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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故乡面和花朵 作者:刘震云 | 书号:39147 时间:2017/9/5 字数:28220 |
上一章 9、一块石头、一副剃头挑子和一只猴子的对话 下一章 ( → ) | |
剃头挑子:看着一块石头一个人呆在后河沟里实在可怜。就好象我有时被人丢在散了市或散了戏的集上一样,我后面的黑陶罐里还有烧着的⽔冒着热气,剃头布还在风中飘,可哪里还有人再光顾摊子呢?──同关系也把我搞得好苦──我成了故乡的一个例外;同关系之前,我六指还有一个柿饼脸,怎么到了同关系时代,我倒成了一个光呢?我挑着剃头担子走过一村又一村,翻过一山又一山,趟过一道又一道小溪,看遍了漫山遍野的花朵,渴了我就喝口⽔,饿了我就吃口馍,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我心爱的男人──在异关系时代我对女人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大迁徙途中为了一个柿饼脸我把⻩河都拉拢了;现在虽然时代变了,我对于爱情的执着并没有变。过去异关系为什么没有搞好因此世界成了一盘散沙呢?就是因为我这种人和精神太少而不是太多了。我那时就说,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后来怎么样?应验了吧?要⾰命了吧?觉得生活没指望和盼头了吧?一下就从异关系跳到同关系就从异地回到故乡了吧?但是到了新时代你们就觉悟了吗?外表的改变能带来你们內心的改变吗?这次就长心了吗?知道去食堂晚了就没有包子吃了吗?但是最终还是不出我之所料,像历史上的历次改变一样,一切还是换汤不换药啊。不然你们怎么能忍心看着一个对爱情执着的人翻山越岭还找不到自己同的爱情和爱人呢?亲爱的,你在哪里?我在世界上満眼茫然。当然,如果我已经找到了爱情,我现在也不会见到一块石头就动情和它唠唠叨叨。如果我有爱人可以和我在炕上聊大天,我还到这热烘烘也臭烘烘的后河沟里来⼲什么?那我不是有病了吗?我不是搭错神经了吗?我不是脑子进⽔了吗?但我现在被同关系害的,见到一块同的石头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你说你失去姥娘可怜,我没有找到爱情不也同样可怜吗?在一场轰轰烈烈从异关系到同关系的运动中,如果没有我的参与和加⼊,你们就不但心你们的同关系运动会走岔道吗?过去异关系时代的教训你们还不接受吗?几千年的异关系历史上,最动人最辉煌掀起⾼嘲让人过目难忘的一章──你说它是千古绝唱也不过分,不就是六指为了爱情拉动⻩河使其崩塌和断流了吗?除此之外,岂有它哉?你们虽然也卿卿我我和花前月下,但是你们这些⽑狗碎的所有的爱情叠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河之中的一滴⽔和一滴泪。甚至柿饼脸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六指的充満爱情的一颗心。过去我明⽩,现在回过头看我就明⽩了。单是一个柿饼脸,能包容六指的心吗?她无非是六指在历史上遭遇的偶然罢了。当时的世界也显得不重要了,世界只是六指表达心迹的一个渠道和场地罢了。他在世界上非常有目的所以显得漫不经心,他不遵照世界上的任何逻辑、理论、方针、政策、路线和原则,他活得颠三倒四,于是他就活出了自己的一颗心。他不爱走世界上人们已经用脚步踏出的小路,于是他走的都是荆棘和坷垃地。为了这个,村里一些小孩和娘们还不理解呢。他们总是说,六指又在踏坷垃地了,六指今天又踏谁家的庄稼了,幸好这块庄稼不是我们家的──你怎么不说六指没踏你家的庄稼是你家的一个不幸和在世界上失去一种遭遇呢?看着六指走到一块坷垃地,退下子拉了一泡屎;拉完屎走了一个上午,又不远千里的回来了──原来清早忘了擦庇股,他又重返老地方擦庇股来了。这个时候你们就说六指是脫子放庇多费二回事,可你们知道这二回对于世界的重要吗?最不幸的是,有时六指回来,他清早拉的屎已经被小刘儿他爹或是⽩石头他爹这样一些拾粪的给铲走了。这时你们只看到六指在那里嚎啕大哭,你们可知六指这个时候在哭谁呢?是哭屎吗?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同关系运动中,六指成了你们的一个例外,六指被你们排斥到圈外。我现在想告诉你们的是,把我排斥到圈外和把我当成例外受到损失的决不是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为什么你们的同关系运动搞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嘲出现辉煌的一幕和千古绝唱的篇章呢?不就是因为缺少六指的参与和加⼊吗?你们没有素和催化剂,所以你们成了一场平庸。当然,我是不拿例外、圈外、别人的打击和排斥当回事的,因为我例外不例外加⼊不加⼊并不影响我自己丝毫,就好象在上一辈子使我拉动⻩河的活点是不是柿饼脸并不重要一样。那时你们要问:为了一个柿饼脸值得吗?现在我给你们提出的问题是:你们让六指在同关系运动中不死不活你们就不为自己担心吗?我当着石头说──人间没什么人好说,我就对着石头说吧,如果同关系运动这么发展下去,我敢断言,这个故乡迟早要出一场大事──当然,我也是听古书落泪,替别人担忧呢。但是,当我看到一块石头要从悬崖上滚下来,我能够阻挡而不阻挡,我內心也不安呀。说完这些我该关心一下石头了。石头,几百年过去,你知道你是谁可你还知道我是谁吗?你还知道给我叫什么吗?你在这里等什么伸着手准备搂什么呢? 石头:我是谁,你是谁,我在等谁,挑子叔叔,你几句话问得我好生伤心。你可知道我好几百年没有说话了,现在一上来就把问题提得这么深刻吗?没经过走就让我跑么?里边还没穿头就给我套上裙子了吗?下课的钟声还没响接着上课的钟声就响了吗?真是一点课余时间都不给我们留吗?题量这么大吗?真让我们死记硬背和照本宣科吗?我是一个傻子不错,现在你真让我以傻子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吗?我是一个老实人不错,现在你只想看我善良和老实的一面接着你就庆幸自己的智力和圈套吗?你要把我当成一面镜子对吗?你让我回答你的问题也像你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形式其实谁在回答和回答什么对于你并不重要但是从你內心来讲你还是希望找到一个回答对吧?于是你找到了一块石头。现在我就照本宣科按你所要求的只讲述事物的表面而不说它的內涵只说其一不说其二地回答你。我是僵硬了的小刘儿,你是我过去的亲爱的六指叔叔,我在这里等俺的姥娘,但是所有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说我是一个傻子这个等待是永远实现不了的。(──单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回答,就已经让僵硬的小刘儿潸然泪下。石头落下来的泪蛋蛋,也一下软化了当年的剃头匠现在的孤独英雄以孤独为骄傲的六指的心。六指一下也就放下了架子,就好象一个人脫掉西装换上宽松的睡⾐一样。说故乡不相信眼泪那只是一个大概,但是到了例外和圈外面前,它还是一下就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僵化之后的小刘儿还是比较聪明的,他最大的聪明表现在:当你面临一个比你现聪明的人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就是退回你的老实和以这种老实和本分获得别人的原谅和同情。别人一下就不和你计较了。见了比你年长的你就叫大爷,见了比你年轻的你就叫叔叔,这是姥娘生前教你的话呀。姥娘生前你不知道运用所以到处碰得头破⾎流,现在姥娘不在了你倒开始醒悟了──真是一用就灵,一下就把六指的同情心唤醒了,让他把架子给放下了。小刘儿虽然在回答问题时只回答了问题的最浅层面就像只吹掉了桌面上的尘土,但是在感情投⼊上,却像钉子一样一下就拍穿了桌子呢。小刘儿回答完问题,趁着泪珠接着又说:)六指叔叔,没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当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往昔的岁月。你毕竟和俺姥娘是同时代的人呀。过去看到她的时候,我往往就能想起你;现在我看不到她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你,怎不让我思绪万千和感怀追远呢?几百年的风雨吹打着现在,其实石头的心还一直生活在往昔呀。(说着说着泪又下来了,他的泪可真是一点没有浪费,过去的泪和现在的泪,对姥娘的泪和对六指的泪,现在一股脑儿都倾到了六指头上。果然六指是一个例外,他还是像以前异关系时代那么可爱。一个三岁孩子都能分清的界限和掰开的捻子──他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到了他这里倒是一下给搞胡涂了。他一下就上了石头小刘儿的当当然接着也就感动和动情了。接着他的泪竟也下来了──多么善良的六指叔叔呀。 六指:亲爱的小侄,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呀。不说往昔岁月和你姥娘──你姥娘就是我大娘呀──的关系,单看你我的现在,看看我们现在混成了什么模样,我还能不伤心落泪吗?我不是动情才说这样的话,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看到我就想起了你,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一看到你也就看到了我──我们的区别在于你还沉浸在无用的过去,而我重视的却是现实的今天呢。贤侄,一看到你现在的石头模样,我就无法担着剃头挑子继续往前走了。我就要停下来和你说说话和唠唠嗑。看到我们的现在,我也一下就想起了我们的往昔呢──虽然我们出发的角度并不相同。(两人的谈话气氛一下就融合起来有了浓度和醇度。