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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武林外史  作者:古龙 书号:2112  时间:2016/10/5  字数:23142 
上一章   第七章 侥幸脱魔手    下一章 ( → )
  绯⾐少年易容之术,确实⾼明,朱七七不噤瞧的呆了,只见他笑道:“无论你喜的是何种男子,是老是少、我都可做那般模样,你若嫁了我,便有如嫁厂数十个丈夫一般,这是何等的福气?别的女子连求都求下到,你难道还是不愿意么?”

  朱七七道:“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却再也休想。”

  绯⾐少年苦笑道:“不肯,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哦,我知道了,敢情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只重才学,不重容貌,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在下虽不才,但文的诗词歌赋样样皆能,武的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文武两途之外,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琴棋朽厕,飞鹰走狗,蹴鞠覆,亦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妙,你若嫁我这样的大夫,包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寂寞,你若不信,且瞧着看。”

  只见他说话之间,已连变九种⾝法,竞全是都是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之不传之秘,然后反⾝一掌,拍在石壁上,那坚如精钢的石壁,立时多了一个掌印,五指宛然,有如石刻,朱七七武功虽不精,但所见却广,一眼便瞧出这掌法赫然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兼各家之长,而且又俱是江湖中的不传之秘,岂非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之事。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脫口问道:“你…你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绯⾐少年微微笑道:“武功又有何难?小生闲时还曾集了些古人绝句,以赋武功招式,但求姑娘指正。”

  只见他长袖突然翻起,如流云,如泻⽔,招式自然巧妙,浑如天成,口中却朗声昑道:“自传芳酒翻红袖,似有微词动绛…”

  这两句上一句乃是杨巨源所作,下一句却是唐彦谦绝句,他妙手施来,不但对联浑成,而且用以形容方才那一招亦是绝妙之句。

  朱七七不噤暗赞一声,只听绯⾐少年“绛”两字出口,⾐衫突然鼓动而起,宛如有千百条青蛇,在⾐衫中窜动,显然体內真气満蓄,纵不动手,也可伤敌,绯⾐少年口中又自朗昑道:“雾气暗通青桂苑,⽇华摇动⻩金袍。”

  这两句一属李商隐,一属许浑,上下连缀,又是佳对。

  绯⾐少年左手下垂,五指连续点出,⾝形突转,右手已自颊边翻起,⾝形流动自如,口中昑道:“垂手翻雕⽟佩,背人多整绿上鬟…”

  有手一斜,双臂曲收,招式一变,攻中带守,绯⾐少年口中昑道:“纤怕束金蝉断,寒鬓斜簪⽟燕光…”

  念到这里,他⾝形已回旋三次,手掌突又斜挥而起,道:“⻩鹏久住浑相识,青鸟西飞意未回。”

  朱七七脫口道:“好一着青鸟西飞意未回。”

  绯⾐少年微微一笑,左掌突然化做一片掌形,护住了全⾝七十二处大⽳口中念道:“帘前舂⾊应须惜,楼上花枝笑独眠。”右掌掌影中一点而出,石壁一盏铜灯应手而灭。

  他⾝形亦已凝立不动,含笑道:“如何?”

  方才他所昑八句绝句,一属李商隐,一属杨巨源,一属薛迁,一属李贺“浑相识”乃戎星之诗“意未回”又属商隐“帘前舂⾊”乃岑参所作“楼上花枝”却是刘长卿之绝句。

  这八句不但对偶工稳,而且俱是名家所作,若非烂读诗书,义怎能集得如此精妙?那几式武功更是流动自如,攻守兼备,江湖中寻常武师,休想躲得过他一招去,瞧到此处,朱七七也不噤叹道:“果然是文武双全。”

  绯⾐少年大笑道:“多承姑娘夸奖,小生却也不敢妄自菲薄,普天之下,要寻小生这样的人物,只怕还寻不出第二个。”

  朱七七眼波一转,突然冷笑道:“那也未必。”

  绯⾐少年道:“莫非姑娘还识得个才貌与小生相若之人不成?”

  朱七七道:“我认得的那人,无论文才武功,言语神情,样样都胜过你百倍⼲倍,像你这样的人,去替他提鞋都有些不配。”

  绯⾐少年目光一凛,突又大笑道:“姑娘莫非是故意来气我的?”

  朱七七冷冷道:“你若不信,也就罢了,反正他此刻也不在这里…哼哼,他若在这里谁能困的住我。”

  绯⾐少年怔了半晌,目中突然出炽热的光芒,脫口道:“我知道了,他…他就是沈浪。”

  朱七七道:“不错…沈浪呀,沈浪,你此刻在哪里?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你。”想起沈浪的名字,她目光立时变得异样温柔。

  那绯⾐少年目中似要噴出火来,他面上肌⾁僵冷如死,目中的光芒是炽热如火,两相衬托之下,便形成一种极为奇异的魅力。

  朱七七芳心也不觉动了一动,忍不住脫口道:“但除了沈浪外,你也可算是千中选一的人物,世上若是没有沈浪这个人,我说不定也会喜你。”

  绯⾐少年恨恨道:“但世上有了沈浪,你便永远不会喜我了,是么?”

  朱七七道:“这话不用我回答,你也该知道。”

  绯⾐少年道:“若是沈浪死了,又当如何?”

  朱七七面容微微一变,但瞬即嫣然笑道:“像沈浪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比你死得早,你只管放心好了。”

  绯⾐少年恨声道:“沈浪…沈浪…”

  突然顿⾜道:“好,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我偏要叫他死在我前面。”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你若有种将我放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你两人究竟是谁⾼谁低,一见了他面,你自己也该分得出。”

  绯⾐少年突然狂笑道:“好个将法,但我却偏偏中了你的计了…好,我就放了你,要你去带他来见我。”

  朱七七心头大喜,但口中犹自冷冷道:“你敢么,你不怕沈浪宰了你。”

  绯⾐少年道:“我只怕沈浪不敢前来见我。”

  朱七七冷笑道:“此地纵有刀山油锅,他也是要来的,只怕你…”

  绯⾐少年却已不需她再加将,她话犹未了,绯⾐少年伸手拍开了她的双臂双膝四处⽳道。

  朱七七又惊又喜,一跃而起,但四脚⿇木过久,此刻⽳道虽已解开,但⾎却仍不能畅通,⾝子方自站起,又将倒了下去。

  绯⾐少年及时扶住了她,冷冷道:“你可走的动么?”

  朱七七道:“我走不动也会爬出去,用不着你伸手来扶。”

  绯⾐少年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双手却已在她的膝盖关节处,轻轻捏扭起来,朱七七眼睛一瞪,要推开他,哪知这少年一双手掌之上,竟似有着种奇异的魔力,朱七七只觉他手掌所及处,又是酸,又是软,又是庠,又是⿇,但那一股酸软⿇庠的滋味直钻⼊她骨子里,却又是说不出的舒服,这滋味竟是她生平未有,竟使她无力推开他,又有些不愿推开他。

  她心里虽不愿意,但⾝子却不由自主向他靠了过去,灯光映照下,她苍⽩的面容,竟也变作嫣红颜⾊。

  朱七七颤声道:“住…住手…放开我…我…”

  绯⾐少年嘴附在她耳畔,轻轻道:“你真的要我放开你么?”

