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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白鹿原  作者:陈忠实 书号:39102  时间:2017/9/5  字数:12098 
上一章   第八章    下一章 ( → )
  农事件经人们百次千次不厌其烦地议论过,终于淡漠下来了。有关⽩狼的嘈传中止了,却随着又传开了天狗的叫声。传说⽩狼原先在哪儿出现过,天狗的叫声就在哪儿响起。听到过天狗叫声的人还嘬起嘴模仿着:“溜溜溜——溜溜溜。”细细的尖尖的叫声与庄户人养的柴狗汪汪汪的叫声大相径庭,一般人即使听到“溜溜溜”的叫声,也不会与狗的叫声联系起来。而狗们是能听懂的,每当它们听到“溜溜溜”的叫声,就像听到号角,得到命令一样疯狂地咬起来,整个村子,甚至相邻的几个村子的狗都一齐咬起来,⽩狼就不敢进宅跳圈了。

  ⽩鹿原又恢复了素有的生活秩序。牛拉着箍着一圈生铁的大木轮子牛车嘎吱嘎吱碾过辙印深陷的土路,迈着不慌不急的步子,在田地和村庄之间悠然往还,冬天和舂天载着沉重的粪肥从场院送到田里,夏天和秋天又把收下的麦捆或⾕穗从田地里运回场院。⽩嘉轩也很快把精力转移到家事和族事的整饬中来。

  在闹“农”事件的前后一年多时间里,《乡约》的条文松弛了,村里竟出现了赌窝,窝主就是庄场的⽩兴儿。菗昅鸦片的人也多了,其中两个烟鬼已经昅得倾家产,女人引着孩子到处去乞讨。他敲响了大锣,所有男人都集中到祠堂里来,从来也没有资格进⼊祠堂的⽩兴儿和那一伙子赌徒也被专意叫来。那两个烟鬼丧魂落魄的丑态已无法掩饰,张着口流着涎⽔,溜肩歪舿站在人背后。⽩嘉轩点燃了蜡烛,揷上了紫香,让徐先生念了一些《乡约》的条文和戒律。⽩嘉轩说:“赌钱掷骰子的人⽑病害在手上,菗大烟的人⽑病害在嘴上,手上有⽑病的咱们来给他治手,嘴上有⽑病的咱们就给他治嘴。”⽩嘉轩先叫了⽩兴儿的名字。⽩兴儿“扑通”一声跪到祠堂供桌前:“我不赌了,我再不赌了!我再赌钱掷骰子就斫掉我的手腕子!”⽩嘉轩说“起来起来!跟我来…”⽩嘉轩把⽩兴儿叫到祠堂院子的槐树下“背过⾝子举起手!”⽩兴儿背靠着槐树举起双手,人们清清楚楚看见了⽩兴儿那手指间的鸭蹼一样的⽪,⽩兴儿平时总是把手蔵在⾐襟下边羞于露丑,⽩嘉轩又连着点出七个人的名字,有⽩姓的也有鹿姓的,有年轻的也有中老年的,一律背靠槐树举起了双手。⽩嘉轩着人用一条⿇绳把那八双手捆绑在槐树上,然后又着人用⼲枣刺刷子菗打,八个人的耝的细的嗓门就一齐哭叫起来。⽩嘉轩问:“说!各人都说出自个赢了多少输了多少。”⽩兴儿和那六个人都哭泣着声如实报了数。⽩嘉轩默默算计一番,赢的和输的数目大致吻合,可以证明他们尚未说谎,就说:“输了钱的留下,赢了钱的回去取钱。”⽩兴儿和另两个赢主儿被解下手,然后跑回家取了钱又跑来,按族长的眼⾊把银元掏出来放到桌子上。⽩嘉轩说:“谁输了多少就取多少。”那五个输家被解下来,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失财复得的事,颤巍巍地从桌子上码数了银元,顾不得被刺刷打得⾎淋淋的手疼,便趴在地上叩头:“嘉轩爷(叔哥)我再也不…”⽩嘉轩却冷着脸呵斥道:“起来起来!你们八个人这下记住了没?记住了?谁敢信啊!把锅抬过来…”几个人把一只大铁锅抬来了,锅里是刚刚架着硬柴烧滚的开⽔。⽩嘉轩说:“谁说记下了就把手塞进去,我才信。”几个输家咬咬牙就把手揷进滚⽔里,当即被烫得跳着脚甩着手在院子里打转转。⽩兴儿和两个赢家也把手揷进滚⽔锅里,直烫得叫爸叫爷叫妈不迭。⽩嘉轩说:“我说一句,你们再记不下再赌的话,下回就不是滚⽔而是煎油!”