刚才的对立和矜持一下就释然了。镜头的回拉带来了情绪的深⼊。往事斑斑,如月下的竹叶呀。)自别小侄,倏忽数载,不想小侄腿脚已僵硬,须发已斑⽩矣。忆昔壮年相从,灯下炉边,金戈铁马,多蒙教悔,感谢不忘。想小侄当年,英风震于华夏,故人闻之,每每不胜叹羡。谁知当年的小侄,现在就成了一块斑⽩的石头呢?追索源,全是同关系回故乡给闹的呀。听说小侄当年还是这一运动的热心提倡者并在以后的历史上和回忆录里也以此为骄傲和与人争长道短,但小侄想没想到,如果这个馊主意真是你出的话,你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六指叔叔我呢;你害自己是自食其果,你害了叔叔我不就成了冤大头吗?当年拉动⻩河的壮举──我不是老拿这段历史说事,但世界上一个人能做多少事呢?能当作例子举的,一辈子不就那么一件两件事吗?问题是这一两件事又有多少人能做好呢?──这么威震华夏的事,也随着你新的提倡泡了汤。一个威震一方的封疆大臣,一下就变成了一文不名的前朝遗老;一个正在呼奴唤婢的贵族,一下就流落街头成了要饭花子。看着你们每天在粪堆上冉冉升旗,接着是城头不断变幻大王旗,你可知道一个被时代拋弃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老叫花子的心情吗?他又担起他的剃头挑子开始走街串巷了。这时的挑子,可真是一头凉一头热了。当然我现在旧事重提并不是要找你算账和清算,而是说你提出这样害人害己的主张,从心理上来说,是不是一种国中文人的自倾向呢?害了人你看着⾼兴,害了自己你不就成了一块石头吗?你不提这个主张和同关系者不回故乡,你还有你的姥娘;现在你这样提倡和大家这样做了,你的姥娘也就没有了。你不但害了自己和六指,也同时害了你姥娘呢。你以为受过伤害的六指,还是以前和蔼可亲的六指叔叔吗?──我肩上挑着剃头担子,拉着你的小手或你拉着我的⾐襟向前走;到了一个村子,我在大槐树下给人剃头,你就在剃头挑子旁捉蚂蚱玩耍──孩子,现在不是这样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变成了一块冰凉的石头,一个和蔼的剃头匠也变成一个恶声恶气没有心肝的恶鬼了。我们都跟不上我们自己设计的时代了。河里流的⽔似乎还是从前,⽔里的青蛙似乎还是往昔的叫声,但是,俱往矣,往⽇的天空已经永远不存在了。看着他是我们过去的朋友,几天不见,其实大家已经陌生了。几天之后我们连认识自己都感到困难,何况他人呢?相互陌生的我们,又在这里碰了面,这事实的本⾝比我们想起往事和将来还让人伤感呢。这是事情的第二个层次。虽然也是幸得一见,深慰渴怀,但我们再也拉不起手一块到村外给人剃头了。这倒不是因为你成了一块石头我拉你不起,比这更难办的是我失去了拉的心情。我是一个怀揣大事才能⼲小事的人呀,我拉动⻩河之后才能平心静气给人剃头呀。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河和脑袋的联系,这是往昔和现实的对立,这是异和同的分歧。但是这一切大的基础现在都失去了。过去异关系时代我主要是给同剃头,现在实行同我不就主要是给异剃头吗?看到路上走的和天上飞的异如果她(它)是一个刮得光亮的秃瓢的话,放到过去和我没有关系,放到现在可就是你六指叔叔的手艺了。剃头已经变了别,剃头匠也就失去了六指。辉煌壮丽的一头⽑一去不返,剩下的就是一个简单的秃瓢了。当我们在同关系的岁月里重旧业时,你已经失去了你存在的意义──当你因此失去了你的姥娘,我就因此失去了我的六指。当我失去了第六个指头的时候,我不就和你们一样了吗?过去因为这点不同你们把我当成了异类,我就用这异类的六指给你们拉动了⻩河;现在这异类变成了同类,我倒被你们排斥到圈外和打成了例外。你们并不因为我的不同而排斥我,你们因为我的相同而开始六亲不认。这是你姥娘去世了,你成了一块石头,才在这里听我啰嗦,如果你还和往昔一样舂风得意,你哪里会出面认识一个落魄的六指大叔呢?你的秃瓢再也不会让我刮了。当然,这并不说明你们因此能改造我或改变我,我就是要做一个精神上的不撤退者并以此为骄傲和与你们的区别和分别。一头⽑永远在我的心中。分手的⽇子就要到了。不要害怕和恐惧。你气鼓鼓的离去和你像笑脸相一样的离去又有多少区别呢?不会因为你姥娘的去世这个世界会增添或减少什么。你们对故乡的取得和霸占是以对异类的掠夺和放逐为前提的──这是我所说的你们换汤不换药的本原因。我在世界上还和谁有共同之点呢?在我以前历史上的朋友中,也就和你还有猪蛋有点相似。但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放逐还是有区别的。我和猪蛋的放逐是别人的一种強迫,你现在变成了石头却是一种自愿。虽然说起来这种自愿外表还有一个为了等姥娘这样冠冕堂皇和令人感动的包装,但是从本质上讲你比我们还惨呢。我们被放逐的不过是我们的⾝,你所放逐的却是你自己的心。我们是别人看着不顺眼才把我们放逐,你却因为看着自己不顺眼所以比我个走得更远。我们三个不同的人从不同的道路违反我们本意地走到了一起,虽然形式不同猪蛋被放逐到了山林我走在漫长的山路上而你作为一块石头以万古不变的姿势固定在村庄的后河沟里。我们平时并不见面,如果今天不是凑巧我们俩也不会坐在一起,但在我们和故乡的关系上,我们三个硬是站在了一起虽然我们三个在上一辈子并不一定相互服气呢。历史使并不服气的几个人站在了同一屋檐下,什么是对历史和人的绝大讽刺呢?这就是对历史和人的绝大讽刺了。过去你算一个什么东西,猪蛋又算一个什么东西呢?但是因为你对世界关系的破坏。就使我们鱼龙混杂地成了一伙和杂成一堆。你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呢。你也经常在你六指叔叔脚下挖陷阱呢。本来我们刚才谈话的气氛已经由不融洽变得融洽,但是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又要生气和破坏了。猪蛋也是一个受害者呢──当然因为这种破坏和变化也使它(他)和我站到了一起也算他的造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倒是从破坏中得到了便宜于是这里吃亏的也就是我一个人了。你一招出台,就使我失去了六指和⻩河。如果单是我自己的损失还没有什么,由我也牵涉到故乡呢。六指是我的,⻩河可是我们故乡和民族的。大好河山,沦为敌手,你还招来那么多外国杂种,你不是卖国是什么?你哪里还是故乡的儿女?你口口声声和做出的姿势还要拥抱故乡和你姥娘,但你在沦落和丢失的国土上你已经是一个亡国奴哪里还有故乡和姥娘让你拥抱呢?收起你的姿态吧,收起你的做作吧,你可以以这种姿态和形式骗一骗故乡──其实已经是他乡了──的其它傻冒,但你哪里骗得了已经被你们排除故乡──因此也就是他乡──于是在没有丧失的⾚心中就恢复了故乡的六指呢?我本无情。我本来就是被你们排出圈外的一个例外。我心中蔵満了秘密,因此我不敢喝醉呢。我要清醒地留下来的意义不但是要挽救故乡,我还要在运动的终点站等着揭穿你呢。其实你的落魄和被揭穿并不是在你的谋败露之后和你姥娘去世之后,就是在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是没得说了──的生前,你过过一天你倡导的好⽇子吗?你不是被人变成了包子,就是被人变成了一条狗,你是狗的灵魂而不是人的化⾝,现在你又作出人的姿态以悲剧的石头模样来反攻倒算吗?你这种谋可以骗得过你的敌人,但是你却骗不了暂时跟你站在一起的六指叔叔。就是在你没倡导这个运动之前的异关系时代,当我拉动⻩河的时候,你在⼲什么呢?你也就是背后想一想别人想一想冯·大美眼──你的孬妗──一个孤独的小流氓罢了。当我的爱情故事波澜壮阔展开的时候,你还停留在亲人之中兜圈圈。现在我怎么近距离地跟你站到一起了呢?你不要脏了我眼前的空气。说我是一个例外和圈外,你倒是在例內和圈內了。你以为变换一种外在形式和花样就能解决你的一切问题吗?错了。异关系时代你是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沿街乞讨的无赖,换了花样和形式之后,你不还是一条狗吗?历史早已给你规定好了。幸福的大门早已向你关闭。落魄之后的挣扎,并不能捞到任何往昔的稻草;问题是你这种挣扎和谋也牵涉到了我们,临死又拉上两个垫背的,把我们也拉下了⽔和遭了没顶之灾,这就让我们气愤了。这时我倒也有些可怜猪蛋了。本来我六指还是少数人中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的人,朱门酒⾁臭呀,现在怎么也成了多数人也在这冻死和饿死的尸体和草帽之中穿行呢?你以为我的清醒是自愿的吗?你以为我担着剃头挑子翻过一山又一山趟过一河又一河是好走的和好玩的吗?我的行途和周围布満了尸体。你自己倒霉你可以自己承担,你成了狗现在又成了石头那是你自作自受,但是到头来也牵涉到我和猪蛋现在由我也来替猪蛋共同挽救我们的命运和追究造成我们命运的责任说起来也真是便宜了那小子当然我这么做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无非我在解放自己的同时让这个有造化的同类也沾了光同时获得了解放就像历史上哪一个伟人不是在解放自己和自己个的同时也让广大民人群众获得了解放呢?──你就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了。过去你不是爱夸夸其谈吗?你不是一个人来疯吗?现在怎么一言不发了呢?你以为这样一言不发做出沉默和深刻状就能混过去吗?错了。我知道你会说在我们对话的时候由于我说话的频率快得像打机关一样所以你揷不上嘴──我知道你会找这样一个理由来开脫你的无话可说借这种手段推卸你的历史责任但你们这种无赖惯用的伎俩我早已经料到了,所以我在你反攻之前已经做好了防守的准备,这个问题的前提是:我过去说话是这么快吗?过去我六指不是一个沉默的人和深沉的人吗?不是一个与世无争得过且过有便宜就让你们占着有吃亏的事我一个人全兜着的人吗?现在怎么就变了速度和频率了呢?天哪,我连生命的直接表达形式──语言的速度和频率都改变了,因为什么?是我自己造成的吗?不,一切都是让你们的。我说话是快了些,我自己是有一些改变,如果我不改变,你这篇文章还怎么写下去呢?改变才是文章的精髓不变就是文章的平庸了说来说去连我语言的改变都给你带了好处,这是不是你对我的另一层谋如果这也是你的蓄谋的话我倒觉得它比你刚才的其它谋要⾼明一些我倒要在这一点上佩服你了。