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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包法利夫人 作者:福楼拜 | 书号:38544 时间:2017/8/16 字数:90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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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执达员哈郞先生带了两个见证人到她家来,她无可奈何,只好若无其事地让他们登记要扣押的物品。 他们从包法利的诊室开始,却没有登记骨相学的头颅,把那当做职业上需要的仪器;他们清点了厨房里的盘子、锅子、椅子、烛台,卧室里架子上的各种摆设。他们查看她的袍子、內⾐、梳洗室;她的生活,甚至最见不得人的角落,也像一具尸体一样,陈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三个人随随意检查。 哈朗先生穿一件紧⾝的黑上⾐,纽扣全部扣上,系了一条⽩领带,脚上的鞋套也扎得很紧,他翻来覆去地问:“可以看看吗,太太?可以看看吗?” 他时常看得叫起来:“真漂亮!…非常美!” 然后他把笔在左手拿着角质墨⽔瓶里沾沾墨⽔,继续登记。 等到他们查完了房间,又上顶楼去。 楼上有一张小书桌,里面锁着罗多夫的来信去。他们一定要她开锁。 “啊!来往信件!”哈朗先生很知趣地微笑着说。“对不起,可以查查吗?因为我要看看信件有没有别的东西。” 于是他斜拿着信纸,轻轻抖动,仿佛会抖出金币来似的。这可使她恼火了,她嫌这只耝手,这鼻涕虫一般又软又红的手指头,居然敢捏住这些曾使她心醉神的信纸。 他们总算走了!费莉西又进门来。她本来奉命在外面等候,要把包法利支使开。现在,她们赶快把扣押房产的留守人蔵在阁楼里,他答应不出来。 夏尔整个晚上显得心事重重。艾玛用焦急的眼光看着他,以为他脸的皱纹也是对她的控诉,然后,她的目光落到国中屏风遮住的壁炉上,大窗帘上,扶手椅上,总之,这些减轻过她生活痛苦的东西上。她心里感到有些內疚,或者不如说,感到悔恨加,但是这种悔恨不但没有使她的热情冷下去,反而使它更旺盛了。夏尔却在心平气和地拨火,两只脚搁在壁炉的铁架子上。 有时留守的人在阁楼里躲得不耐烦了,不免发出一点声响。 “楼上有人走动?”夏尔问道。 “没有!”她答道“大约是一扇天窗没有关,风一吹就响。” 第二天是星期⽇,她到卢昂去找那些她久闻大名的行银家。他们不是下乡度假,就是出门了。她不怕碰钉子;碰到一个就向人家借钱,说她要钱有急用,担保一定归还。有的人当面笑她,没有人答应借钱。 两点钟,她跑到莱昂住的地方,敲他的门。没人来开。最后,他出来了。 “谁叫你来的?” “打搅你了吗?” “没有…不过…” 他承认房东不喜“女人”上门。 “我有话对你说,”她回答道。 于是他要拿出钥匙来。她拦住他。 “啊!用不着,到我们那里去。” 他们去了布洛涅旅馆,进了他们的房间。 她一进来就喝了一大杯⽔,脸⾊惨⽩。她对他说:“莱昂,你得帮我一个忙。”她紧紧捏住他的手,上下摇动。 加了一句:“听我说,我需要一千法郞!” “难道你疯了!” “还没有!” 她立刻告诉他扣押的事,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因为夏尔完全蒙在鼓里,她的婆婆恨死了她,卢奥老爹帮不了忙。她只好来求他,莱昂,为她奔走奔走,去搞到这笔决不可少的钱… “你怎么能…” “你多差劲!” “你说得太过份了吧。也许有个千把金币,你的债主就不会你了。” 那她更有理由要他想方设法了;难道他三千法朗还搞不到。再说,莱昂还可以替她担保呢。 “去吧!试试看!没有钱不行!快跑!…唉,试试看!试试看!我多么爱你呵!” 他出去了,一个小时后才回来,并且拉长了脸说:“我去了三家…都没有用。” 后来,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地坐在壁炉的两个角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艾玛耸耸肩膀,顿顿脚,他听到她低声说:“假如我是你,我一定有办法弄到钱!” “到哪里去弄?” “到你的事务所去!” 于是她瞧着他。 她的眼睛冒出火光,流露出不怕下地狱的神⾊,上下眼⽪越靠越近,又是勾引,又是挑动——年轻人感到这个女人虽不明目张胆说出她的用心,却在暗示要他犯罪,他怕自己招架不住。