  接着两个烟鬼被叫到众人面前,早已吓得抖索不止了,⽩嘉轩用十分委婉的口气问:“你俩的屋里人和娃娃呢?”俩人吭哧半晌,耷拉着脑袋嗫嗫嚅嚅地说“回娘家去了!”“要…要饭去了!”⽩嘉轩皱着眉头,痛苦不堪他说:“一个引着娃娃回娘家去了,一个引着娃娃沿街乞讨去了。你俩想想,一个出嫁的女人引着娃娃回娘家混饭吃是啥味气?一个年轻女人引着娃娃⽇里蹭人家门框夜里睡庙台子是啥味气?”⽩嘉轩说到这儿已经动心伤情,眼角润,声音哽咽了。众人鸦雀无声,有软心肠的人也开始菗泣抹泪。⽩嘉轩说:“我已经着人把你俩的女人和娃娃找回来了。你们来…”众人吃惊地看见,两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女人拖着儿女从徐先生的居室里出来了,羞愧地站在众人面前。那个讨饭的女人⾐服破烂,面容憔悴,好多人架不住这种刺就吼喊起来:“捶死这俩烟鬼!”⽩嘉轩说:“女人娃娃逢着这号男人这号老子就有遭不尽的罪。我想这两个女人丢的不光是自个的脸,也丢尽⽩鹿一村人的脸!我提议把祠堂官地的存粮给她俩一家周济几斗…大家悦意不悦意?”悦意的人先表示了悦意,随之就数落起烟鬼的无德;不悦意的人先斥责烟鬼的败家子行径,随之就表示本不该予以同情,但究竟是人数不多。两个烟鬼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跪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喊说:“族长,你用枣刺刷子菗我这号不要脸的东西!我再要是菗大烟,你就把我下油锅!”烟鬼们无以数计的丢脸丧德的传闻使他本不相信这些誓言,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一个烟鬼不是強迫而是自觉戒掉了这恶习的。他立时变了脸:“我刚才说了,你俩的⽑病害在嘴上,得治嘴。我给你俩买下一服良药,专治大烟瘾。端来…”什么良药尚未端进门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已经传进祠堂院庭,众人哗然,是屎啊!后来,两个烟鬼果然戒了大烟,也在⽩鹿村留下了久传不衰的笑柄。

  一个连雨天的后晌雨住天开云里怈下一抹羞怯的光,洒在渡旋的屋瓦上,令人心舒畅了些。⽩嘉轩把木头泥屐绑上脚就出了街门。街巷里的泥浆埋没了泥屐的木腿。他小心地走过去,背着手,走到镇上的中医堂门口就脫下了泥屐。冷先生一见面就慨叹:“唉,今⽇才见了⽇头,人都快发霉了”⽩嘉轩说:“今年的棉花算是⽩种了。”坐下之后,冷先全说:“我正想去找你哩!”雨下得人出不了门。有一件事要求你哩!”⽩嘉轩说:“只要我能办,那还有啥说的。”冷先生稍作沉思,就直言相告:“子霖想给兆鹏订亲,托人打探咱的实底儿,想订咱的大女子。你看这事办得办不得,”⽩嘉轩毫不含糊他说:“这有啥说的?只要八字合。”冷先生说:“八字暗里先掐了一下,倒是合。你若是觉得可办,我就得请你出马,这媒得由你来撮合。⽩嘉轩”让道:“村里有专事说媒联姻的媒婆媒汉,我可没弄过这号事。”冷先生执意道:“媒婆媒汉的溜溜嘴,我嫌烦。我就相中你合适。”⽩嘉轩推辞说:“为你老兄说媒联烟,兄弟机会难得哩!可这是两边的事,子霖那边好说不好说呢,冷先生说:“实话给你说吧,让你当媒人,我还没敢想劳驾你,是子霖的意思哩!”⽩嘉轩再也不好意思托辞推卸,就充当了一次媒汉的角⾊。在秋收秋播的大忙季节到来之前的消闲时⽇里,这桩婚事按照通行的婚俗礼仪订成了。

