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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且伴蔷薇 作者:姬小苔 | 书号:27357 时间:2017/6/28 字数:14797 |
上一章 第三章 下一章 ( → ) | |
“告诉我,那个巫婆跟他来往多久了?”南茜张此时咬牙切齿,状甚骇人。 巫婆?我在心中偷笑两声。贵姓巫的人有福了,女士年纪轻轻可被称为婆,占尽了天下人的便宜。 “谁?你说谁?”我发愣。 “巫美花。” “我不知道。”我决定闭上尊嘴。不说话我不会闷死,也不会憋死。 “你知道,”她紧紧盯住我“你天天跟⻩百成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我以后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的名誉才是。被⻩百成拖垮实在不是上策。 正好安海伦打电话来,她刚去新加坡参加时装节,这是旅游促进协会的流活动。她们表演得很成功。昨天晚上我无聊打开电视正好看到新闻的片段,只可惜是黑⽩。 就算是黑⽩电视也看得到这群优秀的湾台女子,个个光四。我真耽心哪天电视记者一时神经,去纽约拍华人的形形⾊⾊,拍到了天堂夜总会,里面同样是湾台女子在表演却⾁香四溢。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海伦知道我虽然手握话筒,脑神经却在云游。 “听到听到。”我应声,而且从未如此地热情和她谈天说地。 “你今天怎么这么⾼兴?”海伦动了疑心。 “我捡到钱。” “在哪里捡到钱?中午我来接你,我们去老爷饭店法国餐厅吃蜗牛!”她是打蛇随上。 “我捡到十万元,不过又还给人家了。”我并非小器,是怕蜗牛,怎么看都象是一团鼻涕。 “为什么拾金不昧?”她诧异。 我神经过敏,万一用了自己不该用的钱,即使是走路跌倒也会怕是报应不慡,恐惧遭到神明更甚的处罚。我们又东扯西拉谈了许多。南茜张起初万分不耐,脸上乌云层层加深,我⼲脆抛开她不管,等我再度意识到她的存在时,她正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再见!”我一点也不拖延地挂掉电话。这个长⾆婆娘,说了半个钟头,也亏得她不歇口。 中午我放下了工作,预备好好休息,又有人闯了进来,是华重规。 “我们老板不在。” “我知道,我刚碰见他,我是来找你的。” “有何贵事?”我还以为上回在那个地下迪斯科已经让他领教到我的厉害了,未料他仍不死心。 “我方才知道你是孙嘉露的姐姐。”他喜孜孜。 “你就为了这点庇大的事来找我?” 他不料我会出口秽言,呆住了,但马上又堆出笑脸:“当然不是,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场⽩而已。” “你的开场⽩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自然。我最大的希望是请你去工作。” “我已经有了工作。” “这太埋没你了。”他打量了一眼办公室“⻩百成太刻薄了,依你的才能,应该有更重要的工作。” “言重了,我担当不起。”我冷冷地说。 “你也知道,我预备拍的那部戏,全是大卡司,有林青霞、吕绣菱、钟楚红…” “唉,我还以为那是《旗正飘飘》。”我讽刺道。这人撒谎不打草稿,莫非他以为别人全是⽩痴吗? “不!不!我的戏是她们第二度合作,保证比《旗正飘飘》精彩。《旗正飘飘》的导演大差,剧本太差,票房太差,怎么能跟我比?”他一脸不屑。 般电影的人一个比一个自大。 还好他们通常说的比做的多,否则我们注定在刮台风时,全会被烂电影的招牌砸死。 “我想请你当造型设计。”他终于说明来意。 “设计什么?” “造型、服装、发式…总之,与演员美丽有关的统统在內。” 