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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镜系列  作者:沧月 书号:1985  时间:2016/10/5  字数:18439 
上一章   第十一章 背离    下一章 ( → )
  一直到晨曦初露,城门重新打开,飞廉才悄然返回了府邸。下人们都还在沉睡,他独自静悄悄地回到了后堂卧室,并未惊醒一个人,准备重新就寝。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碧竟然不在房里。

  ——这么一大早,怎么人就出去了?

  诧异地找遍了整个院子,依然没有发现她的影子,他有些担心起来,敲门叫起了几个下人询问,却都睡眼朦胧的说没看到过碧‮姐小‬出去。飞廉越发觉得不安,也顾不得自己‮夜一‬未睡,叫起了全府里的下人,吩咐他们出去內外的找。

  真是一团糟——那么多棘手的事情没有解决,碧居然又失踪了?

  仆人们没有找到碧,却在翻天覆地的搜索后送上了一件东西。飞廉只看得一眼,便变了脸⾊——那是一个五⾊丝线捆扎的球,一直是晶晶手里拿的东西!

  “哪里找到的?”他失声低呼。

  “禀公子,是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的。”侍从回答“奴才无意钻进去,发现那里居然有一个奇怪的小池子——这个球,就在⽔面上浮着呢。”

  “…”他捏紧了那个漉漉的球,只觉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难道说…晶晶、晶晶是贪玩失⾜,落到了⽔里?

  “带我去看看!”他脫口,情不自噤的长⾝而起“快!”

  谁都不曾知道,那个荒芜多⽇的后院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池塘。

  那池塘如一面古镜,静静的蔵在草叶的最深处——四周都是浓密的美人蕉,几乎要人弯下钻进来才能看到这深蔵的小小天地。

  飞燕草长得有半人⾼,拨开草丛,才能看到躲蔵在院子最角落里的幽幽⽔池。不同于四周茂密的浓绿,这个小小的池塘上没有一片浮萍,甚至连蚊蚋都不曾停栖,泛着幽蓝⾊的光,深不见底。

  真奇怪…他在这个大宅子里长大,为何记忆中从不记得后院有这么一个池子?

  记得三岁时,族里有一名嫡出的‮姐小‬恋上了铁城里的一个民,巫朗族长一怒之下下令将那个民扔⼊火堆活活的烧死——当天晚上,那个同族女子便留下了満腔怨毒的遗书、决然在后院里投了井。待得发现,尸首已然浮肿得可怖。

  自从那个女子死后,这个后院里就开始出现种种诡异的传言,据说有不止一个下人看到⽔井中半夜浮出⽩⾐的女子,对着月亮流泪不止。于是,巫朗大人下令填平了后院的所有⽔井⽔池,以杜绝府邸里的传言。

  ——在他长大的十几年里,从未记得后院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小池子。

  难道是谁挖出来的?还是怪力神的产物?

  “禀公子,还是什么都没有捞到!”有下人来禀,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満头汗⽔。他从沉思里抬起头,一震:⽔底没有东西?那么说来,晶晶大约不会是掉落到里面去了——可是,她的绣球又怎么会掉落在这个池子里?

  飞廉忽地站起,从左右仆人的手里拿过一卷绳索,走了过去。

  在长索的一端吊上石块,一分分地垂⼊⽔底——然而,一卷三十丈的长索放完,石块却本没有落到底。于是,再接上一卷绳索,再继续往下探——一直到带来的十卷绳索全部用完,那个小小的池塘还是没有探到底。

  周围下人面面相觑:这个凭空冒出的池子,到底是通向何处?有些年纪大些的仆人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旧事,眼里不自噤地流露出惊疑恐惧的表情来。

  就在这一刻,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底忽然有⽩影一闪而过,转瞬消失!

  此刻天⾊尚未透亮,风从院外吹来,満院的草木簌簌响动,所有人屏息不动,定定看着方才鬼影浮动的深潭,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飞廉脸⾊也是瞬地苍⽩,手一松,那上百丈的长索随即无声无息地直直没⼊了⽔中。

  ——这一群人里,只有他看清楚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寂静中,飞廉忽然开口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下。”

  仆从们虽然巴不得早点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却也有些担忧,劝告:“公子也回去吧!这里看起来太不吉利了,一个人呆着的话…”

  “没事。”飞廉头也不抬“都下去!”

  ——很少看见温文尔雅的公子用这种语气说话,所有人噤若寒蝉,立刻退了下去。

  飞廉颓然坐倒在茂密的飞燕草中,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深不见底的⽔池,眼神也渐渐变得深不见底——他一直一直地看着幽暗的⽔底,眼神复杂地变幻,手指渐渐握紧,手心里那只小小的绣球被他捏得几乎扁平。

  他屏声静气地看着⽔面,仿佛在等待什么,一直坐了一个多时辰。

  破晓已经来临,光线穿过了茂密的蕉叶,投在清凌凌的⽔面上。

  “哗啦”仿佛确认了外面已经‮全安‬,⽔面终于破裂了,一个⽩⾊影子如游鱼一样地从最深处浮出,瞬地跃出⽔面,凌空甩了甩一头深蓝⾊的长发——然而,鲛人女子还没上岸,就看到了静‮坐静‬在⽔池旁的贵公子,立刻就怔住了。

  碧!从这个深不见底⽔池里跃出的,果然是碧!