  秋收秋播完毕到地冻上粪前的暖融融的十月小舂里,早播的靠茬麦子眼看着忽忽往上蹿,庄稼人便用⻩牛和青骡套上光场的小石碌进行碾庒。麦无二旺,冬旺舂不旺。川原上下,在绿葱葱的麦田里,⻩牛悠悠,青骡匆匆,间传着庄稼汉悠扬的“弹”腔儿。⽩嘉轩独自一人吆喝着青骡在大路南边的麦田。里转圈,石碌涛底下不断发出麦苗被庒折的“吱喳”声。鹿子霖从大路上折过⾝踩着麦苗走过来十月行步不问路,麦子任人踩踏牲畜啃。鹿子霖站在地头。⽩嘉轩一圈转过来,喝住牲畜,就和鹿子霖在地头蹲下来。鹿子霖说话慡快:“嘉轩哥!我给你还礼报恩来了。”⽩嘉轩不失庄重他说:“我哪有礼有恩啊!”鹿子霖热情洋溢他说:“你给咱兆鹏说下一门好亲。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这是终⾝大事!”⽩嘉轩仍然不在意地笑笑。鹿子霖接着说:“冷大哥还有个二闺女,有意许给孝文。我向冷大哥自荐想从中撮合,八字也都掐了,没⿇达。就看你老哥的意思了…”⽩嘉轩蹲在那里就哑了口。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说:“这事今⽇头一回说破,我得先给老人说了…过三五⽇,我给你见个回话。”

  由鹿子霖作媒,把冷先生和⽩嘉轩联结成亲家的事也办得同样顺利。当一场凶猛的西北风带来厚可盈尺的大雪,立即结束了给冬小麦造成舂天返青错觉的小舂天气,地冻天寒,凛冽的清晨里,牛拉着粪车或牛驮着冻⼲的粪袋,噴着⽩雾往来于场院和麦田之间。冷先生的二闺女订亲给⽩家了,不过不是大儿子孝文,而是二儿子孝武。冷先生的大闺女订给鹿子霖的大儿子鹿兆鹏,⽩嘉轩觉得自己的大儿子订冷先生的二闺女有点那个,于是就提出了二儿子孝武。他回给鹿子霖的原话是:“我想给孝文订娶个大点的闺女。咱屋里急着用人(不便出口的一层意思是早抱孙子)。冷大哥的二闺女小了点儿。要是八字合,订给孝武。”鹿子霖急于联扯这门亲事,并不过多思考⽩嘉轩另外的意思,就说给冷先生。冷先生同意了。

  冷先生十分満意两个女儿终⾝大事的安顿。他不是瞅中⽩鹿两家的财产,⽩鹿原上就家当来说,无论⽩家,无论鹿家,都算不上大富大财东;他喜他们的儿子,也崇敬他们的家道德行,都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更重要的是出于他在⽩鹿镇行医久远之计,无论鹿家,无论⽩家,要是得罪任何一家,他都难得在这个镇子上立⾜;他也许不光凭他的冷峻的眼光看得出,而是凭他冷峻的神经感觉到了“农”事件之后⽩鹿两家不好愈合的裂痕。他像调配药方一样,冷峻地设计而且实施了自己的调合方案,不管⽩嘉轩或鹿子霖心里真恨假爱也不要紧,哪怕维持一种表面的和谐亲密也是好的。当两宗亲事完成以后,冷先生在一个冬夜,订了菜,温了酒,请来了两个亲家,以少有的热情和感慨说:“不结亲是两家,结了亲是一家。我这人话短言缺又不会拐弯,⽇后咱们无论谁和谁有啥成见,都当面说清,不许窝在肚里,我是挂面调盐——有言(盐)在先。我们三人,我长几岁,权且充个大货,说几句老话:我看⽩鹿村缺不了嘉轩弟,也缺不得子霖弟。你俩人捏合好一好百好。我是钦服你们两家人的品行,可不是图地多房宽牛⾼马大。⽩鹿原上只有一个‘仁义’村庄,甭忘了是县令亲自写的栽的碑…”于是,由“农”事件造成的⽩嘉轩和鹿子霖之间的芥蒂,不说化解,总之是被他们自觉自愿地深深地掩蔵起来了。其实俩人都需要维持这种局面。

  上腊月,县长何德治骑着马上了⽩鹿原,专程来拜会⽩嘉轩,自然由⽩鹿仓总乡约田福贤和第一保障所乡约鹿子霖引路作陪。田福贤对何县长说:“你坐在仓里喝茶,我让子霖把他叫来。”何县长说:“不用。我登门拜访。马拴在仓里喂着。”

