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凤起阿房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凤起阿房  作者:天平 书号:1932  时间:2016/10/5  字数:16398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 )
   三⽇后,符坚以平原公符晖为都督中外军事、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配兵五万,出拒鲜卑。符晖行军至临潼,与几个心腹商议拒敌之策,议来议去,都以持重为上。由临潼往长安,一路多有关口,如新丰、戏、灞上等,即然兵力弱于敌人,那么逐次抵抗,慢慢消耗敌方兵力便是上上之策。符晖虽说对这种挨打的战法很不顺心,可也确知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如今大秦帝国象张渔网,四处漏风,八方落雨,也委实再受不起败战了。议了二三个时辰,符晖伸了个懒,命上饭,这时有人来报:“城外擒到叛贼兵勇,都督可要审问?”

  符晖精神一振,道:“带上来!”又命人掌灯。

  不多时有人被带到符晖跟前跪下,是个肤⾊微褐的青年汉子,双眼精灵四顾,虽然有些畏⾊,神态却依旧机敏。符晖问道:“你叫什么?是何人让你来做奷细的?”

  “我是先大将军帐下中军小校,名容永。并不是做奷细的,只因,”他哽咽起来,抹了把眼泪,方道:“我们几个,⾝受大将军的恩惠,因此决意行刺韩延,却不幸失手。我们不敢再回营中,只得逃了出来,流落至此。”

  “喔?”符晖若有所思,问道:“那军还有没有和你一样想法的人?”

  容永冷哼一声,道:“自然极多!先大将军为⾼盖韩延两人所杀,虽然另拥立了中山王,可中军诸将都不肯饶过他,两方势同⽔火。中山王虽然一再弹庒,可也只能在大面上相安无事,私下里彼此提防,谁都不敢安心睡上一觉。”

  符晖眼神一闪,拳头紧握,追问了一句“你话当真?”

  “两方前些⽇火拼,山⾕中焚尸数千,平原公可去察验。”容永复叹,泣下道:“你若杀了他们这群叛贼,倒是帮我报恩,我何必骗你?”

  符晖着人将容永带了下去,于堂上沉昑片刻。旁边幕僚揷话道:“此人言语,不可尽信。”符晖一笑道:“这个自然。”

  符晖遣人往容永指点处去察看,果然翻到千余尸首。数月来,秦燕并无战事,那么这些死伤,定然便是燕军內讧所致了。再询问左近山民,更得确实。符晖虽然并没有提出主动出击之事,可心思分明活络起来。

  他不时地派出小股兵马搔扰驻临潼外三四十里处的燕军。起先不时有报说击败了大股敌军的喜报,再细细一问,大多是两支燕军一同作战,非但不能合力,反而彼此制肘,甚至于自家里大打出手,秦军方才能胜得莫名其妙。这些胜战中,凡有俘获,符晖都亲自详加审问。再往后,将领们反映说燕军现在都是一支独自作战,鲜有两军协同的了。虽说渐有败迹,符晖反倒现了喜⾊,他数⽇里背着诸将忙碌不休,似乎在⼲着什么机密大事。一⽇,符晖聚诸将会议,手执一柬道:“这是韩延与我的密信。他道在燕军中为慕容泓部下排挤,慕容冲也有猜疑之意,因此愿投我,立功自献。”

  秦将们不由吃惊,都觉得有些不妥。当中有人进言道:“若这是叛军设下的圈套怎么办?”

  符晖面⾊一沉道:“本公多⽇尽力试探,燕军中确有不和,韩延为此行径,可称合情合理。你说这是圈套,又有什么证据呢?”

  进言的人见他气⾊不好,只得噤声。旁边有人打圆场道:“叛贼兵力倍于我军,又对韩延有提防之意。便是他确有反正之意,怕也是有心无力。”

  符晖缓了缓面⾊道:“应当不会。王师当前,叛首控御部属的能力只有更弱。我全师庒上,他们不得不将兵力尽数摆出来。便是一般友军,同场作战,也容易因为各怀私心、讯息不畅而生出磨擦,何况是他们这种情形呢?难得有此机会,与其慢慢等死,不若抓住时机竭力一战。天王在长安望捷报如大旱之盼云霓,为臣子者怎可苟且因循,不思奋起呢?”将理由提得如此堂皇正大,又有谁敢再行反对,因此便定下了出击郑县之策。

  符晖从韩延处得到不少线报,一路连蹈燕军十处营垒,数战皆捷,万余燕兵溃不成军。及他长驱直⼊郑县县城,只见満城尸首零,火光冲天。只偶尔有两三劫后余生的人们将撒了一地的粟米从泥土中拣拾起来,塞进嘴里。啼哭凄恻,几如鬼号。符晖气冲上头,便要再行追逐,副将从旁谏阻,道本军已突出太远,不宜再追。符晖听从,当夜宿于城中。次⽇辰时,秦军后援陆续抵城,听报道燕军在城西结营自固,于是领军出城直燕营。

  这⽇天⾊晦暗,西风见寒,裹挟着浮尘扑面,打得符晖颊上⿇⿇发冷,他不由眯起眼睛。太华遥遥在目,山峰如同被砂子打磨过的壁画,湮漫不清,泛着陈年的霉⻩⾊。数千帐篷,馒头似的沿着山脚撒下,杆杆大旗被风卷得几成一柱。营房寨门启开,看不清多少人马,只觉得阵面很阔,扬起⻩沙漠漠,成一线而来。符晖也点下兵将出战。两边都是骑军,在方圆十里有余的平川上,厮杀得天翻地覆。这一战,便是两三个时辰,秦燕兵力都已经尽出。倒底是燕军兵力多过秦军,⾼盖在左,慕容桓在右,韩延在中,分从三个方向,对秦军渐成合围之势。可秦军也守得严实,反击得相当果断。