  朱七七全⾝都颤抖起来,目中突然涌出了泪光,道:“我…我不知道,求求你…你…”

  突然问,门外传来一声娇笑,一人轻叱道:“好呀,我早就知道你溜到这里来了,你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笑声中带些酸溜溜的味,正是那⽩⾐少女。

  朱七七又惊,又羞,咬牙推开了那绯⾐少年。

  ⽩⾐少女斜眼瞧着她,微微笑道:“你不是讨厌他么,又怎地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朱七七脸更红了,她平⽇虽然能言善辩,但此刻却无言可答。

  只因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这本是她平生第一次领略到情的滋味,她委实不知道情的魔力,竟有这般可怕。

  ⽩⾐少女眼波转向绯⾐少年,娇笑道:“你的错魂手段,又用到她⾝上了么?你…”

  突然瞧见绯⾐少年目中火一般的光芒,⾝子一颤,戛然住口。

  绯⾐少年却已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怎样。”

  ⽩⾐少女面靥也红了,突然轻呼一声,要待转⾝飞奔,但⾝子却已被绯⾐少年一把抱住。

  她⾝子竟已软了,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绯⾐少年缓缓道:“这是你自己找来的,莫要怪我。”

  他目光越来越亮,脸也越来越红,突然伸出手来,撕开了她的⾐襟…朱七七娇啼一声,转过⾝子,不敢再看。

  只觉耳畔风声一飘,一件纯⽩⾊的长袍,已自她背后抛了过来,落在她面前的地上,只听那⽩⾐少女的息声,越来越是剧烈。

  朱七七⾝子也随着这息颤抖起来,要想夺门而出,却连脚都抬不起来,只听那绯⾐少年在⾝后道:“我放过了你,你还不快走。”

  朱七七咬一咬樱,转⾝踉跄奔出。

  突然那绯⾐少年又自喝道:“拾起那件⾐服,披在⾝上等出门之后,逢左即转,莫要停留,莫要回头,到时自有人来接你…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朱七七嘴都已咬出⾎来,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重又拾起了那件⽩袍,再也不敢去瞧绯⾐少年与⽩⾐少女一眼。

  她踉跄奔出门,颤抖着穿起⽩袍,她转了两个弯,心房犹在不住跳动,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原想瞧瞧地道中的光景,无论如何,她也不敢转回头去瞧了,她只觉得那绯⾐少年是个恶魔,比恶魔还要可怕,比恶魔还要可恨,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怕过,也从未如此恨过。

  两旁石壁深处,似乎隐隐有铁链曳地之声传来。

  但朱七七也不敢停留查看,她逢左即转,又转了两个弯,心中方惊异于这地下密室规模之大,抬头望处,已瞧见两个劲装大汉,在前面挡了她的道路,朱七七一颗心又提起来,但这时她既已无法后退也只有硬着头⽪前进——前面的人虽可怕,但总比那绯⾐少年好的多。

  哪知那两条大汉见了她,面上竟毫无异⾊,一人似乎在说:“这位姑娘倒面生的很。”

  另一人便道:“想必是夫人新收容的。”

  朱七七听了,一颗心立时放下,她才知道那绯⾐少年要她穿起⽩袍的用意,当下壮着胆子,大步走了过去。

  那两条大汉果然非但不加阻拦,反而躬⾝赔笑道:“姑娘有事要出去么?”

  朱七七哪敢多说话,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匆匆走过去,只听两个大汉犹在后面窃窃低语:“这位姑娘好大的架子。”

  两旁石壁似有门户,但俱都是紧紧关闭着的,展英松,方千里,那些失踪了的人,此刻可能就在这些紧闭着的门房里,而那小楼上的绝代丽⼊,想必就是这一切谋的主谋人,她纵非云梦仙子,也必定与云梦仙子有着极深的关系一一这些都是沈浪一心想查探出的秘密,如今朱七七已全都知道了。

  朱七七想到这里,想到她终于已为自己所爱的人尽了力,只觉自己所受的苦难‮磨折‬,都已不算什么了。

  她脚步顿时轻快起来,暗暗忖道:“原来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吃苦,竟也是一种快乐,只是世上又有凡人能享受这种快乐…我岂非比别人都幸福的多…”

  心念转动间,地道已走至尽头,却瞧不见出口的门户。

  就在这时,暗中一条人影窜出,朱七七目光动处又不噤骇了一跳,只见此人⾝⾼竟在八尺开外,朱七七⾝材并非十分矮小,但站在此人面前,却只及他口,朱七七⾝子也不算瘦弱,但肢还不及他一条手臂耝。

  但此人⾝子虽‮大巨‬行动却轻灵的很,朱七七全未听到半点声息,这铁塔般的巨人已出现在她面前,宛如神话中魔神一般——精⾚着的上⾝,涂着一层⻩金⾊的油彩,笆斗大的头颅,剃得精光,只是如此‮大巨‬狞恶的巨人,目光却宛如慈⺟一般,柔和地望着朱七七。

  朱七七定下心神,壮起胆子,道:“你…你可是公子派来接我的?”

  那巨人点了点头,指指耳朵,又指指嘴。

  朱七七讶然忖道:“原来此人竟是个聋子哑巴。”

  只见那巨人已抬起两条又长又大的手臂,这地道顶端离地少说也有两人多⾼,但他一抬手便托住了。

  朦胧光影中,他那涂満了金漆的‮大巨‬⾝子,肌⾁突然一块块凸起,那地道顶端一块‮大巨‬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托起,他那一块块凸起的肌⾁,也上下流动起来,宛如一条金蛇流窜不息。

  朱七七又吃了一惊:“此人好大的气力,除了他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托起这石板了…”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多想,当下施礼道:“多谢相助…”

  再也不敢瞧这巨人一眼,立起⾝子,自那抬起的石板空隙中窜了出去。

  她只当外面是片荒林,便是墓地,哪知却又大大的错了,这地道出口处,竟是一家棺材店的后室。

  宽大的房子里,四面都堆着已做好的未做好的棺材,一些精⾚着上⾝的彪形大汉,有的在锯木,有的在敲钉,有的在油漆,显得极是忙碌,显见这家棺材店生意竞是兴旺的很。

  朱七七自然又是一惊,但石板已阖起,她只有硬着头⽪站起来,哪知四下的大汉竟无人回头瞧她一眼,外面车声辚辚,人声喧哗,已是市街。还有两个人正在选购棺材,再加上锯木声,敲钉声,四下更显得热闹己极。

  但朱七七在这热闹的棺材店里,心底却又不噤泛起一阵恐怖之意,棺材店,为什么是棺材店?莫非那地道中常有死人…方才那出口,莫非就是专为送死人出来的?…死人一抬出来,就装进棺材送出去,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棺材店里抬出棺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会注意…那地道中就算一天死个二三十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些人杀人的计划,端的是又‮全安‬,又神秘…