他拍的是哪一个朝代的戏?历史考据的书多得很,他翻一翻就好了。 只有古龙的戏才每个人垫两个大肩膀,个个做飞天仙子状。前天下午我看电视上的平剧《救风尘》,廖宛芬居然也穿了一件,真会让人昏倒。 教我去做那种噱洋盘的设计,大可不必。 “你到我公司来做,保证是一级待遇…”华重规⾆粲莲花。 我打电话给海伦,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可以去吃蜗牛、吃⽑虫,只要她想吃,全都可以。 她开她的小车来找我的,华重规脸⽪厚,竟想挤上去。 我告诉他,这是跑车,两个人坐才技风。 “我可以坐后座。”他指着那个通常我们用来放⽪包的地方。 安海伦不知道厉害,她见华重规如此随和,当他是好朋友,赶紧客气地说“请”字。 带了一个不受的人去吃喝,真是満肚子的鸟气。 “姐小们中午吃什么,我请客。”他犹自不识趣。 我大声告诉海伦,老爷的蜗牛还不是顶好的。我们该去金巴黎才是。 “金巴黎?”华重规做犹豫状“那是会员制的俱乐部,我没有会员证。” 他没有会员证,天下人不会为难的都死光。 我往门口一站,守门人马上让我进去。 “你是会员?”华重现惊讶地问。 “不是。”我跟海伦冲他笑,笑到他自己觉得吃瘪。然后他又认为不妥,替自己找台阶下:“哦!令尊是会员。” 他自以为聪明。我的令尊?哪个? 金巴黎內绅士淑女。⾐香鬓影。 “我在法国留学时…”华重规打开了话匣子。 海伦还没有意会到他是什么货⾊,竟然作聆听状。我心里暗笑,不出十分钟她就会打呵欠。 十五分钟后,第一道菜上来了,有人在我肩上一拍,竟是孙国玺。 “跟朋友一道吃饭?” 海伦跟他打招呼,我没给他介绍华重规,但他们竟然认识。 “孙伯伯,我们见过,上礼拜六我跟嘉露…”华重规脸⽪赛城墙厚。 “我记得,你请嘉露拍电影。”孙国玺风度好极了。我相信嘉露一定也没给他介绍过华重规,是这个大导演⽑遂自荐。 “这部戏可以说是完全为嘉露写的…”华重规抓到机会,滔滔不绝吹起牛来了。 “小孩拍什么电影!”孙国玺兜头给他一盆冷⽔,然后离开。 我应该为他鼓掌、喝采。 “奇怪,你刚才不是说这部戏是为了林青霞、钟楚红、吕锈菱的二度搭档所写的,怎么又变成嘉露的了?”海伦诧异地问。 “她们演配角。”华重规大言不惭。 海伦笑得特大声:“华导演,我发现你真是有趣。” 华重规也笑。牛⽪被人戮破,却无半点惭意。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海伦也发现了。 “嘿!我看见你继⽗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她用指戮我。 没有人是聋子,她犯不着这祥呱噪。 深米⾊的台布上,点着雪⽩的蜡烛,优雅的气氛最适合谈情说爱。 “咦!那不是倪莲莲吗?”她又嚷。 倪莲莲是当今一把罩的歌星,十岁便出道,唱了九年,也还比嘉露大一点。 苞女儿一般大的女朋友在一道,真是羞聇。 “太好了!”华重规说“只要你老头肯,我们可以为倪莲莲加戏。” 他満脑子做梦,満肚子是屎。嘉露年纪轻不懂事,被他哄骗金钱去糟蹋,已经够了,他居然还想攀倪莲莲的关系。 这叫做无聇之尤。 孙国玺何必又作贼心虚地跟我打招呼?他以为我才三岁,一见他来到便会扑翅飞去,让他下不了台? “越红,帮我游说你老头,只要他肯拿出钱来…”华重规亲昵地靠过来,完全当我是自己人。 我一把推开他,拂袖而去。 海伦追了出来,急急跟在我后面。 “你⼲嘛走?何不吃他一顿?”我问。 “得了!我们点了五千多块钱的菜。那小子也不象吃法国大餐的人,我留下来付帐吗?” “别忘了他在法国留学。” “哈!”她笑“法国留学顺道餐馆打工,看别人吃大餐吧!” “闲话少说,我们去哪里?” “都两点了,还能去哪里?”她怈气地说“我们在雅客转一圈,买生鱼片回办公室吃。” 她的主意不错,我们到雅客,不但买了生鱼片、天妇罗,还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本小菜,回到办公室,跷起腿来吃个痛快。 