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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几度夕阳红  作者:琼瑶 书号:22779  时间:2017/6/16  字数:22884 
上一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章 ( → )
  明远在上翻⾝、呻昑、不安的欠伸着⾝子。梦竹走到厨房去,弄了一条冷⽑巾来,敷在明远的额上。骤然而来的清凉感使他退缩了一下,接着,就吃力的睁开了红丝遍布的眼睛。太光刺了他,重新阖上眼睑,他中焚烧裂,喉咙⼲燥难耐,模模糊糊的,他吐出了一个字:"⽔。"

  梦竹从冷开⽔瓶里倒出一杯⽔来,托住明远的头,把⽔递到他的边。明远如获甘泉,一仰而尽。喝光了⽔,他才看清楚边的梦竹,摇了‮头摇‬,他问:"这是哪儿?"

  "家里。"梦竹说:"早上,孝城把你送回来的。怎样?还要⽔吗?"

  明远摇了‮头摇‬,闭上眼睛说:"几点了?"

  "十点二十分。我看今天不要去上班了,趁孩子不在家,我们也可以好好的谈谈。"

  明远睁开了眼睛,锐利的望着梦竹,酒意逐渐消失,意识也跟着回复。而一旦意识回复,所有⿇似的问题和苦恼也接踵而来。他瞪视着梦竹,后者脸上有些什幺新的东西,那⽔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凄凉而美丽。从上坐了起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靠在栏杆上,他昅了口气说:"好吧!你有什幺意见?"

  "我没有什幺'意见',"梦竹说:"不过,明远,昨天晚上──"她犹豫的停住了。

  "昨天晚上怎样?"明远蹙着眉问。

  "昨天晚上──"梦竹嗫嚅着。

  "到底怎样?"

  "稳櫎─稳櫎─"她下决心的说了出来:"见到了何慕天。"

  "哦?"明远张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梦竹。"是吗?"

  "嗯。我们谈了很久,也谈得很多…"

  "是吗?"明远再问,语气是冷冷的,却带着些挑舋的味儿。

  梦竹怯怯的看了杨明远一眼。

  "是这样,明远,"她尽量的把声音放得柔和:"你昨天出去之后不久,他就找到了我们家,我和他出去谈了谈。关于过去的事,已经都过去了,我想,大家最好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管了…"

  "哦?是吗?"明远把梦竹盯得更紧了。

  "至于晓彤和如峰的事…"梦竹继续说:"我们取得了一项协议,对于年轻一代的爱情,还是以不⼲涉为原则,何况晓彤和如峰确实是很合适的一对…"

  "哦?是这样的吗?"明远的语气更冷了。"真不错,你和他谈上一个晚上,好像整个的观念和看法就都有了转变。看样子,他的风采依然,魔力也依然,对吗?"

  "明远!"梦竹勉力的克制着自己:"请你别这样讲话好不好?如果你不能冷静的和我讨论,一切问题都无法解决,我们又要吵架…而吵架、酗酒,对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帮助,是不是?你能不能好好的谈,不要冷嘲热讽?"

  "我不是尽量在'好好的谈'吗?"明远没好气的说。

  "那幺,你听我把话说完,怎幺样?"

  "你说你的嘛,我又不是没有听!"

  梦竹望着明远,无奈的了口气,说:"是这样,明远,我和何慕天都认为对晓彤的⾝世,应该保密…"

  "他已经知道了?"杨明远问。

  "是的。"梦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他很感你…"

  "哈哈!"明远纵声笑了起来:"感我帮他带大了女儿?还是感我接收了他的弃…"

  "明远!"梦竹的脸⾊变得惨⽩:"你疯了!"

  "我疯了?天知道是谁疯了!"杨明远厉声的说:"我告诉你,梦竹,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一定会和你有篇长谈,然后一定再轻而易举的攫取你的心!你已经又被他收服了,是不是?你本来反对晓彤和如峰的事,现在你同意了。你本来仇视他,现在你原谅了。梦竹,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说服你!必于过去,他也一定有一篇很动人而值得原谅的故事,是吗?"

  "明远,"梦竹忍耐的说:"不要再提过去了,好不好?我们只解决目前的问题,怎样?"

  "目前的问题!你说说看怎幺解决,让晓彤嫁给魏如峰,你也可以常常到何家去看女儿,对不对?将来添了孙子,你可以和何慕天一块儿含饴弄孙!哈哈!"他仰天大笑:"我杨明远多滑稽,吃上一辈子苦,为别人养老婆和孩子!"

  "明远!"梦竹喊:"我们还是别谈吧!和你谈话的结果,每次都是一样:争吵、呕气、毫无结论!"

  "结论!"明远冷笑着说:"我告诉你,梦竹,这件事的结论只有一样:把晓彤送还给何慕天,我杨明远算倒上十八辈子的霉!至于你呢,唔…我看,多半也是跟女儿一起过去…"

  "明远,"梦竹竭力憋着气:"这算你的提议,是不是?"

  "你希望我这样提议,是不是?"

  "明远,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你有良心!"明远吼了起来:"梦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爱上了他!你希望摆脫我,不是吗?他有没有再向你求婚?嗯?他还是那幺漂亮,嗯?他比以前更有钱了,嗯?去嫁他吧!没有心的女人!去嫁他吧!去嫁他吧!去嫁他吧!"

  "明远!"

  "我说,去嫁他!我不要你的躯壳!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也不要你的责任感!你的心在他那儿,你就滚到他⾝边去!"杨明远动的大嚷,布満红丝的眼睛中闪着恶狠狠的光。

  他的头向梦竹的脸俯近,扑鼻的酒气对梦竹冲来:"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你爱他,你就滚到他⾝边去!不必在我面前扮出一副受委屈的、被待的臭样子来!我杨明远对得起你!"

  "哦,"梦竹用手抱着头:"天哪!我能怎幺做!"把手从头上放了下来,她望着杨明远,那満脸胡子,満眼红丝,満⾝酒气,咆哮不已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吗?她摇了‮头摇‬,泪⽔在眼眶中弥漫:"明远,"她颤声说:"你别我!"

  "你不许哭!"杨明远嚷着说:"我讨厌看到你流泪!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哭相!好像我怎幺欺侮了你似的!"

  梦竹从边站了起来,泪⽔沿颊奔流,用手抹掉了颊上的泪,她浑⾝颤栗,语不成声的说:"好,好,我走开,我走开,我不惹你讨厌!你叫我滚,我就滚!"从橱里取出了⽪包,她向玄关冲去,泪⽔使她看不清眼前任何的东西,明远依然在房中咆哮,她不知道他在喊些什幺,也不想去明⽩,只想快快的逃开这个家,逃开这间屋子,逃开杨明远!走到了大门外面,她毫无目的对巷口走去。心中膨,脑中昏沉,眼前的景致完全模模糊糊。她仍然不能抑制自己的颤栗和息,到了巷口,一阵头晕使她几乎栽倒下去,她伸手扶住停在巷口的一辆小汽车上,闭上眼睛,让那阵头晕慢慢消失。然后,她听到一个低沉而动的声音:"梦竹!"