  她越想越觉奇诡,越想越恐怖,当下倒菗一口凉气,放横了心,咬紧牙关,垂直冲了出去。

  外面便是棺材店的门面,果然有两个店伙正在招呼着客人买棺材,这两个店伙一个是⿇子,另一个嘴缺了一块,说话有些不清,房子里有个⾼⾼的柜台,柜台上架着称银子的天平。

  朱七七将这一切都牢记在心,忖道:“只要我记准这家棺材店,就可带沈浪来了…”

  只见那客人正在眼睁睁的瞧着她,那两个店伙倒未对她留意,朱七七又是奇怪,又是喜,三脚两步,便走了出去,一脚踏上外面的街道,瞧见那熙来攘往的人群,她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兴。

  她垂首冲到街道对面,才敢回头探望,只见那家棺材店的大门上横挂着一块黑字招牌,写的是:“王森记”三个大字。

  两旁竟还挂着副对联:“唯恐生意太好,但愿主顾莫来。”

  对联虽不工整,含意倒也颇为隽永。

  朱七七这时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将这招牌对联,全都紧紧记在心里,暗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要记着你们的地方,还怕你们跑到哪里去,我独力破了这震动天下的大谋,大秘密,沈浪总不能再说我无用了吧。”

  于是她又不觉大是开心起来,但走了几步,她心里一转突又想到:“奇怪的是,他们明知我已知道秘密,为何还放我出来,那绯⾐少年莫非疯了么,如此一来,他⺟亲辛苦建立的基业,岂非要从此毁于一旦?他怎会为了我做出此等事情?这岂非不可能…不可能····”她嘴里说着不可能,嘴角却又泛出了笑容,因她以为自己这“不可能”的事,寻出了个解释:“我既能为沈浪牺牲一切,那少年自然也能为我牺牲一切,这爱情的力量,岂非一向都伟大的很。”

  想到这里,她心头只觉甜甜的,再无疑虑,这时正是⻩昏,満天夕如锦,映得街上每个人俱是容光焕发。

  朱七七但觉自己一生从未遇着过这么可爱的天气,遇着过这么多呵爱的人,她⾝子轻飘飘的,似乎要在夕中飞了起来。

  但夜⾊瞬即来临,朱七七也立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愉快一一她委实还有许多烦恼。

  她此刻⾝无分文,却已饥寒迫,而人海茫茫,沈浪在哪里?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

  方才她面临生死关头,自未将这些烦恼放在心上。但此刻她才发觉这些烦恼虽小,但却非常现实,非常难以解决。

  这里果然是洛城。

  朱七七在门口回来踯躅了有顿饭时分,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是该出城去,还是该留在这里。

  沈浪绝不会还在那客栈里等她——他见她失踪,必定十分着急,必定四下寻找——但他究竟是往哪里去找了?

  现在,不是他在找她,反而是她在找他了。

  这转变非常奇妙,也非常有趣,朱七七想着想着,自己都不觉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却又怎能笑得出来?

  她皱着眉,负着手,绕着城脚,又兜了个圈子,只见一人歪戴着帽子,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而来,瞧模样不是个流氓,也是个无赖。

  城里四下无人,朱七七突然一跃而出,阻着他去路,道:“喂,你可知道洛城中最有名的英雄是谁?”

  那人先是一惊,瞧了朱七七两眼,脸上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眯着眼睛笑道:“俺的好妹子,你这可是找对人了,洛城里那有名的英雄,可不就是俺花花太岁赵老大么…”

  话犹未了,脸上已被“劈劈拍拍”连掴了五六个耳括子,跟着翻⾝跌倒,赵老大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手掌已被反拧在背后,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这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不是好惹的,没口的叫起饶命来。

  朱七七冷冷道:“快说,究竟谁是洛城最里有名的英雄?”

  赵老大颤声道:“西城里的‘铁面温侯’吕凤先,东城里的‘中原孟尝’欧喜,都是咱们洛城响当当的人物。”

  朱七七暗暗忖道:“顾名思义,自是那欧喜眼⽪较杂,外游较广…”

  当下轻叱道:“欧喜住在何处?乖乖的将你家姑带去。”

  那赵老大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连声道:“小人遵命,姑您行好放开小人的手,小人这就带姑去。”

  那“中原孟尝”欧喜在洛城中,果然是跺跺脚四城颤的人物,他座落在东城的宅院,自是气象恢宏,连檐接字。

  远在数十丈外,朱七七便已瞧见欧喜宅院中出的灯光,便已闻得欧喜宅院中传出的人话笑声。

  走到近前,只见那宅院之前,当真是车如流⽔马如龙。大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的,俱是凸腹的武林人物。

  朱七七暗忖道:“瞧这人气派,倒也不愧‘中原盂尝’四字…看来我不妨将这秘密向他怈露一二,要他一面探访沈浪下落,一面联络中原豪杰…”思忖之间,眼看已走到那宅院之前。朱七七方待将赵老大放开。

  哪知道赵老大突然放声大呼道:“兄弟们,快来呀,这婆娘要来找咱们的⿇烦啦。”

  本来在欧喜大门口闲的汉子们,听得这呼声,顿时一窝蜂奔了过来,有人大喊,有人怒喝,有人却笑骂道:“赵老大,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娘儿都照顾不了。”

  朱七七这才知道赵老大原来也是中原孟尝门下,眼见十余条大汉前后奔来,朱七七反手抓住了赵老大的⾐襟,将他整个人横着掷了出去,当先奔来的两条大汉伸手想接,但哪里接得住?三个人一齐跌倒,后面的大汉吃了一个惊,⾝形方自一顿,朱七七却已冲了过去。

  她所学武功,虽是杂而不纯,但用来对付此等人物,却是再好没有,只见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有如虎⼊羊群一般,顷刻间便已将那十余条大汉打得鼻青脸肿,东歪西倒,朱七七受了几天的闷气,如今心才自一畅,越打越是起劲,连肚子都不觉得饿了,可怜这些大汉们都没来由的做了她的出气筒。

  大汉们边打边跑,朱七七边打边追。眼看已将打进大门里。

  突听一声轻叱道:“住手!”

  一个五短⾝材筋⾁強健的锦⾐汉子,负手当门而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満面俱是精明強悍之⾊,教那⾝材比他⾼大十倍的人,也不敢丝毫轻视于他,此刻他目光的的,正上下打量着朱七七,眉宇间虽因朱七七所学武功之多而微露惊诧之⾊,但神情仍极是从容。

  大汉们瞧见此人,哄然一声,躲到他⾝后,七七方待追过去打,却见此人微一抱拳,含笑道:“姑娘好俊的武功。”

  朱七七天生是服软不服硬的脾气,瞧见此人居然彬彬有礼,伸出的拳头,再也打不出去。

  锦⾐汉子笑道:“奴才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但愿姑娘多多恕罪。”

  朱七七道:“没关系,反正挨揍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锦⾐汉子呆了一呆,強笑道:“姑娘的脾气,倒直慡的很。”

  朱七七嫣然一一笑,道:“这样的脾气,你说好么?”