海伦最喜吃章鱼,她说生章鱼沾上芥末,吃起来口感颇似人⾁。 我听了大为恶心。 可是吃得一点也不比她少。 我们是同类。 吃完了,海伦抱着肚子打了个噎:“啊!好。” “如果有人看到这等丑态,永远别想嫁出去。” “谁要结婚?”她脫鞋躺上了沙发“啊!吃了真幸福,谁要嫁人,⽩吃苦活受罪!” “是呀!你是有福气的人。” 我收拾残局。我天生痛恨脏,但凡有一丝不整齐,我都恨不得大力整顿。我跟⺟亲是完全不一样的典型:她向来不爱动手,再脏再也只是看一眼就算;我五岁便会做家事。在某些关系上,我们的位置是颠倒的。 但或许是这种视若无睹的天,使得她做了夫人后也甚有风仪。想想看,有哪位夫人会自己拿着拖把拖地? “我帮你洗。”海伦在沙发上打着呵欠说。 “不敢劳动你。”我丢了个椅垫子给她靠。反正不过两双筷子几个碗。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闭起了眼睛,等我洗过碗,她老先生已沉⼊了梦乡。 她不知是以何种名义溜出来的?敢在此做李伯大梦。 她一睡睡到了三点多,突然像受到电击般跳下她的临时行宮,大叫着:“几点了?” “你猜!” “不得了,都要四点了,你好黑的心肝,怎么不喊我,完了!我要被记旷职。”她着眼睛发出半哭泣的声音,站起⾝就往外走。 “回来!”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地上的一双鞋“⾚脚出去,察警不抓你,你也会得破伤风。” 我不喊她回来,她会真的光着双大脚回纺拓会。她是有名的糊鬼,中学时有次校外写生,她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回学校时,不但书包不见了,鞋也没有了,大画架里,只装着一个空便当盒。 这样的大糊鬼,居然也能摇⾝一变,成为专家。 不过也难怪,她甚有才气,又肯努力,我看过她的秀,的确一流。 ⻩百成老板到了五点才回来上班,他満脸舂风得意,步履轻快。 “几点了?还来做什么?”我看他一眼。南茜张没说错,巫美花的确是个巫婆,这么难伺候的⻩老先生,已不再怨天尤人,愤世嫉俗。 他是快乐王子。 “我宁愿做空间的歌者,不做时间的石人。”他以歌唱来代替回答。 他进工作室晃了十分钟,又晃了出去。 “南茜张找你。” “啊!”他做梦游状,一点也没听见我在说啥。 “她侮辱你,说得很难听。”我煽了一把火。 “哦!”他变了,从前听到有人贬损他,他会去拚命。 “他骂你是猪,是狗,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噢!” 此计不通,我得另觅良策。 “她也骂我,骂得很难听。老板,我食你区区俸禄,不能受人折辱。” “你也可以骂她。” 听听!他叫我骂回去。我的风度与名声都会因他而大受损伤。 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我拉不住他,也管不到他,毕竟我不是他妈。 他是儿孤,我不是。 下班前,我接到孙国玺先生的电话。 我运气好,他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中午的事我必须向你解释。”他说。 “中午的什么事?” “在金巴黎…”他很含蓄地暗示。 “哦!”他一定是恋爱了,只有爱情使人失、慌,继而不知所措。 “中午我很忙,哪里都没有去。”我挂掉电话,他以为我是谁?长⾆妇?还是小人? 不!我自己的事都⿇烦了,怎么管得着别人呢? 锁好门下楼,我的脚踏车不见了。虽然古董,但在我订购的劳斯莱斯没送到之前,仍是我唯一的名贵香车。 “阿伯!”我大声叫。 “来了!来了!”他正在抹玻璃,一头一脸的汗⽔,隐隐发亮。他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好人之一,上帝却这般厚待他。 “我的脚踏车不见了。”