  正当烈之时,慕容桓突然发觉他右翼的韩延军在独自后退。韩延撤军极速,只是一时半刻,慕容桓军的边上已是空的一片。两里外犹是人马挤得密不透风的战场,厮杀得天昏地暗。这边突然只余下扯战旗裹伤口呻呤不休的伤兵,好象一道⽔柱悬在空中一般,着实诡异。

  慕容桓大惊失⾊,忙吼道:“快退!”可还未能让懵了头的部下有所动作,秦军便一拥而上,倾刻便将这空隙填満了。慕容桓脑子发晕,险些栽下马来。此时战场上燕三军各自为战,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隙,⾜可让秦军长驱直⼊。

  符晖见此情形顿时信心⾼涨,令旗帜挥向韩延退却方向,他长⾝一呼,喝道:“成败在此一举,杀!”符晖一连挑了十多名燕兵下骑,得隙一抹额头。此时天上有了些许⽇影,薄光穿透金沙,照到了一具大纛,纛下有人骑在一匹骏伟黑马之上。战争正急,无数手臂和戟在空中错,那短短的空隙,只来得极让他看到一个朦胧的侧影,炽芒中拥着颀秀的⾝躯和皎明的面孔。符晖的杀意猛得充盈,早已模糊的记忆里那妖异的笑意蓦然鲜明。

  “跟我杀!”符晖挥过顶,指向大纛,喝道:“杀了⽩虏小儿者,升将军,赏钱十万!”秦军中的暴喝,让整个战场都为之震动。

  “终于来了!”慕容冲轻轻一笑,手指在上拂拭了一下——他的手心,此时也泌出了汗⽔。小六在他⾝边,十分不安的看着他,问道:“殿下,举纛!”不必,会吓跑他们的,孤已有布置。”慕容冲‮头摇‬,神⾊淡定。

  小六心焦,死死盯着秦军来势。秦军想要冲到慕容冲所立之处,当中有一道小丘,丘旁不远处是⼲涸的深沟,将战场一划为二,形成一道隘口。秦军到这里方才发觉有此阻碍,不过他们眼见燕军主帅就在眼前,绝不肯另绕弯路,失了这立下大功的良机,于是一拥而上,顿时就成了一团。小六想道:“这只怕不能阻他们很久。”果然秦军中马上有将领挥出来指挥,很快就又变得秩序井然。这时隘道口有千名燕军步卒在忙碌着什么,赶着数百牛车,好象是一些老弱兵丁,正忙着将辎重抢运回去,见秦军到来,纷纷弃车而逃。空将车辆扔在道口上。秦军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竟起了阵莫名的动,然后全然停涩下来,好象是蓄⾜了气力的一拳,正正打中了铁板一般。

  “举纛!”慕容冲⾼⾼扬起头,几绺散发被风吹着,打在他与⽇光一般⾊泽的颊上,⾼耸的眉棱下目光如同冰峰折出初晨,极冷而又至热。

  刁云终于看到了那杆纛旗在浑⻩的天空里招摇,他从小丘上一跃而出。在他⾝后,八千蓄⾜了精气的健儿和良驹挨次跃出,象一柄长破空掷下。他们所潜伏的地方,山势分出两道,一道通往秦军正受阻的隘道,一道却侧向右后,那里正是韩延退却屯兵的地方。刁云的旗帜在分岔处肆意的招展,从八千个喉咙里传出的吼声一时化作这劲舞的风声,悍意十⾜。始终犹豫的韩延军象是被人在庇股上刺了一刀似的,马上跳起来,从右向左呈一道圆弧圈在了秦军的后路上。刁云见状一笑,想起开战前慕容冲对他的叮嘱,为防韩延假戏真做,需要吓他一吓。

  刁云的前蹄从陡峭之极的山岩跃下,他几乎是笔直的看到了两个秦军昂起的骇惧的眼睛。然后刁云的坐骑踏在了他们的马上,两匹马惊叫着歪倒。刁云借力一顿,然后再度腾起,飞天将军一般切⼊挤成一团的秦军当中。他⾝后诸骑见头领如此神勇,都嗷嗷狂吼跟着他直扑下来。刁云一军弃长兵刃,而用单刀,刀光纵横,杀得痛快淋漓。就在刁云己经靠近前方关隘之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些奇异的声音,那是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女人的声音!

  刁云一时忘了杀敌,他在马上伸颈探看,只见前山原错处,数百辆牛车堵在其间,每辆车上都载着十来名妇人。隘口狭窄,只能容一车勉強通过,这一来,便全然将道口堵死。女人死死的扒着车沿向秦军呼救,那些车全去了围帏,让外头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却将栅栏钉死了,任她们扳断指甲,也无济于事。“这些…是从郑县退出时掳来的女子!”秦军方才是为了解救她们,而被迫停住了前进的马蹄!

  此时由于刁云的突袭,秦军已经慌了手脚,竟将大车往沟壑里成排的掀去!女人们在空中发出尖叫,然后一头栽倒在沟里。寻些折颈后泛起的眼⽩,象是无常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刁云。他突然胃里一阵翻腾,难过得想要倒下马去,觉得手中的刀沉重无比,再也握不起。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子,都是郑县的良家妇女,都是人⺟人人女,就这么样用娇弱无助的⾝躯,为燕军挡住了…至少是一度挡住了秦军!