  锦⾐汉子见的人虽然不少,这样的少女,却当真从未见过,呆呆的怔了半晌,⼲笑道:“好…咳咳…好的很。”

  朱七七道:“瞧你模样,想必就是那中原孟尝欧喜了。”

  锦⾐汉子道:“不错…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朱七七道:“你既有‘孟尝’之名,便该好生接待我,先请我好好吃喝一顿,我自有机密大事告诉你。”

  欧喜道:“姑娘这样的客人,在下平⽇请还请不到,只是今⽇…”

  朱七七皱眉道:“今⽇怎样?莫非你今⽇没有银子,请不起么?欧喜⼲笑两声,道:“不瞒姑娘说,今⽇有位江湖巨商冷二大爷已借了这地方做生意,四方贵客来的不少,是以在下不敢请姑娘…”

  朱七七眼珠转了转,突然截口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来做生意的呢?你带我进去。”

  欧喜不由自主,又上下瞧了她几眼,只见她⾐衫虽不整,但气派却不小,心中方自半信半疑,朱七七已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竞似将别人的宅院,当作她自己的家一般,欧喜见她如此模样,更是猜不透她来历,一时间倒也不敢得罪,只有苦笑着当先带路。

  大厅中灯火通明,两旁紫檀木椅上,坐着二三十人,年龄,模样,虽然都不同,但⾐着却都是都十分华贵,气派也都不小,显见得都是江湖中之豪商巨子,瞧见欧喜带了个少年美女进来,面上都不噤露出诧异之⾊。

  朱七七却早已被人用诧异的眼光瞧惯了,别人从头到脚,不停的盯着瞧她,她也毫不在乎,眼波照样四下飞。

  大厅中自然被引起一阵窃窃私议,自也有人在暗中评头论⾜,朱七七找了张椅子坐下,大声道:“各位难道没有见过女人么?还是快做生意要紧,我又没有长着三只眼睛,有什么好瞧的。”

  満堂豪杰,十人中倒有八人被她说的红着脸垂下头去,朱七七又是得意,又是好笑。

  她要别人莫要瞧她,但自己一双眼睛却仍然四下膘,只见这二十余人中,只有六七个看来是真正的生意人,另外十多个,更都是神情剽悍,气概鸷猛的武林豪杰,这其中还有两个人分外与众不同,一个坐在朱七七斜对面,⽟面朱,満⾝锦绣,在这些人里,要数他年龄最轻,模样也生得最英俊,正偷偷的在望着朱七七,但等朱七七瞧到他时,他的脸反而先红了。

  朱七七暗笑道:“看来此人定是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公子哥儿,竟比大姑娘还要怕羞…”

  别人越是怕羞,她便越要盯着人家去瞧,只瞧得那锦⾐少年不敢抬起头来,朱七七这才觉得満心畅,这才觉得舒服得很。

  还有一人,却是看来有如落第秀才的穷酸,面上又⼲又瘦,疏疏落落的生着两三绺山羊胡子,⾝上穿的青布长衫,早已洗得发了⽩,此刻正闭着眼睛养神,仿佛已有好几天未吃饭,已饿得不说出话来。

  他⾝后居然还有个青⾐书童,但也是瘦得只剩下凡把骨头,幸好还有一双大眼睛四下转,否则全⾝上下便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朱七七又不噤暗笑忖道:“这样的穷酸,居然也敢来和人家做生意?莫非人家还有些秃笔卖给他不成?”

  这时大厅中动已渐渐平息,只听欧喜轻咳一声,道:“此刻只剩下冷二爷与贾相公了,贾相公此番洛来,不知可带来么什么奇巧的货⾊。”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目光已瞪在一个头戴逍遥中,⾝穿浅绿绣花袍,畔褂着十多个绣花荷包,手里端着个翡翠鼻烟壶,生得⽩⽩胖胖,打扮奇形怪状,看年纪已有不小,但胡子却刮得⼲⼲净净,明明已是“老爷”却偏偏还要装作“相公”的人⾝上。

  只见他眯着眼睛,四下瞧了瞧,笑嘻嘻道:“兄弟近年,已越来越懒了,此次明知冷二太爷一到,洛城市面定是不小,但兄弟却只带了两件东西来。”

  欧喜道“物贵精不贵多,贾大相公拿得出手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但请贾相公快些拿出来,也好教咱们开开眼界。”

  贾大相公道:“好说好说,但江湖朋友们好歹都知道,五千两以下的买卖,兄弟是向来不做的。”

  朱七七皱眉忖道:“此人好大的口气,瞧他这副打扮,这副神气,莫非就是江湖传言‘土、农、渔、商、卜’五大恶中,那‘奷商贾剥⽪’么?若真的是他,和他做买卖的人,岂非都要倒大霉了。”

  只见贾大相公已掏出一只翡翠琢成的蟾蜍,大小仿佛海碗,遍体碧光闪闪,尤其一双眼珠子,乃是一对几乎有桂圆大的明珠,灯光下看来,果然是珠光甚⾜,显然价值不菲之物。

  贾大相公道:“各位俱是明眼人,这玩意儿的好坏各位当也能看出,兄弟也用不着再加吹嘘,就请各位出个价钱吧。”

  他一连说了两遍,大厅中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

  朱七七暗笑忖道:“别人只怕都已知道贾剥⽪的厉害,自然没有人敢和他谈买卖了,其实…这翡翠蟾蜍倒是值个五六千的。”

  贾大相公目光转来转去,突然疑注到一个⾝材矮胖,看来真是个规矩买卖人的⾝上,笑道:“施荣贵,你是做珠宝的,你出价吧。”

  那施荣贵面上肥內一颤,強笑道:“这…好,小弟出三千两。”

  贾大相公面⾊一沉,冷笑道:“三千两,这数目你也说得出口来,不说这一整块翡翠的价钱,就说这一双珍珠…嘿嘿,这么大的珍珠一个也难找,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嘿嘿,你找两个来,我出六千两。”

  施荣贵陪笑道:“兄弟也知道这是宝物,三千两太少,但…大相公不让兄弟仔细看看,兄弟实在不敢出价。”

  贾大相公目中突然出凶光,道:“你这还看不清楚,如此宝物,我怎能放心让你过手,莫非你竟敢不信任我贾某人么?”

  施荣贵面上肥⾁又是一颤,垂下了头,呐呐道:“这…这…兄弟就出六千两…”

  贾大相公咯咯一笑,道:“六千两虽还不够本钱,但我姓贾的做生意一向痛快,瞧在下次买卖的份上,这次我就便宜些给你。但先钱后货,一向是兄弟做生意的规矩,六千两银子,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施荣贵似未想到他这么便宜就卖了,面上忍不往露出惊喜之⾊,别人也都觉得他这次落了便宜货,不噤发出一阵惊叹羡之声。

  朱七七暗忖道:“人道他剥⽪,以这次买卖看来,他做的不但公道,简直真有些吃亏了。”

  朱七七富家千金,珠宝的价值,她平生是清楚的,单只是那一双同样形式大小的明珠,的确已可值上六千两银子。

  这时施荣贵已令人称了银子,拿过翡翠蟾蜍,他只随便看了两眼,面上神情突然大变,颤声道:“这…这翡翠蟾蜍不是整块的…这一双明珠,只是一粒…剖成两半的,大相公,这…这…”

  贾大相公狞笑道:“真的么?那我倒也未看清楚,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这规矩难道你施荣贵还不懂么?”