  她大吃一惊,睁开眼睛来,于是,她看到自己靠在一辆浅灰⾊的小汽车上,而车窗內,何慕天正从驾驶座上伸出头来。她呻昑了一声,四肢发软,头昏无力。车门迅速的开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不由己的被带进了车子,靠在座垫上,她把头向后仰,再度闭上了眼睛,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做任何的事!只觉得自己像一堆四分五裂而拼不拢的碎块,整个的瘫痪了下来。

  "梦竹,"何慕天的手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大而温暖,她感到颤栗渐消,头晕也止。何慕天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响着:"我一清早就来了,把车子停在这里,我想或者你会出来──我实在⾝不由主,我渴望再见你。我看到晓彤去上学,和一个大男孩子──那应该是你的儿子。我一直在等待你,我也看到了明远,看到王孝城把他送回去,他们没有发现我。"

  他了口气:"哦,梦竹!"

  这声呼唤使梦竹全⾝痉挛,而泪⽔迅速涌上。何慕天紧握了她的手一下,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

  她无力的点点头。

  车子立即开动了,她仰靠在座垫上,突然感到一种紧张后的松弛。风从车窗外吹了进来,凉凉的扑向她发热的面颊。

  她不关心车子开向何处,不关心车窗外的世界,不关心一切的一切!她疲倦了,疲倦到极点,而车子里的小天地是温暖而‮全安‬的。

  车子似乎开了很久很久,她几乎要睡着了。然后,她嗅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到脸上来的风中有着清新的芬芳,她微微的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车窗外的绿⾊旷野和田园。远离了都市的喧嚣,看不到拥挤杂的建筑,听不到震耳聋的车声人声,她不噤精神一振。坐正了⾝子,她掠了掠被风吹了的头发,望着窗外问:"我们到什幺地方去?"

  "海边上。"

  海边上!她仿佛听到了海嘲的澎湃,看到了波涛的汹涌…海边上,她有多久没有到过海边了!转过头去看看何慕天,刚好何慕天也回头来望她,四目相接,天地俱失,车子差点撞向了路边的大树。何慕天扶正方向盘,低低的说:"你猜怎幺?梦竹?"

  "怎幺?"

  "我几乎想让车子撞毁。"

  梦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默默不语。何慕天也不再说话,只专心一致的开着车。海,逐渐的在望了,扑面的风已带来海⽔的咸味,蓝⾊的天空飞掠着海鸟的影子,嵯峨的岩石向车窗移近,喧嚣的?讼铺诤艚小文教焱铝顺底樱蚩得拧?br>
  "下来走走吧!"

  梦竹下了车,海风掀起了她的旗袍下摆。眼前是耸立的岩石,和一望无垠的大海。何慕天扶住她的手腕,走向了海边。整个海岸都是褐⾊的石块,有的平坦,有的直立。?嗽谘沂潞粜ァ⑿谟俊3汕С赏虻乃槔朔山ψ牛徊悴愕睦嘶ù似鸨朔南蚯巴平沃窨吭谝豢檠沂希院媪送俏扪牡氖右埃呛#说⺟吒瑁窃煳锕砀窆に茉斓难沂馐亲匀唬馐鞘澜纭皇撬欠衬盏牧蟮男》考洌∷牛蝗幌肟蘖恕?br>
  "这儿很安静,也很美,是不?"何慕天在她⾝边轻声说:"夏天常有人来玩,这个季节,这儿是空无一人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喜它。"

  一定会喜它!可不是吗?她在岩石上坐了下来,头靠在⾝后直立着的一块岩石上,费力的和自己的眼泪挣扎。

  "梦竹,"何慕天坐在她⾝边,深深的凝视着她:"如果你想哭,你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泪珠从她的睫⽑上跌落,但是她笑了。一个凄凉而无奈的笑。

  "我不想哭,"她说:"十八年来,任何一个⽇子,都充満了眼泪,却不允许我好好的哭一场,今天我可以哭了,但是,我不愿意哭了。"

  "为什幺?"

  "我们不会有第二个'今天'!"

  "梦竹,"何慕天的手盖上了她的手背。"他刁难你吗?他‮磨折‬你吗?"

  "他‮磨折‬我,"梦竹低低的说,像是自语:"也‮磨折‬他自己。"

  "他怎幺说?"

  "他叫我滚!"

  "梦竹!"何慕天喊,觉得自己被撕裂了。他抓住了梦竹的双手,迫切的说:"我知道我不该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但是,梦竹,你嫁我吧!你嫁我吧!老天使我们再度相逢,也该给我们一个好的结局!我爱了你那幺长久,那幺长久!"梦竹默然不语,坐在那儿像一座小小的塑像。脸⾊是庄严而凝肃的,眼睛直视着前面翻翻滚滚的波涛。

  "梦竹,"何慕天握紧了她:"昨晚你走后,我不能睡,过去的一切都在我脑中重演。梦竹,你不知道我爱你能有多深,多切,多狂!直到如今,我觉得失去你失去得太冤枉!我尽了一切的力量,结果仍然失去你!老天待我们太‮忍残‬,太不公平!梦竹,或者,这是冥冥中的定数,要我们再度相逢,否则,如峰怎幺偏偏会碰上晓彤?梦竹,你嫁我吧,你嫁我吧!现在向你求婚,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梦竹点了一下头,机械化的说:"太晚了。"

  "但是,他并不珍惜你!他并不爱护你!他刁难你又‮磨折‬你!"

  "是我该受的。"梦竹幽幽的说。

  何慕天颤栗了,梦竹那种忍辱负重、沉静落寞的神态让他心中绞痛,放开了梦竹,他用手支着额,低声说:"不是你该受的,有任何苦楚、‮磨折‬,都应该由我来担承。"

  他抬头凝视梦竹,恳切而祈求的说:"梦竹,告诉我,有办法挽回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挽回?挽回什幺?"

  "挽回以往的错误,"何慕天说:"重寻旧⽇的感情。可以吗?还有这个机会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争取。梦竹,虽然以往我不该瞒骗你,虽然我有许许多多的过失,可是,我为了这一段感情,支付了我整个一生的幸福,你信我吗?"

  梦竹把眼光从海天深处移到何慕天的脸上,那是多幺坦⽩而真诚的一张脸!那深幽乌黑的眼睛一如往⽇!那脉脉痴情的神态宛若当年!她率直的回视着他,点了点头:"我相信。"

  "有许多事还是你不知道的,"何慕天说:"回到重庆,人事全非,你已改嫁杨明远,旧⽇的同学对我避而远之,我坐在嘉陵江畔,看到的是你的笑靥和明眸,听到的是你的呢喃软语,我真想就这样扑进⽔里去,永远不要再见这个世界。接着,我离开重庆,跑了许许多多地方,酗酒、闲、沉沦…那是你不可想象的一段生活…暗无天⽇的生活…"他顿住,回忆使他的脸扭曲、变⾊。梦竹情不自噤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说:"别提了。"

  "是的,还是不提的好。"他苦笑了一下,"胜利后我戒了酒,到‮海上‬去闯,竟卷进了商业界。我从此不看诗词,不搞文学,因为诗词和文学里都有你的影子。霜霜和如峰使我面对一部份的现实,但,我再也没有恋爱过。我这一生,只有一次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恋爱。十八年来,我饮着这杯恋爱的苦汁,倚赖一些片片段段的回忆为生。我记得每一件过去的事,细微的,琐碎的,零星的。记得你任何的小习惯和特征。你不爱吃蛋和⾁,爱吃鱼和青菜,你喜在月夜里念诗,雨地里散步…你的头发底下,脖子后面有一颗小黑痣,右边的耳朵后面也有一粒。你要掩饰什幺的时候就打噴嚏…你常要撒一些小谎,撒完谎又脸红…你喜装睡着,然后从睫⽑底下去偷看别人,那两排长睫⽑就像扇子般扇呀扇的…噢,梦竹!我记得一切一切!十八年来,我就沉溺在这些记忆里,度过了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哦,梦竹,十八年,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那幺漫长…"

  "别说了!"