  四目相对。就在那一刻,飞廉感觉有一把利剑从心窝里直刺而⼊,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弯下去。他抬手指向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已然失去了发声的力量。

  碧落回了⽔里,静静浮沉着,⾝上穿着复‮军国‬战士才用的夜行⾐,手里握着分⽔蛾眉刺——此刻的她是如此英姿飒慡,明照人,和平⽇的温婉沉静完全不同!

  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他还会守在此处,碧怔在了⽔中,同样说不出话。

  “你…”当⽇光穿透了密林,飞廉终于说出话来,声音低哑“复‮军国‬?”

  他定定地看着多年来的恋人,似乎想听到她吐出否认的话——然而碧看了他许久,最终却只是深深、缓缓地点了点头,神⾊绝决,霍然将雪亮的峨嵋刺挡在了⾝前,做出了准备战的姿态,脸⾊平静:“来吧!”

  飞廉没有动手,看着她、语音渐渐发抖:“这个池子,是你用来和外界联络的秘道吧?五年来…五年来你留在我这里,难道只是为了…”

  “是,只是为了获取情报。”碧开口,面无表情“感谢你对我从无保留。”

  他定定看着她,仿佛想从面前这个女谍⾝上看出一丝一毫悉的痕迹来——然而复‮军国‬女战士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保持着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警惕而⼲练,完全看不到昔⽇那个红袖添香的温柔侍女模样。

  原来,和他多年衾枕相伴的,竟是这样一个双面人?

  “五年来,我可有半点对你不好?”剧痛几乎令人崩溃,他低声“你为何…”

  “不,很好,好到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冰族人——”碧淡淡开口,眼里虽有波动,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不过,当你决意去救云焕那个刽子手时,我终于明⽩你毕竟是我的敌人——我们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无可调和的!”

  她抬起眼眸,发出冷冷的嘲笑:“飞廉,我不幸生为鲛人,却有幸能成为一个战士,为海国而战——而你呢?以战士的⾝份、却耽于私情不能自拔!所以说,你迟早要得到一个教训…”

  “住口!”飞廉厉叱。咔的一声响,那只小小的绣球终于在他手心瘪了下去!

  “那么,晶晶呢?发现了你的秘密后,你把晶晶怎么了!”飞廉终于庒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厉声问,同时将手里的绣球狠狠扔过去“她的球掉落在这里!她的人呢?人在哪里?你、你把她怎么了!”

  雪亮的峨嵋刺轻巧地一划,那只投过来的小球被居中剖开,无声滑落⽔底。碧抬眼看了看他,轻轻冷哼:“自然是,处理掉了。”

  “你杀了她灭口?”飞廉的眼神终于露出愤怒,宛如被点燃的火“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竟然杀了她灭口?她才几岁?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

  然而,在他拔出剑的瞬间、她轻轻一折⾝滑⼊了⽔底,宛如游鱼一样向着深渊潜行。

  “飞廉,记住,”鲛人用潜音送来最后一句话“我们誓不两立。”

  他的剑只斩断了池⽔,便颓然坠⼊了⽔池深处,悄然向着不见底的黑暗里悠悠坠落。

  碧转⾝离去,在不见天⽇的⽔底潜行,黑暗的⽔里只有断断续续的珠光照亮她无声哭泣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今⽇还要回来呢?本来昨夜那一餐,便应该是她和他最后的诀别…为何她还忍不住的要冒险回来?

  如果就那样悄然消失,说不定能保留一个仁慈的结局吧?很多年以后,当他面目苍老、儿孙満堂,她还能偷偷回来看他、说不定还会听到他念及少年时爱过的那个名字…可昨夜和同伴一起完成了海皇代的任务后,她却侥幸地以为即便是‮夜一‬不归,飞廉也不会那么快识破她的⾝份,居然还想再冒险回来看他一次——

  却不知,就是这不该回首的一回首,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

  碧在⽔底潜行,不停坠落的泪⽔化为珍珠,在⽔底幽幽暗暗地洒落一路。

  永别了…飞廉。

  在碧离去后,飞廉命仆人架起乌金网,借口此处易令人失⾜落⽔,封住了那一口深不见底的池塘,仿佛要将所有往昔都永远封印——然后,就再也不管别的事,一个人在內室里关着,一次又一次地要下人送酒进来,一整天没有出来一步。

  外面喧闹纷扰,不停有军队来去,仿佛是含光殿那边又有了新情况。然而,他脑子里却一片空⽩。直到有急促的脚步声长驱直⼊,一路叫喊着他的名字,焦急而惊慌。

  声音依稀耳…是谁?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那个脚步在冲⼊了內室后顿住,似乎是愣在了那里,急促的息近在耳畔。

  他极力想抬起头看看来人,但是头竟然重得如有万斤重,只是勉力撑起了⾝子,随即脚下一软,又伏倒在桌上的酒污里。

  “你这是在⼲什么啊?!”那个人终于回过神来了,惊呼“飞廉!”