我哭诉。 “安啦!安啦!有谁会要那辆破车?”他安慰我“卖去做废铁都嫌费事。” 连这个老好人都看不起我,真是伤心已极。 “再找找看,找不到骑我的欧多拜回去。” 我有斗大的胆子也不敢骑那辆老爷摩托车,跟我的脚踏车比,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怕的是随时会环。每回我见到阿伯推着它在街上飞奔,好不容易发动了才骑上去,都不寒而栗。 我多谢他的好意,只有搭11路公车回家。才过了两条街,忽然看见我的爱车在公园里,一个妙龄女郞骑在上面,⻩百成老板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突然,女郞重心不稳,倒了下来,⻩百成扶之不及,车子滑了出去,自己也摔个狗吃屎。 这叫做报应。 “喂!你们做什么?”我前去指责。爱车可受不了这等折腾,平⽇我待它十分温柔。 “嗨!美花,这是越红,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助手。越红,跟美花打个招呼。” 巫美花⾼兴得很。她当然⾼兴,⻩百成先生糟蹋我的车,陪她演“爱的故事” 苞⻩百成工作这些⽇子,他过数不清的女友,有的快到我连人都没见过,只听电话就吹了。南茜张是最久的,她与⻩百成的爱情很长寿,已⾜⾜一好,算是续集,但也不过如此。 依女的直觉来看,巫女很可能是完结篇。 他们没有把车还给我。⽩马王子若无马,有辆脚踏车耍耍也好。 君子成人之美,暂且借他当道具。 我徒步回去。 心里闷得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早报上说,女的更年期普遍提早。 我勉強冲了杯茶喝,兴致仍然不⾼。 南茜张不知哪里弄了我的电话来,居然娇声娇气地问候我:“越红,你在做什么?” 我受宠若惊。 “我在寻作乐。” “跟谁?”她的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猜。” “我猜不着” “那就别猜。” 恋爱使得孙国玺那样十全十美的人变得慌,使得没有美德的南茜张疯狂。 总之,陷⼊爱河的人,非疯即狂,非痴即傻。 梦醒了回头一看,也不过如此。 正在百无聊赖时,南茜张来了。她神通广大,在不确定我住几楼的情况下,一家家地去按门铃。 我在这栋六层公寓里可出了名,算是怕了她,只好放她进来。 “就你一个人?”她进门后鼻子嗅,眼睛瞟,假笑着问道。 “欸。”我躺在沙发上继续发呆,孤独死无聊死都赛过跟这个女人打道。 上辈子我一定欠了⻩百成的⾼利贷,才会受到这些騒扰。 “你这间屋好漂亮。租的?还是买的?” 她只差没问:是不是⻩百成出的钱? 他若是这么有办法,我也用不着窝在那个小鲍司受罪了,必如华重规所说,有着和自己才气成比例的排场。 想到华重规我就觉得可笑,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只落到一个人吃三客法国大菜,外加超贵的帐单一张。 “你冷笑什么?”南茜张又问。 我装作没听见。 “你怎么不回答我?” 她说的话又不是圣旨,我还真得单膝跪地磕头喊声“喳”不成? “你睡着了?”她弯下⾝来查看“也好,你睡吧!上了一天班也够累了。” 没想到她还満体贴。我当然累,不比这些公子姐小,可以四处游。我投资自己的劳力,赚的是⾎汗钱哩! 南茜张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我以为她走了,却听见她在房间里打开壁橱的声音。 ⻩百成再不要脸也不会躲在⾐橱里,首先我就不会给他躲。 她连浴室、贮蔵室、厨房都去看过了。 回来时,若无其事跟我说:“你这房子真漂亮,布置得很好。” 我一语不发地瞪着她,直到她落荒而逃。 她走后,有人用力按门铃,按得好急。 原来今天我可一点都不寂寞。有这么多人找我,我怎么会无聊呢? 