  大车重重叠在一处,女子绝望的叫声象许多火点,在刁云的耳中点燃。他不由勒住了马,他知道他再攻下去,只有迫使秦军更加快的‮杀屠‬这些女子。早先的会议上,他提出慕容冲要得符晖近前,留在⾝边的兵力当不可多。若韩延不可靠,他胁攻韩延时慕容冲处境会有些危险。需要在隘口间布置一支人马才好,只是一旦道上兵众,又恐怕秦军不走这处,反绕山而来。当时慕容冲一笑道:“不用急,我自有法,可以抵得过五千精兵!”万没料到,竟会如此…

  就在刁云犹豫时,韩延⾼盖与慕容恒的兵马合拢,将原先战场上的秦军往这处赶来。这时符晖已是再无可退,只能一鼓作气往前猛攻,只求得一战可击杀慕容冲,方能有一线生机。刁云成为深刺⼊秦军腹中的一把尖刀,刀头到处,秦军內腑被割得支离破碎。可他所施加的庒力愈重,秦军清理起那些女子就更不留情!刁云用尽全力合上了眼晴,极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没有用,那些濒死的痛苦的呼唤,那些丈夫儿女的名字,依旧听得明明⽩⽩。他一时不忍再战,但可秦军早已打疯了眼,只他这么一怔神间,就有一柄直刺到了他的前,他呆呆地看着那面而来,竟不想抵挡。

  “刁将军!”一道黑影突然横到了他眼前,然后是滚烫的鲜⾎扑満了他的甲。刁云慌张的抱着为他挡了一的兵卒,隐约记得他是跟着从华出来的,可想唤他一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名字来。那兵丁似乎想对刁云笑上一笑,却终于合眼歪在他的臂弯中。刁云心肠瞬间绞得稀烂,他昂天狂吼一声,眼中通红,手中刀光四溢,面前的敌人已是骨⾁碎离。

  “杀吧!杀吧!”刁云眼看着最后两辆大车在泥土中滚落,车中的抻出一只涂着丹蔻的纤纤五指,在空中划过五道⾎也似的虚弧,似乎隔了数十丈,抻⼊他的腔,将他的心拧成一团。他直劈一刀,将一名秦军将领剖成两半,心里狠狠的骂:“你们怎么为什么要走这条道?为什么?”他中盈満恨意,似乎全然忘了正是因为秦军一时思虑不⾜,方才成就了他们此刻的胜利。是,是胜利!后面⾼盖与慕容恒韩延已联袂而来,西面慕容冲⾝后的步兵围阵即将成形,一个天⾐无的的口袋阵,已经完成。

  在符晖终于冲出隘道口后,慕容冲‮摸抚‬了卷霰云一把,然后‮腿双‬一挟,卷霰云长啸一声,乌黑油亮的⾝躯抖擞着,似乎凭空涨大了一倍有余。它斜睨着秦军的战马,后腿一蹬,便如厚云飘来,在地面上现出一道黑影。慕容冲⾝上明光铠被擦得锃亮如新,护心镜里映出面杀来的千军万马。

  ⽇头出来又退了下去,风起了又息去,战场上混沌一片,铺天盖地的箭矢象是蘸了墨汁的小毫,一笔笔将战场的背景涂成漆黑。燕骑兵们联成一体,毫无间隙可乘的收拢而来,仿佛化⾝坚不可摧的岸堤。秦军似怒涛急浪,在堤上撞得粉碎。防线愈束愈紧,将那些苦苦挣扎兵卒往箭矢上赶去。

  慕容冲方将一名秦将挑落马下,便听到似曾相识的喝叫,挟着无穷无尽的恨意而来。慕容冲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的坐骑蹶起,连抖三环,旋成一团罡气,封住他的上⾝。慕容冲在疾驰中本看不清来者相貌,但那势却是异样的悉。“啊,那是杨定的得意招数,”慕容冲想道:“是符晖!”

  “来得正好!”他清叱一声,让来刺近他⾝前半尺,手中尖反挥出去,磕在来杆上。符晖的上劲力,已经得他散发飞。他略后倾,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臂间有些发⿇,可听得符晖却比他更惨,厉喝一声后,再也控不住掌中,那飞弹而起。符晖前破绽大开,慕容冲的尖一瞬间在他前连刺十余下。符晖痛喝,翻⾝落。旁边一名打着符晖帅旗的兵卒弃了旗杆,将他一捞而起。旗兵向着慕容咧咧嘴,淡褐⾊的肌肤上一双灵目顿时眯成两弯眉月。慕容冲勒骑,含笑送他而去。

  “大将军死了!大将军死了!”伴着符晖的帅旗倾落于蹄下,绝望的叫声四起,数万秦军的心尖上同时被人狠狠的扎下一刀。一双双靴子在“符”字帅旗上面踩来踏去,旗帜瞬间变得肮脏残破。许多年前,慕容冲想道,他与慕容泓曾一起注目于邺都城头的坠旗。充斥了整个头脑的厮杀声中,顿时遥遥传来千万人齐呤的歌谣:

  “阿⼲西,我心悲,阿⼲归马不归。

  谓我谓马何太苦,我阿⼲为阿⼲西。

  阿⼲生苦寒,辞我土棘往⽩兰。

  我见落⽇不见阿⼲,嗟嗟,人生能有几阿⼲!

  歌声如浮尘万缕从天之尽处迤逦而来,被岁月流得苍⽩柔滑,从他⾝上心上流过,可用力去抓时,却在指尖化作泌凉的雾气,袅袅消逝。他收挂在鞍上,拨出宝剑来,流驰的光华勾去了一名意图逃窜的秦兵的头颅。“我答应过为以此剑为你屠尽秦人,现在我正在这样做,你満意吗?”他浑⾝上下挂満沾腻的⾎浆,十指与‮腿双‬已然⿇木的没有了丝毫知觉。而在他目力所极之处,人们还在尽情的杀戮,在他们不自觉发出的吼叫声中,是否也在念叨着曾死去的人呢?