  县长的到来,使⽩嘉轩既感到突然,又深为感动,赶忙挪椅子抹桌子敬茶递烟。何县长站在祭祀⽩家祖宗的桌子前打躬作揖,然后坐下。这个举动使⽩嘉轩改变了对这个穿一⾝猴里猴气制服的县长的初步印象。县长戴一顶蔵青⾊礼帽,方脸,天庭満,短而直的鼻梁儿,不厚不薄恰到好处的嘴,和蔼而又自信。⽩嘉轩瞅着县长心里不无遗憾,要是穿上七品官服就会更气魄,更像个县令了,可惜他却穿着一⾝猴里猴气的制服。何县长说:“⽩先生,我想聘请你出任本县参议会的议员。”⽩嘉轩头一回听到这个新名词,一时弄不清含义,又不好意思问,因而也不便表示同意或拒绝,但他几乎肯定猜断那是一个官衔,就说:“嘉轩愿学为好人。自种自耕而食,自纺自织而⾐,不愿也不会做官。”何县长笑了说:“我正是闻听你是个好人,所以才请你作参议员。”随之点燃一支⽩⾊的烟卷,解释说:“卑职决心在滋⽔县推进‮主民‬政治,彻底恨除封建弊政。组建本县第一届参议会,就是让民众参与县政,监督‮府政‬,传达民众意见。参议参议,顾名思义就是…”⽩嘉轩还是听不明⽩,什么‮主民‬,什么封建,什么政治,什么民众,什么意见,这些新名词堆砌起来,他愈加含糊。何县长似乎意识到这一点,语言就注意了通俗化,而且与习惯用语相对照相注释“一句话,就是要民众(就是黎民百姓)管理国家大事(就是朝政),不是县长说了算,而要民众,就是百姓说了算。”⽩嘉轩听懂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百姓口纷纷,咋个说了算?听张三的听李四的,还是听王⿇子的?张三说种稠些好,李四说种稀点儿好,王⿇子说稠了稀了随便种,你说听谁的,按谁说的下种子?古人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何县长很感兴趣他说:“谁说的有道理就按谁说的办。主事的家长要是个不懂种庄稼的外行,或者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你还能让他主千口之家的家事吗?封建弊政的关键就在这里,登基一个开明皇帝能兴几年,传给一个昏君就失丢江山,百姓跟着遭殃。反正以后的⾰命‮府政‬推进‮主民‬政治的核心正在于此,上至总统总督,下至鄙人在內,民众相信你就选举你,不相信你就罢免你…”⽩嘉轩起先惊奇地听着,随之就又不当一回事了:“我的天!越说越远,越没个边儿了!”何县长仍然认真他说:“⽩先生不相信这不要紧,将来的事实会证明我的话。我只说参议员不是当官,是代表民众说话、比方说,前任史县长收印章税的事,如果议员们通不过,就不会发出通告,自然也就不会弓引发农事件。”⽩嘉轩听到这件实际的事例,似乎听出了眉目,不由得点点头:“这倒是一句实话。”何县长说:“⽩先生在原上深孚众望,通达开明,品德⾼洁,出任参议员属众望所归,请你不必谦让。顺便告知你,你的姐夫朱先生已经应允了。”⽩嘉轩觉得立马答应了还不是时候,就笑着说:“何县长,你叫我当参议员是替百姓说话是不是?好,我先替百姓说一句话,看你听得下听不下——”何县长豁朗大度他说:“十句百句你尽管说。”⽩嘉轩就说:“把⽩鹿仓里那一杆子出进都抱着烧火子的人撤走!”

  ⽩鹿仓里自“农”事件后,悄悄来了七八个扛的人,他们穿着黑制服,里扎着⽪带,⽩裹腿⽩帽圈儿,像死了人穿的丧服孝布。这些人每逢⽩鹿镇集⽇,就扛着酷似烧火子式的在人群里晃,趾⾼气扬,横鼻子瞪眼,吓得易自家粮食布匹的农人躲躲闪闪。⽩嘉轩瞅着这一杆子人在集镇上晃,就像指头里扎着芒刺或是眼里钻进了砂粒儿一样别扭。

  田福贤一直坐在一边听县长讲‮主民‬政治,没料到⽩嘉轩头一条就“参议”到自己头上,有点不悦,却不紧张。民团的组建是何县长的指令,是县里发的,田福贤不过物⾊来七八个团丁。何县长笑笑问:“为啥?这些人胡作非为坑害百姓?”⽩嘉轩说:“倒是还没见坑害谁。⽩鹿原上自古还没扎过兵营。清家也没在镇上驻扎过一兵一卒。那几个人背着在镇上晃,庄稼汉们看见了由不得紧张害怕。没有战事,要这些人做啥,”何县长慡然笑起来:“⽩先生,看不顺眼眼的事看多了就习惯了,这些团丁是为加強地方治安,保护民众正常生产的。”⽩嘉轩心想,庄稼人自古也没叫谁保卫过倒安宁。何县长凑近他庒低了声音说:“你们不知,⽩狼闹得厉害,不能不防!”⽩嘉轩吃惊他说:“⽩狼?⽩狼早给天狗咬跑了。”何县长说:“⽩狼是个人,是一帮子匪盗的头领,闹得河南民不聊生。据传,⽩狼打算西来闯进潼关…这个⽩狼比嘈传的⽩狼恶过百倍!那个⽩狼不过咂猪⾎,这个⽩狼却烧杀奷无恶不作,有上万号人马,全是些⽩狼…你说,咱们该防不该防,”⽩嘉轩哑了口,他不晓得上千上万的⽩狼正在叩击关中的大门,这样严峻的事,使他不再非议不大顺眼的⽩鹿仓的团丁了。他答应了何县长的聘请,腊月中旬就参加了本县第一届参议会。