但是,现在我说够了,我不说了,接着该轮到你了。在过去的历史和改变中都是你们我,现在也该我你们一次了。小刘儿,我亲爱的侄子,你要给我和我所代表的我们一个说法,你要对你以前做出的一切作一个解释,你要对你以前的无赖付出代价,我要报复,我要讨回我损失的一点一滴还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公道,更重要的是要平衡我已经失衡和疯狂的心。你要为你的破坏付出加倍的代价。公道不公道在其次。──在以前的历史上你们磨折了我那么长时间,现在也得允许我磨折你一次。于是我采取的方式、衡量公道不公道的标准不能以我们往昔的标准为标准全看我现在的心情和內心是否得到了平衡,也许你说了一半我不爱听了我就以为它已经公道了,也许你磨破了嘴⽪说破了大天已经公道得过了头我说不公道你还得继续说下去──其实谁还能真心在听你说话和检查你挖错误源的深度呢?──就像你在刨一颗大树一样。你给我们的说法对于我们就那么重要吗?你挖空心思在遵照我的思路说话和表达的时候,我躺在摇椅上正想我的其它心事呢就像我历次坐长途飞机从京北到巴黎去看着我是一个呆呆的傻子其实我也是思绪翻转万马奔腾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就像在飞机上翻转着翻着就睡着了一样──我如果没有说停你就一直说下去。大树是否刨倒,自己是否给自己打倒,标准全在我的內心。过去你用语言破坏了我,现在我就用不停的语言来磨折你。语言,这样一个大众而尖锐的武器,现在就掌握在我六指的手中。让你在自己的语言和电锯面前发抖吧。让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我就要躺在摇椅上睡觉了,接着你就打开你的闸门和电门吧。(六指说着说着,就真的躺在躺椅上合了眼睛。这可让小刘儿为难和嗫嚅了。小刘儿又一次潸然泪下。六指叔叔,你何必对我这么狠呢?你何必把我到绝路上去呢?你虽然没有像别人一样把我变成包子和狗,但你已经使我石⾝上仅存的包子和狗的灵魂也然无存了。但正因为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小刘儿了一下自己⼲裂的嘴──多少天没有喝⽔了,尴尬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只好按着六指的规定说了。你不说行吗?你不说能过关吗?粉⾝碎骨之下,痴心难改;危巢汤⽳之下,妄想完卵。当然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和积累也未可知。我们听着看和让他说着看吧。) 小刘儿:对不起六指叔叔。我没想到我当年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这么惹翻了你和大家。相信我是无意的吧。为了这句不经意的话──当年为了虚荣我曾把它说成经意,俺孬舅还从另一方面对我进行夹击呢──可见它就是无意的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都谈不上,我成了一块石头,我还能说违心的话吗?(六指揷话:那不一定,外表是石头,谁知內心是什么呢?──不是妄想用这样的开场⽩以情感人。你到了这种地步,是你自己造成的,说这些扯淡的话就能打动我石头一样的心吗?当你的外表成为石头你的心飘走的时候,我的心也成了石头。刨树刨,损人损心,你不要说这些解释和定的话给我听──你如果一开始就这样把责任往外推,那么我们这些受害者不就成活该了吗?还是从自己內心深处挖挖源吧。不要再存什么幻想和侥幸了。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们都不会原谅你。你现在要做的是,在将死之前,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个底掉,把自己的尸首给擦个⼲净──到了这种时候我还给你擦尸的机会,你从历史上查一查,看看有没有这么宽宏大量的人?从今往后,不管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再为你心和为你揷话了。如果老让我为你的谈话本⾝心,为了你的下场处处为你矫正,我在这藤椅上不是⽩躺了吗?一切不还是照旧和没有任何循环和进步吗?不就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那就枉费了我一番心机了。我要合上眼睛,接着让你胡说──最后让你为自己的语言付出沉重的代价。)对不起六指叔叔,为了我刚刚说过的话和说话的不懂事的方式,我再一次向你道歉和另外再给你写一个附件和检查。现在看来,我是一个多么不争气和辜负你多年培养的人──当年你拉着我的小手走街串巷,现在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变成了狗也是癞⽪狗扶不上墙。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我怎么能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当成和我姥娘一样的亲人呢?我怎么能见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心窝子话掏给他呢?我说话怎么就不能讲一个方式和选择一下辞语呢?话到嘴边怎么就不能留半句呢?害人之心虽然不可有,怎么防人之心也可以无呢?我怎么在自己面前就那么任和耍小孩子脾气呢?我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和不再寻找我的姥娘呢?我怎么一会我不拉姥娘的手就路和不知所措呢?现在变成石头也要等待我的姥娘呢?说句心里话,在这后河沟里,我是多么感谢你的到来和刚才对我说了那么长篇大论的一段话──你使我清醒了六指叔叔,这些至理名言不但使我清醒了我这次所犯的具体错误,它对我将来的一生和我的下一辈子都是有好处的。不管我是多么地无可救药──要烂就烂到底,我觉得我从这样的⾼度来认识你刚才的话用这些话来统领我将要做出的发言和检查起码还是公平的。你是从爱护我的角度出发呢六指叔叔──跟一块石头在这里苦口婆心,当然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恐怕还不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典型来剖析、来批判、来否定和来消灭好让这大家引以为鉴恐怕对整个人类都是有好处的。无非我们现在对这些话语的意义到底能挖多深也就是了。(六指听到这里,倒是在躺椅上戴着黑墨镜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接着做出一个手势让我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就接着说)也正是在你以消灭我来爱护我的角度和理论的启发下,我才猛醒到我的思想深处是何等的肮脏啊。当然我一生犯的错误不计其数,单在同关系问题上,我也是一时大意──看似一时大意,其实反映了蓄谋的长久和本质呀──就失去荆州,一时胡涂──看似一时胡涂,其实一辈子没有清醒过──就走了弯路呀。现在到了弯路的尽头就像蛇钻进了竹筒一下折不回⾝成了死路一条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要在你的启发下才能认识到这一切和自己危险的处境──我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和不见⻩河不死心是什么?回想当年,我可不就是在六神无和究途末路的情况下才做出那样的举动和产生那样的想法吗?我的确是在异关系时代没有什么收获天天庒抑和苦闷这个时候不从自己的內心深处去寻找原因而只是想用简单的外科手术的办法转移一下矛盾和视点──似乎就能转移国內的矛盾一样,于是就做出了同关系者回故乡的提议。现在实践检验的结果怎么样?不是一切都如六指叔叔所料吗?要多么糟糕有多么糟糕。世界和世界上的其它人糟糕倒没有什么,同时把我们的剃头匠和艺术大师六指也拖进到这烂泥塘对人类的损失就大了。还是六指叔说得好,人生和社会一样,是没有近路可抄的。抄近路表面看暂时改变了我们的生存环境和处境,但是从长远看呢?我们早晚不还要回头补课和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吗?我们能把明天当今天预支地给花掉吗?那么我们到了明天什么都没有了不是更加崴泥和倒霉吗?我们能过了今天就不说明天吗?今天脫了鞋明天就不穿了吗?明天的太不是照样升起吗?我们真能永别了武器吗?我们闷着头在那里算什么呢?算来算去,最后算着了自己。我现在明⽩了六指叔叔,只要世界上还有我这种人继续存在,这个世界就别想安静、全安、定安、安心、安置、安家和能让你安慰地躺在躺椅上安安静静睡上一觉。什么是六指叔叔的悲剧呢?这才是六指叔叔悲剧呢。六指叔叔,你不但不该在当年拉着像我这样一个小王八蛋的手走遍世界──到头来对你反咬一口,你甚至不该跟所有的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时代──不但是我们,这个时代也委屈你和埋汰了你了。这不是一个产生英雄的时代。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我们已经体会出你孤独和寂寞的源了。我、我们、产生我们这些鱼虾的时代对不起你六指叔叔。当然这还不是我们错误的本原因。我们的错误还远不止这些如果说错误是一颗大树的话我们的锄头离我们要刨的还远着呢。我本人的错误现在说的还仅仅是一个表像和一个开头连大树的一片树叶还摘不掉呢。我错误的本正如你刚才所说──我就是检查自己的错误也还是逃不出你的思路那么我还在你老面前耍什么花活和玩什么花呢?我老老实实照你的启发发展下去、延伸下去、接过你递过来的刀一下抹了⾎脖子倒是要好得多呢──我的错误还不仅仅在于过去而是在今后,如果我不是及时得到了六指叔叔的抑制和消灭,按照错误的路线由着自己的子发展下去,将来一块石头爆炸了,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呢。