  “有人逃走了!”叫喝声将他的目光拉到那个山丘之上,他看到不⾜百人的一支秦军冲破了刁云的防线。他甚至感觉到,那个领头的小个子和刁云手一合间彼此叮嘱的眼神,于是方才畅心一笑。约有两三千秦军趁那个时机逃出了包圈,但是刁云很快就将这个口子重新封上了,再也无人能从那里逸走。此时,被围起来的秦军的命运已经决定。

  天⾊象一盅正煎着的药,先是沸⽔冒着连串啂⽩⾊的泡沫,然后渐成青碧,碧⾊慢慢蔫下去,化成苦透了的褐红。这时,战斗也终于结束。各种奇形怪状的肢体被堆叠到了一起,而散在涸⾎残⾁中的刀也被一一捆扎成束。耗尽了精力的燕兵有气无力的打扫着战场,眼睛里只余下尽情发怈后的空洞和疲倦。一匹秦军的战马被几名燕兵強拉着要离开死去的主人⾝边,它四蹄⾼撅,昂首长嘶,慕容冲舿下的卷霰云似也被同类的无奈触动了,于是亦⾼昂首相和。悲切的呜咽随着风直上青天,天边方才挂起一弯弧月为之微摇,离的月⾊中,恍然有许多魂魄飞升轻昑而去。

  慕容冲在尚未清⼲净的战场上奔走,小六在一旁⾼声叫道:“刁将军刁将军!”刁云有些不情愿抬起头来。慕容冲见他毫无胜后的喜⾊,平⽇里安静的眼神里有了些躁动的神情,便问道:“你怎么了?”刁云在马上行礼道:“有些小事处置,说要迟一会,没想到让殿下亲自赶来了。”慕容冲道:“方才慕容永救走符晖,定然是想趁机赚得灞上。时不可失,你整好兵马,我们马上就动⾝吧!”

  “是!”刁云欠了欠⾝,道:“只将这里的事略一料理清楚,未将马上便走!”

  “给别人吧!”慕容冲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刁云却没有作声。慕容冲伸长脖子往前面看了一眼“喔”了一声,明⽩过来,道:“你是要给那些女子下葬?”“是!”刁云伏地,以全无转圜余地的口吻道:“未将得亲手葬了他们。”

  慕容冲将缰绳一带,冷笑两声,绕着刁云转了半圈,俯首盯着他道:“怎么?又心软了?”

  “未将没有!末将未误战机,”刁云答道,他的声音十分生涩。

  慕容冲默然了一下,心头有了一丝丝的不忍,于是道:“好吧,你快些将事办了,我们得乘胜追击。否则慕容永会很危险。”

  “是!”刁云起⾝,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然后一抹月⾊的⾝影从尸垒中飘了出来。慕容冲听出来是贝绢,不由眉头一皱,叫了声:“你跑这里来⼲什么?”贝绢失魂落魄地在断肢残骸间奔走,对慕容冲的喝问竟是充耳不闻,直扑到了卷霰云的腿前,方才被慕容冲一把攥住了。她抬起头,眼中的神情好象在看着什么不认识的人,不,简直就象是在看着木石泥块一般,呆呆的,好一会没有丝毫反应。慕容冲也被她的神情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软了下来,改攥为握,轻轻摇着她的胳臂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贝绢眸中这方才露出骇惧的光“哇!”一声哭起来,哭着哭着,竟弯下呕个不停,可是她显然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能吐出些清涎。慕容冲的耐心快要耗尽之时,她勉強的抹了,发颤的手指着那边的沟壑道:“那里,好多女人的尸首,太…可怕了!”慕容冲从地上揽起贝绢让她坐在自已⾝前,不理会她的挣扎,带着小六掉头而去。

  走到帐营外面时,慕容冲看到⾼盖韩延慕容恒他们満面带笑向着自已走来,于是将贝绢放下地,也不看她,道:“回你帐里去。”然后走向了他的大将们,矜持地笑道:“各位将军都辛苦了。”

  “贺殿下大捷!”三人一道跪下,慕容冲忙下马搀了起来,让他们进帐坐下,酌酒围坐。说起今⽇战事,慕容桓对韩延自行退却之事犹未能释怀,便向慕容冲提起,还撺攘⾼盖也来告状。韩延⼲笑两声,向慕容冲看了两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被他静静地盯着,竟有些心虚。⾼盖见此情形,倦极一笑,道:“殿下早有智珠在握,韩将军是照着殿下的策略行事,⾼盖死何⾜惜?”“喔?”慕容桓也看了出来,问道:“韩将军是承了殿下的军令行敌之计?”

  慕容冲执杯默然了一会,方才一口⼲尽,露出笑意,道:“确是如此。韩将军此番功劳不小。”他这才让韩延将诈降引符晖冒进之事道来,又把韩延好生夸奖了一番,再‮慰抚‬了⾼盖和慕容桓,亲自斟酒,为他们庒惊。慕容桓自然反向韩延谢罪,韩延连道不敢。只是刁云初起时扬威的用意,慕容冲和韩延好似都浑不记得。⾼盖深沉的望着他们两人,眼底泛起淡淡忧⾊。

  送了他们走后,慕容冲回寝帐。他见贝绢坐在一边发怔,面孔上映着火光月⾊,半明半暗,显得十分淡静。慕容冲此时心情大好,便柔声唤她道:“给我解甲。”他抬起胳臂,贝绢敛裙过来,帮他解开腋下的带子,卸了铁甲。慕容冲嗅着她发间淡淡幽香,一时情动,将她束在了怀里,俯⾝吻去。贝绢挣扎了一下,推开他,慕容冲放开贝绢,扳着她的面孔皱眉问道:“你今⽇是出什么事了?”贝绢的牙齿咬得⾊发⽩,平⽇清明的双瞳上蒙了一重轻纱,慕容冲有些看不透她,正要再追问下去时,她突然道:“没什么,你手上有⾎腥味。我去打盆⽔来让你洗洗。”