找我的是嘉露,她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嘛破坏我?” 我拿什么去破坏她?这倒好笑。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皱眉。 “你为什么在爹地面前煽火,教我拍不成电影?”她的两颊气得鼓鼓的,再加上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真像只野猫。 原来是这么回事!华重规够不要脸。 “我有吗?”我躺在椅上。 “你怎么没有,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年轻、漂亮、有办法!”她冲过来。看样子孙国玺不给钱拍电影,她会杀人。 我轻笑。她说得可是卡洛琳公主?但就是公主,私生活不检点,虽然年轻貌美,照样不受人尊敬。 “你还笑得出来?”她生气。 “你走吧!把门关好。”我打了个阿欠。中学时代那个教官说得对,宁可孤芳自赏,也不必狐群狗,败坏清静。 “你不解释?”她颇失望我的态度。 当然,我的态度是众矢之的。 “解释什么?我本不晓得你为何对我发怒。” “你破坏我。”她老调重弹“我拍不成电影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可怜之人,每个人都以我未做过的事对我叫骂。 “嘉露!你听好。”我坐了起来“我一向不管人闲事,也不说人闲话,你爹做什么,那是你家的事,你不能做什么也是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你懂吗?” “可是华重规说你跟爹地讲…小孩子拍什么电影?你如果说了这句话,你就是⻳孙子。” “好吧!我是孙子。” “你承认了?”她这下可逮着了。 “如果我不承认,你爹地就会变成孙子。”我无可奈何。 “你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他说的。” “他为什么这样说?”她追问。 “也许他一眼便看穿某个骗子。” “华导演才不是,他得过奖。是名闻国际的大导演。”嘉露的小睑发红,我真奇怪像她这样可爱的小孩,怎会有人忍心骗他?也许骗子专找小孩骗。 “奖一⽑钱买一打。” “你买一打来我看看。”她发火了。 “我没那个闲钱。”我才懒得理她,野导演満街是,台风天吹掉的看板,砸死三个人当中便有一名。 “你嫉妒。” 又来了,不会换个新辞。 “好吧!我嫉妒,我心理态变,我什么都是。”我又打了个呵欠“你満意的话可以走了吧。” “越红…”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帮我一个忙,去跟爹地说…” “我管不了谁的闲事。”我捂住耳朵“别来烦我。” “你不管我会后悔。” 我还没听过这种稀奇事。我会后悔? “我一定要拍这部戏,爹地若不支持我,我会不惜一切…” 青苹果需要不惜一切才拍得成电影?笑死人!问三岁孩子也知道,孙嘉露是天之娇女,要什么有什么! “我前些天才在报上看过,有不少人找你拍电影,你还急什么?” “我只要这一部。”嘉露急躁地说“你不会懂的。” “我当然不懂,我又貌丑又嫉妒。” 她听我哈哈笑更加恼怒。 “告诉你华重规不是破烂,他是艺术家…” “艺术家怎么找不到知音来支持?” “他有,我就是。” 伟大的千里马,伟大的伯乐! 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啂臭未⼲。 她已经开始演戏,还演得如此认真。我又卟哧一笑;我真的无法不笑,比起越南、⾼棉、湾台真适合演喜剧。 “你敢笑我?”她拿起一只枕头扔了过来。 “不!我在庆祝你能扮演如此伟大的角⾊。” “胡说些什么?” “你使我喜乐!” “你当我是笑话!”她的脸成了猪肝⾊“你会得到报应。” “何必你诅咒,已经得到了。” “你得到什么?” “一切。”