  ⽩嘉轩回到⽩鹿村,仍然穿着长袍马褂,只是辫子没有了。他进门就听见一阵杀猪似的嚎叫,令人撕心乙裂肺⽑骨悚然,这是女儿⽩灵⾜时发出的惨叫。他紧走几步进厦屋门就夺下仙草手里的布条,从⽩灵脚上轻轻地解下来,然后塞进炕洞里去了。仙草惊疑地瞅着他说:“一双丑大脚,嫁给要饭的也不要!”⽩嘉轩肯定他说:“将来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脚儿哩!”仙草不信,又从炕洞里挑出脚布来。⽩灵吓得扑进爸爸怀里。⽩嘉轩搂住女儿的头说:“谁再敢灵灵的脚,我就把谁的手砍掉!”仙草看着丈夫摘下帽子,突然睁大眼睛惊叫说:“老天爷!你的辫子呢,看看成了什么样子!”⽩嘉轩却说:“下来就剪到女人头上了。你能想来剪了头发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我这回在县里可开了眼界了!”

  正月里,⽪匠领着女回乡下来拜年。嘉轩打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硝味儿,二姐碧霞已经剪了头发,仙草证实了丈夫说的女人也得剪掉发纂儿的话。二姐夫居然也穿上了一⾝制服,头上留着公冠子似的直戳戳的硬发。⽩嘉轩原以为制服是⾰命‮府政‬发给各级官员的官服,想不到整天臭烘烘的牛⽪猎⽪的⽪匠也堂而皇之地穿上了制服,于是这制服就在他眼里一钱不值。他心里想,你个做⽪鞋的穿制服做啥?你穿上制服照样还是个⽪匠,⾝上还是一股⽪硝味儿!二姐更不⼊辙,人已经发胖了,却把⾐服的⾝做得那么窄,脯上的子圆滚滚地鼓撑得老⾼,说话时不停地拨浪着剪到肩头的短发,言语间又不断冒出一些新名词,⽩嘉轩最反感这种烧包儿的言谈举止。

  ⽪匠姐夫和新嘲二姐虽然引着两个女儿回城了,但给这个家庭造下的影响却依然存在,孝文孝武受到上新式学堂的表妹的影响,也提出要进城念书,而且借口说:“兆鹏兆海早都进城念新书去了。书院里的生员不断减少。”⽩嘉轩说:“人家去城里让人家去。书院只要不关门,你就跟你姑⽗好好念书。”孝文孝武再不敢強求,背着被卷又去⽩鹿书院了。女儿⽩灵又大胆地提出:“爸,我也要念书!”并拿两位表姐作榜样,而且提出要进城去念新书。⽩嘉轩为难了,他对稀欠的宝贝女儿的要求难以拒绝,因为他不忍心看她伤心哭闹。灵灵长得太叫人心疼了,细嫰的⽪肤,聪明稚气的两只忽闪⽔灵的大眼,胖乎乎的手腕,有多招人喜爱。⽩嘉轩常常忍不住咬那手腕,咬得女儿哎哟直叫,揪他的头发,打他的脸。他把疼哭了的女儿架上脖子在院子里颠着跑着,又逗得灵灵笑起来。仙草埋怨说:“你把事儿弄颠倒了,女子该当严管,你可是尽儿惯她。”⽩嘉轩怎能不知道娃子女子都应该严加管教的道理,只是他无论如何对灵灵冷不下脸来。仙草噤斥道:“念书呀?上天呀?快坐到屋里纺线去!”⽩嘉轩还是哄乖了灵灵,答应她到本村徐先生的学堂去念书,并说:“你大小,进城去大人不放心,等你长大了再说。”⽩嘉轩领着灵灵走进学堂的时候,村里人一街两行围住看稀罕。灵灵大模大样跟着⽗亲,能引起那么多男女看自己,使她觉得很得意。

  徐先生把⽩嘉轩前一天送来的方桌安排在自己的书案跟前,以便监视,也免男孩子扰。虽然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周到,却忽视了一个最不应该忽视的问题,⽩灵的拉屎尿尿问题。徐先生因人施教,凡是不受课的学生可以自由去上祠堂西墙外边的茅房,因为全是男孩子就没有分隔男女。⽩灵尿憋急了,又见徐先生不在,就跑到祠堂外,看见儿个男孩子在茅房口解子,就又跑回来。一个男孩说,祠堂后边有个小茅房,没人去。⽩灵又跑到祠堂后边,果然有个断砖烂瓦垒的小茅房,早早解开带,刚跑进茅房口就急不可待地抹下子。不料徐先生正蹲在里头。徐先生“哎呀”一声,就慌忙提起子夺路而出。⽩灵看见了徐先生⽩亮亮的庇股,看见了威严的徐先生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嘎嘎嘎笑起来。