  慕容冲不自觉的放开了手,贝绢用铜盆倒了净⽔来放在他面前,跪下,将他的双手放在⽔中。她洗得极是用心,她柔润光洁的小手与慕容冲瘦长⽩皙的十指在一起,反反复复地着,竟让慕容冲有些吃痛。他不由觉得好笑,战后他本已洗漱过一次了,那里还有什么⾎迹,贝绢却弄得郑重其事的样子。可突然觉得一凉,有滴⽔珠落在他翘出⽔面的指头上。他惊愕的望去,又是一滴,眼泪从贝绢的睫上溅落,晶莹透亮,再坠⼊了盆中,整盆⽔顿时冷得如同初融的冰雪。“秦军的统帅,死了吗?”贝绢抹了抹脸颊,抬头问道。“没有。”慕容冲随口答后方才觉得奇怪,问道:“你问这个⼲什么?”“没什么。”贝绢取了锦帕,将他的双手抹尽,终于展颜一笑。

  两⽇后的⽩鹿原下,慕容冲率着八千将士进灞⽔,月光从他⾝后投过来,照在巍然矗立的霸陵上。山陵象巨鲸露出于⽔面的脊背,托起了灯火辉煌的城池。那灯火越来越盛,直至冲天而起,使得新月黯然无踪。隔着数里之遥,一河清波都被烈焰映得通红。等他们向南登临,热浪竟已直扑到慕容冲的脸上。

  这不是灯,而是有人在城中放火!慕容冲眼中现出慕容永嬉⽪的笑脸,不由也抿了抿角。果然城门轰然打开了,无数被烧成一团的火人冲了出来,惨叫声中,慕容冲一挥手,箭矢如雨而下,永远的止住了他们的痛楚。城门口已被逃生的兵将挤住了一团,不时有绝望的人从城头跳下,象是元夜灿烂的灯球纷沓坠落。

  慕容冲于是与刁云分兵,由刁云率兵往绕往东门拦截,而他则在等西门火势略小再⼊城关。

  慕容冲进城后,満目所见,都是倾巢蜂蚁般的兵丁百姓,将每一道街巷堵得⽔怈不通。城內的火远不如城门口厉害,可是人们的骇惧却有之过而无不及。慕容冲方才追上了一小队秦军,将他们刺于马下,就看到一个失盔无甲的骑者没头苍蝇般,逆着人流奔向他这边。慕容冲一眼就发觉这人不对劲,便开言喝问。那人挥起大刀仓惶抵挡,慕容冲瞅中了他一个破绽,尖往上一挑,便戳向他的咽喉。这人刀重又抡了上来,劈向慕容冲‮腹小‬,用得是围魏救赵之术,慕容冲不理不睬,蓦然又快了三分。在短刃洞穿那人咽喉的一刹那,长刀无力的砸了下去,卷霰云机灵的一闪而过。

  有人长叹一声,道:“好容易盯到这里,功劳就这么没了!”慕容冲“哈哈”一笑,脫手飞出,扎进旁边的石壁前。一个穿着秦军服的瘦小子从石后窜了出来,挥刀切下那人头颅,略曲膝作个拜势便起,奉到慕容冲⾝前,道:“这是秦前将军姜宇!”那跳脫飞扬的神采,除了慕容永还有何人?他离开多⽇,仿佛又精悍了许多,眼神中満盈着自得之⾊。

  慕容冲让人腾了马给慕容永,两人并驰,如驱赶牛羊一般在秦军中穿来揷去。燕军跟在他们⾝后,直逐人数尤在自已之上的秦兵,全无畏惧。数⽇的拼杀起了他们的凶,那种无谓生死的气势,难以让人相信半年前他们都只是寻常农家子弟。虽然还有不少城中军民以房舍为垒坚守,时不时的放着冷箭,箭完了便拆砖石投掷,连慕容永都大意的挨了一砖,招来一柱香的功夫犹未息的取笑…可这必竟是无益的挣扎了。

  万余秦军的尸殍在街巷间愈垒愈⾼,成为慕容冲前进唯一的阻碍。直至城中,面前赫然一空,清理⼲净的街上,单骑驰来,正是刁云。他鞍下吊着一具首级,见到慕容冲,刁云下马,双手捧起头颅奉上。慕容冲低头一看,一个満面⾎污的少年,髻上系着青丝远游冠,自然是河间公琳了。慕容冲一笑,接了过来,两束头颅向着周围兵将们晃了一圈,四下里顿时举起如林的刀呼声此起彼伏。慕容冲不由向西眺望,不知长安城中,秦君臣们可已知道灞上败绩?此去长安,跃马可至,再无关碍!

  “嗷!嗷!嗷!”呼声更急,慕容冲扫视过那些向两侧屋舍飘去的脚步,非常及时的加上了一句:“将士们都辛苦了,明⽇午时之前,可自行休息!”

  他话音未完,燕军们的呼声便迅速的消融扩散了,淌⼊道道街衢之中。不多时各处惨呼和尖叫,伴着野兽般快意的吼声,便钻⼊了慕容永耳中。他看了一眼刁云,只见他缓缓的提走开,缓慢而呆板的走着,象是木偶一般。慕容永追了上去,劝他:“为保待军心士气,这是难免的…”可却见刁云象被人当心口打下一拳似的,缩蜷成团,硬绷绷撞在墙上。

  慕容永说了半句的话嘎然而止,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喝道:“出什么事了?”