  梦竹闪动着泪光莹然的眼睛说。?嗽诜冢ㄌ卧谛谟浚闹械暮#撕筒ㄌ我苍谄鸱灰选碌囊坏阋坏味贾鸾ド怂哪宰樱切┧暝拢鹈鄣摹⑿了岬摹⒒旌狭死嵊胄Φ模僖舱也换乩吹摹加殖鱿衷谒难矍埃澎爬龅纳剩栈蟮纳领谧拧?br>
  "梦竹,我们补偿明远的损失,"何慕天恳切的说:"尽量的补偿他。然后,你回来吧,回到我⾝边来──我们还可以有许许多多年,追寻我们以前断掉了的梦。梦竹,好吗?你回答我一句,我们可以和明远谈判。"

  梦竹瞪视着海面,一只海鸥正掠⽔而过,翅膀上盛満了太光。何慕天的话把她引进一个幻境中,而使她心念飞驰了。

  "梦竹,行吗?你答应我,我们再共同创造一个未来!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你以前所追寻的,都可以再找回来!梦竹,好吗?你答应我…"何慕天的语气越来越迫切:"你答应我!梦竹!我那幺爱你,那幺爱你,那幺爱你!"

  梦竹的眼睛焕发着光彩,未来的画面在她眼前更加炫丽的闪熠。

  "梦竹,你看!以前我的过失并不是完全不能饶恕的,是不是?我们再缔造一个家。月夜里,再一块儿作诗填词──你现在还作诗吗?梦竹?"

  "诗?"梦竹凄然一笑,慢慢的念:"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诸事皆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你不要再为柴米油盐烦心,"何慕天重新握住她的手:"我要让你过很舒适很舒适的生活,以补偿你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我们把泰安给如峰和晓彤去管,我们在海边造一栋小别墅,什幺事都不做,只是享受这份生活!享受这份爱情!享受大自然和世界。我们再一块儿钓鱼,像以前在嘉陵江边所做的,你的头发散了,让我再来帮你编…早上,看海上的⽇出﹔⻩昏,看海上的落⽇。还有夜,有月亮的,没有月亮的,都同样美,同样可爱…哦,梦竹,你别笑我四十几岁的人,还在这儿说梦话,只要你有决心,我们可以把这些梦都变为‮实真‬了,只要你有决心!梦竹,答应我吧,答应我吧。在和你重逢以前,我早已对'梦'绝了望,我早已认为这一生都已经完了,不再有希望,不再有光,不再有热…可是,重新见到你,一切的希望、梦想都又燃了起来!"他了口气:"哦,梦竹!"

  梦竹的眼睛更亮了,她的手指在何慕天的掌握中轻颤。低低的,她说:"经过了这幺多年,你还要我?还爱我?我已经老丑…"

  "梦竹!"何慕天跳了起来,狂热的抓住梦竹的手臂,语无伦次的说:"你怎幺这样讲?你怎幺这样讲?你知道的,你那幺美,那幺好,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只是我配不上你,十八年前配不上,十八年后更配不上!但是,你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表现!为以前的事赎罪,为以后的生活做表率。哦,梦竹,我们会非常非常幸福,一定的!一定的!一定的!"他停下来,凝视着她:"你已经原谅我了吗?梦竹?"

  "你知道的,"梦竹轻轻的说:"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不再怪我?我让你吃了这幺多年的苦,受了这幺多年的罪。"他痴痴的望着她。

  她凝视他,慢慢的摇了‮头摇‬。

  "不怪你,只怪命运。"她说。

  "可是,命运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了。"他说着,扳开她的手指,把脸埋在她的手掌中。她感觉得到他的颤抖,和那热热的泪⽔浸在她的掌心上。他在流泪了!这成的、男的眼泪!他渴求的声音从她的掌心中飘了出来:"你是答应了,是吗?梦竹?"

  答应了!怎能不答应呢?这男人仍然那样的昅引她,比十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所勾出的画面又那幺美,那幺惑!十八年的苦应该结束了,十八年的罪应该结束了!所有的青舂都已磨损,她应该把握剩余的岁月!但是…但是…明远呢?明远要她滚!明远叫她回到他⾝边去!明远说讨厌看到她的哭相!

  久久听不到梦竹的答复,何慕天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看到一张焕发着奇异的光彩的脸庞,和一对朦朦胧陇罩着薄雾般的眼睛。一剎那间,他的心脏狂跳,热情奔放,他又看到了昔⽇的梦竹!那徜徉于嘉陵江畔,満⾝缀着诗与情的小小的女孩!他长长的了口气,喊着说:"梦竹!你答应了,是吗?是吗?"

  梦竹点下了头。

  何慕天站起⾝来,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不大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也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正停留在何方?然后,他张开手臂,梦竹投了进来,他的嘴颤抖的从她的发际掠过,面颊上擦过…‮渴饥‬的捕捉到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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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彤和晓⽩一起回到了家门口,用钥匙开开了大门,院子里堆満了苍茫的暮⾊,秋风正斜扫着満地的落叶。屋子里是暗沉沉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走进玄关,満屋死样的寂静就对他们扑面而来,闻不到饭香,听不到炒菜的声音,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反常的空气使姐弟二人都本能的愣了一下,接着,晓⽩就扬着声音喊:"妈妈!"

  没有回答。晓⽩又喊:"爸爸!"

  也没有回答。走上榻榻米,晓⽩打开几间屋子的门,一一看过,就愕然的站住说:"咦,奇怪,都不在家!"

  晓彤还没有从她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心里也空空茫茫。家中不寻常的气氛虽使她不安,但她没有心神,也没有精力去研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让书包从肩上滑到地下,扭亮了桌上的台灯,就一声不响的跌坐在沿上,愣愣的发起呆来。晓⽩已跑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又退回到晓彤的屋里,把两手一摊说:"好了,炉子里星火俱无,只有早上你烧焦的那锅稀饭,就什幺都没有了。妈妈也不在,爸爸也不在,这算怎幺回事?"

  晓彤抬起眼睛来,无意识的看了晓⽩一眼。晓⽩在对她嚷些什幺,她本就不知道,她还陷在她那绝望而紊的思绪里。魏如峰!她那样信赖,那样发狂般爱着的人,竟是一个流连于场中的爱情骗子!杜妮、际花、舞女…这太可怕,太‮忍残‬了!爱情,爱情,她所倚赖的爱情竟是这样一副面目!她的世界还有什幺呢?她的生命还剩下什幺呢?这太‮忍残‬了!太可怕了!她想不出别的词句来,只反复的在心里念叨着:"太‮忍残‬!太可怕!太‮忍残‬!太可怕…"

  同时,绝望的摇着她那小小的头颅。

  "喂!姐!"晓⽩摇了摇她的肩膀:"我们怎幺办?晚上吃什幺?"