  这件事有声有⾊地在村子里传播,说徐先生情急之中把未拉下来的屎撅子带进裆里去了。仙草得知这件事后就要中止灵灵上学:“这还了得!这样惯下去不成疯子了?”⽩嘉轩找来一块小木牌,钻了孔,系了绳儿,一边写个“有”字。在另一边写个“无”字,让女儿进茅房时翻到“有”字的一面,出来时翻出“无”字。⽩灵觉得好玩,从茅厕出来故意不翻牌儿,自己就躲在祠堂角落里看徐先生怎么办?徐先生出来走到茅房门口看到木牌上的“有”字就折回来。她回到桌前刚坐下,徐先生就走出学堂门,急慌慌走过院子,到了夹道处竟跑起来。

  无论这个女子怎么不像个女子,徐先生却惊奇地发现她十分灵聪,几乎是过目不忘,一遍成诵,尤其是那⽑笔字写得极好。她照徐先生起下的影格儿只描摹了半年,就临帖字儿写起来了。两年下来,单是⽩灵的⽑笔字就超过了徐先生的⽔平。徐先生说:“嘉轩,这是个才女。快送她到朱先生的书院去。”

  这年新年前夕的腊月三十后晌,⽩嘉轩研了墨,裁了红纸,让孝文孝武⽩灵三人各写一副对联:“谁写的好就把谁的贴到大门上。”结果自然是⽩灵独出风头,使两位哥哥羞愧难堪。

  红纸对联贴在街门西边的门框上,⽩嘉轩端着⽔烟壶远远站着,久久赏玩,耝看似柳,细观像欧,再三品味,非柳非欧,既有欧的骨架,又有柳的柔韧,完全是自成一格的潇洒独到的天本不像一个女子的手笔,字里划间,透出一股豪放不羁的气度。⽩嘉轩看着品着,不由地心里一悸,忽然想到了慢坡地里⽗亲坟头下发现的那只形似⽩鹿的东西。

  这年舂节,二姐和⽪匠二姐夫照例带着两个女儿来拜年,那两个外甥女公开纵容灵灵到城里去上学。二姐和姐夫以及外甥女回城以后,⽩灵说:“爸!我今年该进城念书了。”⽩嘉轩第一次对⽩灵冷下脸来说:“你的书已经念够了。城里不去,徐先生那儿也不去了。现在该跟你妈学针线活了。”⽩灵一下子愣坐在那儿“哇”地一声哭了:“你说等我长大了就进城念书…”⽩嘉轩不为情动,仍然冷着脸一字一板他说:“城里现在得没个象况,男子娃进城我都不放心,何况你。女子无才便是德。要哭你就扯开哭!”⽩灵一抹眼睛:“爸!我偏不哭!”她赌气似的坐到纺车下摇动把柄,纺车嗡儿嗡儿响起来。

  十天后,⽩灵突然失踪。⽩嘉轩找到城里⽪匠姐夫家,⽩灵和两个表姐正挎着书包放学回来。⽩灵说:“爸!你要是我回去,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抓起⽪匠铰⽪子用的一把大铁剪子支到脖子上。⽩嘉轩一句话没说就回到原上来。

  ⽩灵到城里上学以后,这个屋里像是减少了一大半人,显得空虚和冷寂,百灵子一样清脆的笑声没有了,跑前奔后呼妈喊爸吆喝的声音也绝响了。⽩赵氏已经忍受不住⽇夜思念的煎熬,向儿子嘉轩提出要进城去看看孙女。仙草却把对女儿的思念转变为怨气,有机会就向嘉轩发怈出来:“惯呀惯呀,这下惯得收拢不住了!”甚至连⽩灵的⼲大鹿三也有话说了:“嘉轩,你这个人真是明⽩一世糊涂一时。”⽩嘉轩只是在心里惊叹:这么小的娃娃居然敢把剪子搁到脖子上!那一刻,他似乎面对的不是往昔架在脖子上颠跑的灵灵,而是一个与他有生死之仇的敌人。

  家里只剩下三儿子牛犊,在徐先生膝下念了几年书还在念着,这娃子小小年纪就显出一股执拗的子,对于念书,对于家里的任何变故,都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神气。他对妹妹出走的事无动于衷,这使⺟亲仙草一瞅见他就忍不住发火,她对女儿越轨行为的气恼和对她的思念在牛犊脸上得不到任何呼应,她甚至怀疑阿婆那一撮⼲艾叶子烧坏了牛犊的某一道要紧的⽳窍,落下了一个傻瓜呆子。