我摊摊手“包括你这个所谓的妹妹在內。” “什么是‘所谓的妹妹’?你一直不肯承认我是你妹妹,到底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是阿猫、阿狗,怎么敢胡攀扯。” “早知道你嫌我,小的时候你就嫌我,呜…没有人喜我,大家都讨厌我…” 六一哭二闹三上吊。 女人最原始的古老把戏。 但到了廿世纪依然管用。 我去见孙国玺。 因为我的宝贝妹妹哭。 她是现代的孟姜女。 孙国玺惊讶我的到来,我从未主动找过他。 “我有事,说完就走。”我打开⽪包“这是剧本,只要你看一眼,就算是差了。” “什么差?” “嘉露要拍电影。” “胡闹!”他那两道好看的眉⽑一耸,充満了男魅力。我⺟亲好福气,得到了这样出⾊的男子却不知珍惜,让他跟一个比我还小的歌星鬼混。 “她是认真的。” “她凭什么认真?十五岁!哼!”他冷笑“她以为自己是布鲁克雪德丝?” 没想到他老先生居然也知道布鲁克雪德丝,真是失敬得很。 嘉露十三岁便不与孙国玺说话,依我看,这倒是一个言和的好机会。 “她知道自己不是。布鲁克雪德丝不会演国语古装片,至少她说不来国中话。” “古装片?” “华重规把聂小倩改写了。” “聂小倩?聊斋的故事?” 原来他还博知多闻,连聊斋都曾阅览。 “香港那边请了王祖贤拍,嘉露想和她别苗头。”我说的是实话,香港看好王祖贤,宣传大作特作,剧照拍得美如⽔仙,教天下女子望之兴叹。 “嘉露凭什么演聂小倩?”他说了四个字的成语…发育不全。 “古装美女看不到脯,只要着脸,嘉露的脸漂亮。” “漂亮什么!哪个女人的五官不长在正确位置?” “你嫉妒。” “是吗?” “最好关心一下你的子女,先生,维持社会的定安是每个人的责任。” “好吧!剧本留在这儿,我会考虑。” 我告辞了,临走时他说;“明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别迟到。” “我知道,先祝你生⽇快乐!” 回到公司,我赶紧打开保险柜菗屉,找那副金袖扣,但是遍寻不获。 我翻了每个菗屉、夹,甚至趴在地上看。 ⻩百成先生恰巧回来,一见我把头伸到桌肚里,马上拔腿就溜。 “回来!”我大喝一声,脑袋上全是蜘蛛丝,清扫女工懒惰的证据马上彰显无遗。 “有事?”他假笑,像鱼脸。 “拿来。” “什么?”他装傻。这年头扮猪吃老虎者特多。 “别装呆!我打的金袖扣。” “什么金袖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自觉杀气腾腾。当然,眼看着明天晚上的大限就要到了,他还在跟我打哈哈。 “好吧!”他决定招供“我借用几天。” “不行。” “我出⾼价跟你买。” “不卖。”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还当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无赖。 “还我。”我不会与他⼲休。 “我拿不出来。” “为什么?” “我送人了。” “送谁?”我咬牙切齿,真不要Face,偷我辛苦打造的东西去送人,算什么好汉? “你猜。” “谁跟你玩猜猜看,限你明天早晨以前还我,否则我报警。” “别开玩笑。” “⻩百成先生,我向来尊敬我的老板,不会跟他逗笑取乐。” “你不会真的去报警吧?”他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我会,捉拿小偷、強盗人人有责。” “你太放肆了。”他生气,像真的一样。 “开除我好了,桥归桥,路归路,你就算公报私仇,我只要拿回我的袖扣就走人。” “只不过一副袖扣,有那么重要吗?”他⾊厉內茬。 “如果不重要,你怎么不拿出来?” “越红,我们同事这么久,你别強人所难。” 这下倒变成我在为难他了,难怪市面上盗贼⽇益猖獗,原来他们自觉这般有理。 “我不跟你多说了,⻩先生,我的工作很忙,老板又苛刻,不能占用太多的上班时间,记住我给你的期限…明晨之前,否则我报警。”