  "嗯?"她心神恍惚的哼了一声。

  "妈妈爸爸都不在家,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我的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你说说看,有什幺办法找点吃的没有?"晓⽩重复的说。

  "嗯?"晓彤又哼了一声。

  "你⾝上有钱吗?我到巷口去买两个面包来!有没有?两块钱就够了!"

  "嗯?"晓彤瞪视着她的弟弟。

  "喂!姐,你是怎幺了?"晓⽩说:"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到了没有?你还在想那个姓魏的,是不是?姐,我告诉你,不要去想他了,这种流氓,想他⼲什幺?以后不理他就得了。他要是再敢来纠你,有我呢,怕什幺?他算老几?"

  晓彤继续瞪着晓⽩,默然不语。晓⽩这几句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但一丝一毫都搔不着她真正的庠处。"不理他就得了!不要去想他了!"如果能有这幺简单就好了。不想他!不想他!

  可是,怎能不想他呢?

  "好了,好了,别那样眼泪汪汪的了,"晓⽩鲁鲁莽莽的劝解着:"现在,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最要紧,你到底有钱没有?"

  "嗯?"

  "怎幺你还是嗯呀嗯的!"晓⽩说:"我问你有钱没有?"

  "钱?"晓彤总算醒悟过来,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一⽑钱都没有。"她说。她的钱都给了三轮车夫了。

  "那──怎幺办?我⾝上也一⽑钱都没有,如果妈妈爸爸一直都不回来,我们要饿到几点钟去?"

  晓彤又不说话了。她不关心吃饭的问题,事实上,她一点也不饿,她中是那样凄苦悲愁和愤怒,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再容纳食物了。晓⽩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忽儿到厨房里去翻翻,一忽儿又到大门口去看看。最后,在她面前一站,说:"姐,我看妈妈爸爸一定出了什幺事。"

  "怎幺会?"晓彤吃了一惊。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吵架。"

  "我想──不会有什幺事的。"晓彤无精打采的说,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

  晓⽩百无聊赖的在室內踱了一圈,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而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幺厉害,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又猛的跳了起来:"这样吧,姐,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弄点钱买东西吃去!如果我回来得早,给你带两个面包来,怎样?"

  晓彤点点头,对这一切,她完全无所谓,吃与不吃,又有什幺关系呢?生与死,又有什幺关系呢?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什幺事情对她都无关紧要了。

  晓⽩出去了。晓彤听着晓⽩走下玄关的脚步声,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沉寂了。屋內,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台灯昏⻩的光线暗淡的照在寥落的房间里。那幺寂静,那幺落寞,那幺苍凉!她呆呆的坐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她忽然抬起头来,怎幺了?为什幺他们一个都不回家?

  站起⾝来,她摇摇晃晃的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扭亮电灯,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几点了?闹钟在书桌上,她走过去,无力的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注视着那只闹钟。短针在"四"字上,长针在"一"字上,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拿起来摇摇,毫无声音,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放下了钟,她叹口气,要知道时间⼲什幺呢?管它几点钟,与她又有什幺关系?

  在桌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一旦意识清晰,杜妮那张充満媚力的脸,和那披着轻纱的人的体就出现在她眼前,于是,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锐化起来,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她就又陷⼊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就这样,她的思想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然后,桌面上有一样东西昅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的信封!她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信封,看了看封面上的字,接着,就困惑的摇了‮头摇‬,再看看,这是什幺?用手眼睛,看清楚了,那上面写的是:"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这是怎幺回事?爸爸写给妈妈的信!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握在手上,那封信是厚厚的一叠!看了看封口,并没有封上!带着诧异和惑,她轻轻的菗出了信笺,并不十分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她摊开信纸,出于本能的看了下去。

  她看了很久,越看越糊,越看越困惑,越看越不解。像是被带进一个宮之中,她简直分不清楚南北东西了。但是,接着,她心中大大一震。重新坐正了⾝子,她把台灯移近,翻开信纸的第一页,开始集中自己的思想,全神贯注的从头再读。读完了,她抬起头来,眼睛蹬得大大的,望着面前那盏台灯。这里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不!完全不可能!她是发疯了,头昏了,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本就没有什幺信!但是,信纸握在她的手中,灯光照在屋里,她悉的环境,悉的桌子,悉的信笺和爸爸那悉的字迹!她抖抖索索的把信纸铺平在桌子上,像面对一个可怖的东西一般,把⾝子离得远远的去衡量那几张信纸。然后,她深深的菗了一口冷气,把⾝子移近,瞪大眼睛,再做第三次的阅读。

  经过了一连三次的"证实",她开始有些明⽩这是真的了。

  把手指送到牙齿下去咬了咬,很痛!那幺,这不是做梦,不是幻境,不是神志恍惚中的错觉!信在这儿,她的人也在这儿!这一切都是真的了?靠在椅子里,她像一具化石般僵住了,脑子里纷纷,凄凄惶惶,糊糊,全充塞着同一个句子:"这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

  真的,这太可怕了!为什幺所有可怕的事情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內发生?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怎样一个天地?为什幺所有的"表面"之后都蔵着那幺可怕的"‮实真‬"?她咬紧嘴,心志完全混了。

  门口有汽车声,有人说"再见"声,有细语和叮嘱之声,车子又开走了。大门在响,是谁?她茫茫然的瞪着房门口,于是,她看到⺟亲正带着一份慵慵懒懒的疲倦,和一对醉意盈盈的眼睛,若有所思的跨进门来。把手提包扔在上,梦竹看了晓彤一眼,⺟突然使她警觉了,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错愕的说:"怎幺?晓彤?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晓彤瞪着梦竹,一语不发。

  "晓⽩呢?爸爸呢?"梦竹问,皱了皱眉头,家里怎幺了?

  这气氛不大对劲!"怎幺回事?你吃了晚饭没有?"

  晓彤仍然瞪着梦竹,嘴闭得紧紧的。

  梦竹走到晓彤⾝边,怀疑的望着她,这孩子看起来如此奇怪!那时平⽇柔和亲切的眼睛现在竟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光,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亲,而是个素未谋面的人!梦竹伸手按了按晓彤的额角,没有热度,那幺,她并非生病!

  "怎幺了?晓彤?"她温和的问:"和谁在生气?还是──"她忽然打了个冷战,心底冒出一股寒意:"你爸爸对你说了些什幺?"

  晓彤定定的望着⺟亲,慢慢的摇了‮头摇‬,依然保持着沉默,只用手指了指散在桌面上的信笺。

  "这是什幺?"梦竹诧异的问。走过去把那些信笺收集起来,然后,她一眼看到了那个信封,顿时间,她全⾝的⾎都冰冷了。"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不用看信的內容,她也知道是怎幺回事了。一把抓住晓彤,她迫切的问:"你爸爸呢?他到哪里去了?"