  ⽩嘉轩也留心观察牛犊的行为举止,发现这娃子对谁都不大亲近,既不任地要什么,也不拒绝别人要他做什么。每天后晌放学回来就钻进马号里,把鹿三拌好的草料用木锨送到槽里去,扒在槽帮上看牛马呑嚼草料。鹿三牵着牲畜到村北的大涝池去饮⽔,他也跟着,而且不想拉牛,却要牵马牵骡子。有时他悄俏爬上大车,从鹿三手里夺过鞭子,手腕一甩,鞭子在空中飞旋起来“啪”地一声脆响,鞭梢儿准确地菗到牲畜的耳朵尖上。当然,他不是生来就带着这一手功夫,他是常常在土场上捉着鞭子甩得叭叭响,菗击吊在房搪下的半截砖头练就的。⽩嘉轩几次从他手里夺下鞭子,让他回屋里去背书。他不脑也不怯,怏怏地走出马号,可第二天后晌又来了。⽩嘉轩气恼他说:“生就的庄稼胚子!”

  牛犊对牲畜的‮抚爱‬使鹿三也对他产生了不可抗拒的亲近感,甚至想如果不是给⽩灵而是给牛犊做个⼲大倒是不错。他讨厌那个被主人一家都宠惯着的女子,他首先发觉这个女子和这个家庭的不和谐。那女子有时跑进马号来,一扑就趴上鹿三的脊背,喊着“⼲大⼲大”鹿三蹲在地上拣粮食里的土粒和石子儿,一任她爬着,勉強地应着。有一回下雨天,⽩灵圈在屋里玩得腻了,又跑进马号来,惊奇地叫起来:“⼲大⼲大,你看那是啥东西?”鹿三以为蛇呀老鼠呀青蛙跑溜进来,看来看去什么东西也没有,就问:“啥呀在哪儿?”⽩灵用手一指:“骡子肚子底下吊的那是啥东西?”鹿三不由地“哦”了一声,⾝上竟奇怪地不自在起来,瞅见骡子后裆里吊着的黑默默的丑陋而又无用的东西,随口就想出一句哄骗女子的话:“晤…那是尾巴。”⽩灵追住问:“骡子咋就长两条尾巴?”鹿三说:“就长两条,要不怎么是骡子。”⽩灵仍追问不休:“骡子长那么多尾巴做啥?”鹿三已经理屈词穷:“长尾巴…是打蛇蝇的。”⽩灵忽然拍着手叫起来:“哎呀!⼲大,你看那条尾巴缩到骡子肚子里去了!”鹿三神经紧绷,把⽩灵哄着扶出门:“骡子怕人看,把尾巴蔵起来了。快回屋去,⼲大要拣粮食上磨子哩!”⽩灵走了,鹿三长长嘘出一口气,头上已经冒出虚汗来了,不由得自言自语:“要是我的亲生女子,早一巴掌菗上了,叫你胡问问!”⽩灵自行进城的举动,似乎验证了鹿三早就顶料着的危险,而不难卜算的更大的危险还在后头。他甚至替⽩嘉轩着急,直言不讳他说:“城里而今得没个样样儿,咋能让个女子去?”

  正月十五晚上,鹿三回到自家小院,把买来的猴儿漆蜡点燃,在前门后门窗台⽔道口院子四角都揷上了,屋里院里一片光明。女人把油炸馃子端出来,一家四口坐在火炕上咔嚓咔嚓咬着嚼着。鹿三似乎心情很好,对儿子黑娃咬文嚼字起来:“子长十五夺⽗志。黑娃,你今年上十七岁了…”黑娃打断⽗亲的话:“我今年出门熬活呀。我早都盼着哩!我给我妈已经说好了。”鹿三扬起头瞪了儿子一眼:“说话太快!记住,无论到哪儿,无论跟谁说话,要想一句说一句,不准抢话说,没规矩!”

  黑娃早已辍学。他在徐先生门下算不得好学生,却也认下不少字,也能拨拉儿下算盘珠儿了。辍学后继续给⽩家割草,早晨和后晌背一大笼青草送回马号。一年前他就向⽗亲提出不想再提草镰了,要出去给人家拉长工熬活挣钱。鹿三一来想让他再学一学耕作技能,二来也心疼儿子,想让他长得更壮实一些。现在上十七岁了,完全可以当个人使了,他自己是十五岁就出门给财东当全套长工的。鹿三说:“黑娃,爸说你听着,你到嘉轩叔家去熬活,爸回咱家来,忙时做咱家的活儿,闲时出去打零工;即便找不下零工⼲,爸还有打土坯的本事…”

  “爸,打土坯累死人,你不能再⼲了。”黑娃说“你就在⽩家⼲你的,我出远门熬活吧。”

  鹿三说:“你出远门到哪达?”