你怎么就制止得那么及时呢?一把就摁住了我。一脚就踩灭了药捻子。能摁住我的人多得是,摁住以后能让我按照他的思路找到了我错误的源还让我那么服气──以我这种自以为是顾头不顾尾的人,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还真是不多。制服对手并不难,难的是制服了他还让他那么服气。说到这里,六指叔叔,我突然有一种动哩。过去我总是对自己概括不准确,检讨自己挖不到源,就算是杀自,也是钝刀子割⾁缺乏灵气,这次有你躺在我⾝边我仍像过去一样像一木橛子戳在这里怎么心里突然就有灵感发生了呢?怎么一下就自己认清自己了呢?过去本来不顾首尾,现在怎么就瓜蒂落和⽔到渠成了呢?当我认清自己的时候,我怎么发现自己从未有过的丑陋、委琐、龌龊,不是想象之中的花朵而是一团脓⾎呢?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啐了一口吐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而给我提供这面镜子的,就是朦眼躺着的你呀。看似睡着了,其实你把握着世界的一切。山不在⾼,有仙则灵;海不在阔,有龙则深。不顾首尾──简单的四个字,就道出了我的本质和找到了我的病。不着头也不着尾,不懂头也不懂尾,不知秦汉无论魏晋,所以到头来也就是顾得了头顾不着庇股,把一个还不是一头不懂而是两头都不懂的事情囫囵呑枣地就咽了下去。上下都没有着落,似乎上下都懂和穿梭其间。有枣一杆子,没枣杆子三。当稀里胡涂的枣儿滚了一地,你才知道损了人并不一定能利己呢。但世界让你搞了。这时你又从外表找原因变成了一条狗或一块石头。你以为这种外表的逃避就能一了百了吗?现在一下子就让人给抓住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六指叔叔呀。我一下就清醒了,我一下就一通百通了。不管是从异关系到同关系,还是从同关系到生灵关系,这些年原来我都⽩过了,过来过去我还是一个不顾首尾也就是一个不懂上边也不懂下边的人。这就是造成我不幸也是造成你们不幸的总闸和开关。单是修理一下个别零件是不行的,恐怕得换总程了;单是保守治序是不行的,恐怕得动大手术了。30年远报我想我等不得你们也是等不得的──那么我们马上就现时现报罢;等30年后我再长大你们再宰我你们是等不得了,那么现在你们就对一只狗娃剥⽪褪⽑吧。回首往事我们的青舂都非常便宜,当我们在异关系时代一无所获我们就囫囵呑枣地把它连枣树一块给否定了,没想到到了同关系我们还是三⾁不捞鱼。我自己什么都没捞着也没什么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但是因此牵涉得六指叔叔如果再扩大的话还有猪蛋叔叔──当然我并不是非要把猪蛋和你相提并不论了,我觉得你们呆在一个房檐下躲雨也有些不合适──也一网一网地在那里空着,别说你们心里急躁和不安,我看着也发了失心疯呢。我变成狗和变成石头那是我自己短见,你们因此也变成了剃头挑子和一头野猪,让我心里想起来五內俱焚呢──我就是上吊也不得安宁。这和当年我对不起另一个牛叔叔还是两回事。现在对于我,就像临刑前的每一分钟了。光和蠓虫对于我都那么重要。这是一个产生急躁男女的时代,没想到这批男女中首先产生出来的就是我。找到原因并不是想得到六指叔叔的原谅,而是为了给六指叔叔对我的清算提供一个账单。六指叔叔,杀人不过头点地,对你侄子是杀是剐接着你看着办吧。为了等俺姥娘我变成了一块石头,现在为了你手起刀落的方便我再变成一条狗行吗?或者我就变成一只羊?别人变羊是追求幸福的一种手段、谋略、政治或者爱情,我变羊可纯粹是为了从黯淡的生活中将自己抹下去。我无脸再活下去。如果你还不解恨我还可以退回到第三个阶段再变成一个人。当我变人之后,还有一个比杀我还让你解恨的方案提供给你──你不是说你在异关系的年代无比辉煌而到了同关系的阶段就被排斥到圈外吗?这一切不都是我造成的吗?真不行的话你就不要杀我了你是一个男的我也是一个男的⼲脆你就娶了我得了你也不用再穿山越岭地瞎跑和瞎撞了现在一下就找到了爱情一下就和世界打了平手如果这样结局你觉得怎么样呢?──想到这里我也奋兴起来──既然我顾头不顾尾地欠你那么多,现在一下从首尾的本上补偿给你不就得了?动手吧,六指叔叔,我要以我的⾝来还我欠你的心。你现在是要我的⾝呢还是要我的心呢?我用我这辈子的眼泪浇灌着你的⾎⾁之花,报答着上辈子欠你的和这辈子拉你的。过去我摇过枣树,现在我让枣树摇我好吗?过去我在要求世界,现在就让世界把我彻底消灭。我拿起我的长剑杀了我的石头这⾝,接着再变成⾎⾁之躯的一朵荷花呈现给你好吗?当我挥泪斩断过去之后,当我以一朵荷花生新之后,我怎么又突然变得心平气和了呢?我怎么又出现暴风雨之后的平静了呢?我怎么眼中又没有了你和没有这个世界了呢?我怎么又看到俺姥娘挎着篮子充満天地地向我走来了呢?我只要一动杀掉自己一次,我就离俺姥娘更近了一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还得感谢你呢六指叔叔。当锋利的剑架到我的脖子上时,我对它的冰凉是那么地悉和充満了向往和渴望。那是一个⼲净得雪地如银、纤尘不染的镜地呀。那个地方有温情的合唱和温柔的姐姐。姐姐,你带我回家。六指叔叔,我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报答你,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生新。你一刀杀了我,就是一下子救了我。当然,世上需要六指叔叔解救的人多得很,一下要解救这么多人──我不是说你没有这个能力和魄力,而是一下子把这么多人都挨个杀了和救了──难免要累着你六指叔叔,何况我们和这些人素⽇连一烟的情都没有,我们救他们和管他们何?就让他们堕落吧。就让他们为所为和自作自受吧。就让他们像以前的我一样因为不顾首尾跌到深渊里不能自拔吧。谁让他们没有六指这样一个叔叔呢?我有这样一个叔叔就在世界上占了一个便宜,你没有这样的叔叔就活该你倒霉──别人我们管不着,你先救了和超度了你的不懂事的侄子再说。从今往后他就生新了。从今往后他就跟定你了。同关系时代把我们排出了圈外,把我们变成了一副剃头挑子和一块石头,现在这挑子和石头自己撞出了爱情的火花。我们从此都有一个伴了,我不孤独你也不孤独了。我们见人再不矮三分了。我们自己就有资源,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地去找别人呢?是挑花了眼吧?是不着腔调和另一种不顾首尾吧?当我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走投无路,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一下子就柳暗花明了。既然我们找到了通往爱情的道路,你还等什么呢六指叔叔?快一点动手吧。早一点动手,就早一点解脫了我们。过去你为什么老生气呢?就因为当你有了一个新你而我还没有一个新我,这时我们在一起怎么能配套和像齿轮一样地啮合呢?什么是历史的误会呢,这才是历史的最大误会呢。一切的差异、差距、差错和差额,都产生在这里。智力的差别倒还在其次。动手吧。刀吧。让鲜⾎噴涌和洒満故乡的大地吧。醒一醒吧六指叔叔。不要再躺在躺椅上做过去时代的梦了。一切就照你侄子所说的去做准没错儿。这样的黑屋子我们还不该捣毁它吗?这样的噩梦我们还不该惊醒它吗?你一动手,封闭、暗、铁筒一般的世界马上就会被我们戳一个窟窿。我们的精灵,就会长出可爱的嫰青⾊的小⾁翅膀顺着窟窿飞出去──我们两个并着肩含情脉脉地飞向蓝天。利剑在手,宏图在,你为什么还迟疑不决呢?夜已经很深了,你还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呢?今夜你会不会来?这真要成为妹妹的一个担心和你见面时就会把这么一个担心变成一场胡闹吗?你是言语的巨人和行动的矮子和窝囊废吗?如果你是这样,你就不是我的叔叔,你就不是我的哥哥,我马上就看不起你认为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废话──刚才在语言的攻坚战中你还占着上风现在在实际行动中你就甘拜下风了吗?本来我还说问题的关键和症结是当你有了一个新你而我还没有准备出一个新我,现在情况又变了吗?世界又一次颠倒了吗?当我走出一个新我的时候我走了一个圆圈和螺旋的上升你又缺乏一个新你了吗?我们就这样一次次误会和一次次失之臂吗?你就是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癞狗和马尾提不起来的⾖腐么?我现在看着你可真是失望,我现在看着你可真是伤心,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终⾝,托付给这么一个窝囊废呢?我怎么就昏了头和瞎了眼呢?如果到现在和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动手的话。动手吧我的叔叔。动手之前你是我的叔叔,动了手你可就成了我的哥哥了。没动手之前我们还在这里正襟危坐和坐而论道,动了手之后我们可就亲密无间了。想一想那是一个什么情形。天地和世界一下子就打通了。因为我们的贴合与连成一体我们一下就超越了人海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纯洁的精灵。太一下就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太就打在紧贴在一起的你我⾝上。让世界羡慕我们吧。让世界在我们面前发抖吧。让所有的人都在我们的脚下如烂泥一样变得一钱不值和惭愧地没法说和没法活下去吧。让他们也变成剃头挑子和一块块石头吧。让他们在地狱里挣扎!我并不为此同情他们。──这就是我的全部思路和灵感,这也就是我的检查、反省和对世界的新的对策。动手吧六指叔叔,你一动手,我们马上就会掀起同关系时代的⾼嘲就像你在异关系时代拉动⻩河所达到的⾼度一样──一块石头和剃头挑子的奇遇,红楼梦里都没有这样动人的佳话。你马上又可以大出风头和领导新的世界嘲流了。我一下也就补偿了你和给你送到了家。一下就给把你送到了姥姥家。我思想上一下就轻松了和没有负担了。