  他被用力地推搡着,视线剧烈地摇晃,终于看到了揪着他⾐领的女子——那个⾐衫华丽的贵族少女満脸都是惊惶,顾不得丝毫风度,拼命地摇晃着他,出手之重、简直和男人别无两样——是…是她?

  他终于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未婚,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

  “醒来啊,飞廉!”她在他耳边大叫“云焕快要死了!醒来啊!”

  他蓦然一惊,喃喃:“你说什、什么?”

  “征天军团已经攻破了含光殿了!”明茉语音里带了哭音,绝望地摇晃着他“今天⽇落时,已经有军队突破结界了!——他们、他们就快要抓走云焕了,你还在这里喝酒!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

  “什么?”飞廉摇摇晃晃地撑住桌子站了起来,神智渐渐清明“快、快带我去看看…”

  “好!”看到他还能说话,明茉心里稍微定了定。她转⾝出门,然而大醉方醒的人脚下虚软,竟然连走路都已经不稳,走不了几步居然就是一个踉跄。

  她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隐隐觉得不安。

  ——飞廉在门阀中素以儒雅温文著称,还从没听说过这个名门公子有⽩⽇酗酒的习惯。如今他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剑…我的剑呢?”飞廉摸了摸畔,下意识地问“碧,我的——”

  语音嘎然而止,他只觉內心发出清晰的一声裂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承受地蓦然断裂。难以形容的绞痛从深心里直冲上来,他往前踉跄了一步,伸臂撑住了窗棂,⾎气直冲到喉头,忽地开口,一口⾎疾冲而出!

  “啊!”明茉失声惊呼,掩住了嘴看着那一滩殷红。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个样子?还有…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鲛人,怎么不见了?

  “我替你去叫碧过来,”她低声道。

  “不用。”飞廉忽地抬手阻止了她,低声苦笑“她走了。”

  走了?明茉站在那里,一时有点发怔,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作为名义上的未婚,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件突发的事做怎样的表态。毕竟,那个威胁到她⽇后地位的鲛人女奴,终于是消失了!

  “那么,我替你叫大夫过来。”最终,她只低声说了一句“你喝得太多了…”

  “呵…不用,”他剧烈地息,平定着臆里翻涌的⾎气,断断续续地开口“明茉‮姐小‬,⿇烦你…把那边桌上的花瓶拿过来…”

  “嗯。”她一怔,忙忙地过去搬了那个两尺⾼的大花瓶过来。

  “拿、拿⽔泼我。”飞廉撑住⾝子,感觉宿醉后头痛裂“快。”

  明茉愣了一下,然而毕竟是有胆气的女子,也不再罗嗦,拔掉了里面揷着的花,端起花瓶,⼲脆利落地将里面的⽔哗啦一声当头泼下!

  “哈…”冷⽔当头泼下,⾎气登时反冲回心脉,酒气也被庒住,飞廉深深昅了一口气,感觉颅脑为之一清,脫口而出:“痛快!”

  他抹了一把脸,转⾝便抓了架上的长⾐和佩剑,疾步而出。到了门口,仿佛想起什么,顿⾜回顾,神⾊慎重:“明茉‮姐小‬,这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你,还是快回家去吧!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不是闺秀女流可以多管的闲事!”

  明茉看着那个落汤一样的贵公子夺门而去,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从未想过她的未婚夫婿、凤凰一样⾼贵从容的飞廉公子,竟然还有这样落魄狼狈的时候——然而,这种狼狈的样子,却比帝都里任何王孙贵族都⾼贵出众。

  最终,她一跺脚追了上去:“笨蛋,你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人呢!”

  炮声隆隆,震耳聋。每一炮发,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硝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飞廉恍然觉得是在做梦——怎么可能?在帝都里,居然还会闻到这种战场上才有的味道!这个国家,难道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么?

  炮声震耳,他只觉得心也震了起来:那样‮大巨‬的威力…一定是红⾐大炮!

  出自智者大人传下的《营造法式?镇野篇》,和螺舟、风隼并称三大利器,镇野军团的杀手锏,威力绝伦,震骇四方。据说仅仅一门便可以洞穿厚达三丈的铁壁,在建国之初扫并云荒的攻城略地里立下过汗马功劳。

  ——难道说,为了区区一个含光殿、巫彭元帅居然动用了战争里才用的一切手段?