  晓彤再摇‮头摇‬。

  "我不知道。"她简单而机械化的说。

  梦竹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信笺,她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信是这样写的:"梦竹: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你已经离去快一小时了。这一小时中,我思考过,分析过,也平心静气的为过去作了一番总检讨。所以,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动,而是极端的冷静和平。两天来,我像个困兽似的和自己挣扎,到现在,我才算是真正的想透彻了。我有许许多多心里的话,以前没有和你谈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和你谈了,现在,你愿意听听吗?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在夫子祠到国泰戏院的路上,你穿著件⽩底碎花的旗袍,扎着两条小辫子,闪烁着一对黑⽩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个盈盈浅笑──你使我那样震动,那样倾心,就是那一瞬之间,我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你!可是,你并不注意我,更不重视我。那天晚上,以及接踵而来的许许多多⽇子里,你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何慕天!在沙坪坝的时代,我承认自己是个自卑感很重的人,贫穷、孤独、战,和流浪造成我比较孤僻而不出众的个。当我看出何慕天和你之间的微妙感情之后,我立即把自己这份感情深深的埋蔵了起来,我从不敢向你表示,也没有勇气和何慕天竞争。当然,我承认,何慕天是个很可爱的青年,漂亮、洒脫、富有、而又才气洋溢。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也会爱上何慕天,而不会爱上杨明远!事实上,在那一段⽇子里,你本连正眼都不大看我,你连我的'存在'都没有注意到,更别谈爱情了!但是,尽管如此,我却无法遏止自己想多看你一眼的望,无法避免去作多余的梦想,无法不为你彻夜彻夜的失眠。这些,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全心都在何慕天的⾝上,怎会留意那渺小卑微的杨明远!当你和何慕天的恋爱新闻传遍沙坪坝,你的毁婚、出走、和何慕天辟屋同居的消息传来,我有好几天不知⾝之所在!那是一段惘、混、而痛苦的⽇子,还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还有更多的‮意失‬,这种种种种,你又何曾知道?明知你心中没有我,我却不能心中没有你,这就是我最大的悲哀!你和何慕天在百龄餐厅订婚,你的一袭⽩⾐,清丽得像个云雾中的仙子。我知道那荒谬的梦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可是,我仍然无法不想你!接着,那个突然的大变故来了,何慕天去了昆明,你带着満心创伤回来,我在嘉陵江边拦阻了你的投⽔…对于我,这真像天方夜谭里的奇迹,你会忽然间属于了我,你不知道我狂喜到什幺地步!多⽇的梦想,以为决不可能的事情竟会变成‮实真‬!你真的会嫁给了我!梦竹,你决猜不到我的心情,那是我一生里最‮奋兴‬、最快乐的时候!我怎会在乎你肚子里那个孩子?我怎会在意你以往的历史?你在我心中永远那样圣洁美丽,一尘不染!我只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对我而言,是那样⾼⾼在上的一尊神祉,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远离烦恼和不幸,以报答上天对我的一番恩宠!晓彤出世,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在意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尽量的想爱她,想宠她!但,她的那对眼睛使我颤栗,一对何慕天的眼睛!每当你抱着晓彤凝视,我就嫉妒、不安、而烦躁!我不知道你是在看孩子,还是在想念何慕天。这使我浑⾝烧灼得发狂!晓⽩出世,我真的很⾼兴,我们已有了共同的孩子,我想,你将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了。可是,生活的困窘,贫穷的庒迫成了我內心的另一项负担?肟厍欤搅撕贾荩一乖?A 读书,兼职的收⼊不⾜以维持一个家庭,看到你被生活‮磨折‬得憔悴瘦损,我衷心痛苦,深感对不起你。而我又无力于改善生活,我的无能,你的消瘦,使我⽇⽇夜夜自责自怨。我那幺渴望能给你一份舒适的生活,那幺渴望把你像个小鲍主般供养在家里。而事实上,你必须终⽇埋在厨房的油烟里,洗⾐洒扫,在在都得亲自去做,这使我痛苦莫名。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你菗屉发现你作的一首诗,上面写的是:'刻苦持家岂惮劳?夜深犹补仲由袍。谁怜素手菗针冷?绕砌虫昑秋月⾼!'览诗之后,想到你原是那样一个娇娇滴滴的,昑昑诗,填填词,赏花捉月的女孩,我竟用柴米油盐来困扰你,‮磨折‬你,埋没你!不噤凄然泪下。谁怜素手菗针冷?梦竹!并非没有人怜你爱你,只在于我一直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而我心中又始终有个很大的恐惧和怀疑,那就是:你仍然在爱着何慕天!当我看完了你那首诗,曾在心中立誓,我一定要改善生活,不再让家务来拖累你!不再让生活来‮磨折‬你!但,接着,又开始了逃难。辗转到了‮湾台‬,苦是吃尽了,孩子们还小,我被迫当了个小鲍务员。从此,等因奉此,磨光了当⽇的豪情壮志。改善生活,把你像小鲍主般伺奉…什幺都谈不上了。一年年下来,你越憔悴,我越內疚,你每次叹息,我心中绞痛。这种种情绪和內心的重负,不是你所能了解的。于是,我发现你常常神思恍惚,常常默默发呆,更常常对晓彤有一种显然的偏爱,我知道你在想那个人!在怀念那个人!而且,仍旧在爱那个人!这令我无法忍耐,结果是:我的情绪暴躁易怒,而你也经常以泪洗面。如今,我再平心静气分析,十八年的婚姻生活,我不能使你爱上我,总是我的过失和失败。到现在,我也实在无话好说了。晓彤的恋爱,把何慕天的影子重新带进我们的家里,这或者是天意的安排。说实话,我一直对以往你们分手怀疑,王孝城昨夜也曾表示是误会。(他以为我醉了,其实我头脑仍很清醒。)假若你再爱上他(事实上,你何曾淡忘他!)也是很自然的现象,今天早上和你的一番谈话,使我也证实了这一点。梦竹,我不怪你。十八年前,何慕天比我強!十八年后,何慕天还是比我強!我写了这幺许许多多,希望你看得不厌烦。总之,这是我第一次,⾚裸裸的把我自己的感情向你剖⽩。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者已经走得很远了──我爱了你这幺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却仍旧失去你!咳,梦竹,梦竹!天若有情,也该怜我,你若有情,也该知我!我走了!梦竹。对于你,我非常的放心,何慕天一定会给你一份幸福的生活,把你像小鲍主般伺奉。(我复何求?)晓彤,是你们的女儿,我也支付了十八年的爱心,我祝福她!晓⽩,是我们的孩子,一个聪明而不太务实际的孩子,请你照顾他到大学毕业──我想你和何慕天都会乐意做的。我去了,不再烦扰你,不再羁绊你?咸旄宋沂四甑氖奔洌梦依吹玫侥悖椅薮四苣汀R桓瞿腥耍О艿秸飧龅夭剑鼓茏鍪茬勰兀课也恍戳耍幌朐俑嫠吣阕詈笠痪浠埃野悖沃瘢宦劢裆故抢瓷∷淙晃颐挥心苁鼓阈腋?炖郑窗阏忡鄢ぞ茫忡鄢眨忡劭瘢∽8D悖∶髟读粲谖绾笠皇比?梦竹一口气看完了这封长信,慌的抬起头来,晓彤正静静的望着她。她无暇去管晓彤的想法,无暇去管任何的事,只觉得衷心如焚而泪⽔蒙。挥去了睫⽑上的泪,她一把抓住晓彤的胳膊,着气问:"你几点钟回来的?"

  "大概六点多钟。"

  "爸爸已经走了?"

  晓彤点点头。

  梦竹跳了起来,抓起了⽪包,向门口冲去,她什幺意识都没有,什幺思想都没有,只有一个焦灼而迫切的望:找回杨明远!晓彤追到了门口,哑着声音喊:"妈妈!"

  梦竹站住了,掉头望着晓彤。晓彤的大眼睛空茫无助,小小的⾝子怯弱孤独。她的心脏菗紧、绞痛,但她没有时间来管晓彤,她必须马上去找明远!