──我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这时候你还等什么呢?你就躺在这躺椅上把死狗来装,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长矛在手利剑也在手,洁⽩的项子在等着你洁⽩的⾝子又在等着你,目前和长远都在召唤着你,大好河山和万里画卷都在你的拈手之间,你还在这里瞎磨蹭个什么?我可丑话说到前头,这机会也不是永远存在而是稍纵即逝的。过了这个村头就没有这个店了,吃了这包子可就没这馅了。 (说完,小刘儿或者那尊石头就非常主动地坐到了地上,甚至还得意地擦了一下自己吐着⽩沫的嘴甚至趴到河沟里喝了一口⽔。这在过去都是他所不敢和不可能的。真是天地稍一变换人的嘴脸就变呀。倒是我们的六指,这个时候不慌不忙地从躺椅上欠了一下⾝,拿起自己的小茶壶对着壶嘴也嘬了一口。你喝⽔,我也喝⽔。这个⽔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你的那口河⽔可是别人的。喝了别人的⽔,还在那里奷似鬼。接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这讥讽在脸上挂了一分钟,接着才说话了。) 六指:你说完了?这就是你的检查和反省吗?说着说着你还来劲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你检查和反省之余,还给我出了那么好的主意。这一切都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吧?你不但救了自己还同时救了我──这样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呀──看来我自己救不了自己还得靠别人呀。但是请允许我提醒你一句──我一提醒,你刚才所有设想和理想、所有的灵感和主张、所有的得意的算盘和小九九,就像秋天的早霜见不得太,刚刚抹好的泥墙见不得暴风骤雨一样,一切都要随风而散和松松垮垮地给坍塌下来了。你的理想之光照耀在什么地方呢?你的海市蜃楼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挖了地基没有呢?灌了⽔泥没有呢?打了钢筋没有呢?在一片月光下的海滩上,就开始建筑自己的摩天大厦了吗?孩子,我劝你先不要太自信,如果你以此为基础作出判断就以为把握了这个世界,你是要坍塌的。不是我闭着眼睛不说话,不是我看你在那里动我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好笑,这里有一个本的问题是:你对你六指叔叔到底知道多少呢?你口口声声在说⾝和心,你知道我的⾝,你也知道我的心吗?──不只是心,这个时候我对我们赖以生存的语言和⾝体语言──表情都不相信了。凡是等我把话说出来,话语就已经词不达意了;凡是等我把表情做出来,这个表情就已经不在我六指脸上了──这一点你们又懂吗?如果你们不懂又把不懂当成了懂,你们可就失了方向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们可就上了我的当了。我刚才无非是测验你一下,测验之者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一种结局──现在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呀。给你一槌,你就当了针;给你一⽑,你就当成了令箭。你比你刚才检讨中所犯的更大的错误是:我给了你一个假设,你就当成了现实。你就没有想一想,我六指当年是一个什么状况,我今天能会像我刚才说的那么惨吗?你就真的把我说的假设当成了现实就对我有了同情借着救你的动机也捎带着把我救出火炕了吗?错了我的贤侄。给你指了一个方向,你就望山跑死马了。你这么天真和幼稚,怎么能不上当受骗最终变狗变羊变石头呢?你说话的时候考虑没考虑过你谈话的对象和时代的环境呢?──我再一次感到,两个谈话人的智力上的差别,恐怕是谈话得不到碰撞和叉的要本原因于是它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了。你说他说的话不对吗?你说他作的检查不深刻吗?他说的都对,他作检查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你看都痛哭流涕了,但是他说的一切都驴头不对马嘴于是我提的问题也成了对牛弹琴。一个在3米,一个在16米,看着话语的谈锋、走向和智能的虹光也飞来飞去,但是它们并不在一个⾼度于是本就没有叉和碰撞。它们之间打了一个毫不相⼲的手仗。这个时候你⼲脆不说话,不流,不要放出虹和锋来还要更好一些呢,不然你能⽩⽩伤你自己的脾和底气于是我只好躺在躺椅上盹了。但话说到这里──就连这样的谈话当然也是瞎子点灯⽩费蜡这一点我也清楚,但谁让我是你的六指叔叔你是我的小刘儿侄儿当年我们还有那样陈旧的友谊和胡涂的想法呢?──你该明⽩一点和清楚一点了吧──我又感谢你刚才给我出了那么多和那么好的主意。你一下还有了献⾝精神呢。为了弥补你过去的过错,你又拿出了你的现在。别人都把明于提前支用到今天,你倒是拿着今天又去修补昨天。这样的反向思维说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你头脑里还残存着我当年给你灌输的一点小智能的话,恐怕也就在这一点上像庄稼的叶片到了收获的时节还残存着一点农药的残痕一样得到了体现。你看着六指叔叔在异关系时代的风光无与伦比到了同关系时代就成了例外、题外和圈外当然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于是你良心发现终于要以⾝试法和以⾝饲虎地要来拯救我和挽救和扳回历史你就要拉着时间和地球倒转──当然我也明⽩,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恐怕首先考虑的还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一个石头在这里弯的时间过长眼看着你的姥娘也等不来了你已经受不上和受不了你是不是要借这一个原因和理由也要起⾝、脫⾝和在这个世界上变换一个姿势和姿态呢?但你又把做这一切的理由和原因都加到我的头上你的用心又是何其毒也。由此联想到1962年的右倾和1843年的形左而实右,难道还不发人深省吗?──可惜你所想的这一切,又都被我看出来了马上就要被我给揭穿了──但这还不是你谋的全部,你谋中包蔵的更大祸心是──对不起,我马上又要把你和你的检查批个体无完肤──你在这里还给我绕了一个时间的花样和花活。你说你要以⾝报我,看着我过去的恩情,现在要跟我搞同关系你要解救我也同时解救你,但是你恐怕不会忘记或你故意忘记的一个时间概念就是:你在说这话的时候,历史和时代已经发展到了什么阶段呢?现在还是同关系时代吗?现在不是已经发展到生灵关系了吗?这就看出你的罪恶用心了!你在用过去的一个发霉的烧饼,来充当今天的丽丽玛莲的大餐;你在用已经作废的支票,来冒充今天的现款。过去同关系正时兴的时候你没有想到这一点让我空受了那么多年的煎熬──那么多的⽩天和夜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倒要拉我回到过去的黑暗之中。可见你之恶毒。同关系时代你⼲什么去了?你花前月下的事⼲得还少吗?你动不动就要拉人上打麦场──你⼲的这些好事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哪里会想到山路上还有一个正在苦苦跋涉和没有尽头的六指呢?现在你来发善心了,现在你来冒充纯洁无瑕的少年了。你把我想得太天真了。你把我想得和你一样天真了。我刚才故意说一番同关系的话语来逗着你玩看你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你果真就上当了。你果真就和我玩上了花活和耍上了花。好一个小刘儿,过去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但是历史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吗?你说你在同关系时代也不得志,但我看你得意的很哩。幸好在同关系之后还有一个生灵关系──这不是你提倡的了吧?你提倡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天下没有不散筵席,在已经散掉的筵席面前,你还徒劳地搭什么账篷呢?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谋和过去,你一眼也看出我的谋和现在了吗?你觉得现在的生灵关系很混是不对的对吧?但是我们觉得这种无序和混却是我们的节⽇呢。我们倒觉得你的姥娘死得不是时候呢。少给我们上课多给我们一点课余时间让我们自己思考好吗?──我的老师们和侄子们。我们自己会有主张。疮长了自然就会拱破。后河沟里的流⽔啊。既不像老牛说的那么深,又不像松鼠说的那么浅。我们自有自己的尺度,我们自有自己的等待。你用刚才你所说和所做的一切来寒碜谁呢?你一下就给我往回倒拉了一个历史。你避过了自己的不得意以为我在这个阶段也不得意呢。你跳过自己之短来避着我之所长以为那也是我之所短呢。你因为自己在生灵关系时代的无所作为而用遗忘的办法一下就跳回到了同关系时代,你想用这种办法也拉上我、惑我、欺骗我为了达到进一步毁坏我让我当你的殉葬品──以为我不知道吗?最毒不过妇人心,现在看最毒不过小刘儿心了。但是在回溯历史的时候,我倒是要问一问:你在同关系时代果真就有所作为吗?已经到了一个新时代,还在怀念过去;已经到了民国,还在扎着一大辫子感伤。⼲这一切的时候,还要拿我作药引子。但这还不是最气的人,最气人的是你在做这一切和编织这一切的时候,你还打着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的旗号──这也就是我,对你早有防备,没有上你的当,如果随便再换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他不早就被你拉下⽔已经遭受没顶之灾了吗?