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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黄叶在秋风中飘落  作者:路遥 书号:39181  时间:2017/9/5  字数:9622 
上一章   第23节    下一章 ( 没有了 )
  刘丽英在卢若华道歉以后,就又与他和好了。但是,从这以后,藌月也随之结束了。一些小口角不时出现在饭桌或者铺上。也许这才算开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了吧?因为据有人说,真正的夫间的生活,往往是伴着一些小口角的。

  可是丽英再不像以前那般活泼或者说有点轻浮了。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变得庄重起来。

  自从兵兵那场病以后,她強烈的意识到了一种⺟亲的责任。而她现在又无法尽这种责任,这使她感到非常痛苦。

  另一方面,她隐约地,或者说明显地感到,她的新丈夫⾝上露出来的一些东西,已经使她感到有点不舒服。

  她一下说不清他的这些东西是一种什么质的。总之她凭感觉,知道这不是些好东西。

  一个能认真思考的人,就不会再是一个轻浮的人。

  丽英对她的‮生新‬活的热情无疑减退了。反过来对孩子的思念却变得越来越強烈。兵兵的影子时刻在她眼前晃动着。

  她有时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卢若华对她表示的亲热已经有点生硬,而她也再不像过去那样对他百依百顺。

  ⽩天她像应付差事似的去幼儿园上班。晚上回来,也不再经常坐在电视机前,她想起要给兵兵做一⾝棉⾐——因为冬天就要到了。这件针线活在家里做不太方便,她就晚上拿着去胖大嫂家串门做。胖大嫂的男人虽然年纪比卢若华大,但他是老卢的下属,在县教育局当文书。因此这一家人对她很热情。

  有一天晚上,就两个女人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时候,胖大嫂无意间告诉她,说他男人前几天回来说,教育局下学期可能要把⾼广厚调出⾼庙小学,说要调到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农村小学去,说那地方连汽车也不通…

  丽英立刻紧张地问:“为什么要调他?”

  这个爱多嘴的胖女人犹豫了一下,诡秘地笑了笑,说:“听说你原来的男人和卢局长的妹子好上了,卢局长得恼火…”

  丽英立刻感到头“嗡”地响了一声。

  她现在本顾不了⾼广厚和卢若琴的长长短短。她首先考虑的是:兵兵将离她越来越远了!亲爱的儿子将要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去了!那里不通汽车,要要再见他一面就不容易了…她感到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

  她即刻告别了胖大嫂,说她要回去烧开⽔,就匆忙地回家去了。卢若华正伏在桌子上给一个副县长写什么报告,満屋子烟雾缭绕。她一进门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把⾼广厚的工作调了!”

  卢若华在烟雾中抬起头,先惊讶地看了看她,然后沉下脸,问:“谁给你说的?”丽英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着急地问:“那这是真的?”

  “这局里出了特务了!他妈的!放个庇都有人往外传!”卢若华把笔愤怒地掼在桌子上,站起来,问:“你听谁说的?”

  “不管谁说的,我只求求你,别调…主要是我的娃娃,他…”丽英一下子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你的娃娃?你就记得你的娃娃!”卢若华气愤地吼叫说“没想到,我的所有一切都毁到自家人手里了!你是这个样子,人家又传若琴和⾼广厚长长短短,你看我这人能活不能活了?”他用手指头揩了一下口角,一庇股又坐在椅子里,愤怒地盯着子上的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愤怒地盯着她。

  “你看在娃娃的面子上,不要…”丽英哽咽着说。

  “那是⾼广厚的,我管不着!”卢若华已经有点面目狰狞了。丽英看见他这副样子,绝望地说:“那这就不能变了?非要调不行了?”“不能改变!”他斩钉截铁地说。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为了大家都好…”

  丽英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想:眼泪是不会打动这个人的。她用手绢揩去脸上的泪迹,对那个穿一⾝呢料⾐服的人说:“你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

  “放肆!”卢若华动第一次听丽英骂他。她竟敢骂地!他一下子站起来,冲她喊:“混蛋!你给我滚出去!”

