓。自己戴孝,一同吴天祐守幕受吊。雇匠造坟,凡一切葬具,照依先葬⽗亲一般。又立一道石碑,详纪保安弃家赎友之事,使往来读碑者,尽知其善。又同吴天祐庐墓一年。那一年中,教训天祐经书,得他学问精通,方好出仕。一年后,要到长安补官,念吴天祐无家末娶,择宗族中侄女有贤德者,督他纳聘;割东边宅院子,让他居住成亲;又将一半家财,分给天祐过活。正是:

  昔年为友抛子,今⽇‮儿孤‬转受恩。正是投瓜还得报,善人不负善心人。

  仲翔起服,到京补风州长史,又加朝散大夫。仲翔思念保安不己,乃上疏。其略曰:

  臣闻有善必劝者,固国家之典;有恩必酬者,亦匹夫之义。臣向从故姚州都督李梦进御蛮寇,一战奏捷。臣谓深⼊非宣,尚当持重,主帅不听,全军覆没。臣以‮华中‬世族,为绝域穷困。蛮贼贪利,责绢还俘。谓臣宰相之侄,索至于匹。而臣家绝万里,无信可通。十年之中,备尝艰苦,肌肤毁剔,靡刻不泪。牧羊有志,雁无期。而遂州方义尉吴保安,适到姚州,与臣虽系同乡,从无一面,徒以意气相慕,遂谋赎臣。经营百端,撇家数载,形容憔悴,子饥寒。拔臣于垂死之中,赐臣以再生之路。大恩未报,遽尔淹段。臣今幸沾朱级,而保安子天祐,食藿悬鹑,臣窃傀之。且天祐年富学深,⾜堪任使。愿以臣官,让之天祐。庶几国家劝善之典,与下臣酬恩之义,一举两得。臣甘就退闲,及齿无恶。谨昧死披沥以闻

  时天宝十二年也。疏⼊,下礼部详议。此一事哄动了举朝官员:“虽然保安施恩在前,也难得郭仲翔义气,真不傀死友者矣。”礼部为此复奏,盛夸郭仲翔之品“宣破格俯从,以励浇俗。吴天枯可试飘⾕县尉,仲翔原官如故。”这点⾕县与岚州相邻,使他两个朝夕相见,以慰其情,这是礼部官的用情处。朝廷依允,仲翔领了吴天祐告⾝一道,谢恩出京,回到武县,将告⾝付与天祐。备下祭奠,拜告两家坟墓。择了吉⽇,两家宅眷,同⽇起程,向西京到任。

  那时做一件奇事,远近传说,都道吴、郭情,虽古之管、鲍,羊、左,不能及也。后来郭仲翔在点州,吴天拍在点⾕县,皆有政绩,各升迁去。岚州人追慕其事,为立“双义祠”把吴保安、郭仲翔。里中凡有约誓,都在庙中祷告,香火至今不绝。有诗为证频频握手末为亲,临难方知意气真。试看郭吴真义气,原非乎⽇结人。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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