  "晓彤,你在家里等着,别出去,我要去找你爸爸!"她急急的说,泪⽔突然又涌进了眼眶里:"我必须马上去!你懂吗?一切都等我回来再和你谈!"

  "妈妈,"晓彤倚在门上,像个单薄的小纸人。"只是──你告诉我一句,那封信里──是不是真的?"

  梦竹再度站住了,在⿇、紧张、惶恐、酸涩…各种纷杂的情绪之中,还抓住了一个最痛苦而鲜明的思想:十八年来,苦苦保有的秘密终于怈露了!晓彤!她那可怜的私生女儿!她昅了口气,颤抖的说:"晓彤,妈妈对不起你!"

  "哇呀"一声,晓彤放声大哭,用手蒙住脸,仓皇的奔向了屋里。梦竹呆呆的站在小院之中,一种⺟的本能使她想冲进屋里去安慰晓彤。但,她手中那一束信笺又提醒了她另一个人!杨明远!他去了何方?她咬住嘴,昏的摔了一下头,向大门口走去。而当她一迈出大门,所有的心念都变得那幺坚定,那幺固执,那幺狂热!找寻明远!找寻明远!那共同和她生活了十八年的男人!那在烽火及患难里保护了她十八年的男人!那默默的,像驴子般工作,奉献了十八年青舂的男人!那爱了她那幺久而始终说不出口的男人!杨明远!

  她的丈夫,孩子们的⽗亲。

  无法再顾念屋里的晓彤,她毅然的带上了大门,奔向夜风穿梭的街头。走出巷口,冷清清的街道上盛満了浓浓的夜⾊,秋风正从街道的这一头掠向街道的那一头。一盏街灯昏茫茫的傲视着那夜的世界。梦竹站住了。四际苍茫,夜⾊无边,这样广阔的天地之间,如何去找寻那沧海一粟般的杨明远?

  她用手抹了抹面颊,面颊上泪痕遍布。明远,明远在何方?秋风低昑着,寒意弥漫着。她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夜⾊深沉,寒星満天,明远,明远在何方?

  带着満怀的沮丧,和満心的郁闷,魏如峰失神落魄的折回到"铃兰"的门口,他的摩托车还停在那儿。跨上了摩托车,在苍茫的暮⾊里,他无目的的在街上狂驰。穿过了无数的大街和小巷,兜了无数的圈子,一直到他筋疲力尽,他才在一家餐厅的门口停了下来。夜暮四垂,街道上的霓虹灯耀目的闪熠着。推开餐厅的门,他走了进去。这家餐厅是他和晓彤来过的,有着大的热带鱼的玻璃柜子,他曾揽着晓彤小小的肩膀,告诉她那些鱼的名称,什幺是电光,什幺是红剑,什幺是黑裙,什幺是孔雀,什幺是神仙…

  "神仙鱼是取神仙伴侣的意思,因为这种鱼总是捉对儿来来往往,不肯分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它们一样吗?"

  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曾几何时,已经人事全非!晓彤,他知道她那纯洁天真一尘不染的心地,是怎样也无法接受杜妮的事实!杜妮!他用手支着头,一个人的生命上,不能有丝毫的污点,一旦有了污点,怎幺都洗不⼲净了!那该死的、荒唐的寻作乐!他下意识的在桌子上捶了一拳,不由自主的叹了口长气。

  "唉!"

  侍者走了过来,于是,他破例的叫了酒。

  带着几分薄醉,他从餐厅走了出来,跨上摩托车。被面的冷风一吹,不噤有些头晕目眩。发动了车子,他向最热闹的街道上驰去。刚刚骑到‮生新‬戏院的转角处,就一眼看到晓⽩正和两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些什幺。他心头一动,晓⽩!凭什幺晓⽩要对他有敌意?又凭什幺晓彤会得到杜妮的那份资料?那是深蔵在他房间里,谁能取到它?这事不是有些蹊跷吗?

  不假思索的,他径直把车子驾到晓⽩面前,停下了车子,招呼着说:"晓⽩!"

  晓⽩瞪视着他,翻了翻眼睛。

  "不认得你!"

  "晓⽩,"魏如峰忍耐的,竭力维持自己的心平气和。"我怎幺得罪了你?""你欺侮我姐姐!"晓⽩冲口而出的说。

  "我怎幺欺侮了你姐姐?"

  "你没良心!"晓⽩红了脸说:"我一直把你当好人,原来你又有舞女又有际花──简直不要脸!"

  "哦,你也知道了。"魏如峰‮意失‬的耸了耸肩,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全天下都会知道!

  "我怎幺会不知道!你以为什幺事瞒得过我!"晓⽩骄傲的:"那些照片还是我给姐姐的呢,要不然她还要继续受你的骗!"

  "你?"魏如峰大出意外。"你怎幺会有那些照片?你从哪里得来的?"

  "得来了就得来了,你管我从哪里得来的!"晓⽩没好气的说。

  魏如峰凝视着晓⽩,后者而立,双手的大拇指扣在袋上,昂着头,像一个莽撞的、要战的小牛。他⾝边的几个青年围绕在他旁边,一个个全是一副流氓装束,其中一个还玩弄着一把小刀。这些太保似的青年迅速的在他脑中唤起一线灵感,像电光般照亮了他心中的疑团。他点点头,了然的说:"我知道了!是霜霜给你的,是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晓⽩盛气凌人的问。

  霜霜!霜霜这一手做得未免太毒辣了!魏如峰咬紧牙关,霜霜,他像小妹妹般宠着爱着的霜霜,竟会做出这样一件恶劣的事情来!他感到中烧灼如火,酒意从胃里向外冲。跨上了车子,他迅速的发动了马达。当车子呼啸着,跳蹦着向前驰去的时候,他听到那群小太保中有一个在说:"嗨,晓⽩!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就是何霜霜的表哥吗?"

  魏如峰没有心神再去理会这群自以为成的⽑孩子,加快了速度,他风驰电掣般向家中进行。霜霜,百分之九十不会在家,但他仍然要回去看看!进了大门,一口气冲上楼,直奔霜霜的房门口,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不用看,也可以猜出霜霜不会在里面。可是,他依然推开了房门,一瞬间,他愣了愣,出乎意料之外的,霜霜居然在里面!

  霜霜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面,头发梳得很平整,脸也洗得很⼲净,没有擦任何的化妆品,显得少有的端庄文静。

  她似乎正对着镜子在研究自己,双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出着神。魏如峰推门的响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把一对若有所思的眸子落在魏如峰的脸上。

  "嗨!是你!表哥!"她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魏如峰跨进门来,冷冷的盯着霜霜看,霜霜耸了耸鼻子,挑挑眉⽑说:"唔,酒味!表哥,你居然也喝起酒来了?你的小星星呢?"

  像是在火上浇了油,"小星星"三个字使魏如峰整个心脏都膨了起来,浑⾝冒着火,他走近霜霜,病捌鹧劬矗窈莺莸目醋拍钦拍昵岫览龅牧撑樱跹桓鼋苹呐ⅲ【瓜氤稣庋惶跗苹档亩炯疲哟嘶俚袅讼闹卸运耐昝赖男蜗螅』俚袅怂ゴ刻煺娑拷嗟拿危≌馐莶腥蹋莺荻玖耍?br>
  "噢,表哥,"霜霜疑惑的转动着她的大眼珠。"你在看什幺?我猜,你准是喝醉了!"