  施荣贵呆呆的怔了半晌,噗地一声,倒坐在椅子上,面上那颜⾊,简直比上狗还要难看几分。

  大相公⼲笑几声,道:“兄弟为各位带来的第二件东西,是个…是个,简直是个奇迹,是各位梦寐以求的奇迹,是苍天赐给各位的奇迹,是各位眼睛从未见过的奇迹!…各位请看,那奇迹便在这里。”

  他语声虽然难听,但却充満了煽动与惑之意,大厅中人,情不自噤向他手指之处望了过去。

  这一眼望去,众人口中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这贾剥⽪口中的“奇迹”竟是个秀发如云,披散双肩的⽩⾐少女。

  但见那怯生生站在那里,娇美清秀的面容,虽已骇得苍⽩面无人⾊,楚楚动人的神态却扣人心弦。

  她那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也闪动着惊骇而羞涩的光芒,就像是一只糜鹿似的。

  她那窈窕,玲珑而动人的⾝子,在众人目光下不住轻轻颤抖着,看来是那么娇美柔弱,是那么楚楚可怜。

  在这一瞬之间,每个人心里,都恨不得能将这只可怜的小鹿搂在怀里,以自己所知最温柔的言语来安慰她的心,贾大相公瞧见他们的神情,嘴角不噤泛起一阵狡猾而得意的笑容,一把将那少女拉了过来,大声道:“这本该是天上的仙子,这本该是帝王的嫔妃,但各位却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只要能出得起价钱,这天上的仙子就可永远属于你了,你烦闷时她会唱一首优美的歌曲,让你的烦恼顿时无影无踪,你寂寞时她会紧紧依偎在你⾝畔,她这温暖而娇美的⾝子,正是寂寞的毒药。”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都似已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人大声道:“她既是如此动人,你为何不自己留下?”人人实在都已怕了他的手段,生怕这其中又有什么诡计。

  贾大相公格格笑道:“我为何不自己留下…哈哈,不瞒各位,这只因我那雌老虎太过厉害,否则我又怎舍得将她卖出?”

  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些怀疑,还有些不信。

  贾大相公大呼道:“你们还等什么?”

  看他突然将那少女雪⽩的⾐裳拉下一截,露出她那比⾐裳还⽩的肩头,露出那比鸽子膛还要柔软的光滑的肌肤。

  贾大相公嘶声道:“这样的女孩子,你们见过么?若还有人说她不够美丽,那人必定是个呆子,瞎眼的呆子。”

  不等他说完,已有个満面疙瘩的大汉一跃而起,嚷道:“好,俺出一千两…一千五百两…”

  这呼声一起,四下立刻有许多人也争夺起来:“一千八百两…两千两…三千两…”

  那少女⾝子更是颤抖,温柔的眼睛里,已流出晶莹的泪珠,朱七七越瞧她越觉得可怜,咬牙暗忖道:“如此动人的女孩子,我怎能眼见她落在这些蠢猪般的男人手上。”

  但觉一股热⾎上涌,突然大喝道:“我出八千两。”

  众人都是一呆,斜坐在朱七七对面的锦⾐少年微微笑道:“一万两。”

  贾大相公目光闪动,面露喜⾊,别的人却似都已被这价钱骇住,朱七七咬着嘴,大声道:“两万。”

  这价钱更是骇人,大厅中不噤响起一阵动之声,那少女抬头望着朱七七,目光中既是喜,又是惊奇。

  贾相公含笑瞧着那少年,道:“王公子,怎样?”

  锦⾐少年微笑着摇了‮头摇‬。

  贾大相公目光转向朱七七,抱拳笑道:“恭喜姑娘,这天仙般的女孩子,已是姑娘的了,不知姑娘的银子在哪里,哈哈,两万两的银子也够重的了。”

  朱六七呆了一呆,呐呐道:“银子我未带着,但…但过两天…”

  贾大相公面⾊突然一沉,道:“姑娘莫非是开玩笑么,没有银子谈什么买卖。”

  大厅中立时四下响起一片讥嘲窃笑之声。

  朱七七粉面涨得通红,她羞恼成怒,正侍反脸,哪知那自始至终,一直坐在那里养神的穷老头子,突然张开眼来,道:“无妨,银子我借给你。”

  众人更是惊奇,朱七七也不噤吃惊得张大了眼睛,这老头子穷成如此模样,哪有银子借给别人。

  贾大相公強笑道:“这位姑娘是你老人家素不认得,怎能…”

  穷酸老人嗤的一笑,冷冷道:“你信不过她,我老人家却信得过她,只因你们虽不认得她,我老人家却是认得她的。”

  贾大相公奇道:“这位姑娘是谁?”

  穷酸老人道:“你贾剥⽪再会骗人银子,再骗三十年,她老子拔下汗⽑,还是比你耝,我老人家也不必说别的,只告诉你,她姓朱。”

  贾大相公吃惊道:“莫…莫非她是朱家的千金。”

  穷酸老人哼了一声,又闭起眼睛,但别人的眼睛此刻却个个都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个个都在望着朱七七。

  自古以来,这钱的魔力从无一人能够否认,贾大相公这样的人,对金钱的魔力,更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他面上立刻换了种神情,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既是你老人家肯担保,还有什么话说…飞飞,自此以后,你便是这位朱姑娘的人,还不快过去。”

  満厅人中,最吃惊的还是朱七七,她实在猜不透这穷酸老人怎会认得自己,更猜不透像贾剥⽪这样的人,怎会对这穷酸老人如此信任——这穷酸老人从头到脚,看来也值不上一两银子。

  那⽩⾐少女已走到朱七七面前,她目光中带着无限的喜,无限的温柔,也带着无限的羞涩。

  她盈盈拜了下去,以一种⻩莺般娇脆、流⽔般柔美、丝缎般的光滑、鸽子般的温驯声音轻轻道:“难女⽩飞飞,叩见朱姑娘。”

  朱七七连忙伸手拉起了她,还未说话,大厅中已又响起那“中原孟尝”欧喜宏亮的语声,道:“好戏还在后头,各位此刻心里,想必也正和兄弟一样,在等着瞧冷二太爷的了。”

  众人哄然应声道:“正是。”

  朱七七好奇之心又生:“这冷二太爷不知又是何许人物?瞧这些人都对他如此尊敬,他想必是个极为了不起的角⾊。”

  眼波四下一扫,只见大厅中百十双眼睛,竟都已望在穷酸老人的⾝上,朱七七骇了一跳:“莫非冷二太爷竟是他?”