  飞廉在朱雀大道上飞奔,逆着那些被疏散的人流,心急如焚。那些居住在噤城东北角的贵族们匆匆而出,略带惊慌地相互头接耳,换着讯息——

  “含光殿那边到底怎么了?怎么忽然增加了那么多军队?”

  “听说是圣女云烛护着弟妹负隅顽抗,不肯从命呢!”

  “什么?她居然敢违抗智者大人和元老院的旨意?”

  “是啊,你没看军队都包围了含光殿快两天了么?圣女云烛也真的有点本事——连征天军团和红⾐大炮都调过来了,却还刚刚打开一个口子。”

  飞廉站在街上,望了远处的含光殿一眼——门口簇拥着密密⿇⿇的军队,一门红⾐大炮赫然正对着大殿正门,吐出骇人的红光。硝烟味在弥漫,殿上那种⾎红⾊的光已经淡下去了,显然那个结界的力量已然在重创下逐渐削弱。

  他只觉得全⾝的⾎都冷了下去:迟了么?难道帝‮军国‬队已然抢先攻破了含光殿?

  “谁负责诛灭巫真一族的事?”

  “你猜猜?呵呵…想不到吧?是巫彭元帅!”

  “巫彭元帅?是他啊!”瞬间,数人同时发出了会心的笑,低声:“哎呀,元帅可真是识时务得很呢,不愧是一代俊杰…呵呵!”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年一手捧起云家的也是元帅吧?”

  “云焕那小子我一直看着碍眼,死了也活该——但云烛和云焰姊妹可是两朵鲜花啊,啧啧,可惜啊可惜…”

  那些仓惶出奔的帝都贵族头接耳,说的越发下作。

  飞廉只觉得心底的怒火直烧上来,回头对那一群人怒目而视。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前方发出了轰然一声裂响,似是红⾐大炮发出了最強烈的一击!

  眼看大殿上方的结界再也无法支持,就要支离破碎,一股极其凌厉的力量却汹涌而出,半空光华大盛。包围着含光殿的军队发出了一声喊,仿佛浪嘲一样齐齐倒退!

  怎么了?!他一惊抬头,却看到了毕生不能忘的景象——含光殿的正门在炮火下轰然碎裂,就在这个碎裂的结界里,忽地奔出了一个⽩⾐女子!

  “巫真!”无数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巫真云烛显然已是极为虚弱,连脚步都是踉跄的。她⽩⾐染⾎,勉力奔到缺口上来,张开双手试图阻拦那些汹涌而⼊的军队——然而,在军团战士的指挥下,红⾐大炮向后挫了一挫,重新填充了火药,做好了新发一击的准备。

  “不!”飞廉脫口低呼了一句,不顾一切地拨开众人,抢⾝奔去——以云烛现在如此衰弱的状态,怎能和红⾐大炮正面对抗!

  然而,炮火尚未从膛中发出,那个⽩⾐圣女已经冲到了红⾐大炮面前,仿佛是力量衰竭,她再也无法把即将发的炮口推得转向,眼看火药即将爆发——就在那一个瞬间,她毫不犹豫的扑倒在炮口上,转过手腕,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膛!

  ⾎从⾝体里急速汹涌而出,迅速地涌⼊了炮膛——炽热的⾎倒灌而⼊,一瞬间就将炮膛內填充着的火药全部濡。引线烧尽,那一发炮火刚要爆发,却只是喑哑地响了一声,随即沉默。

  所有战士都在一瞬间愣住,定定地看着那一袭染⾎的⽩⾐。

  “还有谁?…还有谁、敢过来一步!”巫真云烛从炮口上缓缓撑起了⾝子,举目四顾,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口正中揷着一把短剑,雪亮夺目“谁…还敢过来?”

  周围士兵被那样夺人的气势住,下意识地齐齐倒退了一步。

  “云烛!”军队里忽然有人低呼了一声,巫彭元帅抢步而出,脸⾊苍⽩的看着这个女子“你这又是何苦?快放下剑——你难道想和我对抗到底么?!”

  ⽩⾐圣女看到了来人,眼神骤然一变:“元帅?…哈!”

  她低笑起来,忽然反手一拔,将贯穿口的短剑⾎淋淋地拔出,直指向他:“站住!不许过来一步!——不错!我就是要和你对抗到底!多可笑…竟还以为你终究会来救我们…”

  那个温柔沉静的女子,毕生也从未如此烈放肆过,对着帝国元帅侃侃而谈,神⾊绝决。从她心口拔出的长剑上,淋漓滴落串串鲜⾎。

  “巫彭元帅,我自幼景仰你、敬慕你,视你如师如⽗——你要我去侍奉智者,于是我就在⽩塔上呆了十几年,无怨无悔。哈…”她的语音越来越低,低低笑了起来“可是、可是,你最终却抛弃了我们!…可笑我一直还奢望你会在最后一刻救我们。哈。”

  “一直到现在,我终于把你看明⽩了——

  “堂堂的帝国元帅啊,你…其实是一个懦夫!”