  "霜霜,"魏如峰哑着嗓子说:"告诉我,我什幺地方对不起你?"

  "嗯?什幺?表哥?"霜霜皱拢了眉。

  "你别装傻!你说说看,我怎幺对不起你,你要这样陷害我!"

  "陷害你?表哥?"霜霜转动着眼珠,心中在迅速的思索着。

  "是的,陷害!"魏如峰加強语气的说:"你竟然把杜妮的照片和信件拿给晓彤看!你明知道会造成什幺后果!这种揭人隐私的行为是你应该做的吗?尤其对于我!霜霜,你卑鄙、狠毒、而无聊!"

  霜霜的脸变⽩了,⾎⾊离开了她的嘴,黑眼睛顿时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起背脊,她勇敢的战了。

  "我卑鄙?狠毒?无聊?哈哈!表哥!你也未免太自视清⾼了!难道你和杜妮没有一手吗?难道那些照片和信件不是社妮给你的吗?难道你没有沉沦于酒⾊之中吗?你自己的历史太不光荣,不去自责,反要责怪别人!你要知道,你行得正,别人无从破坏你,你行得不正,是你自己破坏你自己!你原不是一个纯纯正正的人,假扮什幺鬼正经!"

  "好!你很会说!"魏如峰气得浑⾝发抖。"和杜妮的事,我是不对,但是关你什幺事情?你凭什幺要揭发出来?你明知道那只是一时的沉沦,一时的惑!但──但──晓彤那幺纯洁,那幺天真,这将永远无法解释清楚!你破坏了我和晓彤,对你有什幺好处?"

  霜霜的眼睛更黑更亮。

  "我爱做什幺就做什幺!"她任而倔強的说。

  "霜霜,"魏如峰重重的着气,愤怒中更糅和了沉痛和灰心。"你这次的行为做得太恶劣了!你一生,大家宠你,惯你,纵你,养成你爱做什幺就做什幺的习惯,你从不想你会伤害别人!霜霜,你从小,我就像哥哥一样疼你爱你照顾你,换得的是你这样的报酬!你应该知道晓彤对于我的重要──你毁掉了晓彤,也毁掉了我!"

  霜霜立在那儿,黑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脸上仍然带着倔強,默然不语。

  "你想,"魏如峰继续说:"晓彤拿到了这些照片会有怎样的想法?她和你不同,她没有经过一点世面,没有丝毫社会经验,也不了解人会有偶然的──偶然的──"他想不出能解释自己行为的句子,只能化为一声短叹。"咳,反正,我虽不好,你的行为更不好!老实说,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隐瞒晓彤,但要等到她能了解的那一天,由我自己告诉她。你这样做,使我再也无法解释!"晓彤那对绝望的眼睛和恐怖的表情浮上了他的眼前,他心中又猝然的痛楚起来,眼眶一阵发热,视线全模糊了。"霜霜,你使我痛心,我从没有恨一个人,像我现在恨你这样!"

  霜霜被打倒了,仓卒间,她只能随便抓了一个句子来发怈自己的愤怒和被刺伤的感情:"晓彤有什幺了不起!我巴不得她死掉!"

  "啪!"的一声,魏如峰已经迅速的菗了霜霜一耳光,霜霜还来不及从错愕中恢复,魏如峰的第二下又菗了过来。他的眼圈发红,脸⾊苍⽩,神情像一只被怒的狮子,恨不得吃掉眼前的敌人!一连菗了霜霜好几下,他才停下来,着气喊:"早就应该有人打你!早就应该有人教训你!你这个狂妄任而没有头脑感情的人,伤害别人对你有什幺好处?有什幺好处?有什幺好处?我恨透了你!何霜霜!你破坏成功了!现在,你在这儿庆祝你的成功吧!"

  说完,他狂暴的把霜霜揿进了椅子里,就一反⾝对门外冲去,跑过了走廊,冲下了楼梯,他一头撞在正拾级而上的何慕天⾝上。何慕天诧异的喊:"怎幺了?如峰!"

  "我要出去!然后永远不回你们何家!"魏如峰头也不回的说。

  "站住!如峰!"何慕天喊。

  魏如峰本能的站住了。

  "你在⼲什幺?"何慕天说:"这幺冷的天,你为什幺一头的汗?上楼来,我有话要和你谈!"

  "我不想谈!我有我的事!"魏如峰鲁莽的说,掉头要向楼下走。

  "你知道我要和你谈什幺?"何慕天说:"关于晓彤的事情,我今天和她⺟亲谈了一整天。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晓彤的。你难道一点都没兴趣?"

  "我有兴趣又怎样?"魏如峰愤怒而绝望的喊:"你女儿把一切破坏得⼲⼲净净!我再也得不到晓彤了!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她了!"

  楼梯上一阵轻响,何慕天和魏如峰同时抬起头来。霜霜,正带着一脸沉静而严肃的神情,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她的脸上有着魏如峰留下的鲜明的指痕,眼睛又清又亮又美丽,那缓缓踱下楼梯的样子竟像个庄重的女神。没有笑,没有泪,没有动,没有愤怒…她像和平⽇完全换了一个人。何慕天和魏如峰都愣住了,然后,何慕天奇怪的问:"你生病了吗?霜霜?"

  "没有,我很好。"霜霜安安静静的说,停在魏如峰的面前。"表哥,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去?"魏如峰怔了怔,诧异使他忘记了愤怒:"跟我到哪儿去?""到晓彤家里去,"霜霜心平气和的说:"去向她解释。"

  魏如峰愕然的看着霜霜,后者脸上流露的是少有的正经和庄严,那对眼睛竟美丽得出奇。魏如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陪他去向晓彤解释!霜霜,难道也会知道错误?还是另有所图?

  "怎样?"霜霜又开了口:"去吗?我们一切都告诉她,她会相信,也会了解。"

  "噢,"何慕天看看霜霜,又看看魏如峰,不解的说:"你们在捣什幺鬼?""不是捣鬼,"霜霜低声的说,凝视着她的⽗亲:"人总要长大的,是不是?爸爸?我觉得我在慢慢的长大了。"

  "噢,是吗?"何慕天困惑的问。

  霜霜轻轻的点了点头。把手伸给魏如峰。

  "表哥,我们走吧。"

  "这幺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何慕天问。

  "爸爸,你放心,这次是去办正经事了。"霜霜说着,拉着魏如峰的手,向楼下走去。

  魏如峰惑而茫然,像被催眠一样,他下意识的跟着霜霜走下了楼梯。当他跨进了夜风习习的花园,被面而来的冷空气所包围,他才骤然的清醒过来。站在院子里,他注视着霜霜,突然间,他觉得她那幺美,那幺可爱,那幺真挚而纯洁!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他审视着她,轻轻的说:"霜霜,你真的长大了。"

  霜霜的睫⽑垂下了两秒钟,再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蓄満了泪。但她边在微笑着,一个勇敢的,令人心折的笑。

  "是吗?表哥?"她含着泪问。"我常想,总有一天,你会比较喜我一些。"

  "事实上,我一直很喜你。"

  霜霜点了点头。

  "是的,"她低低的说:"我现在懂了。"扬起头来,她勇敢的拭去了眼泪:"我们该去了吧?表哥?要不然她会睡觉了。我们骑摩托车去吧,你──从没有带过我骑摩托车。"

  把摩托车推了过来,魏如峰凝视了霜霜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他们相对着微笑了。这是奇矣邙神妙的一瞬,所有的误会、不快、纠不清的爱与恨…都在一剎那间消失了,飞走了。留下的是一份⼲⼲净净的、纯纯洁洁的、没有要求、没有望,也没有代价的感情。魏如峰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个満⾝燃着火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他的一个小妹妹,一个被宠爱着,被怜惜着的小妹妹!他跨上了车,安静的说:"上来吧!抱牢我的!"

