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型世言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型世言 作者:陆人龙 | 书号:38628 时间:2017/8/16 字数:9394 |
上一章 第三十一回 阴功吏位登二品 薄幸夫空有千金 下一章 ( → ) | |
新红染袖啼痕溜,忆昔年时奉箕帚。 茹荼⾐垢同苦辛,富贵贫穷期⽩首。 朱颜只为穷愁枯,破忧作知为君娱。 无端忽作附炎想,弃我翻然地上芜。 新红染袖啼痕溜,忆昔年时奉箕帚。 茹荼⾐垢同苦辛,富贵贫穷期⽩首。 散同覆⽔那⾜道,有眉翠结那可扫。 自悔当年嫁薄情,今⽇翻成不自保。 ⽔流花落两纷纷,不敢怨君还祝君。 未来光景竟何在,空教离合如浮云。右《去妇词》 眉公云:“福厚者必忠厚,忠厚而福益厚;薄福者必轻薄,轻薄而福益薄。”真是薄幸空名,营求何在?笑是吾人,妄作思想,天又巧行窥伺,徒与人作话柄而已。“富易,贵易。”这两句不知甚么人说的,如今人作为口实,但是富易之人,便是不可与友的人,我先当绝他在臭味未投之先,也不令他绝我在骄倨之⽇。只是一个,他苦乐依人,穷愁相守。他甘心为我同淡泊,可爱;就是他勉強与我共贫穷,可怜。怎一朝发迹,竟不惜千金买妾,妄生爱憎。是我处繁华,他仍落莫。倒不如贫时,得相亲相爱。我且试把一个妄意未来之钱,竟去久婚之配,终至钱物不得,客死路旁的试说一说。 话说直隶江陰县,有一个相士胡似庄,他也是个聪明伶俐人儿,少年师一个袁景庄先生学相,倒胡诌得来。娶一个叫马氏,生相锉小,面⾊紫膛,有几点⿇。喜得小家出⾝,且是勤俭复紧,自早至晚,巴家做活,再不肯躲一毫懒。这胡似庄先生人丛中摆张轴儿,去说天话勾人。一⽇去骗得几个乡里人,分得两三张纸,也不过赚得二三分铜钱银子,还有扯不人来时。只是他在外边行术,毕竟也要披件袍仗儿动人。这件海青是穿的,立了一⽇,肚饿也到面店中吃碗。苦是马氏在家有裙没,一件衫七补八补,一条脚带七接八接,有一顿,没一顿,在家捱,喜是甘淡薄儿,再没个怨丈夫光景。那胡似庄弄得一个没生意返回家来,贼做大叹气,连声道:“只为你的相贫寒,连我也不得发达。”马氏再也不应他,真个难捱。亏得一个房主杨寡妇,无子,只得一女,尚未适人,见马氏勤苦,不来讨他房钱,还又时常周济。一⽇,杨寡妇偶然到他家中,急得马氏茶也拿不一盅出,却是胡似庄回来。⺟子去了,胡似庄问道:“方才那女子那家?”道:“是房主人家。”胡似庄道:“也似一个夫人,等我寻个贵人与他,报他的恩。”不题。 他行术半年,说些眼前气⾊,一般吃他闯着几个,生意略兴。他道:“我们方术人,要铺排大,方动得人。”积攒得一百七八十块银子,走到银店里一销,销得有五钱多些,买了三匹稀兰布,几枝细竹竿,两条绳,就在县前撑了。凭着这张嘴,一双眼睛,看见⾐服齐整的,拱上一篇;⾐衫褴褛的,讲上几句,一两句讨不马来,只得胡芦提收拾,亏他嘴活,倒也不曾吃大没意思:面有十重铁甲,口茂三寸钢钩,惯钩来人口气,许将相公侯。 一⽇,立在县前,只见县里边走出几个外郞来。內中一个道:“我们试他一试。”齐环住了这帐儿下。一个捱将近来。他个个拱上几句,道一定三尹,一定二尹,可发万金,可发千金。