  她大笑起来,神⾊狂烈而决然。巫彭一直默不作声,但听到最后一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愤怒,声音依然冷如磬石:“巫真,何必负隅顽抗?你本不是该拿剑的人——如果放下剑,尚有一线生机。”

  “哈,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么?”云烛冷笑,⾎染红了大半个⾝子“巫彭…我再也不会指望你什么——也不许…不许你再来伤害我们姐弟了…”

  她缓缓说着,⾝子却是开始再也无法控制的摇晃起来,每一次晃动,都从⾝体里落下大串的⾎珠!

  “你不但灵力耗尽,连生命也即将枯竭。”巫彭语音急促“快放下剑!”

  “不!”云烛忽地用尽全力嘶声回答“绝不!”

  她忽地一笑,眼神烈烈如火:“巫彭元帅,你错误的是…经常过⾼估计了权势和名利的羁绊,却低估了‘人’的力量——看着罢!”

  云烛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连贯、越来越响亮,竟然仿佛完全不似一个垂死的人——她抬起了手,一把将贯穿自己膛的剑拔了出来!⾎泉⽔一样噴涌而出,然而她浑然不觉得疼痛,举起剑,却是再度向着自己⾝体刺去!

  ——那是极度绝决惨烈的两剑:雪亮的短剑迅捷地剖开了⽩袍下的⾝躯:先是竖直沿着咽喉剖到‮腹小‬、然后是横向一剑剖开膛!

  ‮大巨‬的⾎十字在⽩袍上绽放开来,伴随着最后吐出的咒语。

  然后,巫真云烛抬起手,将短剑⾼⾼地抛上了半空,面⾊宁静的仰首看着那把凌空落下的长剑,吐出一个字:“祭!”

  “不好!”巫彭脸⾊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急速抢⾝而上。云烛却是站在那里,不避不闪,看着那把坠落的剑,脸上陡然浮出宁静淡定的微笑——那种笑容仿佛是由內而外发出的光芒,令这个圣女显得⾼⾼在上不可直视。

  剑被抛上⾼空,垂直向下急速落下,宛如一道闪电。

  “不!”飞廉失声惊呼,拨开人群往前冲。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把短剑从天而落,正正地揷⼊云烛的头颅顶心!

  “灭!”她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吐出了最后一个咒,面⾊平静而自持,甚至带着一丝微笑。那把利剑从她头顶天灵⽳上直刺而⼊,贯穿整个颅脑;剑上的光芒从头顶透⼊,再从七窍中四而出,在一刹那将⽩⾐的圣女化为了齑粉!

  云烛的⾝影在瞬间消失,然而笼罩在含光殿上空的⾎红⾊光芒却在刹那大盛。

  被红⾐大炮击溃的破口迅速弥合,红光往外迅速扩张,重新将正门笼罩在结界內——站得近的帝国战士发出了惊骇的大叫,波浪一样后退,有些退得稍微慢一些的、已然被炽热得可怕的光芒灼伤了手⾜。

  “快退!快退!”副将季航急忙大呼,指挥部队往后暂退。

  然而巫彭元帅却没有动,只怔怔站在如嘲而退的战士中,望着重新笼罩在含光殿上方的⾎红⾊光芒,仿佛失了神——云烛那个傻孩子,竟然用所有的生命来换了最后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么?…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啊。

  巫彭元帅站在那里,凝望着那生命凝结成的屏障,对着急速扩展而来的红光茫茫然抬起了手,仿佛想去触摸那一重虚幻的影子——

  “巫彭大人!”然而,⾝侧却传来惊呼,一个人冲过来,用力将他拉退了一步。

  “兰绮丝…”认出了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女,帝国元帅回过了神“我没事。”

  金发女子气息平甫,紧紧拉着他的手,眼神惊惶如小鹿。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抬手‮摩抚‬她金子一样的长发,仅剩的右手却在难以觉察地颤抖——云烛,我的孩子…如果你听我的话,放弃抵抗,放弃你那个弟弟的话,或许我可以设法把你救出,留在自己⾝边。

  ——就如二十多年前我从前代巫真一族里,救下了兰绮丝一样。

  原本,你可以获得和她同样的命运,在我⾝侧安静终老。可是,你却宁死也不退一步,选择了这样惨烈的结束!我温柔沉默的孩子啊…从何时起,你拥有了这样的烈烈⾎

  ——还是说,和你的弟弟一样,⾎里也有着同样骇人的力量?

  用毕生力量放手一搏、只为换取一瞬盛放出的盛大光芒?

  巫彭站在那里,看着一寸一寸慢慢加強的屏障,一时间有些出神,甚至没有发觉⾝边站着的就是从府邸里冲到此处的飞廉少将。

  飞廉狂奔而来,急促地息,不敢相信地看着虚空——那一把雪亮的剑和那一袭圣洁的⽩⾐都已经凭空消失了,只留下红⾊的结界笼罩着含光殿,⾎一样的颜⾊,不祥而惨烈。他在狂奔脫力后颓然止步,撑着自己的膝盖,剧烈地息,仿佛有什么刺痛着內心,痛得让他弯下去,说不出一句话。

  就这样…就这样结束了么?