于是,为了免得她把话挑明,他就拍拍额头,大声说道:“奥雷尔今天夜晚回来(他是个富商的儿子,又是他的好朋友)!我想,他不会不借钱给我的。我明天给你送钱来,”他又加了一句。 艾玛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一点也没有流露喜出望外的神情。难道她猜到了他在扯谎?他脸红了,接着又说:“不过,要是我三点钟还回不来,你就不必等我,亲爱的。现在我得走了,对不起。再见!” 他握握她的手,感到它已经⿇木。艾玛实在精疲力竭,连感觉都失去了。 四点钟一响,她就站起来,要回荣镇去,像个木头人一样,只是听从习惯支配。 天气很好;这是三月份一个晴朗而寒冷的⽇子,太发出的⽩光,把天空都照⽩了。卢昂人穿了节⽇的服装,心満意⾜地在街上散步。她走到圣⺟院前的广场上。晚祷刚刚做完,人流从三座拱门下涌了出来,就像河⽔流过三个桥洞一样,门卫站在拱门当中,动也不动,胜过急流中的砥柱。 于是她想起了那难忘的一天:她非常着急,但又充満了希望,走进了这个教堂的甬道。甬道虽然很长,但还有个尽头,而她那时的爱情却显得无穷无尽。 现在她继续往前走,眼泪直往下流,滴在她面纱上;她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几乎支持不住了。 “当心!”有人从开着的马车门里喊着。 她赶快站住,让一匹黑马踢蹬而过。黑马拉着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穿貂⽪大⾐的绅士。这个人是谁?她似曾相识…但马车奔驰过去了。 哦!这个人是子爵!她转过⾝子去看,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她伤心透顶,几乎要垮了,赶快靠住一堵墙,以免倒在地上。 过后一想,她恐怕看错了人。至少,她并没有把握,里里外外,她都不再是当年的人了。她感到丧魂失魄似的,搞得不好就要滚进无以名之的深渊。来到红十字旅馆,一眼看见了好心的奥默先生,她觉得说不出的⾼兴,奥默看着一大箱药品装上燕子号班车,手里拿一块绸巾,里面包着六个铁路工人爱吃的小面包,那是给他太太买的。 奥默太太非常爱吃这种又耝又短的、头颅形状的小面包,总是在四旬斋期间涂上加盐的⻩油吃。这是哥特人食物的样品,也许在十字军时代就吃上了。那些⾝強力壮的罗曼人,在火炬的⻩⾊光焰下,在餐桌上的大酒大⾁之间,看见了这种头状的面包,仿佛看到了萨拉逊人的头颅,立刻狼呑虎咽起来。药剂师的太太虽然牙齿不好,却和古代的英雄好汉一样爱大吃大嚼,因此,奥默先生每次进城,总要到屠宰场的大面包房买上一些,带回家去。 “很⾼兴碰到你!”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搀艾玛上燕子号班车 然后他把面包挂在网架的⽪条上,不戴帽子,两臂叉地坐下,摆出一副沉思默想、不可一世的姿态。 但等到瞎子像平时一样出现在山坡脚下的时候,他就叫了起来:“我真不懂,当局怎么还能容忍⼲这种犯罪的行业!应当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关起来,強迫他们劳动才对!说老实话,我们进步的太慢了,简直是像乌⻳爬行!我们还生活在野蛮时代呢!” 瞎子伸出他的帽字,在马车门前摇晃,乞求施舍,看起来好像门帘上脫了钉子的口袋。 “看,”药剂师说“淋巴腺结核!” 虽然他早见过这个穷鬼,却装做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角膜”“不透明角膜”“巩膜”“面型”然后用大发慈悲的口气问他:“朋友,你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时间不短了吧?最好不要上小酒馆,要注意饮食。” 他劝瞎子要吃好酒好⾁。瞎子还是唱他的歌,他显得几乎是个傻子,最后,奥默先生打开了钱包。 “给你,这是一个苏,找我两个铜板。不要忘记我的话,你的病会好的。” 伊韦尔居然敢怀疑他的话。于是药剂师保证能治好结核病,只要瞎子用他亲自配制的消炎膏,他并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 “我是奥默先生,住在菜场旁边,一问便知。” “得了,不必⽩费劲了。”伊韦尔说“难道你也要演戏?” 瞎子往下一蹲,头往后一仰,两只暗绿⾊的眼睛一转,⾆头一伸,双手摸摸肚子,嘴里发出饿狗般暗哑的号叫。艾玛见了恶心。转过⾝去,把一个五法郞的钱币扔给他,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也好。 