已经到了生灵关系时代,两个人却要死里逃生地变回到同关系时代,一下就要倒退了,一下就要煞车了,一下就要戴上大辫子走在熙熙穰穰的清朝了,如果说过去我们没有在同时代找到我们的位置只是一种方法问题和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现在可就是倒错──知道什么叫倒错吗?──就让人感到可怜和可笑了。幸好我没有上你的当,在我们后河沟的往和手仗中,又一次让你失望和枉费心机。任你诡计多端,我万变不离其宗;看着你在那里努力,我只是微微一笑而已。当你变成一块化石停留在一个旧时代时,我却挑着担子走向了新时代。当你还是一个旧你还在那里费劲巴力地编织着陈旧的罗网和谋时,我却有了一个新我站在新的时代⾼度把你的谋一眼就看了个穿。你在给我织谋的时候,想没想到我在你的谋之外给你织了一个更大的谋呢?当你把网织向我自⾝的时候,我却把网织到了天边呢?──这就是我们境界的不同了。当你让我上你当的时候,你想没想到你这样做的本⾝,就是已经上了我更大的当呢?你以为你的跟头云能翻多远呢?最终还是没有逃出我六指的手心。我给你设了一个套,你倒是一头就钻了进来。你倒是连自己有生以来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你变成的石头也不要了。你就要跟我走连你的姥娘也不等了。多么可怜而又可笑呀。你一边跟着我走,还在那里一个人低头“吃吃”地笑呢──以为自己的谋已经得逞了。你等于自卖自⾝。吃亏就在于不老实。这是从你⾝上得到的又一个教训──虽然连教训也有些老生常谈。当我哭诉我在同关系时代的不幸和生不逢时的时候,你就一头扎到了同关系时代不能自拔。现在我给你领出一个东西让你看一看,你就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应该跟你讨论什么同关系而我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我不比故乡和村里任何现代和先锋落后和晚到哪里去。你怎么就觉得我六指弄出的发型就非是古典和现实的呢?有的发型看起来很先锋和很现代,可知它的內涵包括他的脑袋和脑袋里面的脑浆却很古典和平庸,我的外型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它的內涵却很先锋和不好对付呢。这就是观察问题和事物的不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谁是领导故乡和村里嘲流的人呢?是舞台上表演的那些人吗?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但是真正有思想有头脑的人,却不会这么看呢。他们知道世界上的表演都是靠不住的,他们知道世界上除了华而不实的表演,还有一个人挑着担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替他们在黑暗中进行实真的寻找呢。这个时候没有人理解他。但我对世俗所采取的态度就是不妥协,我要做一个精神上的不撤退者,最后我把我寻找到的思想和火把给你们。我点燃着我的心照耀着你们后来和继来者的道路。以为我不在你们中间就落在你们后面了吗?就像当我在你们中间的时候就以为我的心也和你们在一起吗?错了。我对我的追随者唯一的要求就是,当有人要打扰和阻止你们的追随时,你们反⾝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是一群行走故乡土地上的行尸走⾁──我现在给你领出一个东西,你就知道我现在到达的境地和你刚才给我说的那一切是多么地可笑和不适时宜。我打开我的箱子就是打开了一个新的时代,我打开我的热⽔筒的盖子就会从热腾腾的许多故乡人都在里面洗过的⽔里蹦出一个东西。你看到这个东西就知道我走过了多少漫长的路而你还停留在原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对话和谈呢?我们所说过的一切和所做过的一切不都是扯淡和浪费时间吗?我也就是在胜利的时候感到孤独和无聊才来和你聊聊天和逗逗贫呀。你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呀。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呀。你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河不死心呀。不看到真凭实据你是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和退出历史舞台的──我六指酝酿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也该有一个结果了;张了这么大的网,现在也该往回收网了。现在我考虑的倒不是一下能不能把你收到网里和让你望风披靡,而是我为一个小刘儿张了这么大的网到底值得不值得。但是既然已经这么酝酿和这么张网了,现在我还是物无所值给你收口吧;既然⽔煮得都快沸腾了,我还是让东西从里面跳出来和弹出来吧。就像⾼空的飞行员到了危难时刻一样。但我事先告诉你──我事先告诉你,也是看在我们以前还是朋友的份上当然以前是朋友也不说明什么,不管以前是什么,是朋友,是同学,是同事,是老上级或是老下级,但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在我们不是朋友、同学、同事、上级和下级的这段时间里,世界上到底发生了多少大事──光是每个人和每个家庭发生的那些⽑蒜⽪的事还不说了,国家的政变都已经发生多少起了?──这个时候再提我们以前的关系还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我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看你钻我大网时的傻样,我还是告诉你吧──我这只东西和宝贝只要一跳出来,你就会大吃一惊和瞠目结⾆。它弹出来和跳出来之⽇,就是你灭亡之时。他弹出来之后,你就成了那架无人驾驶本⾝又中了响尾蛇导弹的飞机。不要以为你下午出了空难会给我们的心理和正常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一点影响都没有,我们晚上该去出席酒会还去出席酒会,该去看歌剧还去看歌剧。穿上晚礼服。扎上蝴蝶结。我还让同伴穿一件脫地的长裙。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历史的车轮已经把你像烂泥一样甩到了我们⾝后。这个时候我们却在车上坐着、笑着、相互情调和打闹。至于我们搭的是哪班车是头班车还是末班车对于你是重要的对于我们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它是夜里三点的夜班车呢。至于夜班车上会不会上来或被人架上来一个腿脚悬空的人,这也是我们的问题而不要你为我们心。我还这样的人呢。也许这个半路上车的人才是我不是你们吓着我而是我吓着你们还未可知呢。第二天你们发现夜班车翻倒在一片麦田里,这样的无头悬案让你们饭后荼余议论半天而我像一个渔翁一样穿著蓑⾐戴着草帽还在麦田里钓鱼呢。想一想吧小刘儿,一个渔翁正在麦田里钓鱼,你见到这种场面的时候,你会做何感想呢?你觉得这样的做法和等待是不是比你在后河沟里变成一块石头要新鲜一些和更具有想象力一些呢?你做出的只是一个直觉的生活,我所做的可就具有艺术想象力和升腾力了。──我现在就要揭锅了。再不揭锅锅倒要爆炸了。时间已经到了。该开演了。个别人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到场错过了这场好戏那就只能怪他们自个儿了。我接着想说的是,如果我的戏仅仅是这样──错过了开场就无法揷⼊,那你还是低估了这场表演的魅力我们就更加是对面不相识了;这场戏的开头就是不看,也不影响大局,这就是我的戏和一般平庸的戏就好象你们在粪堆上和戏台上看到的戏的最大区别;我的戏你们什么时候到场和什么时候揷⼊效果都是一样的,我的好戏永远没有停止和永远好戏在后头呢。就好象一本好书。什么时候打开,不管从那一页翻起,你都能够马上⼊戏和津津有味地看下去。这才是文本和艺术的魅力呀。这才是现代和古典的区别呀。我亲爱的剃头锅里的伙计,是时候了,到火候了,⾁该烂了,该脫骨了,该出场了,该让世界和这个无知的小⽑贼吃一惊、吓一跳和后悔过去的人生和对今后的生活失去信心和活下去的勇气了。他不看我们的表演他还能化成一块石头在这里等待,当他看过我们的表演和我们辉煌的人生之后,他只有山崩地裂、自绝于故乡和民人了… (六指一边得意洋洋地嘴边撮起⽩沫说着,一边已经从里掏出了一个小铜锣,不由分说──真的是不由我揷嘴呀,真是死都不让我死个明⽩,就开始在那里自顾自地“当当”地敲了起来。──于是好戏就开场了。果然他的戏也是了得呀,他的锣一敲,他的剃头锅子就开得更和眼看着就沸腾了。突然,锅盖就像飞机里的飞行员一样给弹了起来,一下就弹到了半空中和蓝天上。接着,锅里就真的蹦出来一个活物来──原来六指是担着这样的担子来跟我逗着玩和解解闷子哩。他是有备而来而我是盲目的,他是有心的而我是随意的,他是有谋的到头来是我天真地上了当,我在他眼⽪子底下精心编织的一切到头来都被他一网打尽于是我在他面前立刻就现了原形。他容忍了我大大小小的谋只是为了更大的开心──谁没有一种恶作剧的⽇常心理呢?无非我们伟大的六指叔叔有这样一个实现的机会,而我们永远没有这个场合和机遇罢了。六指叔叔,我不怪你,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就像我刚才所说,并不一定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含着对整个世界的仇恨;只是我运气不好,今天偶然撞到你口上罢了。事到如今,我只有破碗破摔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倒霉就好借看着别人倒霉一样幸灾乐祸去了。六指叔叔能这样选中我,说不定还是我的荣幸和觉醒的开始呢。如果今天六指叔叔不担着剃头挑子正好转到后河沟里,我还得不到这个机会和看不到他的表演呢。我还永远不知六指叔叔肚子里都蔵些什么谋和剃头挑子里蔵些什么货⾊呢。我以为剃头挑子就是一副剃头挑子呢,原来剃头挑子里还有內容。