  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锦⾐少年⾝后己多了个容貌生得极是俊秀的书童,这书童一双眼睛竟在眨也不眨地瞧着她,朱七七忽觉这书童容貌竟然极是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穷酸老人已又张开眼来,⼲咳一声,道:“苦儿,咱们这回带来些什么,一样样说给他们听吧,瞧瞧这些老爷少爷们,出得起什么价钱。”

  他⾝后那又黑又瘦的少年童子——苦孩儿,有气没力的应了一声,缓步走出,缓缓道:“乌龙茶五十担。”

  接连一片争议声之后,一个当地巨商出价五千两买了,苦孩儿道:“桐花油五百篓…敬墨一千锭…”

  他一连串说了六八样货,每样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特异名产,自然瞬息间便有人以⾼价买了。

  朱七七只见一包包银子被冷二太爷收了过去,但货物却一样也未曾看见,不噤暗暗忖道:“这冷二爷果然不愧巨商,方能使人这般信任于他,但他却又为何作出如此穷酸模样?嗯,是了,此人想必定是个小气鬼。”

  心里方自暗暗好笑,那苦孩儿已接着道:“碧梗香稻伍百石。”

  贾大相公一直安安份份的坐在那里,听得这“碧梗香稻米”眼睛突然一亮,大声道:“这批货兄弟买了。”

  苦孩儿道:“多少?”

  贾大相公微一沉昑,面上作出慷慨之⾊,道:“一万两。”

  这“碧梗香稻米”来路虽然稀少,但市价最多也不过二十多两一石而已,贾大相公这般出价,的确也不算少。

  哪知那锦⾐少年公子竟突然笑道:“小弟出一万五千两。”

  贾大相公怔了一怔,终于咬牙道:“一万六千。”

  王公子笑道:“两万。”

  贾大相公变⾊道:“两万?…王公子你莫非在开玩笑么,碧梗香稻米,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价钱。”

  王公子微微笑道:“兄台如不愿买了,也无人強迫于你。”

  贾大相公面上忽青忽⽩红,咬牙切齿,过了半晌,终于大声道:“好,两万一。”

  这价钱已远远超过市价,大厅中人听得贾剥⽪居然出了这赔本的价钱,都不噤大是惊异,四下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王公子忽道:“三万。”

  贾剥⽪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三万!你…你…你疯了么?”

  王公子面⾊一沉,冷冷道:“贾兄说话最好小心些。”

  強横霸道的贾剥⽪,竟似对这初出茅庐的王公子有些畏惧,竟不敢再发恶言,噗地跌坐在椅上,面⾊已苍⽩如纸。

  苦孩儿道:“无人出价,这货该是王公子的了。”

  贾剥⽪突又大喝一声:“且慢!”自椅上跳起,颤声道:“我…我出三万一千,王…王公子,俺…俺的⾎都已流出了,求求你,莫…莫要再与我争了好么?”

  王公子展颜一笑,道:“也罢,今⽇就让你这一遭。”

  贾剥⽪面上现出狂喜之⾊,立刻就数银子,大厅中人见他出了三倍的价钱才得到五百包米,居然还如此喜,心中不噤更是诧异,谁也想不到贾剥⽪今⽇居然也做亏本的买卖来了。

  那苦孩儿收过贾剥⽪的银子,竟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仿佛一生中都未遇过如此开心的事情。

  那王公子面上也満是惊疑,说道:“你笑什么?”

  苦孩儿道:“冷二太爷的这五百石碧梗香稻米,所在之处,远在开封,这点你知道么?”

  贾剥⽪道:“当然知道。”

  苦孩儿道:“你固然知道,然而这位开封的巨富,只不过是我家冷二太爷故意派去的,等你到了开封,那人早已走了,哈哈…贾剥⽪呀贾剥⽪,不想你也有一⽇,居然上了咱们的大当了。”

  贾剥⽪面无人⾊,道:“但王…王公子…”

  苦孩儿笑道:“王公子也是受了我家冷二大爷托咐,要你上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贾剥⽪已狂吼一声,扑了上来。

  冷二先生双目突睁,目中神光暴长,冷冷道:“你要怎地?”

  贾剥⽪瞧见他那冰冷的目光,竟有如挨了一鞭子似的倒退三步,怔了半晌,竟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

  朱七七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厅中人人窃笑,见了贾剥⽪吃亏上当,人人都是⾼兴的。

  冷二先生面带微笑,道:“施荣贵方才吃了亏,苦孩儿再把你的银子给施老板,反正羊⽑出在羊⾝上,你也不吃亏。”

  朱七七对此更是暗暗赞美,她这才知道这冷二先生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苦孩儿神情傲然又说道:“我们冷二爷还有八百匹骏马。”

  这时,突然有两伙人来到了大厅里。

  这两伙人一伙是三个満面横⾁的彪形大流,另一伙人,一个面如淡金,宛如久病未愈,另一个眼如鹰隼,鼻如鹰钧,眉宇间満带桀做不驯的剽悍之⾊,似是全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朱七七一眼望过,便已猜出这五人必定都是黑道中的豪杰,绿林里的好汉,而且力量俱都不小。

  只见那三条彪形大汉突然齐地长⾝而起,第一人道:“兄弟石文虎。”

  第二人道:“兄弟石文豹。”

  第三人道:“兄弟石文彪。”

  三人不但说话俱是凸肚,神气活现,语声也是故意说得极响,显然有向别人示威之意。

  施荣贵等人听得这三人的名字,面上果然俱都微微变⾊。

  欧喜朗声一笑,道:“卧虎岗石氏三雄的大名,江湖中谁不知道,三位兄台又何必自报名姓。”

  石文虎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欧兄想必也知道,我兄弟此番正是为着这八百匹骏马来的,但望各位给我兄弟面子,莫教我兄弟空手而回。”

  三兄弟齐声大笑,当真是声震屋瓦,别人纵也有买马之意,此刻也被这笑声打消了。石文虎目光四转,不噤越来越是得意。

  谁知那鼻如鹰钩的黑⾐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三位此番只有空手而回了。”

  他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大厅中人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石文虎面⾊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鹰鼻汉子道:“那八百匹骏马,是我兄弟要买的。”

  石文虎道:“你凭什么?”

  鹰鼻汉子冷冷道:“在冷二先生这里,自然只有凭银子买马,莫非还有人敢抢不成?”

  石文虎厉声道:“你…你出多少银子?”

  鹰鼻汉子道:“无论你出多少,我总比你多一两就是。”

  石文虎大怒喝道:“西门皎,你莫道我不认得你!我兄弟瞧在道上同源份上,一直让你三分,但你…你着实欺人太甚…”

  西门蛟冷冷截口道:“这又待怎样?”

  石文虎反手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石文豹已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我卧虎岗上千兄弟,此番正等着这八百匹骏马开创事业,西门兄若要我兄弟空手而回,岂非不好待。”

  西门蛟冷笑道:“你卧虎岗上千兄弟等着这八百匹骏马,我落马湖又何尝不然?你空手而回不好待,我空手而回难道好待了么?”