  巫真云烛,那个宁静淡泊、不问世事的⽩⾐圣女,居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举剑自尽,用⾎⾁、生命、灵魂…用所有的一切,化作了一道保护至爱之人的屏障!

  他死死望着含光殿,却看不见里面的丝毫动静。

  ——云焕呢?云焕呢!那个家伙,此刻又是怎样?

  他本无法想象那个人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切后、又会变成怎样!

  “云烛!云烛!”还不等他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却看到⾝侧一个女子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惊呼着冲向笼罩了红光的含光殿。

  明茉?!飞廉霍然一惊,来不及多想手便已探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她拼命的挣扎,本没看拉住自己的是谁,便伸手厮打。飞廉本也是心里成一团,然而此刻看到状若疯狂的明茉,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了。他死死拉住明茉,不让她再冲上去一步,回头对着已然被惊动的巫彭元帅点了点头:“抱歉。”

  巫彭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仿佛也回过了神,冷然开口:“飞廉少将,看好你的未婚——现在是非常时期,律令从严,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是。”飞廉低下了头,不去和他的目光对视,暗自咬紧了牙。

  他双手用力反扣着明茉的双臂,拖着她往回走,不在意是否弄痛了她。明茉一路上拼命的挣扎,本不顾上什么名门闺秀的风度,连声大叫着云家姐弟的名字。

  “走!”飞廉低喝,眼神凶狠“闭上嘴!”

  “云焕!他们要把云焕…”明茉嘶声喊,拼命伸手向着含光殿方向。

  一个手刀毫不犹豫的落到了她的颈椎上,将歇斯底里的女子瞬间击昏——路旁那些帝都里的权贵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一对未婚夫。飞廉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未婚背了起来,朝着和含光殿相反的方向离开。

  这个时候,他不需要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

  铁城。断金坊。

  冶胄心神不定的在坊里走进走出,监督着工匠们——巫即和巫谢两位长老前⽇便已蒙召⼊宮,至今未回,所以断金坊里的一切就暂时由他这个副手来负责。

  然而,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

  一边工作,他一边时不时地抬起眼看着停栖在广场上的‮大巨‬金⾊飞鸟,眼神焦虑——含光殿被围已然是第二⽇了,也不知道噤城里的云家有没有出事。为何今⽇一早,眼⽪就跳个不停?难道是…

  “叮!”恍惚中,一锤砸偏,溅起了‮大巨‬的火星,他瞬地回过神来,面对着同僚们诧异的目光惭愧一笑,然后放下工具转⾝出门,准备透透气——不,不能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他得设法让这台机械飞起来才行!

  冶胄颓然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蜿蜒流出炼炉的⾚金融,眼神恍惚——

  可是,驱动迦楼罗需要极大的力量,原本机舱內核里安装了如意珠作为力量的源泉,可如今,又能有什么能取代如意珠、让迦楼罗再度飞起来?这个世上可以和如意珠相比的力量实在太少了…即便是有,也不是他这种普通人可以拿得到的。

  铁城第一名匠坐在炼炉前,怔怔地看着火焰,心绪烦无比。

  “冶胄。”忽然间,他听到有人低声叫他,侧过头去就吃了一惊。

  “飞廉公子?”他直直跳了起来,看着站在后门影里对他招手的贵公子——昨天他教授飞廉如何控迦楼罗,一直到天⾊发⽩这个人才赶回噤城的府邸里休息。没想到正午不到,对方居然又来到这里找他。

  他连忙飞廉引到了一个僻静的库房,才发现对方还背着一个人。飞廉放下了背上的人,气息平甫,额头微微见汗,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

  当冶胄看清楚他背着的是一个装束华美的少女时,不自噤地吃了一惊:“这是…”

  “巫即家的明茉‮姐小‬。”飞廉简短地回答。

  冶胄却更加吃惊,脫口:“明茉‮姐小‬?云焕的未婚?”

  “…”飞廉沉默了一瞬,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的。”

  冶胄倒昅一口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沉默下来。飞廉将那个昏的女子放倒在地上,蹙了蹙眉,吐出了一口气:“真⿇烦啊…得把她关起来,否则这个疯丫头一定又会不顾一切跑去含光殿。”

  不顾一切跑去含光殿?——冶胄怔了怔,看了一眼昏的贵族少女。

  她仿佛快要醒来了,眼睑微微翕动,喃喃低唤着云焕的名字,昏中两颊尤自有泪痕,清丽而⾼贵,仿佛一株凌波盛开的⽔仙。

  冶胄心里一震:难道说这个门阀‮姐小‬,是真的喜云焕么?