  丽英看着那张扭歪了的难看的面孔,牙齿痛苦地咬住了嘴,接着便转⾝出去了。刘丽英和卢若华热火了一个来月的家庭生活,一下子就泡在冰⽔里了。两个人实际上都对对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情。卢若华不动就破口骂她,那些骂人话若是丽英给外人说了,大概不会相信这些不堪⼊耳的词汇是出自尊敬的卢局长的嘴巴。更使她难以忍受的是,正在他満嘴脏话辱骂她的时候,要是突然来了个县上的领导,他能立即恢复他老成持重、彬彬有礼、谈吐文雅的风度,和一分钟之前截然成了两个人。对于这种变化的迅速和变化得不露痕迹,刘丽英简直顾不得厌恶,而是先要吃惊老半天,就像小孩看耍魔术一样。是的,卢若华在生活中是一个演员。演员演完戏,下了戏台,就变成了常人。可是卢若华时刻都在演戏。他那‮实真‬的面孔用虚伪的油彩精心地掩饰起来,连经常爱坐在前排位置上的领导人也看不出来,一般人也许更看不清楚了。

  可刘丽英现在看清楚了,因为他在他的上睡了一个多月觉,和他过了这么一段夫生活。

  痛苦像毒蛇一般啃啮着她的心。

  可怜的女人!她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尽管大家可以指责她的行为,但她归结底是为了能寻找一种正当的幸福,她的追求尽管带着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但就她自己来说,她愿意自己的新夫不仅在社会上体面,而且也是一个正派的人。归结底,她出⾝于一个老实庄稼人的家庭,还没有完全丧失尽一个普通劳动者对人和事物的正常看法。她现在清楚地看到,卢若华是一个伪君子。

  她的口像庒了一扇磨盘。她想倒灾难这么快就又降临到她的头上。她在心中痛苦地喊叫说:这是报应!她现在甚至相信天上真有一个神灵,专门来报应人间的善恶。她记起了那句古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怎么办?再离婚吗?天啊!短短的时间,就离两次婚,她还是个人吗?她想来想去,不知该怎办。看来只能这样忍气呑声地活下去了。可是,这样生活,还不如去死。她对卢若华越来越厌恶了,而卢若华也越来越厌恶她,经常骂她混蛋,让她滚蛋。

  这天下午,卢若华没事寻事,硬说她在菜里放的盐多了,咸得不能吃,又开始破口大骂了。她顶了几句,他竟然把饭碗劈面朝她扔来,菜和面条撒了她一⾝一脸!

  她再也不能忍受了,也把碗向那个⾐冠楚楚的局长扔了过去。两个人便在房子里打了起来;玲玲也过来帮着她爸,⽗女俩把她一直打得滚到底下…

  第二天上午,双方就到法院办了离婚手续——法院办这次离婚案很⼲脆,连说合双方和好的老规程也免了。

  这件事在本县当代婚姻史上,也要以算一件不大不小的奇闻,因此引起了社会上广泛的兴趣,各界人士都在纷纷议论。在全城人热心评论这件事的时候,第二次离了婚的刘丽英,就又回到她乡下的娘家门上了。城关幼儿园的职务随着婚姻的结束,也结束了。这倒不是卢若华把她免了的,而是刘丽英自己再不去了——因为这个工作是卢若华恩赐给她的,她决不会继续做这工作了。

  她告别了一个贫困的家庭,又告别了一个富裕的家庭;她离开了一个没地位的男人,又离开了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现在她又成了她自己一个人。

  他们村舆论的谴责全部是针对她的。⾼广厚她看不上,大家似乎还能原谅。但她竟然和县上一个局长也过不到一块,这大概就是她的不是了。她家里人也都把她看成了个丧门星,兄弟姐妹都恨这个丢脸货,谁也不理她。就连外村一个亲戚家孩子病了,巫婆也断定这是因为她造的孽而引起的。