将次相完,有这等一个外郞,年纪二旬模样,也过来一相。他暗暗称奇,道:“此位却不是吏道中人,他两颧带杀,必总兵权,骨格清奇,必登八座,虎头燕领,班超同流,鹤步熊,萧何一辈,依在下相,一到老,二子送终,寿至八旬,官为二品。目下该见喜,应生一个令郞。”一个外郞道:“小儿尚未有⺟,娶吧。”胡似庄道:“小子并无妄言,老兄请自重。”这人笑道:“我如今已在吏途中混了,有甚大望?”胡似庄道:“老先生⾼姓大名,后⽇显达,小生要打怞丰。”这人道:“说他怎么?”却是一个同伴要扯他同走,怪胡似庄住。道:“是兵房徐老官,叫做徐冢在县里西公厢住。” 风尘混迹谁能鉴,长使英雄叹暗投。 喜是品题逢识者,小窗嘘气冲牛。 本⽇亏这一起人来,胡似庄也赚了钱数蚤铜。回到家中道:“我今⽇撞得一个贵人,⽇后要在他⾝上讨个富贵。”正说,只见一个丫鬟拿了些盐菜走来,道:“亲娘见你⽇⽇淡吃,叫我拿这些菜来。”恰是杨家。胡似庄道:“多谢亲娘,承你们看顾,不知亲娘曾有亲事么?我倒有一头绝好亲事,还不晓要甚人家?”丫头道:“不过是过当得人家,只是家里要⼊赘。”胡似庄道:“我明⽇问了来说。”丫头去了,胡似庄道:“妙,妙,后面怞丰且慢,先趁一宗媒钱。”马氏道:“媒不是好做的,如今杨且是好待,不要因说媒讨打吃。”胡似庄道:“不妨。”次⽇拿一个钱买了个帖子,来拜徐凇G≈倒傥醋,还在家下。徐外郞道:“昨承先生过奖。”胡似庄道:“学生这张嘴,再不肯奉承,再不差,依学生还该读书才是。”徐外郞道:“这不能了。”正说间,堂上发梆,徐外郞待起⾝,胡似庄一把扯住道:“还有请教,昨闻老先生未娶,不知要娶何等人家?”徐外郞道:“学生素无攀⾼之心,家事稍可存活,只要人是旧家,女人齐整罢了。”胡似庄道:“有一寡居之女,乃尊二尹,殁了,家事极富,人又标致,财礼断是不计的;公若⼊赘,竟跌在藌缸里了。”徐外郞道:“学生竟在得人,不在得财。”胡似庄道:“先生,如今人说有赔嫁,瞎女儿也收了,只是这女儿房下见来,极端庄丰,做人又温克。”徐外郞要上堂忙忙送他。他又道:“学生再不说谎的。”别了,来县前骗了几分银子,收拾了走到杨家。杨家小厮杨兴道:“胡先生来还房钱么?”道:“有话要见。”其时杨寡妇已听丫鬟说了,便请进相见。胡似庄先作五七八个揖,谢平⽇看取。就道:“昨⽇对阿姐说,有一个本县徐提控,年纪不上二十岁,才貌双全,本县大爷极喜他,家事极好,我前相他,是大贵之人,恰与令爱相对。学生待要作伐,若肯见允,明⽇他来拜学生,可以相得。这人温柔,极听在下说,可以成得,特来请教。”杨寡妇道:“老⾝没甚亲眷,没个打听,先生他脚也清,家事果好么?”胡似庄道:“学生不打听得明⽩怎敢胡说?”寡妇道:“不是过疑,只这些走街媒婆,只图亲事成,便人家义男,还道是旧族人家。一文钱拿不出,还道是财主。四五十岁,还道二十来岁,后生有疾的,还道齐整。更有许一百财礼,行聘时,只得五六十两哄人,事到其间不得不成,就是难为了媒人,女儿已失所了,故此要慎重。”胡似庄道:“,须知学生是学做媒的,那里有这些好狡?这徐老官是出得钱起,现参⽇⽇有钞括;若说人品年纪,明⽇便见。”吃了杯茶出来。 次⽇,徐外郞果然来拜,杨寡妇先在里边张望,胡似庄又在徐外郞前,极口赞扬一翻。