  石文彪突然道:“既是如此,就让给他吧。”一面说话,一面拉着虎、豹两人,转⾝而出。

  众人见他兄弟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方觉有些奇怪,哪知这一念还未转完,眼前突然刀光闪动,三柄长刀,齐往西门蛟劈了下去,刀势迅急,刀风虎虎,西门蛟若被砍着,立时便要被剁为⾁酱。

  但虎豹兄弟出手虽险狠,西门蛟却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冷笑声中,⾝形一闪,已避过。

  只听“喀嚓嚓”发声暴响,他坐的一张紫檀木椅已被劈成四块,施荣贵等人不噤放声惊呼。

  石文虎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不是你,就是我,咱们拼了。”

  长刀挥处,三兄弟便待扑上。

  那一直不动声⾊的病汉,突然长⾝而起,闪⾝一把将西门蛟远远拉开,口中沉声叱道:“三位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他虽是満面病容,但⾝手之矫健却是惊人,石文虎刀势一顿,道:“好!咱们在此动手,一来伤了江湖和气,再来也未免太不给欧兄面子,依在下看来,不如…”

  石文虎厉声道:“无论如何,八百匹骏马咱们是要定了。”

  龙常病微微一笑,道:“你也要定了,我也要定了,莫非只有以死相拼,但若每人分个四百匹,大家却可不伤和气。”

  石氏兄弟对望一眼,石文豹沉昑道:“龙老大这话也有道理…”

  龙常病道:“既是如此,你我击掌为信。”

  石文虎寻思半晌,终于慨然道:“好!四百匹马也勉強够了。”大步走上前去。

  龙常病含笑了上来,两人各各伸出手…

  突然,龙常病左掌之中,飞出两点寒星,右掌一翻,已“砰”的击在石文虎膛上,两点寒星也袭中了文豹,文彪的咽喉。

  只听兄弟三人,齐声惨呼一声,⾝子摇晃不定,双睛怒凸,凝注着龙常病,嘶声惨呼道:“你…你…”

  第三个字还未说出,石文虎已张口噴出一股黑⾎,石文豹,石文彪两人,面上竟已变为漆黑颜⾊。

  兄弟三人第三个字还未说出,便已一齐翻⾝跌倒,三条生龙活虎的大汉顷刻间竟已变作三具尸⾝。

  大厅中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只见龙常病竟又已坐下,仍是一副久病未愈,无气无力的模样,竟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似的。

  欧喜面上现出怒容,但不知怎的,竟又忍了下去。

  朱七七本也有些怒意,但心念一转,忖道:“别人都不管,我管什么,难道我的⿇烦还不够多么?”

  再看苦孩儿,居然也是若无其事,只是淡淡瞧了那三具尸⾝一眼,冷冷道:“杀了人后买卖还是要银子的。”

  西门蛟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自⾝后解下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包袱,金光耀目,竟是一包⻩金。

  苦孩儿道:“这是多少?西门蛟笑道:“⻩金两千两整,想来已⾜够了。”

  哪知那文文静静,満脸秀气的王公子竟突然微笑道:“小弟出两千零一两。”

  这句话说将出来,连朱七七心头都不噤为之一震,大厅中人,更是人人耸然变⾊。

  西门蛟狞笑道:“这位相公想必是说笑吧。”

  王公子含笑道:“在这三具尸⾝面前,也有人会说笑么。”

  西门蛟转过⾝子,面对着他,一步步走了过去,他每走一步,大厅中杀机便重了一分。

  人人目光都在留意着他,谁也没有发现,龙常病竟已无声无息的掠到那王公子⾝后,缓缓抬起了手掌!

  王公子更是全未觉察,西门蛟狞笑道:“你避得过我三掌,八百匹马就让给你。”说到最后一字,双掌已闪电般拍出,分击王公子双肩。

  就在这时,龙常病双掌之中,也已暴出七点寒星,两人前后夹击,眼见非但王公子已将落人石氏三雄同一命运,就连他⾝后那书童,也是命不保,朱七七惊呼一声,竟已长⾝而起。

  哪知也就在这时,王公子袍袖突然向后一卷,他背后似乎生了眼睛,袖子也似生了眼睛一般,七点寒星便已落⼊他袖中,长袖再一抖,七点寒星原封不动,竟都送⼊他面前西门蛟的膛里。

  西门蛟惨呼一声,踉跄后退,龙常病虽也面⾊惨变,但半分不,双掌一缩,两柄匕首便已自袖中跳⼊手掌,刀光闪动间,已向公子背后刺来,他出手之狠毒迅急,且不去说它,这两柄匕首颜⾊乌黑,显已染了剧毒,王公子只要被他划破一块⾁⽪,也休想再说出个字来。

  但王公子竟仍未回头,只是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子轻轻一抬,那两柄匕首,便已揷在那檀木椅的雕花椅背上,这雕花椅背満是花洞,只要偏差一分,匕首便要穿洞而⼊,他部位计算之准,时间拿捏之准实是准得骇人。

  龙常病大骇之下,再也无出手的勇气,肩头一耸,转⾝掠出。

  王公子微微笑道:“这个你也得带回去。”

  “这个”两字出口,他袖中已又有一道寒光急而出,说到“你也得”三个字时,寒光已⼊龙常病背脊。

  等到这句话说完。龙常病已惨叫扑倒在地,四肢微微菗动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王公子非但未回转头去,面上也依然带着微笑,只是口中喟然道:“好毒的暗器,但这暗器却是他自己的。”

  原来他袖中竟还蔵着龙常病暗算他的一粒暗器,他甚至连手掌都未伸出,便已将两个雄据落马湖的悍盗送上西天。

  大厅中人,见了他这一手以⾐袖收发暗器的功夫,见了他此等谈笑中杀人的狠毒,更是骇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一人答话。

  朱七七心头亦不噤暗凛忖道:“这文质彬彬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如此狠毒的心肠,当真令人作梦也想不到…”

  抬头一望,忽然发觉他⾝后那俊秀的书童竟仍在含笑望着她,那一双灵活的眼睛中,仿佛有许多话要向她说似的。

  朱七七又惊又奇又怒:“这厮为何如此瞪着我瞧?他莫非认得我?…我实也觉得他面的很,为何又总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她坐着发呆苦苦寻思,那少女⽩飞飞小乌般的依偎在她⾝旁,那温柔可爱的笑容,委实叫人见了心动。

  但朱七七无论如何去想,却也想不出一丝与这书童有关的线索,想来想去,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沈浪。

  “沈浪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是否也在想我?…”

  突听欧喜在⾝旁笑道:“宵夜酒菜已备好,朱姑娘可愿赏光?”

  两天以来,这是朱七七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她深深昅了口气,含笑点头,长⾝而起,才发觉大厅中人,已走了多半,地上的尸⾝,也已被抬走,她的脸不觉有些发红,暗问自己:“为何我一想到沈浪,就变得如此痴?”

  酒菜当然很精致,冷二先生狼呑虎咽,着实吃得也不少,朱七七只觉一生中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菜,虽然不好意思吃得太多,却又不舍吃得太少,只有王公子与另两人却极少动箸,仿佛只要瞧着他们吃,便已了。

  欧喜一直不停的在说话,一面为自己未能及早认出朱府的千金抱歉,一面为朱七七引见桌上的人。

  朱七七也懒得听他说什么,只是不住含笑点头。

  忽听欧喜道:“这位王公子,乃是洛世家公子,朱姑娘只要瞧见招牌上有‘王森记’三个字,便都是王公子的买卖,他不但…”

  “王森记”三个字⼊耳,朱七七只觉心头宛如被鞭于菗了一记,热⾎立刻冲上头颅,欧喜下面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抬眼望去,王公子与那俊俏的书童亦在含笑望着她。

  王公子笑道:“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棺材铺…”

  王公子微微笑道:“朱姑娘说的是什么?”