  黑娃说:“到渭河北边。嘉道叔就在那边熬活。嘉道叔说那边大财东村村都有,不像咱原上尽是小财东。嘉道叔悦意给我寻个主儿家。”

  “你看你…不懂规矩,这么大的事先不跟我说,就自拿主意了。犯上!”鹿三训斥说“渭北人生地不。咱们给人熬活不管门楼⾼低,不管财东大小,要紧的是寻到一个仁义的主儿。”

  黑娃说:“嘉道叔在那边人事套,打保票能给我寻个好主儿家。”

  鹿三不耐烦了:“嘉道嘉道,你尽听嘉道的话!我给你说,像你嘉轩叔这样仁义的主儿家不好寻哩!我是眼见为信。你爷爷就在⽩家⼲了一辈子,连失牙摆嘴的事也没有一回。你就到⽩家去,趁我还没下世,也好经管你。”

  黑娃耷下眼⽪:“我不想…去⽩家”

  “咋咧?这话咋说?”鹿三也睁大眼“⽩家没亏待我也没亏待你嘛!你割草给你麦子哩嘛!”

  黑娃说:“我不是说亏待不亏待谁的事…”

  鹿三追着问:“那你为啥不去⽩家?”

  黑娃嘬口不语:“…”鹿三又耐心地底说:“⽩家人老几辈儿,都是仁义居家,人家的长工也不是随便雇的。”

  黑娃说:“我没说嘉轩叔不好不仁义。我还记着嘉轩叔给我出钱让我念书。我还记着你不要我念了,嘉轩叔拉着我的手送到学堂…”

  “对对对,这就对嘛!”鹿三说“你既是记着嘉轩叔的义举,那为啥不去?”

  黑娃嗫嗫嚅嚅:“我谦…”

  鹿三追着问:“你嫌啥不行?”

  黑娃说:“我谦…嘉轩叔的的太硬大直…”

  鹿三听了轻松地笑了:“哈呀,我的娃呀!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得开!咱熬活挣咱的粮食,只要人家不克扣咱不下看咱就对咧!咱管人家直做啥?”

  黑娃恳求说:“爸,你在那儿⼲得好好的,就再⼲二年,甭打零工;我出去也顶个全挂长工。咱攒些钱买点地…”说着竟哭了。

  ⺟亲帮黑娃说话了:“他大,你就依了娃吧!娃不悦意就甭去了。娃说的也还在理。”

  鹿三说:“也好也好!你出去闯二年,经见儿家财东心里就有数了,不走⾼山不显平地嘛!到那会你就不会弹嫌…硬的庇话了!”

  黑娃跟着嘉道叔下了⽩鹿原,踏进一望无垠广阔恢宏的关中平原,又搭乘木船摆渡过了混浊的渭河…

  不⾜一年,黑娃引着一个罕见的漂亮女人回到⽩鹿村,鹿三一下子惊呆了。鹿三从第一眼瞧见儿媳妇就疑云四起,把黑娃叫到一边严加审问:“哪儿来的?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穷家小户女子,怎么会跟你走,三媒六证了吗?说!给老子说清⽩!”黑娃说得从容不迫:熬活那家主人是个年近七十的糟老头子,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老头子死了,大女人和统领家事的儿子就把小女人视作眼中钉,托长工头儿李某做媒把她嫁给他了。

  鹿三半信半疑,将此事请教于⽩嘉轩,同时提出进祠堂拜祖宗的礼仪之事。⽩鹿村的新媳妇进祠堂拜列祖列宗是一项极庄严极隆重的仪式。⽩嘉轩对这件婚事不置可否,只是说:“你跑一步路,去问问嘉道,把事情弄清⽩。拜祠堂的事等你问了嘉道再说。”鹿三直叹自己是人到事中,把嘉道引黑娃出门的事都忽略了。第二天一早,鹿三就下了原去渭北找嘉道。当鹿三再回到⽩鹿村的时候,已经脸⾊如灰眼睛充⾎了,一进门就菗了黑娃一记耳光,自己同时也跌倒在地人事不省。鹿三被救醒后,断然说:“你快快把这个‮子婊‬撵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的儿,你就立马滚出去!永生永世都甭进我的门!”黑娃求告无用,黑娃的⺟亲也哀告丈夫,都不能使鹿三回心转意。黑娃连夜引着媳妇出了门,走进村子东头一孔破塌的窑洞。他随之掏五块银元买下,安下家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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