就像我在街上看到熙熙攘攘面无表情的人以为他们都是千篇一律,谁知道他们各人还有各人的想法各人还有各人的因缘和归宿呢?人生前是看不到了,人死后别人却看了一场好戏。世界上的人,原来一人一个死法。世界上的叶子没有一片是相同的。──六指叔叔的烧筒里、马筒里、头筒里和一头凉一头热现在说的是热的那一头的剃头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呢?这个时候我对世界的好奇心,早已超过刚才六指把我批得体无完肤的痛苦了。刚刚被人打了一,头上还起着大包,现在又傻呵呵地站在街上看自己的热闹了。六指叔叔手里的小镗锣在不停地敲,我站在六指叔叔⾝边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剃头筒,我的期待心比六指叔叔还要急切呢。我忘记了我刚才还和六指叔叔有着深仇大恨和切肤之痛的矛盾呢。我一下就回到了两个辈子之前我们还在异关系时代我拉着六指叔叔的大手走街串巷的亲密关系之中。我在那里像以前一样拍着手说: “六指叔叔,敲快一点,再敲快一点。” 当然这个时候我潜意识中还没有忘记,我这样原谅和倒退着六指叔叔,六指叔叔会不会也这样原谅和倒退我呢?但我幸运地发现在小镗锣面前,六指叔叔也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也一下忘记了目前自己的⾝份和地位了──“此情此景”是一个多么让人忘记过去的时候和名词呀,虽然我们在清楚和清醒的时候明明知道忘记过去就是意味着背叛呢。──六指叔叔已经上了我的当──这下谁上了谁的当呢?也开始在那里兴⾼采烈和手舞⾜蹈起来。甚至还与我换了一下奋兴的眼神。世界一下变得多么的美好,世界一下就变得和睦、和蔼、和气、和风细雨和和平共处多了。不管这个眼神是理智的还是冲动的,我都为这个眼神的回答而对六指叔叔心存感。到底你让我过了这一关呀。我马上又媚谄甚至有些下作回答了他一个更加夸张的眼神。我和六指叔叔都很愉快,好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不愉快一样。瓜不苦怎么会有后来的甜呢?六指叔叔手里的小镗锣,敲得更加急促而紧张。震动着世界、剃头挑子和我们的心。但是,锅里和筒里的东西却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一下不出来六指叔叔看看我还在那里有成竹,二下不出来六指叔叔看着我嘴里说了一句“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我马上理解地点了点头。里边的东西早一点出来和晚一点出来对我价值是相同的。既然我呆在这后河沟⽇复一⽇千篇一律,它晚一点出来还拉长我欣赏的心情和消磨我一点无味的时间呢。我现在的时间不是消磨一点就少一点,而是消磨一点奋兴就多一点呢。我把这点意思告诉了六指叔叔。六指叔叔做出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我们在这一点上又统一了。但是到了三下四下物什还不出来,这时就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六指叔叔就有些急和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当然他是在问自己而不是在问我: “怎么回事?” 当然这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六指叔叔也没有傻到要听我回答的地步。锅里和筒里是不是没东西呀?当我终于等待不得脸上露出焦急表情的时候,六指叔叔一边愤怒地瞪了我一眼,一边自己心里也有些发⽑了。又问: “怎么回事?” 当然这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六指叔叔又急促甚至有些急躁地敲了一阵锣,终于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他也有按捺不住自己的时候?这时一下就把我给忘记了,开始自己给自己釜底菗薪和不顾面子和环境地说: “是不是东西给跑了?” 接着便不顾一切地跑到筒前去看,去捞,去搅,去捣。我在远处看他一开始还是着急呀,后来不知在⽔里捞到一个什么,终于放下心来,一溜烟地又跑回到我面前,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一副把心放回肚里又一次把我当成亲人地说: “没有跑,没有跑,还在⽔里呢。就像我刚才躺在躺椅上听你说话一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它也在⽔里随着温度的上升泡着泡着就睡着了──我们在洗澡堂子不是常有这种情况吗?⽔泡着耳朵,它没有听到锣声!” 我马上做出一种理解的样子说: “那是,那是,谁没有大意的时候呢?” 六指点了点头,接着就又奋兴和急促地敲起了锣。这下果然就奏效了。随着锣声急促的响起,一个物什“崩”地就从锅里和筒里蹦了出来,一下就蹦到了半空云中。六指还在旁边讲解着说: “看它蹦得多⾼!” 我点点头。但是等这物什落下来,落到我们脚下⾝上还⽔淋淋地向我们做揖的时候,我可有点啼笑皆非了。这是一只什么?原来是一只愣头愣脑的小泥猴。本来猴子应该満地滴溜溜转,但是它不转,就像人一样在那里蹲着看人。看看六指,再看看我。而且看出来它还有些敌我不分,因为它看着我的目光,和看着六指差不多。并没有对六指显出特别的深情嘛。眼睛倒是滴溜溜地在那里转,但是转起来总有些呆滞和木然。怎么一个猴子的眼珠,转起来像人的眼睛那么困难呢?它是不是有些傻哟?这就是六指跟上了时代嘲流在同关系的时代没有赶上在生灵关系的时代终于赶上的结果和末班车吗?这就是你的同伴和伙伴么?同时我大不敬地还有些怀疑,当我们搞生灵关系在粪堆前和在打麦场的舞台上表演的时候,不是一切都规定好了吗?郭老三不是还发表了一通议论最后最到大家的一致通过已经达成协议和决定了吗?──可以搞羊搞兔,可以搞猪搞⽑驴,但是就是不能搞猴子。吕伯奢不是牵了头猴子上去又被人轰下来了吗?本来规定不让搞猴子,这时怎么倒是又出现脏猴子了呢?是不是事情并不像六指说的那么夸张而他也没有那么伟大呢?是不是他在同关系的时代没有什么作为而在生灵关系的时代也同样上不得台盘呢?这只猴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当初我们丢弃和开除、例外和圈外的那一批里的一个吧?是不是因为六指是圈外猴子也是圈外在流浪和逃亡的路途上两人偶然相遇于是就惺惺惜惺惺地撞到一起和结合在一起了吗?本来都是两个人渣,现在又联合起来要在我这里充大眼灯吗?我还真得小心一点,我还不能上这个当呢。而且接着看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表现,我又发现一些更不正常的情况。六指见了猴子倒是显得很亲热当然在我面前的表演也故意有些夸张,他见了猴子就拋下了我上去就亲了猴子一口,接着他的嘴上就是一圈泥印和一股剃头⽔的味道,他做出幸福的样子还回头来看了我一眼,但是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猴子怎么就没有反应和响应呢?猴子就蹲坐在那里不动。接着倒是对我龇着牙笑了笑。这难道不是对六指的一种嘲讽和不屑吗?六指不揭他的锅盖还好一些,我心里充満了自卑、自责和觉得活着就是多余,现在他一揭锅盖倒让我陡然增強了信心于是就和他平等了。你也不过如此呀。看来把好话说到前头总是让我们失望呀。但是六指竟是那样地浑然不觉,仍是那么投⼊、深情、全力以赴和旁若无人。他抱着那只小泥猴亲呀亲的,浑⾝上下都亲遍了,最后他浑⾝弄得成了一个泥人和小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但是看上去他还没有亲够呢。而且,看上去也不全是表演呀。表演怎么能那么投⼊呢?此情此景你要对他有什么怀疑,倒是你要怀疑自己是一种嫉妒了。这时我们只能把理由归结到他在过去的历史上离恋爱和关系毕竟是太远了,是不是现在有一种要把本捞回来和要将过去的岁月补偿回来的心理呢?是一种一天要当两天过的样子。有那么一种急切和冲动。──但是,猴子跳出来没有错误,你亲也没有错误,投⼊也没有错误──唯一和最大的错误就是,你虽然做了这一切,但我们并不承认你。我们有我们的规则。你把我们排除的小猴拣了起来,现在又想混到我们人堆里滥竽充数──这时恬不知聇的就不是我们了。一下我像猴子翻跟头一样长⾼了,⾝子骨又像刚才的石人一样坚固了。敌人所犯的错误,会使我们的形象增长和地位稳固。当我们是两个人的时候我一败涂地,现在有了三个人我倒站稳了脚跟。为了这个,不管我们的运动和大伙包括我本人在别的场合是不是承认这只小猴都难说,但是在这独特的场合和此情此景之下,我还是感谢这只来历不明的小泥猴。你一下让我恢复了历史感。就好象一个牵牵扯扯和唠里唠叨的女人使我们一下陷⼊网里当我们无力挣扎的时候我们也就平静地看着蓝蓝的天空一样。感谢你,朋友,让我看到了蓝蓝的天。但这时六指还没有完呢。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自顾自地对小猴深⼊呢。他甚至对小猴的不耐烦和嘬牙花子都没有反应。当然他把我这样一个局外人及刚才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恨更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他面前,我一下倒是成了局外、圈外和例外了。一下子倒是没我什么事了。既然这样,当初你还唤醒我这石头对我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什么?为什么在赶集路上要把我拉到半道呢?为什么爬了半天⾼又把梯子给菗走了呢?现在你让我是进还是退呢?是回到石头还是回到狗呢?是接着给你做检查还是一下就开始重新看不起你呢?我把握不准呢六指叔叔。当我再一次喊他的时候──由于他的忘情和目标转移让我熬了过去──怎么我的喊声也没有引起他丝毫的记忆呢?他怎么一下就要淹没在现实里而拋弃了所有的历史呢?──这不和你刚才的理论要背道而驰了吗?你刚才还一把把我推到历史的深渊让我不能自拔呢。