  年老的⽗⺟亲可怜她,让她住在牛圈旁边一个放在牲口草料的小棚里。老两口都急得犯了病,在土炕上双双躺倒了。

  丽英自己也躺在这个嘲的小草棚里流眼泪。她除了上厕所,几乎⽩天黑夜不出门,也很少吃东西。⽩嫰的脸憔悴了,两只美丽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再也没有了过去那风流人的光彩。她躺在这个不是人住的牲口草料棚里,心酸地回顾着她三十一年的生活历程。生活像一面‮大巨‬的镜子竖在她面前,让她看见了她自己的过去。她几乎认不出来那个她,她是谁?

  这时候,她很自然地想起了过去的家,她的第一个男人。因为那一切对她来说,毕竟是悉的,也是她习惯了的。她想起⾼广厚怎样热爱她,她怎样‮磨折‬他。一种深深的负罪的情感弥漫了她的心头。她对不起那个老实人。他是一个好人。她突然记起了一本什么书上的调⽪话:“我并不穷,只不过没钱罢了。”啊,这话可并不调⽪!这里面意思深着呢!⾼广厚和虽然穷,但他是一个善良的、实在的,靠得住的人;而卢若华虽然有钱有权,但心眼子不对!就是的!连他妹妹也反感他!她一边想东想西,一边流泪。⾼广厚和兵兵的脸不时在她眼前闪来闪去。有时候,两张脸重叠在一起…是的,他俩长得多像!怎能不像呢?他是他的儿子…

  可是,想这一切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就是认识到他好,甚至爱他,但她也已经失去了这种权利。她深深知道,她实际上用她的‮忍残‬,整个地撕碎了他的心。那个男人心上的伤口只能让另外的手去抚合——她的手对那颗心是罪恶的!现在有没有人去‮慰抚‬他受伤的心灵呢?

  当然有。那必定是若琴了。她已经知道了,社会上都在传他们两个的事呢!她从卢若琴对⾼广厚的态度里(不管是爱不是爱),才实实在在地体验到⾼广厚并不是她原来认为的那样,而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我并不穷,只不过没钱罢了…”她又想起了这句调⽪话——不,不是调⽪话。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不太相信⾼广厚的卢若琴的事是真的,因为广厚比若琴大十来岁呢(实际上是她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可为什么这又不能成为真的呢?卢若华比她大好多岁,她不是也跟了他吗?再说,她在⾼庙时不是就感觉到,卢若琴对⾼广厚有好感吧?她又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完全有可能去和广厚结合。唉,她也有那个资格。丽英知道,这一个多月里,若琴实际上就是兵兵的⺟亲!

  一想起兵兵,她就痛苦得有点难以忍受。他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希望了。如果不是为了兵兵,说不定那天和卢若华离完婚,她就在会在县里的那座大桥上跳下去了!

  现在活是活着,可怎么活下去呢?和卢若华已经一刀两断;⾼广厚那里也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怎么办呀?再去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这是永远不可能了!她不能一错再错了!她已经尝够了这苦头!所谓的幸福再是不会有了。她自己断送了她的一生。

  但是,不论怎样,为了兵兵,她还要活下去,凄惨地活下去,活着看她的兵兵长大成人…

  她一再想:她的兵兵长大后,会不会恨她?如果不恨,他会不会可怜她?会不会原谅他⺟亲年轻时的过错?

  她想,假如有一天,兵兵也不原谅她了,那她就不准备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过了好几天,丽英才从上爬起来,打开那扇破败的草房门,来到外面。秋天的光依然灿烂地照耀着大地。这里的川比⾼庙那里开阔,平展展地一直伸到远方的老牛山那里。川道里,庄稼有的已经割倒,有的还长在地里,远远近近,一片金⻩。清朗朗的大马河从老牛山那里弯弯曲曲流过来,⽔面被光照得明闪闪的。亲爱的大马河!亲爱的大马河川!这⽔,这土地曾把她养育大,但是,她却没有好好活人…