去后,又在杨寡妇前读上几句相书,说他必贵,这杨寡妇已是看中了人物,徐外郞处胡似庄一力撺掇,竟成了这亲。徐外郞就⼊赘他家。胡似庄也得了两家谢礼,做了通家往还。一⽇,徐外郞在家,只见这胡似庄领了一个人来见,衫褴褛得紧,徐外郞与他相见,坐了。胡似庄道:“这一个是我表外甥,他叫史温,是二十三都里当差的。本都里有一户史官童,他为三丁怞一事,在金山卫充军,在籍已绝,行原籍勾补。他与史官童同姓不亲,各立户头的,里长要诈他丢儿,他没有,要卸过来。这事在贵房,特来相恳。”徐外郞道:“既是户绝,自应免勾,岂有把别户代人当军之理?你只明⽇具呈,我依理行。”正说了,送出门,那杨兴悄悄走来,把胡似庄一拽,要管家包儿。胡似庄笑道:“连相公怕还脫⽩,你的在我⾝上补来。”杨兴道:“你招得起,不少房钱了。”大家分手。 次⽇,果然史温具呈,他便为清查,原系别籍。正在做稿回卫,却是胡似庄又来道:“舍亲要求清目,特具一杯奉屈,这是芹敬。”徐外郞道:“令亲事我已周支,只要回衙了,也不须提酌。”胡似庄道:“脫一名军,小事,若没有提控,这时佥起解;炒菜当⾁香,提控不要嫌怠慢吧。”一把扯了,步出城,见破屋一间,桌凳略具。那史温忙出来相。茶罢,便是几盘下饭,也不过只鱼⾁而已,却也精洁。酒不上三巡,那胡似庄放开肚⽪大嚼一阵,吃得盘碟将完,忙失惊道:“忘了,忘了,今⽇县里邹都堂家,成一块坟地,要我作中,为邀徐提控跑来,讲久才成,怎么有煮成饭,与他人吃的,不得奉陪了。”立起便走,徐外郞也待同行,胡似庄道:“如此是学生得罪了,一定还要一坐。”徐外郞只得坐下。史温相送出门,把门带上。二人一去不来。天⾊又将晚,徐外郞踌蹰,没个不别而行之理,只见里边闪出一个妇人来:容⾊难云绝代,娇姿也可倾城。 不带污人脂粉,偏饶媚客神情。 脸琢无瑕美⽟,声传出⾕新莺。 虽是村庄弱质,娇娆绝胜双成。 这妇人向前万福了,走到徐外郞⾝边,看他也是不得已的,脸上通红,言语羞缩,说不出来。一会道:“妾夫妇蒙相公厚恩,实是家寒无可报答,剩有一⾝,愿伏侍相公,”徐外郞头也不抬,道:“娘子你是冤枉事,我也不过执法任理,原不曾有私于你,钱也不要,还敢污蔑你么?言罢起⾝,妇人一把扯住道:“相公,我夫妇若被勾补,这⾝也不知丧在那里?今⽇之⾝原也是相公之⾝。”徐外郞道:“娘子,私通苟合,上有天诛,下有人议,若我今⽇难保得你一⾝,却使你作失节之人,终为你累,你道报德,因你我亏了心,反是败我德了。”妇人道:“这出丈夫之意,相公不妨俯从,不然,恐丈夫嗔我不能估侍相公。”徐外郞道:“这断不可,我只为你,就行吧了。”忙把门拽,门是扣上的,着力一拽才开,连道:“娘子放心,我便为你出文书。”赶了回来:方寸有真天,昭然不容晦,肯恋瞬息,顿令红妆浼。 史温是与胡似庄串通的,在一个附近古庙里,捱了夜一直到早饭时才回。道:“去了么,没奈何,没钱,做⾝子着。”其道:“他昨晚不肯,就去了。”史温道:“没这等事,这事原是我強你的,也不妨。”其道:“实是没事,苦留不依。”史温便呆了道:“不好了,这些拖牢洞的狗吏,原是食在嘴头,钱在心头,见钱,见你不见钱,就不,一定做出来。”其道:“他说就行。”史温道:“正是没钱就行出来,且走趱几钱银子,再央胡似庄去求求他。”