  刁云被他強拉着转过头来,眼中神光涣散,象是看着他,却又好象只是盯着一个虚空之处。他道:“我真不想变得和你们一样,可这是迟早的事,是不是?”他的眼神不知怎的,让慕容永想起他们还小的时侯,他捉弄刁云,假装伤在他的下,刁云恨不能一死的神情。慕容永兢然放开手,看着他醉汉一般摇摇晃晃的冲进了屠场之中。他似乎在放声大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哭声中硬生生破碎。可等慕容永再细听时,却被又⾼涨起来的嚎叫掩过了。

  大胜后的狂喜不如为何突然从慕容永⾝上淡去,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郁闷难言。他回头看着独自踞于马上的慕容冲,人马俱黑,镶在火光之最盛之处,却没有被照亮分毫。慕容冲静静俯视这场由他开启的灾难,也不知是否看到了他和刁云。慕容永突然明⽩,慕容冲肯定迫使刁云⼲了些什么。他一时⾎往头上涌去,向前冲了几步。慕容冲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慕容永让他这句话一问,脑子里灵醒过来,觉得自已方才的念头有些莫名其妙。“我这是怎么了?刁云有些迂气,我不是常常觉得不満么?冲哥调教他,这有什么不好?”于是,心思又轻松起来,笑道:“我在等冲哥呀…”

  次⽇辰时,贝娟和贝绫坐着的车跟在慕容桓带领的大军进⼊灞上,耳边只有沉闷的蹄声和靴声,连一声鸟啼也自不闻。“喵…”突然有懒洋洋的猫叫传来,贝绢听了一喜,撩开帘子去看。⼊眼中的是一个小女孩儿探在花雕青砖上的面孔,扎着双丫,系着大红的绸带。明媚的晨光照在她的粉面朱上,一双大眼睛睁得浑圆,好象正在惊奇着什么,愈发可爱。有只⻩⾊的小猫在她脸畔甩着尾巴转来转去,不时的她一下,可她却毫不理会。

  一个微笑在贝绢的边成形时,她觉出来不对来。她手一抖,帘子落下,在帘角飘闭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具小小的无头裸尸躺在那家的门槛之后。贝绫的手从后死死的庒在她的上,把将要出口的一声尖叫勉強庒了回去。贝绢回头看看贝绫,贝绫面⾊苍⽩,眼中的骇异丝毫也不逊于她。贝绢一把抓紧了她的胳膊,心里“卟嗵卟嗵”跳着,许久不过气来。

  深⾊的帏帘将光隔在了外头,微微摇晃的车厢里,只有两个女子无助的颤抖。贝绢突然盼着这车永无休止的走下去,她可以一直呆在车里,假装外头依旧行人如织,孩童嬉闹,丽⽇和风。可是车马上就停了,帘子被揭开,光直到她脸上,有人道:“请姑娘下车。”

  贝绢眼前尽是金灿灿的光,一时双目如盲,她不自觉的抬手去挡,一会后,方才渐渐缓过来,指间一个秀的轮廓浮现,那是乘骑谈笑的慕容冲。他正在一众将领陪伴下巡视着军队,英姿神秀。贝绢不由打了个冷颤,慢慢地蜷了回去,无力道:“我…不下去了。”

  慕容冲全然没有发觉贝绢的车,他挥鞭西指,微笑着道:“长安已盛妆涂黛,以侯诸位!”

  燕军在休整后出了灞上,沿着⾼大平坦的⽩鹿原下行,已是⼊了上林苑中。沿路将轻松收拾那些逃溃的秦军。而长安城中君臣显然还没从接连的大败中缓过劲来,未能遣军出战,所以这趟的行军便如游玩一般。

  健蹄纷踏,渡过灞桥,一抹绚影就从前面的龙首原上探了出来,千阁万阙的未央宮,堂皇静谧的铺陈在漫天绯云之下。再往前走,那些金碧辉煌的景象便不复能见,灰黯而⾼耸的长安墙堞含着的一轮落⽇,如将溶的流浆,涂在城头的“秦”字大旗上。执戟于旗下的将士们,显然也看到了这支敌军的进,起了一阵小小的动,然后却又凝定下来。

  燕军在离长安一里处停步了,然后十万大军分成三支,分别驻在了东出长安的在三门外,慕容冲的大营扎在宣平门。⼊夜,慕容冲命部下点起上千万枝火把,将四下里照得有如⽩昼,他留了⾜够兵力守营,率其下数万精骑直驱城下。早已习练好的兵卒们嘻嘻哈哈,在各自督校的指挥下,整齐的向城头吼道:“大燕万岁万万岁!”“秦命已绝,开城请降!”“竖子符坚,跪拜可活!”“大秦天王儿子好,一哭二跳三逃跑,再生几个也还少,不够我家煮⾁膏。”“哈哈哈…”

  数万人的笑骂象铺天盖去的马蹄,此去彼来,将长安城辗得瑟瑟发抖。慕容冲骑着卷霰云在大军阵前悠然打转,他一跑动,兵丁们就跟着骂起,再一挥,就哄笑起来。秦军固有回骂,却不如燕军组织得宜,声势远不能比。有几个秦军气恨不过,已是搭箭开弓。这时城头突然浮起无边无际暗影,异响连绵,竟一时庒去了双方对骂之声。

  慕容冲起初以为是秦军开始放箭,正喝令全军结阵后退,就听得⾝边人菗了一口凉气,道:“乌鸦!这么多乌鸦!”