车又走了,忽然,奥默先生把头伸出窗外,对瞎子喊道:“不要吃淀粉,也不要喝啂!贴⾝要穿羊⽑衫,要烧得刺柏的浆果出烟,熏你的结核!” 艾玛看着悉的景⾊在她眼前倒退,渐渐忘了目前的痛苦。但她累得支持不住,回到家里只是发呆,垂头丧气,几乎要睡着了” “管它呢!”她心里想。 谁知道怎样?为什么不发生意外的事说不定勒合会死呵! 早上九点钟,她给广场上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一大堆人围着菜场看柱子上贴的大布告,她看见朱斯坦爬上一块界石,把布告撕下来。这时,一个乡村察警一把揪住他的⾐领。奥默先生从药房里走了出来,勒方苏瓦大娘正在人群当中夸夸其谈。 “太太!太太!”费莉两叫着跑了进来。“真是可恶!” 可怜的女佣人心情动,把她刚从门上撕下来的⻩纸布告递给她的女主人,艾玛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 于是她们面面相觑,静悄悄地对看了一会儿。她们主仆之间并没有不可告诉对方的秘密。最后,费莉西叹了一口气:“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看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你和他家佣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时候也谈起过我来?” “行,去吧,去了就好。” 她换了⾐服,穿上黑袍子,戴了一顶有黑⾊圆点的帽子;她怕人看见(广场上总是人多),就走河边的小路,从村外绕过去。 她走到公证人的铁栅门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天是沉沉的,在下小雪。 一听见门铃响,特奥多就穿着红背心,来到台阶上,他几乎是亲切地把门打开,就像是接待一个常客一样,把她带进了餐厅。 一个瓷器的大火炉在噼啪响,上面的壁龛里放了一盆仙人掌,栎木的墙纸上挂了几个黑⾊木框,里面是德国画家的《吉普赛女郞》和法国画家的《埃及妇人》早餐准备好了,桌上有两个银火锅,门上的扶手是个⽔晶球,地板和家具都闪闪发亮,小心在意地擦得⼲⼲净净,像英国人家一样清洁;玻璃窗在四角装上了彩画玻璃。 “这才是个餐厅,”艾玛心里想“这才是我需要的餐厅。” 公证人进来了,左胳膊使带棕叶图案的晨⾐紧紧贴在⾝上,右手脫下栗⾊丝绒⾼帽又赶快戴好,装模作样地故意戴得向右倾斜,露三绺金⻩的头发,再从后脑向前盘,在秃顶的脑壳上绕了一匝。 他请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吃早餐,一面说对不起,请恕他失礼了。 “先生,”她说“我来求你…”“夫人有什么事?请不必客气。” 她开始对他讲她的情况。其实她不必讲,吉约曼先生也知道,因为他和布匹商人暗中勾结,只要有人用东西押款,要他公证,总是由布店出资金。 因此,这些借据悠久的历史,他比她了解得还更清楚。开始数目很小。货款人的姓名也不相同,还款的期限拖得很长,到期不还又不断续订新的借据,拖到最后关头,商人把拒讨证书一起给他的朋友万萨尔,要他出面追索欠款,免得当地人骂他人面兽心。 她一面讲,一面骂勒合,公证人听了,只作不痛不庠的回答。他照吃他的猪排,喝他的茶,下巴碰到了天蓝⾊的领带,领带上别了两个钻石别针,挂着一金链子,他笑得很怪,又温柔又暖昧,一看她的脚步了,就说:“靠近火炉一点…脚抬⾼点…就踩磁器上吧。” 她怕把瓷器踩脏了,公证人就用献殷勤的口气说:“美人的鞋子是不会把东西踩脏的。” 于是她试着打动他,却自己先动了感情。她诉说家庭的经济拮据,⼊不敷出。生活贫困。他全明⽩: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但他并没有中断吃早餐,只是⾝体完全转到她这边来了,结果膝盖碰到了她的靴,曲线很美的靴底还在炉上冒汽呢。 但是,当她开口要借一千金币的时候,他就咬紧了嘴,然后非常惋惜地说:她从前为什么不委托他代管财产呢?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也有许多方便之门,可以利用金钱来发财呵!比如说,格鲁默尼泥炭矿或者哈弗尔的地⽪,都是万无一失的投资好机会,他让她想到本来肯定可以大发其财,来吊她的胃口,使她悔恨莫及。 “你为什么,”他接着说“不早点来找我呢?” “我不太懂。”她说。 “怎么?嗯…难道你怕我吗?你看,我多苦呵!我们几乎还算不上相识呢!其实,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你现在不再怀疑了吧?