走到县前,胡似庄丛紧许多人,说不得话,直待人散,悄悄扯胡似庄道:“昨⽇事不妥,怎处?”胡似庄道:“美人局是极好的,难道毕竟是钱好?”史温道:“如今东挪西凑,设处得五钱银子,央你去再求。”史温留胡似庄在庄中吃了两壶,走去见徐外郞。只见杨兴在门前道:“不在。”胡似庄道:“提控昨⽇出去,几时回的?”道:“傍晚就回。”这番两个信他真没事。史温道:“管家,提控在那边?”杨兴道:“不知道。”胡似庄晓得,便在史温⾝边取出银子与他一幌道:“招的在这边。”杨兴道:“我买物事才回,我与你去问一声。”胡似庄道:“史大官,你道何如?毕竟要钱,昨⽇没钱自然没⼲。”只见杨兴走来道:“在。是我不曾回,他先回的。”两个就进去相见。徐外郞道:“⽇昨多扰。”胡似庄道:“昨⽇得罪,失陪。”徐外郞道:“所事今⽇已佥押用印,我亲手下了封筒,与来勾差人,回是户绝了。”胡似庄看一看史温道:“拿出来。”史温便将出那五钱银子,道:“昨⽇提空见弃,今⽇有个薄意。”徐外郞道:“这断不收,老丈当贫困之时,又是诬陷,学生可以与力便与力,何必索钱。”胡似庄道:“意思不是成的,看薄面。”徐外郞道:“若我收,把我一团为人实心都埋没,兄自拿回。”胡似庄道:“恭敬不如从命。”徐提控是赚大钱的,那在些须。”史温便下拜道:“这等愚夫妇只立一生位,保佑提控程远大罢了。”别了出来,杨兴赶来,扯住要钱,胡似庄打合,与他一个三分包儿。史温又称一个二钱银子,谢了胡似庄。 本年一考役満,转参又得兵房,凡有承行都做些陰,似此三年两孝了,进京,考功司拨在工部营缮司当该,不期皇木厂被焚,工部大堂与管厂官心焦,道:“将甚赔补,只得呈堂转题,此时大堂姓吕名震,做成本稿,正与管贩主事,看稿计议。此时徐当该恰随本司在堂上,看见本上道:“烧毁大木三千株。”也是他福至心灵。过去禀大堂道:“这本上恐,圣旨着管厂官吏赔补,毕竟贻害,不若将大木上加“拣存”二字,或者可以饶免。”吕尚书道;“这也说得是,你叫甚名字?”道:“营缮司当该徐凇!辈尚书道:“好,倒也有识见。”依此具题。只见圣旨道:“既有拣存的,免追补。”这番一部都道:“好个徐当该了得。”吕尚书也奇他。恰值着九卿荐举人材,吕尚书就荐举了他,升了个兵部武库司主事。 材生岂择地,人自多拘牵,素具萧曹才,何妨勒凌烟。 一边去取家眷。胡似庄也来贺喜,因是他做媒,在杨面前,说得自己相术通神,作娇要随行。道:“县间生意萧条,差不多这几个人都骗过了,还到京中,觅封荐书,东跑西走,可以赚块大钱。”徐道:“我老爷虽做了主事,却终久吏员出⾝,人不重他,恐你去不大得力,不若等转外官,来请你。”胡似庄道:“只恐贵人多忘事。”徐道:“断不。”又厚赠了他,起⾝。他也勉強寻些赆礼,还与杨兴送行。临行,他马氏也借了两件⾐服来相送。杨⺟子也有私赠。一行到了京北,果是徐主事出⾝吏员,这些官员轻他,道:“我们灯窗下,不知吃了多少辛苦,中举,中进士,若是侥幸中在二甲,也得这个主事,殿了三甲,选了知县推官,战战兢兢要守这等六年,能得几个吏部?两衙门,十有八九得个部属,还有晦气,遇了跌磕降调,六年也还巴不来,怎他⽇逐我们案前跑走驱役的,也来夹在我们队里。”有一个厉主事,他是少年科第的,一发不奈烦,常在他面前,故意把吏员们来骂,道:“你这狗吏长,狗吏短,”徐主事恬然,绝不在意,众人也向厉主事道:“既做同僚,也存些体面。”