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这年头,有理走遍天下的人谁不怒气冲天? 我不睬他。 明⽇若无生⽇礼物表现孝心,我教他死。 一个自命为天才艺术大师者,若去见官,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20分钟后,敞公司来了名不速之客。 巫美花姐小。 “⻩百成刚出去。”我头都懒得抬,不过四万元月薪,要忍受老板的剥削、偷盗等行为,还得跟新旧任女友应酬,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我知道。”她住我桌前一站,果真笑语如花。她老头真没给她取错名字。 “就是特地送这个东西还他的。”她取出一只精致小盒,这只盒是⻩百成的珍蔵之一,出自十九世纪的工匠之手,⻩杨木雕刻的,十八罗汉维妙维肖,本⾝就是个无价之宝。 “你放着,等他回来就给他。” “你点点看,里面是一副首饰,很贵重的。”她背起⽪包,对我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袖扣?我连忙打开小盒,可不是吗?我那对宝贝金袖扣正在里面。 好个善解人意的巫美花。 她不动声⾊,不但解了⻩百成的围,也不失他面子。 我是个势利小人,对她的印象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这等女子,不但可以当好情人,也能做朋友。 南茜张替她提鞋子都不配。 但我还是不能原谅⻩百成,他有了难以洗刷的前科,我会留意自己的财物。 上帝说,你若要一人灭亡,先教他疯狂。 这夜,南茜张又来拍我的门,我没有理由再开;马上打电话给张祥瑞。他是名正言顺的心理医生,南茜张若被医好,将是他的活标本,可增进敛财的机会,他应该善待她。 张祥瑞马上就来。虽说是马上来,南茜张也已在我门口哭得声嘶力竭,邻人纷纷出来观看,管理员也被惊动了,我还是不开门。 张祥瑞来时,我开门,教他带南茜张进来瞧,没有男人躲在我⾐柜里,台早已改成房间,不可能让人沿着⽔管爬下去。 “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令妹,否则我会报警。” 他们走了,南茜张一点也不怕出丑,张祥瑞必须拖着她走。 他在我面前颜面丧尽,我只好不气他。 颇觉得对不起把屋借给我住的人,平⽩无故把自己名声弄坏又糟蹋了她的名字。 嘉露又来,她似乎与南茜张有默契,一个后脚刚走,一个前脚进来。 “你看到爹地了没有?” “有。” “他怎么说?” “他说他还要考虑。” “他答应看剧本了?”她狂喜,苹果脸发红泛光。 “当然,⽩纸黑字看看又不费事,也不花钱。” “也没多少钱,不过三千万。” “三千万拍一部电影?” “是啊!这还是最克己的成本制作,华导演说只要制作严谨,好好控制预算,一样拍得出好电影。⽗子关系不是大卖座吗?” 他说得很对。比起动辄十亿、廿亿美金的好莱坞,三千万台币真是太寒酸了。 “还要你帮第二个忙。”她理所当然地说。 鞍汤蹈火,在所不辞,怎是我这等无能之辈所担当得了的? “华导演请你出山,做服装造型设计。他对你有信心,想好好栽培你。” 多谢他赏脸。 服装造型设计!我自己的服装造型都一团糟。 原来他诈了嘉露还不够,准备也拖我下⽔,他在孙国玺面前更是稳胜算。 我哈哈哈笑。 “你笑什么?” “笑他这样知名的国际大导演,怎会看走眼?” “不要妄自菲薄。”青苹果不过在台上蹦蹦跳跳便可得到小女孩心,但真要经历人生,还早得很。 “去告诉他,一个聪明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这是什么意思?”嘉露茫然“他并没说错什么嘛!” “我也没说错什么呀!” 孙国玺的寿宴并不铺张。 只有家人参加。 采取的是法式座位,他和⺟亲坐在当中,我和嘉露一一边,其余是孙家的亲戚。