──我们的六指叔叔,这时还不管不顾地在那里嗫嚅着絮叨呢: “我的猴儿,我的亲亲,你是我透过多少人才找到的一个可心呢?不要以为我是一个不胡思想的人,不要以为行为上和⾝体上给我排出了圈外和例外我的內心也就在圈外和例外了。倒是越是这样,我比你们的要求和追随还要強烈和凶猛呢。我一天一天走在山路上想什么呢?是什么支撑着我从这一山走到那一山从这一天走到第二天呢?也就是这些強烈和凶猛的念头罢了。不然我不早就灰了心蔫了脑袋也成了小刘儿一样的石头了吗?念头和信心,是我和小刘儿最大的区别。我是人死心不死,而他是人还没死心早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什么是行尸走⾁呢?这就是行尸走⾁了。当我没有女人的时候,这种生机让我拉动了⻩河;当我没有男人的时候,我哪一天不把村里所有的男人过一遍呢?他们在我的脑海里还走着模特的步子呢。但是我透过一个个的他,还是没有寻找到他。但到了生灵关系就不一样了。我终于有我的小猴了。我承认它比起别的动物来是小一些,瘦了一些,呆了一些和痴了一些更接近人一些因此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丢弃它是因为它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但你们丢弃的东西我就不能拣起来么?我非要以你们的标准为标准么?这里有一个前提是,当我按着你们的标准生活的时候,这个标准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我落得两手空空;当我不按你们的标准生活的时候,我什么都有了泥猴有了当然我自己也就有了。真是踏破铁鞋没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还明告诉你们,这只猴子就是在你们散场之后的粪堆前捡到的。泥猴已经被你们摔得奄奄一息。等你们人去楼空的时候,我照它脸上噴了一口⽔,接着就把它背回了家。当天晚上我们就拜堂成亲。说起这一点泥猴对我还有意见呢,说我还处在恢复和养伤的阶段,你说拜堂就拜堂,说成亲就成亲,落得直到现在,我对夜晚还有恐惧症呢?──说得彻底一些,这不是乘人之危吗?但具体到我⾝上,理论就不是这样了。亲爱的泥猴,我对你的寻找,早已含着深情;我不是因为找不到别人才只好找你,一切就凑合了──当然我这话既是对泥猴说的,也是对你们说的,我不是找不上别的生灵才找泥猴──是因为我看到它,就想起了过去的温暖的异关系的时光,在郊区一个温暖的夜晚,一个叫柿饼脸的姑娘;或是茫茫无垠的雪地里,走着一个穿著红棉袄扎着绿头巾的故乡少女。同关系时代不是拋弃了我吗?我一下就越过了你跳跃到了生灵关系的时光。我是从柿饼脸一下到泥猴的。说起来这中间有多么大的空间地带呀。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当历史像故乡的田野一样出现这么大的空⽩地带的时候,你们竟没发现就是发现了也视无睹,任一个人──而这个人竟是掌握你们脑袋的大师六指──像当年拉动⻩河一样拉动了两块历史──心灵的隙才慢慢弥合。──这才是我寻找小猴这场壮举的唯一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后怕呀,幸亏猴子被你们排除到圈外,如果泥猴没有被你们排除、排斥和扔到粪堆旁的话,我不就永远没有指望了吗?幸好我们出现了分道扬镳,才有了现在光明的结局。剃头挑子还是原来的剃头挑子,但是现在的剃头挑子里有了小猴。我再担起这样的剃头挑子,感觉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就厚重和有希望得多了。当你⽩天担着担子挑着它你可知道晚上它就是一场温柔呢,这不就有盼头和生活希望了吗?⽩天盼望着夜晚,太盼望着月亮。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只小猴这么让我心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它见天⽇还对大伙掖着蔵着直到今天才给你第一次透露信息呢?──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选择你,你也不要为此有什么动,这从刚才小猴在挑子里呼呼大睡你就看出来我们没有什么准备──纯粹就是一种偶然,我觉得到了揭盖子的时候就揭了无非这个时候你正好在眼前和在⾝边罢了。我是冲着猴儿而不是冲着小刘儿这点你懂吗?(我赶忙点了点头。)──那也不过是因为我过于心爱才不愿示人而要金屋蔵娇罢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猴儿就不是当初的猴儿你们丢弃的猴儿而是一个全新的猴儿独特的猴儿因为它已经成为我六指的猴儿──猴儿,你也算是一个有造化的。一般的猴儿不能参与生灵关系我是理解的,但是这个猴儿就像我以前不能⼊圈是一个例外和圈外一样现在让它⼊圈倒应该是一个例外和圈外了──是它使我再一次拉动⻩河。同时,过去看着是猴儿,但我在锅里和筒里煮了和蒸了这么长时间,让它整天像吃减肥药一样喝着我的剃头⽔和洗脚⽔,瘟头瘟脑跟了我这么多天,它就已经不是猴儿了。它怎么还能是只猴儿呢?说它是是鸭是狗是羊都可以,但就是不是一只猴儿。接着他指猴为鸭地着我问: “你说,它到底是只猴儿还是一只鸭子?”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我们刚才的从属关系并没有改变,并没有因为猴儿的出现和我內心的剧烈活动而在本质上增添或减少什么。并不因为我看得起他或看不起他能改变和触动我们的本来就规定好的从属地位和主次关系。一开始的规定是多么地重要呀。要把开始的规定改变过来是需要几代人的艰苦努力呢。把握开始比发动一场变动和⾰命要划算得多。看起来我还是年轻呀;看起来还是六指有经验呀。说来说去还是我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谋而我对他没有任何制约。不管我內心是怎么想和怎么变化的。一开始写检查就永远要写下去,一开始对别人发号施令就永远发号施令。主仆、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不只管几十年,就是几十年之后我们见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一切都大势已去了。一切都已经规定好了。刚才六指见到泥猴有些忘情,我趁空活跃了一下思想自由了一下空气,我以为自己已经钻出牢笼和飞向了自由的蓝天,我在空中已经展开了翅膀和俯瞰了城廓,我已经视六指和泥猴如粪土,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上和腿上被绑的绳索还是被人拉动了,主人并没有忘记我⾝上的绳索──在我早已经忘记的时候。这时你终于清醒了,展开的翅膀又耷拉下来,你从九霄云外一下就跌落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六指张着黑⾊的翅膀,一下就遮住了你的⾝影。他在指鹿为马地指着一只猴儿问你: “这是一只猴儿还是一只鸭子?” 这个时候你默默地流泪了。你为这严酷事实的回返和倒舂寒的来临不为别人而为自己痛心疾首。你一下缩短着时间就回到了从前。时间并没有给你改变什么。你又回到了写检查的无边的苦海和⿇烦之中。而面对这一切你还得明⽩,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你的对方没有责任。你又战战兢兢和哆哆嗦嗦了。你的回答早已被别人料到而没有任何新鲜和出奇之处。面对一只猴儿,你战战兢兢和哆哆嗦嗦地答: “它是一只鸭子!” 随着这声回答,六指在故乡的地位一下就奠定了和牢固了。过去他在九天之下苦苦探索一无所得,现在他一下就冒了尖、蹿了红、超越现实到了九天之上。六指在生灵关系方兴未艾的时节,一下就抱住一只貌似猴子的鸭子。本来是鸭子倒还没有什么,关键是它只是一种貌似而还像一只猴子。这种四不像像庙宇上的兽头一样,就开始显示它多重的力量──不像单纯的牛羊那么薄弱──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搞生灵关系你不但可以变成刘邦和佛祖,还可以变成四不像。甚至人们把刚刚规定的不许搞猴子的规定也给忘记了。六指倒是一下就挣破牢笼飞向了蓝天。六指现在倒是可以浮想联翩了。六指一下就成了新闻人物。我知道,六指现在的得意之⽇,就是我更加倒霉之时。我就该去写出更加深刻的检查挖出更大的思想源不但挖以前也得挖刚刚过去的那一段自己为什么要蹿上蓝天。我从九天之上一下就跌落到了九天之下,接着和马上就又要下地狱了。我已经找好了纸和笔,我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被他清醒之后的滔滔不绝批一个体无完肤…但令我惊奇和再一次超出我意料的是──六指也有⾼明的地方呀,于是他把猴子变成鸭子也就不奇怪了──他向我摆了摆手和摇了头摇,他说: “你现在先不要做这个,这个等我忙完专门给你留时间再做还来得及〈──听到这里,我一方面为了将来的延伸而感到一种雨连绵的无望,一方面我也有拖过一天是一天的苟且偷生的侥幸〉,我现在考虑的还不是你,我现在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要做的,就是当我在生灵关系中又掀起了一个⾼嘲和在这个⾼嘲中又成为新闻人物时,我该怎么应付媒体的采访和镜头呢。你先帮我练一下这个更为必要。现在我们就收拾工具,现在我们就收拾渔具,我们马上一块到麦田里去钓鱼。虽然我们做了一些成绩,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出一种悠闲的样子嘛。我们一边钓鱼,你一边帮我提些问题让我练习一下回答──这不比让你在这里写检查和挖思想源对你更好一些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感地说: “当然,那是当然!”)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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