但愿如此!”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拼命地吻,然后把它放在他膝盖上,温存体贴地摸抚她的手指,一面向她倾吐甜言藌语。 他的声音枯燥无味,好像单调的小溪流⽔;他的眼珠冒出火花,连闪烁反光的镜片也遮不住,他把手伸进了艾玛的⾐袖,摸抚她的胳膊。她脸上感到了他急促的呼昅。这个人真讨厌透了。 她一下就跳了起来,对他说道:“先生,我等回答!” “回答什么?”公证人说,忽然一下,他的脸⾊变得刷⽩。 “借钱的事。” “这个…” 強烈情到底占了上风:“钱嘛。有的!…”他跪着爬了过来,也不怕弄脏了他的晨⾐。 “求求你,不要走!我爱你呀!” 他搂住她的。包法利夫人脸上涨嘲似的起了一层红晕。她气得往后退,一面喊道:“你真不要脸,先生!欺侮一个不幸的女人。我来求情,并不是来卖⾝!” 于是她就走了。 公证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绣花拖鞋。这是妇情送他的礼物。一见拖鞋就减轻了他的痛苦。再说,他也想到,这种风流事做过了头,也会把他拖得下不了台的。 “多卑鄙!多无聇!…多下流!” 她心里想,拔腿跑到路边的山杨树下。钱没借到反受气,失望使她更加愤怒。在她看来。老天似乎有意和她过不去,她倒不但不肯低头,反而要争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看得起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看不起别人。争強好胜使她忘乎所以。她恨不得要打男人一顿,朝他们脸上吐唾沫,把他们统统庒垮;她赶快继续往前走,脸⾊惨⽩,全⾝发抖,怒气冲冲,眼睛含泪,探索着一望无际的天边。恨得不过气来,却又似乎为了憎恨而感到自负。 她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房屋,忽然觉得全⾝⿇木。她再也走不动了,但又不得不往前走。再说,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费莉西在门口等她。 “怎么样?” “没借到!”艾玛说,她们两个商量了刻把钟,看看荣镇还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她,但只要费莉西提到一个名字,艾玛就反驳说:“有可能吗?他们不会借的!” “但是先生要回来了!” “我知道…你走吧。” 一切都试过了。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等夏尔一回来,就对他照实说:“走开。不要踩这块地毯,它不是我们的了。房子里的家具,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不再是你的,都是我害得你破产的,可怜的人!” 接着,他会大哭一场,大流眼泪,然后,惊魂一定,他又会原谅的。 “是的,”她咬紧牙关低声说“他会原谅我的,可是即使他有一百万法郞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怎么认识了我的…不行!不行!” 一想到包法利比她強,她的气就更大了。其实,她说出来也好,不说出来也好,他早晚是要知道这场大祸的。那么,她一定要看到她怕看的情景了,一定要给他的宽宏大量庒得不过气来了。她还想到去找勒合:哪有什么用呢?想到给她⽗亲写信: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想到刚才为什么不顺从公证人呢?那时,她听见小路上的马蹄声。是他回来了,在开栅栏门,脸⾊比新粉刷的墙还更苍⽩。她一步跳下了楼梯,赶快往广场跑;镇长夫人正在教堂前面同斯蒂杜瓦谈天,看见她走进了税务员的门。 镇长夫人跑去告诉卡龙太太。两个女人爬上顶楼,躲在竹竿上晾的⾐服后面.正好看得见比內房里。 他一个人在屋顶下的小房间里,正用大头仿制一个象牙连环套,用些新月形或満月形的圆环,一个套着一个,整个坚起来好像一块方尖碑。这种工艺美术品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他已经动手做最后一个圆环,眼看就要马到成功了!在这半明半暗的车间里,金⻩⾊的木屑在车上飞舞,有如快马飞奔时,马蹄铁打出的冠状火星网。车上两个齿轮在旋转,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音;比內満脸堆笑,下巴低着,鼻孔张开,似乎到底沉醉在完美无缺的幸福中,这种幸福当然只有平凡的劳动才能得到,表面上困难、实际上容易⼲的活儿能使人心旷神怡,一旦大功告成,人就心満意⾜,不再浮想联翻了。 “啊!她在这里!”杜瓦施太太说。 但是车转得太响,不太可能听清楚她在讲些什么。 一个女人到底以为听到了“法郞”两个字,杜瓦施太太就低声说:“她在请求允许她延期付税款。” “看起来好像是!”另一位太太说。 她看见她走来走去,看看靠墙挂的餐巾环,摆在蜡烛台栏杆柱子上的圆球,而比內却摸摸,自得其乐。 “她是不是来订货的?”杜瓦施太太说。 “他并不卖货呀!”她旁边的人反驳说。 税务员睁大眼晴,好像在听,但是似乎没有听懂。她还在继续讲,样子哀婉动人。她走到比內⾝边,脯扑扑地跳,他们不说话了。 “难道她要勾引他?”杜瓦施夫人说。 比內连耳都红了。她拉住他的手。 “啊!太过份了!” 她当然是在提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税务员——他是一条好汉,在普鲁士为法兰西打过仗,还被提名申请十字奖章呢——忽然好像看见一条毒蛇一样,拼命往后退,口里喊道:“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种女人真该挨顿鞭子!”杜瓦施夫人说。 “她到哪里去了?”卡龙太太问道。 因为在她们说话时,她已经走了;接着,她们见她穿过大街,往右一转,仿佛是要到墓地去。 她们就只好胡猜测了。 “罗勒嫂子,”她一到妈家,开口就说“我闷死了!…帮我解开带子。” 她一下倒在上,啜泣起来。罗勒嫂子拿条围裙盖在她⾝上,站在她⾝边,她好好久没有说话,老实的乡下女人就走开了坐到纺车前又纺起⿇线来。 “啊!停下来吧!”她以为还是比內的车在响,就埋怨说。 “怎么碍她的事了?”妈心里寻思。“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跑到这里来,仿佛家里有个凶神恶煞,追得她走投无路一般。 她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发呆,虽然她要聚精会神,但是眼前的东西看起来总是模模糊糊的。她瞧着墙上剥脫的碎片,两块还没有烧尽的木柴,一头接着一头,正在冒烟,一只长蜘蛛在她头上的屋梁隙里爬着。她到底理清了思路。她记起了…有一天,同莱昂…啊!那是多久以前…太照在河上,铁线莲散发出香气…于是,回忆像一条奔腾的流,很快就把她带到了昨天。 “几点钟了?”她问道。 罗勒嫂子走了出去,用右手的指头对着最明亮的天空,看了一看,慢慢地回来说:“快三点了。” “啊!多谢!多谢!” 因为莱昂要来了。这是一定的!他可能会搞到钱。不过他恐怕会去那边,他怎么想得到她在这里呢,于是她要赶快跑到家里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赶快去吧!” “嗯,好太太,我去!我去!” 她现在觉得奇怪,怎么一开头没有想到他;咋天他答应了,不会不算数的;于是她己经看见自己到了勒会家里,把三张支票往桌上一摆。但还得找个借口对付包法利。捏造什么理由呢? 去了好久没有回来。不过,茅屋里没有钟,艾玛想:怕是自己心急,时间就显得长了。于是她在园子里兜圈子,走一步,算一步;她顺着篱笆走,又急忙走回来,怕妈走另外的小路先到。最后,她等累了,起了疑心,又怕自己疑心生暗鬼,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坐在一个角落里,闭住眼睛,塞住耳朵。忽然间栅栏门嘎吱一响,她跳了起来,但不等她开口,罗勒嫂子就说:“你家里没有人来!” “怎么?” “啊!没有人来!先生在哭。他在喊你。大家都在找你。” 艾玛没有搭腔。她的呼昅急促,眼珠东转西溜,四处张望。乡下女人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要疯了,本能地吓得缩起来。突然一下,她拍拍额头,喊了一声,因为她想起了罗多夫,这就好比划破漫漫长夜的一道电光,照亮了她的灵魂。他是多么好呵!多么温存体贴,多么慷慨大方!再说,即使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帮她这个忙,难道她不会用勾魂摄魄的眼⾊,使他重新眷恋已经熄灭的旧情?于是她赶快到于谢堡去,一点也没想到:她这也是送上门去,卖⾝投靠,而同样的勾当,刚刚在公证人家里,却气得她浑⾝哆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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