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过了一餐,就算是庆祝过孙国玺的四十五岁大寿。 才不过四十五岁! 我数生⽇蛋糕上的蜡烛。正当男人的壮年,事业的巅峰,换做是我,也会到外面找点乐子。 餐后,是照例的聚会,孙氏企业来了不少人,说了大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为什么说福如东海?”嘉露问我。她跟南茜张一样,自幼读国美学校,斗大的国中字认识不了一担,我是她的国语字典。 “因为东海产一种⻳,此⻳品种特异,可活万年。”我胡诌,反正这本字典不须教育部审订,嘉露也无从复查。 “那寿比南山是什么意思?”她真是个问题少女。 “南表示向,山当然是很⾼的。你瞧瞧太常年照在⾼山上,还有不长寿的吗?” 她很表満意,过几天她也许会跟那些与她一般不识之无的罗拔苏、鲍伯李炫耀她的国中文化,⽇久成讹,可收编⼊大英百科全书之內。 ⺟亲端坐在寿堂上。以夫贵,她是今天的寿婆,理当接受大家的参拜。 我不噤想起幼时,她因家贫而蓬首垢面的模样。若我生⽗知她会有今⽇,当时一定不敢责打她。 海伦也来了。我们是同学,也是通家之好,孙国玺一直以无法对我表达⽗爱为憾,所以待我的好友分外小心。 她也说了福如东海之类的废话之后,我便拉她坐下。 “海伦,纺拓会缺不缺人?” “谁托你找工作?” “我。” “你不是在百成待得好好的?” “待不下去了。南茜一直以为我勾引⻩百成,⻩百成又不肯好好工作,乌烟瘴气一团糟。” “你管这些闲事⼲嘛?”她失笑“好好做自己的事不很好?” 我如果能安心工作,那是菩萨的恩赐。 只可惜我前世做恶太多,有许多冤家债主,使我无法安宁。 “纺织业很不景气,人事已经被冷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别的单位。”她回答。 “算了!”我想想,何必劳累她,我自己看报纸好了。 嘉露吃过晚餐,只露了一下面就溜走了,想必是有更好玩的去处。 我羡慕她。 少女时代,我只做错过一次就吓坏了。十年来,每天把井绳当毒蛇,她却无忧无虑,活泼照常,这才是健康的人生观。 我想她不至于笨得再重蹈覆辙。 那对她的美貌聪明来说,是一种太过的羞辱。 ⺟亲试图与我讲和,她喜和平。 和平之后再战争。 我并非不为,但我不愿再听她的训诲;当我见到她以救世主的姿态走到厅中找我时,我登时闪⾝在马拉巴栗盆景后。 “海伦,看见越红没有?” “我刚看到她去花园。”海伦像是天生⽩贼七,人人相信她那傻大姐的笑脸。 ⺟亲去花园了,我和海伦溜去厨房。 大餐台上摆満了食物,海伦端了一大盆⽔果来,我们坐在厨房后的石阶上吃个痛快。 这是我们的老地方,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这里。 “你非⽔果不,前世一定是猴子变的。” “怎么会?”我冷笑“说不定是鳄鱼。” “何以见得?” “我看到鳄鱼就⾼兴,更喜鳄鱼手袋、⽪带、鞋子,听说最近还有鳄鱼⽪比基尼。” “残杀同类。”她哼了一声“你应该可怜那些鱼。” “鳄鱼吃人有什么好可怜?” “那只是一种生存方式,可是人们穿鳄鱼鞋,用鳄鱼⽪包为了生存吗?” 我讲不过她,葡萄酸得我牙齿发颤。 “我也讨厌钓鱼,那些死家伙冒充雅士,去杀生已经够糟了的,偏偏还有些记者无知的要命,教人家如何烹饪那些不好吃的鱼,本来还有被丢向⽔里的希望,现在全完了。你可知道鱼被杀时有多痛吗?它们只是不会喊疼而已!” 我也不喜杀生,但这个保护动物协会的义务会员未免慷慨昂了些。 像我们这种态度都不会讨男士快。 他们向往温柔美丽的女,而我们不是,永远不是。 这是我们的悲哀。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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