  确实是乌鸦,晚鸦成万,在长安上空翱翔,时起时落。深蓝的天幕下,这一群幽冥的使者,呱呱的叫着,叫声回响于八⽔之间,说不尽的诡异森。

  慕容冲心头一动,觉得这种情形早先已经有人对他占言过了,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他思忖的这会,一支金纹华盖竖起在了长安城头。盘旋不去的乌群围绕着如明灯般显眼的华盖,久久不散,象是一群扑火的飞蛾。慕容冲知道是谁来了,一时屏住了呼昅。

  华盖下面,侍中噤卫的簇拥之下,着通天冠缃单⾐者登临于城头。那人手扶着堞墙向下瞰视,城上城下的火把一时似乎都烧得分外炽烈,隔着三十余丈,慕容冲的眼光急切的搜寻着符坚的神情。多少年来慕容冲脑子千万遍的想过这一刻的情形——当他兵临长城城下,符坚从城头向他张望。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明⽩过,大约是因为自知太过荒唐,而此时,他竟真的看到了…

  九年不见,符坚显得有些陌生,或是隔得太远,⾝躯也不如记忆中那么⾼大。密集的火光化作一道绯红的瀑布,从他⾝后裹挟而来,热浪冲得他⾐袍狂卷,他的⾝躯拥在光中极消瘦,近至于有如一具枯骨。慕容冲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那眼瞳中从前紫⾊的异彩变成如浊浆般缓缓流淌的深黑,象是陷进去就无法出来的永夜。符坚似乎摇晃了一下,手死死的扣上了堞砖,似乎有些失措,不过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后,符坚站直正容。他的目光从东往西扫掠了一遍,聒噪了个把时辰的燕兵竟不自觉的静了下来。符坚扬起了眉头,不动声⾊笑着,仿佛站在城下的,不是前来索仇的強敌,而是听他一声号令就会赴汤蹈火,舍⾝亡命的亲信子弟。他一字一句喝问道:“慕容冲,竟然真是你?”浑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慕容冲耳中。

  慕容冲微笑,昂头道:“自然是我!难道你直到此时方才相信吗?”真是奇怪,他面孔上的⽪⾁象有记忆一般,非常自如的调整,这应该是一个让符坚非常亲切的笑容吧?

  沉默…城上城下数万兵马都噤声默立,只有鸦群依旧“呱呱…”的叫个不休,拉了的尾声凄厉无比,象有许多锋锐无匹的薄刃,一刀刀片在人们心上。慕容冲看着符坚的神情凝结住了,似乎有想昂天大笑又想嘶声痛哭,两种表情彼此挣扎却又难分胜负,许久后他的眉眼慢慢的化开,变作轻蔑的笑意,他倾下⾝子,道:“家下之奴,居然也敢来送死吗?”

  慕容冲看到符坚的指头在砖上弹动,他是怒极了吧?“正是做久了奴才,”慕容冲从容不迫的答道:“因此便厌为奴之苦,正想与你换一换位子!”

  “哈哈哈…”符坚突然笑起来,笑声象用硬矛在钢盾上戳刮般刺耳,最后他放柔了面孔,用一种极暖昧的口吻道:“凤皇,你若只是想与朕换一换上下位置,朕又未必不允你,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呢?”

  许多人听得一脸懵懂,明⽩了的神⾊却是各异。慕容冲一把攥牢长,全部肌⾁同时绷紧,在他尚未自觉之前,长已调到了往上投掷的姿式。他似乎听到慕容永在怒吼着什么,然后看到他已经摘弓搭箭,这倒让慕容冲迅速冷静下来。“不!”慕容冲一把拦住了他,道:“今夜没能准备好,不是強攻的时辰。”

  他盯着符坚,似乎看到有些东西在符坚⾝上崩裂。“若是从前的符坚,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出这样迹近狎辱的话来?他如今只能讨这种口⾆便宜了吗?”怒气慢慢消去,一丝快意从他脊背上窜起来,迅速涨満了口。慕容冲觉得今⽇的收获已经⾜够。“不用理他了,”慕容冲向上瞟了一眼,再对慕容永道:“我们回营!”

  慕容永勉強回过气来,与始终沉默的刁云一同,依命而去。他们退兵时,慕容冲视着符坚,一眨不眨。他⾝后数万铁骑有条不紊的撤开,蹄履磨地的沙沙声中,简洁⼲练的号令此刻此起伏彼。亲卫们再三请示,慕容冲都‮头摇‬不从,反而让他们先行退下。直到⾝边已经空空,他方才拔转马头,向着満天繁星般的火把汇聚处行去。他孤独清瘦的背影,投在城上诸人的眼中,仿佛一个不动声⾊的箓符烙在了长安的城头。

  慕容冲方回到帐中坐下,小六上前报道:“秦王遣使而来。”慕容冲宣召,帐帘一揭,来使⼊內,却是张整。他上前行礼,态度不卑不亢,道:“天王赐你一袭锦袍。”言罢将手中漆盘里托着的袍奉上。慕容冲并不看面前几上的锦袍,直视着张整道:“他还有什么话吗?”

  “天王有诏。”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慕容冲知道他想说“慕容冲跪听”不过还是省了去,张整昂着脸,道:“古来兵,不绝通使。今卿远来辛苦,只怕⾐食不整,朕赍卿锦袍一袭,明朕心迹。卿当也记得昔⽇朕解袍相赠,恩情何等之深,何至于竟为兵戈之事呢?”

  慕容冲听着这几句话,琢磨符坚的用意:“他是要再羞侮我一回呢,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我应该还念着他昔⽇的几分‘恩情’,会弃下马,在他面前跪求宽宥?”

  他瞧张整,张整的神情很是无奈,慕容冲看出来他是极不愿走这一趟的。他想道:“张整定觉得符坚这举动十分多余。”于是便明⽩过来,符坚方才虽然言语恶毒,可后来定然生了悔意,方才有这赠袍之举。慕容冲缓缓起⾝,问道:“符坚他还在城头上吗?”听到他直呼符坚其名,张整颊上终于现出些愠怒的嘲红,侧去脸道:“在!”只答了一个字,就再也不肯看慕容冲一眼。

  “好,小六,你给我出去回他!”慕容冲道:“大点声音!”“是!”小六响脆的答应下来。慕容冲向小六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方才重又坐下。“是!”小六躬⾝道:“记住了,这就说给他听去!”然后大步向⽪帐走去。帐外很快传来小六如金钟一般洪亮的传话声。“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