厉主事道:“那里是我们同袍?我正要打狗与猢狲看。”常是这样作呆。无奈徐主事反谦恭笑,倒也觉没意思,才歇。本年厉公病死,他须不似徐主事,须有三百个同年,却也嗔他暴戾,也不过体面上吊赙罢了。倒亏得徐主事,怜他少年,初任京官,做人也清,宦囊凉薄,为他经理赍助,送他棺椁还乡。人上见这个光景,都道他量大能容,又道他忠厚,肯恤孤怜寡。 在部数年,转至郞中,实心任事,谙练边防。宣德十年九月,朝议会推,推他兵部右侍郞,都察院右佥御史,巡抚甘肃等处地方。前任巡抚得知命下,便差了个指挥,率领军士至京接,因未起⾝,夫人在私寓说起胡似庄相术颇通,未曾看他,如今到任,等他来说一个小小分上,也是一番相与。徐抚台便也点头,夫人就差了杨兴,还与他一个公⼲小票,叫他同胡似庄到任所相见。他自与夫人杨一齐离京。一路呵:旌⼲摇⽇影,鼓吹杂鸿声。林开绣帐,与宝而辉;风蹙红尘,逐香车而并起。打前站,诈得驿丞叫出;催夫马,打得徒夫呼冤,席陈⽔陆,下马饭且是整齐;房満帘帷,上等房极其整肃。正是:纷纷武士拥朱轮,济济有司节钺。 一到任,那一个守巡参游,不出来接?任你进士官,也要来庭参谒见。他金带豸绣,好不整齐。 这边杨兴有了小票,是陆路马二匹,⽔路船一只,口粮二分。他都折了一半,来到家中。此时胡似庄年已四十多岁,生意萧条,正是难过。一⽇把原先画的各样异相图,粘补一粘补,待要出去。只听得外面叫一声:“胡似庄在么?”胡似庄在门里一张,连忙走将出来,道:“杨大叔,几时回来的?小弟不知,风也不接。”杨兴道:“不消。”胡似庄就一连两个揖,请来上坐,道:“老爷,,太好么?”道:“都好。老爷已升甘肃巡抚。”胡似庄道:“一发恭喜,学生因家寒,不曾问候。”杨兴道:“正是,老爷、夫人也道你薄情。”胡似庄慌道:“这老爷上明不知下暗,我们九流,说谎骗人,只好度⽇,那里拿得三两出来做盘上京?况且又要些礼仪,实是来不得,不是不要来。”杨兴道:“我也似这样替你解,如今老爷叫请你任上相见。”胡似庄又惊又喜道:“果有这事么?”杨兴道:“果然,只是说来分上,要三七分分。”胡似庄道:“既承老爷不忘旧,大叔提携,但凭,但凭。”杨兴道:“这等停五六⽇与先生同行。”胡似庄忙叫马氏打点饭。马氏在里边也替他喜,忙脫一个布衫,把胡似庄去当,买鱼买⾁,自立在中门,问老爷、的万福。须臾,胡似庄买了酒食回来,胡似庄与杨兴对酌,灌得杨兴一些动不得,还未住。两个约了⽇期起⾝。只见这胡似庄倒不快活起来。马氏道:“好了,徐老爷这一来请,少也趁他十来两,我们有年把好过。”胡似庄道:“正是,正是。”一头且想道:“我这一去,少也得湖绸二匹,湖绵一斤,杨所好得苏州三⽩、火腿、⽩鲞,还再得些好海味,还要路上盘费,要得十来两才好,这那里得来?”翻翻覆覆,过了夜一将天亮,生出一个计来道:“我想我这子生得丑,又相也相得寒,连累我一生不得富贵。况且我此去,要措置那边去的盘,又要打点家里安家,越发来不得,不如卖了他,又有盘,又省安家。出脫了这寒乞婆,我去赚上他几百两。往扬州过,讨了一个绝标致的女子回到江陰,买一所大宅子,再买上百来亩肥田,呼奴使婢,快活一快活。料他也没这福。”便四处兜人。巧是史温夫妇勤俭,家事已好了,不料其病亡,留下两个儿女没人照管,正要寻亲。