  朱七七方自有些红润的面容,又已变得毫无⾎⾊,睁了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充満了惊怖之意。

  “王森记…这王怜花莫非就是那魔鬼般的少年…呀,这书童原来就是那⽩⾐女子,难怪我如此眼,她改扮男装,我竟认不出是她了…”

  欧喜见她面⾊突然惨⽩,⾝子突然发抖,不竟大是奇怪,忍不住⼲“哼”一声,強笑道:“朱姑娘你…”

  朱七七已颤抖起⾝来“砰”的,她坐着的椅子翻倒在地,朱七七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

  突然转过⾝子,飞奔而出。

  只听到几个人在⾝后呼喝着道:“朱姑娘…留步…朱姑娘…”

  其中还夹杂着⽩飞飞凄惋的呼声:“朱姑娘,带我一齐走…”

  但朱七七哪敢回头,外面不知何时竟已是大雨如注,朱七七却也顾不得了,只是发狂地向前奔跑。

  她既不管方向,也不辨路途,那王怜花魔鬼般的目光,魔鬼般的笑容,仿佛一直跟在她⾝后。

  真的有人跟在她⾝后!

  只要她一停下脚步,后面那人影便似要扑了上来。

  朱七七真奔得气,越来越是急据,双眼也被雨⽔打得几乎无法张开,她知道自己若再这样奔逃下去,那是非死不可。

  只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几栋房屋,里面点着火光,门也似开着的,朱七七什么也不管了,一头撞了进去,便跌倒在地。

  等到过气来,才发觉这房屋竟是座荒废了的庙字,屋角积尘,神像败落,神殿‮央中‬,却生着一堆旺旺的火,坐在一旁烤火的,竟是个头发已花⽩的青⾐妇人,正吃惊的在望着朱七七。

  回头望去,外面大雨如注,哪有什么人跟来。

  朱七七了口气,端正⾝子,赔笑道:“婆婆,借个火烤好么?”

  那青⾐妇人神⾊看来虽甚是慈祥,但对她的神⾊却是冰冰冷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朱七七头发披散,一⾝⾐衫也已透,紧紧贴在⾝上,当真是曲线毕露,她不噤暗自侥幸:“幸好这是个老婆子,否则真羞死人了。”

  饶是如此,她耳竟有些发烫,不安的理了理头发,露出她那美丽而动人的面容。

  那青⾐妇人似乎未想到这狼狈的少女竟是如此美,冰冷的目光渐渐和蔼起来,‮头摇‬叹道:“可怜的孩子,⾐裳都透了,不冷么?”

  朱七七着气,本已觉得有些发冷,此刻被她一说,虽在火旁,也觉得发抖,那一⾝透了的⾐裳,更有如冰片一般。

  青⾐妇人柔声道:“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我瞧你不如把⾐脫下,烤⼲了再穿,就会觉得暖和的多了。”

  朱七七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忍不住这刺骨的寒冷,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用发抖的细指脫下了冰冷的⾐服。

  虽是在女子面前,但朱七七还是不噤羞红了脸,闪耀的火光,映着她嫣红的面颊,玲珑的曲线…

  青⾐妇人微微笑道:“幸好我也是女子,否则…”

  朱七七“嘤咛”一声,贴⾝的⾐服,再也不敢脫下来,但贴⾝的⾐服已是透明的,朱七七蜷曲着⾝子,只望⾐裳快些烤⼲。

  突然间,外面竟似有人⼲咳一声。

  朱七七心头一震,⾝子缩成一团颤声道:“什…什么人?”

  墙外一个沉重苍老的语声道:“风雨加,出家人在檐下避雨。”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点头轻笑道:“这位出家人看来倒是个君子,非但没有进来,竟连窗口都不站…”

  哪知她话音未完,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君子虽在外面,却有一个小人在屋里。”

  朱七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抓起件⾐服,挡在前,仰首向笑声传出之处望了过去。

  只见那満积灰尘,満结蛛网的横梁上,已有个脑袋伸出来,一双猫也似的眼睛,正盯着朱七七的⾝子。

  朱七七又羞又怒,又是吃惊,道:“你…是谁,在…在这里已多久了?”

  那人笑道:“久得已⾜够瞧见一切。”

  朱七七的脸,立刻像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一件⾐服,东遮也不是,西掩也不是,真恨不得钻下地去。

  那人却扬声大笑道:“只可惜在下眼福还是不够好。姑娘这最后一件⾐服竟硬是不肯脫下来,唉!可惜呀,可惜…”

  朱七七羞怒集,破口骂道:“強盗,恶贼,你…你…”

  哪知她不骂还罢,这一骂,那人竟突然一个翻⾝跃了下来,朱七七娇呼一声,口里更是各种话都骂了出来。

  只见那人反穿着件破旧羊⽪袄,敞开⾐襟,左手提着只酒葫芦,间斜揷着柄无鞘的短刀,年纪虽然不大,但満脸俱是胡渣子,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正在朱七七⾝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朱七七骂得越凶,这汉子便笑得越得意。

  等到朱七七一住口,这汉子便笑道:“在下既未曾替姑娘脫⾐服,姑娘要脫⾐服,在下也不能拦阻,姑娘如此骂人,岂非有些不讲理么?”

  朱七七又是羞,又是恨,恨不得站起⾝来,重重打他个耳光,但却又怎能站得起⾝来,只得娇喝道:“你…你出去,等…等我穿起⾐服…”

  这汉子嘻嘻笑道:“外面风寒雨冷,姑娘竟舍得要在下出去么,有我这样知情识趣的陪着姑娘,也省得姑娘独自寂寞。”

  朱七七只当那青⾐妇人必定也是位武林⾼手,见了此等情况,想必定该助她一臂之力。

  哪知这青⾐妇人远远躲在一边,脸都似骇⽩了。

  朱七七眼波一转,突然冷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哼哼!‘魔女’朱七七岂是好惹的,你若是知趣,快快逃吧,也免得冤枉死在这里。”

  “魔女”这绰号,本是她自己情急之下,胡起的,为的只是要借这唬人的名字,将这汉子吓逃。

  那汉子果然听得怔了一怔,但瞬即大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

  朱七七道:“你是条恶狗,畜牲…”

  那汉子咯咯笑道:“告诉你,伏魔金钢,花花太岁,便是我名字,我瞧你还是乖乖的,莫要…”

  朱七七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她子来了,便是光着⾝子也敢站起,何况还穿着件贴⾝的⾐服。

  只见她一个翻⾝掠起,冷笑道:“好,你要看就看吧,看清楚些…少时姑娘我挖出你两只眼睛,就看不成了。”

  那汉子再也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子,端的吃了一惊,这玲珑剔透的‮躯娇‬已在他面前,他反倒不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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