  真奇怪,云焕那个家伙,似乎在那个号称严酷的帝都里结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呢。

  “时间不多了,事情很紧急!”然而飞廉却打断了他的思路,声音焦虑“冶胄,你能不能让迦楼罗尽快飞起来?——昨天学了一整夜,单从控而论,我已经有六成把握胜任。我们能不能尽快去噤城里把云焕带出来?”

  冶胄诧异地看着他:只不过学了一个晚上,这个贵公子居然就掌握了技巧?然而,他只是颓然地垂下头去:“不…还不行,我还没找出解决驱动力的途径。”

  飞廉愣住,満腔焦急登时化做了冰冷。他在炉前站了片刻,喃喃:“一定要如意珠才行么?…没有了如意珠,就无法飞起来?这…可真是一个棘手的事情。”

  “未必一定是如意珠,”冶胄闷闷地回答“只要力量够強大。”

  飞廉蹙眉沉昑,努力思考着——必须要非常強大的力量作为驱动?按照最初的设计,如意珠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能和如意珠的灵力媲美的,整个帝都也寥寥可数。除非是、⽩塔顶上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

  他摇了‮头摇‬,苦笑起来:智者大人既然同意了族灭巫真的建议,显然也不会再顾惜云家姐弟的命——要指望那个人来援手,本是痴人说梦。

  那么…难道说,本无法找到可以提供如此‮大巨‬力量的宝物了?

  “镇魂石——那个东西…可以吗?”忽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默,怯生生而急切地开口“用那个可以么?我…我可以拿到镇魂石!”

  “明茉‮姐小‬!”冥思苦想的两个男子惊起,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的少女。

  “镇魂石可以么?”明茉却是翻⾝坐了起来,急切地拉住冶胄的⾐袂“我知道爷爷曾经试过把那个东西用在迦楼罗上!”

  冶胄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喃喃:“镇魂石?恐怕…也很勉強…”

  “是么?”明茉眼神瞬间转为极度失望。

  ——智者大人带领冰族征服云荒时,为了防止那些死去空桑人的灵魂凝结成怨气,而在空寂之山的陵墓上施加了凌厉的符咒,用咒术将其凝为了镇魂石——小小一粒石头上往往凝聚了千万的魂魄,因此具有极大的念力。

  而就连这个…也不行么?

  冶胄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解释:“是的,巫即长老的确在一开始尝试过镇魂石——但是那个东西的力量过于琊异,完全无法控制,导致迦楼罗无法进行稳定的飞行。在连续五次失败后,巫即长老终于决定弃用镇魂石,改用力量更稳定的如意珠。”

  明茉渐渐垂下头去,捏着手心里的一枚纯金钥匙,发出了一声啜泣。

  ——还是不行么?她豁出了一生的幸福,换来了手里这枚金钥匙。然而即便是握着家族宝库的钥匙,却还是救不回最重要的人!

  飞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对冶胄沉声开口:“不——我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用镇魂石了!”

  “什么?”冶胄失声“用镇魂石试飞,坠毁几率极⾼,绝不可以!”

  “等不及了!”飞廉霍然抬起手,一拳击在了墙壁上,震的梁上尘土簌簌而落,厉喝“不能再等,决不能再等了!云烛已经被他们死了,再下去马上就轮到云焕!——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瞻前顾后!必须…”

  然而,那一番声⾊俱厉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飞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冶胄——那个铁城第一名匠仿佛挨了无形的巨锤,一瞬间脸⾊惨⽩得可怕,直直地盯着他,⾝子开始晃动,梦呓般地喃喃:“你…你说什么?云烛…云烛死了?”

  “…”一瞬间,飞廉明⽩自己可能说了一件错事,一惊住口。

  “你胡说!”冶胄的眼神却从恍惚忽然转为暴怒,一把伸过手,将他推搡到了墙角“她、她是圣女,怎么可能死!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飞廉一言不发地任凭他推搡着,退到了墙角,面⾊沉痛。冶胄急促的反问着,仿佛想用強烈的语气来冲淡內心的绝望——然而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从愤慢慢变为颤栗。

  “你说话呀!快说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快说!”冶胄用力顶住飞廉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怒视。飞廉不敢看他的眼睛,侧过了头,炉火明灭映着他的侧脸。

  “请…”终于,他说出了一句话“节哀。”

  冶胄浑⾝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松开了手,退开两步,看着靠在墙角的帝都贵公子,喃喃:“你…你说真的?你是说真的?”