  霜霜坐了上去,用手环住魏如峰的。本能的,她把面颊紧贴在魏如峰的背脊上,闭上眼睛,她有种模糊的、朦胧的,又像是喜悦、又像是辛酸的感觉。她埋葬了一份少女的初恋,却也在一瞬间发现自己长大了,成了,不再是个倔強任的小女孩!摩托车发动了,风从她的耳边掠过。她听到老刘拉开铁栅门的声音,还听到老刘在说:"表少爷,这幺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我开汽车送你们去不好吗?"

  "不用了!"魏如峰在说:"摩托车比汽车舒服!"

  老刘似乎还叽咕了一句什幺,但是,他们的车子已经驰远了。着风,霜霜的短发全飞舞了起来,她仍然闭着眼睛,不想睁开。这样倚在魏如峰的⾝后,让他带着她在深夜的街道狂驰,这是多久以来的梦想!现在,他们共同驰骋于黑夜的街头了──为了去挽救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噢,这是多复杂的人生,多复杂的感情!是不是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故?

  车子不知道驰到什幺地方,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嘲笑的喊:"看到了吗?多亲热!"

  摩托车骤然的停了下来,霜霜诧异的张开眼睛,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局面,他们正在一条暗巷子的前方,路边有一盏街灯,冷冷落落的照在空阔的街道上。而巷子口,一排站着三个青年,手指扣在带上,歪戴着帽子,叉开了腿,像是悠闲又像是挑舋的斜睨着他们。在摩托车前面,却立着一个瘦⾼个的男孩子,拦车而立,昂着⾼⾼的头,带着一脸的怒,在喊:"停下来!你们!"

  "晓⽩!"霜霜惊呼了一声。"你在这儿⼲什幺?"

  "我说下来!"晓⽩恼怒的喊着,脸得通红,像匹要奋战的野兽。

  "晓⽩,"魏如峰说话了:"你今天怎幺净找我的⿇烦?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拦住我的车子做什幺?"

  "鬼才是你的好朋友!"晓⽩红着眼睛嚷:"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混蛋!"

  "晓⽩,"霜霜忍不住的喊:"你胡闹些什幺?赶紧让开,我们要办正经事,现在没时间和你说,等明天你就知道…"

  霜霜的话还没说完,那三个青年中的一个就纵声笑了起来说:"哈哈,晓⽩,听到没有?人家叫你赶紧让开,别耽误了别人的正经事…"

  "砰!"的一声,晓⽩一拳头击中了魏如峰的下巴,魏如峰措手不及,差点被打下车来。他慌忙跳下了车,晓⽩的第二拳又跟着击到。他闪开⾝子,不愿战,一面嚷着说:"晓⽩,你别发疯!有话不能好好讲,要动拳头!"

  晓⽩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他中积満了各种复杂的怨气,这个男人先欺骗了他的姐姐,又和霜霜那幺亲热!今天晚上,在电影院门口,碰到顾德美的二哥,咧着张子谠他说:"小伙子!你就是最近和霜霜打得火热的那个小东西吗?人家何霜霜和她表哥早就有一手了!你凑什幺热闹?"

  哼!当时还以为是整他冤枉呢!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敝不得霜霜要那幺热心的把杜妮的资料给他呢,原来也是有心机的!好吧!我们杨家的姐弟二人就被你们这表兄妹耍得团团转,简直是欺人太甚!从来姓杨的就没受过这幺大的侮辱!

  姐姐被你魏如峰玩弄,我杨晓⽩再度被你何霜霜玩弄!好吧,现在你算碰到我手里了,也让你知道知道杨晓⽩的厉害!

  晓⽩直着脖子,抡着拳头,横冲直撞的扑向了魏如峰。那三个唯恐天下不的旁观者也一拥而上,摩拳擦掌的在一旁吶喊助威:"好呀!晓⽩,打呀!"

  "拿出点本领给他看看!晓⽩!"

  "把我们十二条龙的功夫展露出来!晓⽩!"

  你一言,我一语,晓⽩更是义愤填膺,豪气⼲云,不打他一个落花流⽔怎幺配叫杨晓⽩?今天非要你魏如峰躺在地上直哼哼不可!魏如峰一连挨了晓⽩好几拳,火气也上来了,而且情势迫到这个地步,已不能不战。于是,一场街头的大战就开始了,霜霜看看局面不对,就扬着声音大喊:"杨晓⽩!你发疯!你神经病!你还不停手!你是个糊涂蛋!"

  霜霜越喊,晓⽩越愤怒,打得也就越起劲。四面又那幺荒凉,连一个警灿诩找不到,霜霜看他们的人那幺多,再打下去一定是魏如峰吃亏,一急之下,也扑了上来抓晓⽩,一面嚷着说:"杨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要理你!"那三个青年围了上来,把霜霜给硬拉开,然后三个人扣住了霜霜的手,霜霜无法行动,气得大哭大骂:"杨晓⽩!你仗着人多欺侮人!你没种!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看不起你!"

  霜霜的喊声如火上加油,晓⽩打得更是不顾一切。事实上,论起打架来,魏如峰人⾼马大,也未见得会落在晓⽩的下风。只是一上来,魏如峰先是出其不意的挨了两拳,接着又由于不愿意和他打而躲闪了好几下,因而,似乎就趋于败势。但,魏如峰也被打火了,而且看出不奋力战就不可能脫⾝,也使出全力,扑击晓⽩。这样越打越烈,越打越拚命。那三个人更在一边加油加酱的说些刺话,这一仗就有不分出你死我活就无法停止的趋势。接着,晓⽩的肚子上一连挨了三拳,又被魏如峰的腿一勾而跌倒在地下,霜霜趁势喊:"好呀!表哥!揍他!"

  晓⽩红了眼,一翻⾝从地上跃了起来,他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举着刀,他直着眼睛,一步步的向魏如峰迫近。魏如峰本能的向后退,然后,晓⽩迅速的扑了上来,魏如峰向旁边一闪,他忘了那辆摩托车,阻止了他,使他退无可退。于是,在一剎那间,他听到霜霜的惨叫,听到有汽车飞驰而近的声音,听到摩托车翻倒,听到几千几万种杂音,像轰雷般在他耳边炸开──然后剩下的是完完全全的空⽩。

  晓⽩的思想已经混不清,把刀子从魏如峰的前拔了出来,鲜红的⾎使他丧失神志,举起刀子,他正想再揷下去,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里跃出了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霜霜大叫一声:"老刘!救表少爷!快救表少爷!"

  老刘踢翻了晓⽩的⾝子,抱起魏如峰,放进汽车,那一伙年轻人看到肇出人命,已一哄而散?狭醢严状拥厣侠鹄矗惭航底樱垂咀潘担?我就知道要出事!这几个小流氓在咱们门口了一个晚上!我老刘就知道要出事!"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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