他去见道:“史大哥,我前相你⽇下该有刑克,令正也该⾝亡,果然只是丢下两个儿女,你男人照管不来,怎处?”史温道:“正是,如今待将就娶一个重婚的作伴罢了。”胡似庄道:“我到有个表妹,年纪已近三十,人儿生得不如令正,恰是勤俭,也因丧偶,在我舍下。亲族无人,我做得主,他也不要甚财礼,只有十多两债是要还人。这是极相应的,我料不要你媒钱。”史温道:“可以相得么?”胡似庄道:“不消得,我学生断不肯误人。你看我为你脫军一节,拿定做得与你做。”史温倒也信他,说道:“来不得。”与了十二两银子。他才说:“这是房下,不是表妹,穷得紧要到徐都院任上去,没钱,只得如此,我与你原是朋友,没甚名份,娶得的。”此时史温倒心中不快,却闻得他老婆勤俭也罢了。胡似庄回到家中对马氏道:“我如今设处得几两银子,要往徐老爷任上,你在家中无人养赡,我已寄你在一个史家。我去放心,明早叫轿送你去。”马氏道:“你去不过半年,我独自个熬清受淡过罢,又去累人。”胡似庄道:“罢,你只依我。”夜间两个叙别,只说叙个数月之别,不期倒也做个永别。第二⽇,轿已在门,马氏上轿来到史家,只见点着花烛不解其意,不意进门,史温要与拜,马氏不肯。史温道:“胡先生要到甘肃去,已有离书,退与我了。”马氏气得哑口无言,道:“这薄情的,你就拿定一时富贵,就把我撇去了,我也须与你同有十来年甘苦,并没一些不好,怎生下得?”要转去时,也没得把他做主,只得从了史温:薄命似惊花,因风便作家,才悲沾浅草,又复寄枯槎。胡似庄一溜风与杨兴去了。杨兴知道,也怪他薄情。一路行着这张小票,倒也不消盘。来到甘州,此时徐佥都已到任半年了,他与杨兴在外先寻了两个人情,一个是失机指挥,只求免过铁不要翻⻩,子孙得荫袭的,肯出三千两;一个要补嘉峪关管兵马总三百,都应了。心里想道:“大的说不来,说小的。”封停当了物私,自许杨兴一个加三。两个进见,送了些礼就留在里面书房中。晚间小酌,那胡似庄把⾝子略在椅上沾得一沾,横一躬,竖一躬,道:“老爷威望一路远播,这兵部尚书手掌上的了。”徐佥都道:“到此已是非望,还敢得陇望蜀。”胡似庄道:“不然,当⽇萧何也曾作丞相,一定还要大拜。”満口奉承而已。徐佥都问他家事,极道凉薄,问他子,也含糊道好。不知里头徐夫人⺟子,在杨兴前问起家中新眷,也问起马氏。杨兴道:“因要来没盘,要买礼没钱,卖与史温了。”徐夫人道:“我这里也不消得礼,倒是我要看他夫,反拆他夫了。”杨兴道:“他也原主意要在扬州讨个标致的,故此卖了。”徐夫人听到这句,也大恼道:“未见风,先见雨,怎就见得打帐富贵了,把一个同甘苦的子卖去,这真薄情人。如今我们盛来趋我;若是寥落也不在他心上了。”就不与相见,过了两⽇,说起这份上,徐佥都道:“把总事小,率听了你那指挥的,你也得二三千金,家中夫妇好过。”次⽇升堂,正值外边解审,将来一造板子打死,免了揭⻩。胡似庄怕外边赖了他的银子,就辞了要回。徐佥都也送了他五六十金。因他有银子,路上不便,假认他作亲,还吩咐一个浙直采买马市官,叫带他回家。他一出衙门,央分上的,已置酒还银两。贫人骤富,好不快活,一连在甘州嫖上几夜,东道歇钱已去几两。 不数⽇,马市起行,他也赶着同走。