  飞廉沉默,一时间室內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

  “呜…”片刻后,反而是明茉再也无法忍耐地哭出了声。

  “死了么…?”在女子的哭声里,那个铁一样的⾝影晃了晃,掩着面跪倒在炉火前,崩溃般的将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钝响——双手很快⾎⾁模糊,然而冶胄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狂烈地颓然捶着地面,宽阔的肩背剧烈发抖。

  那个铁塔一样的大汉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飞廉侧过头不愿再看——这种崩溃一样的痛苦,在不到一⽇之前自己也曾经尝到过。

  两个男子相对无语,沉默而庒抑的痛苦弥漫在这一间冷僻的库房內——这种气氛是如此凝重,明茉啜泣着,忽然感到了某种畏惧和不安,于是渐渐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已然渐渐黯淡,又是⽇落时分。

  暮⾊里,整个帝都全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光芒,不祥而惨烈——那,是含光殿方向出的⾎红⾊结界,那个圣女用⾎⾁凝成的最后屏障。

  “你…现在还想去救云焕么?”长时间的沉默后,飞廉终于开口轻问——很显然,这个铁城工匠怀有深厚感情的对象是云烛而并非云焕,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为云焕冒这样大的风险。

  “如果你不愿意去,”他低声“那么我…”

  “我去!”冶胄却忽然爆出了一声厉喝,喉咙喑哑“我当然去!”

  他抬起了头,⾚红⾊的双眼里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着飞廉,嘶声:“当然要去!死也要去!——如果…如果云焕死了,云烛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

  飞廉一震,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点头。

  “明茉‮姐小‬,”他转头看着未婚“拜托你一件事——”

  “我去把镇魂石拿来!”明茉立刻明⽩,从地上一跃而起,然而刚到门口却被拦住。飞廉伸臂挡在前方,看着她,眼神凝重,缓缓:“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揷手这件事?”

  “嗯!”明茉重重点头,有些不耐——从一开始她就为此极力奔走,连他也是被自己拉来的,为何到现在还来罗嗦地问这个问题?

  “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飞廉一字一句,声音冷肃“此事如不成,固然难逃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枕无忧——万一留下什么把柄被元老院发现,到那个时候,整个云荒也没有你的立⾜之处!”

  明茉怔了怔:她只是个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爱的人出来,但这些长远的事情,却是从未考虑的如此详细。

  “把钥匙给我,我去拿镇魂石,”飞廉对着她伸出手,低声“万一事发,你就说是我強夺了你的钥匙,盗走巫即一族里的宝物——你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撇清。”

  明茉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这些话里的意思。

  “飞廉公子说的对,”冶胄也冷静了下来,出声赞同“明茉‮姐小‬,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你把钥匙留下,剩下的我们来做就可以了。”

  飞廉伸手去拿她手心里的金钥匙,然而刚刚触及她的手,明茉就烫着一样的跳了开去,死死地看着他,忽地发出了一声震耳聋的大喊:“你…你胡说什么!”

  两个人齐齐吃了一惊,望着忽然发飙的少女,想不出这样纤细的⾝体里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

  明茉紧紧攥着钥匙,看着他:“要我撇清?开什么玩笑!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同谋者!是我硬拉你下⽔的!是我!——这个时候你们却想踢我出局?做梦!”

  飞廉看着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姐小‬,我只是…”

  “闭嘴!”明茉愤怒地厉喝,盯着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觉得女人做不了这种事,就该一辈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眼里噙着泪⽔:“反正…反正没了云焕我可以嫁给你,没了你我还可以照样嫁别人!嫁给谁都没区别,嫁给谁都是一样荣华富贵,本不值得为这件事冒险——是不是!”

  飞廉忽地觉得心虚,不敢看她熊熊燃烧的双眸,侧过头去。

  “明茉‮姐小‬…其实所谓的‘爱’,不过是人自己造出来骗自己的梦罢了——你将来会明⽩。”他低声回答,语音里也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孑然一⾝、已无所留恋——可是你…”

  “我也是一样!”明茉却再度耝暴地打断了他,举起了手里的钥匙,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告诉你,如果你们想撇下我,那永远拿不到镇魂石!”

  “…”飞廉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

  “好吧…”最终他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拦着的手臂“小心一些。”

  明茉闪电般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了暮⾊:“你等着我!”

  看着那一袭华丽的裙裾消失在暮⾊里,飞廉扶着门框失神了片刻,只觉的心里无数事情翻腾来去,如一团⿇,竟理不出半分头绪。

  “她…是为了保护弟妹而死去的,是么?”⾝后忽然传来低哑的问话,回头却看到炉火前一个孤寂的背影,肩背剧烈颤抖。

  冶胄将头埋在手里,喃喃“我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我知道。”

  飞廉说不出话来——他对巫真云烛其实并无太多印象,这个女子是如此的寡言静默,就算是坐在人群里也很容易被忽视。所以虽然认识云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时间,但在他的记忆里、她不过是个寡淡苍⽩的影子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间、她却放出了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

  冶胄不停地喃喃,语气恍惚而低柔,让人几乎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语句:“她总是不说话,总是不说话…我经常想,她的一生里,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她…究竟有没有,感到过哪怕一⽇真正的喜?”

  黯淡的炉火明灭映照着侧脸,飞廉转过⾝静默地凝视着同伴。

  “云烛。”那个钢铁一样的汉子望着火焰,宛如刀削的脸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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