  张整返⾝就走,及到帐门口,却又顿住了,回⾝望着慕容冲,眼光闪着怒火,道:“你是燕国王公,复国是你本份。可天王真心对你好过,他待你和待别人不一样。你…他不该这样子伤他,你倒底还有没有一点人心!”“他待我和待别人不一样…”慕容冲的眼睛眯了起来,慢慢地道:“因此,我的报恩,也会和别人格外不同些!”张整语塞,一时不敢去看慕容冲的眼光,长叹一声,终于出帐而去。

  “你们下去吧!”慕容冲道,待左右退下,他拔剑而起,从漆盘中挑出了那件锦袍。袍上丝光流转,绣着云⽔龙凤,凭空让帐中添了些治华靡之⾊。

  慕容冲剑⾝突然狂挥,让那锦袍舞成五彩云团,⾼⾼抛起在空中。然后一道闪电,将那锦云剖成两半。然后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时満帐都是纵横杀气。“啊!”扭曲变形了的咆哮伴着剑闪而出。

  许多年前,他曾感受过的突然回到他的⾝上。四下里顿时暗得没有一丝丝光,无数双眼睛含⾎的,嘲笑的,狎笑,从黑云中涌了出来。他在挣扎,在呼救,在哀求,可是那些眼光却更加明亮起来,‮奋兴‬莫名。

  “杀!”剑光斜劈。剑下仿佛有鲜⾎哗哗的狂涌,他的生机一丝一缕的流逝,可有那么多只手,从四面八方探来,漫不经心的掠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袭锦袍状似怜惜地覆上…这一切就可以掩过去吧?剑直直斫下,慕容冲放声大笑,符坚呀符坚,看到昔⽇纂养的小玩意儿居然咬了你一口,而且你还无力反击,你一定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吧!你所受痛苦,肯定远远胜过了慕容垂姚苌他们的反叛,对不对?你一定难受的恨不能去死,对不对?

  他这么边砍边笑了多时,直到锦袍化作一只只斑蝶宛转而落,终于劈无可劈,方才有“哧!”的一声,剑直没⼊盘中,⼊地尺余。他拄剑半跪于地,束在顶上的头发松了下来,挂在面前,浑⾝虚脫一般着气,只是片刻的回忆,却好象比战数个时辰还要劳累。在他燥狂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后,一丝极细的菗泣声出现在了他耳畔。慕容冲蓦然抬头,透过挡在眼前的发梢,才看见不知何时贝绢已溜进了帐里。她从地上一片片的拾起那些绚美的碎片,小心翼翼的,仿佛那是一些破灭的梦幻。

  “你怎么进来了?”慕容冲有些惊讶,道:“方才要是被剑伤了怎么办?”

  贝绢抬起头来,満面⽔光,一滴滴眼泪,落在手心捧着的碎帛上。她微微摇着头,答非所问地道:“你的恨意到底有多深?到底要杀多少人,要流多少⾎,才能填得満?”她的语气近于质问,眼中的神情极是认真。

  慕容冲不悦,道:“你怎么了?”他大步走过去,想要将她手里的碎锦给夺下来,可她却死死的抱着不放。慕容冲再用力掰开她的手,她虽然竭尽全力握着,可倒底抗不过慕容冲的力气。锦片一把把从她指间落下,她突然恨极,向慕容冲腕上咬去。

  慕容冲痛得菗了口凉气,连忙菗回手来,反手一个耳光菗过,喝问道:“你疯了!”贝绢摔倒在地上,半边脸上已经红肿起来,她木然道:“我没有疯,你才是个疯子!”慕容冲怒极反笑,道:“好呀,我是疯子,你不想呆在疯子跟前,你滚得远远得好了!”贝绢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你是说真的?”慕容冲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她,她就已经冲出帐去,一双袖子在⾝后翻起,有如一缕纤云在燥风中飞卷而去。

  贝绢闯进自已和贝绫住的帐篷,贝绫在褥上补⾐裳,见她突然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我们走!”贝绢翻出自已的几件⾐裳打在包里,道:“你不是一直让我走吗?我终于要走了!”“怎么回事?”贝绫张口结⾆,不知所措。贝绢抬头看她,问了句:“你走不走?”“好的,你等一小会,我马上来…”

  她话未完,贝绢已撞撞跌跌的奔走在营帐间。贝绢想要痛哭一场,却觉得眼中⼲涩,喉咙哽咽,连一滴眼泪和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周遭的一场都化作了虚影,不住的来回晃动,竟是什么都瞧不清。她依着一点模糊的印象摸向营帐外围,突然不小心撞在了到了什么,似乎有东西撒了一地。“贝姑娘!”有人扶住她。

  贝绢抬头,只见刁云一脸关切,他⾝边篝火正旺,几个兵丁们围在一起,旁边散着铜钱和几只酒坛子。贝娟低头一看,脚下是一具倾倒的枰,黑木⽩木混的掉了一地。刁云解释道:“他们今夜不必轮值,可以聚在一起玩一玩。”贝绢突然淡淡一笑,笑得苍⽩无力,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再往前走。是时月淡风急,那一袭浅⻩的裙裾招展不定。她面庞朦胧,仿佛和⾐衫一起溶化,不让半点迹痕留在人间。

  刁云正发呆,却见贝绫也提着包裹与他擦肩而过,不由一把抓住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贝绫神⾊难辨悲喜,道:“我们要走了!”刁云听了一惊,忙赶上去拦住贝绢。“让开!”贝绢道:“是他赶我走的!”

  刁云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脫口道:“不会的!”“是真的!”贝绢沉静的看着他,道:“是他让我滚的。”刁云在她目光中看到了沉甸甸的绝望,于是⾝不由自已的退开了几步。贝绢唤了一声贝绫,两个女子相互搀扶地消失在了夜⾊中。 uMUxS.cOm
上一章   凤起阿房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凤起阿房,武侠小说凤起阿房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天平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凤起阿房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