一路算计道:“有心这样快话,率在扬州做三百两,不着讨二个小,两个丫鬟,县里吴同知房子要卖,倒也齐整,也得八百,还又张小峰他有田八十亩央我作中出卖,没有主子,好歹回去买了。⾐服、首饰、酒器、动用家伙,也得三百;余下一千,开个小小当儿。我那妇人那有这等福消受?一路算计,可也夜一没半夜睡。马市官又因他是都院亲,极其奉承,每⽇上坐吃酒,说地谈天。这夜一快活得紧,大六月吃上许多烧刀子,一醉竟醉死在驿里:囊中喜有三千,筹算不成一梦,那知薄命难消,竟作道傍孤家。 此时已离甘州五六⽇,马市官只得拿银子出来,为他殡殓,又道他辞抚时好端端的,如今死了,怕抚台见疑,将他行李点明固封,差人缴上,还将病故缘因并盘出银两数目,具一番揭报与徐抚台。一⽇抚台正坐,外面提递有禀揭,并有行李,看揭是胡似庄已故,缴他的行李,吃了一惊,吩咐抬进私衙,拿了揭来见夫人道:“我本意扶持胡似庄,不料倒叫他死在异乡。”开他行李箱笼,见自己赠他的,与外面参游把总送他程仪、赆礼,也不下八百余金;又有银三千內中缺了十二两,查他的⽇用使费帐,却是嫖去。徐佥都道:“我着意作与他一场,不意只用得十二两银子,反死异乡,想银子这等难消受?”只见徐夫人方才道:“只这十二两是偿他的,他这样薄幸人,也该死哩。”徐佥都道:“夫人何所见,道这两句。”徐夫人道:“胡相士极穷,其马氏极甘淡泊,真是⾐不充⾝,食不充口,守他。幸得相公这厢看取,着人请他,他喜有个出头⽇子,他却思量扬州另娶,将他卖了与人,可与同贫,不与同安乐,岂有人心的所为,原卖马氏十二两盘费,故我道十二两是偿他的,才将得志,便弃糟糠,故我道他薄幸。”徐佥都也叹息道:“可见负心的,天必不佑,若使胡似庄不作这亏心事,或者享有此三千金也未可知。” 富贵方来便易心,苍苍岂肯福贪滢,囊金又向侯门献,剩有游魂异国昑。 将银子收了,差一个管家,了他些盘,发遣他棺木回家,封五十两为他营坟,一百两访他马氏与他。这管家到家,胡相士又无弟男子侄,只得去寻他。道:“在城外史家。”去时家里供着一个徐佥都生位,正是他因脫军时供的,见说与他银子,不胜感。道:“他时⽝马相报。”管家就将胡相士棺木,托他安葬,自己回话。后来徐佥都直升到兵部尚书,夫偕老,只可笑胡似庄能相人,不能相自;能相其不是财主的,怎不相自己三千金也消不起。马氏琵琶再抱,无夫有夫,似庄客死他乡,谁怜谁惜。如今薄情之夫,才家温食厚,或是须臾峥嵘,同贫之,毕竟质朴不容华,毕竟节啬不骄奢,毕竟不合,遂嫌他容貌寝陋,不是富贵中人,嫌他琐屑,没有大家手段。嫌疑⽇生,便有不弃之弃,记旧恨、问新,势所必至。那妇人能有几个有德的?争闹又起了。这也不可专咎妇人之妒与悍,还是男子之薄。故此段我道薄情必不看,却正要薄情的一看。 uMUxS.cOm |
上一章 型世言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型世言,历史小说型世言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陆人龙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型世言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