  她着肿的眼,忍不住抬头向南面那座山梁望去。那山梁背后,就是⾼庙。只要顺着山梁上那蜿蜒的小路,就能一直走到山那面,走到那条尘土飞扬的简易公路上,走到个她曾居住过好几年的地方;就能看见亲爱的小兵兵,就能看见…她鼻子一酸,眼泪又从肿的眼睛里涌出来了。

  站在剑畔上哭了一阵,她突然想起:再过九天就是兵兵的生⽇了。她立刻决定:无论如何要在这一天去见一面孩子。哪怕不在⾼庙,在另外的地方她也要设法把孩子接出来见一见…她重新回到那个小草棚里,盘算她给孩子的生⽇准备些什么礼物…

  丽英现在的心完全被孩子生⽇这件事占満了。

  她开始精心地为兵兵准备生⽇的礼物。她先为他做了一双虎头小棉鞋。棉鞋用各种彩⾊布拼成图案做面子,精致得像一件工艺品。她的针线活和她的人一样,秀气而华彩。接着,她又为孩子做了一套罩⾐。上⾐的前襟和两条腿的下部,绣上了小⽩兔和几朵十分好看的花。至于棉⾐,她早已经做好了。她用⺟亲的细心⽩天黑夜做着这些活计。一针一线,倾注着她的心⾎,倾注着她全部爱恋的感情。小草棚里的煤油灯熏黑了她的脸颊;流泪过多的眼睛一直肿着;哆嗦的手几乎握不住一小小的针。但她一直盘腿坐在那里,低头做着,把她的心⾎通过那针贯注在那些⾐服上。

  夜半更深,山村陷⼊了沉寂的睡梦中,只听见隔壁牛嚼草料的声音。她一直坐在灯前,细心地、慢慢地做着这些活。这劳动使她伤痛的心有了一些安慰。她之所以做得慢,是怕把这些活很快做远了——那她就又要陷⼊痛苦中去了。

  她一天天计算着,一天天等待着,盼着那个⽇子的来临…兵兵的生⽇一天天近了,她浑⾝的⾎也流动得快了,心也跳得剧烈起来。直到现在,她还想不出她怎样去见兵兵。她只想要见到兵兵。另外那两个人她尽管也想见,但又觉得没脸见他们了。也许世界上只有兵兵不会嫌弃她,不会另眼看她——是的,只有兵兵了,兵兵!村里人和家里人都回避她,像回避一个不吉祥的怪物。她也躲避所有的人,⽩天晚上都呆在那个小草棚里。外面灿烂的太和光明的大地已不属于她了。

  她把给兵兵做的⾐服和鞋袜整理好后,屈指一算,后天就是孩子的生⽇!后天才是孩子的生⽇!那么明天一天她该⼲什么呢?再静静地躺倒在上去痛苦,去流泪吗?

  她一下想起,明天县城遇集,她⼲脆赶集去。在集上再给兵兵买些东西——光这些东西太少了。再说,她手头现在还有点钱。可她又想,她怎好意思再出现在县城呢?那里她已经认识了许多人——许多有⾝分的人:他们要是看见她,那会多么叫人难为情。同时,肯定还会有许多人指着后脑勺议论她。

  不,她想还是要到集上去。她起码应该再给兵兵买一顶帽子。她豁出去了!管他众人怎看呢!她总不能在这个小草棚里呆一辈子。她既然活着,就要见太,就要呼昅新鲜空气,就要到外面的天地间去;她不能把这个黑暗的小草棚变成她的坟墓。这样决定以后,她觉得心里似乎又淌过了一股流,并且在她死寂的腔里响起了生命的回音。人们,去说吧,去议论吧,她的脸⽪也厚了。她不再指望大家的谅解和尊重,也不需要谁再来同情她。她现在活着,为她的儿子活着;她还企图尽一个⺟亲的责任,为她的孩子长大成人而磨…她并且还进一步想:如果广厚和若琴结了婚,她就央求他把兵兵给她——他们两个再生去!

  第二天,她把自己打扮了一下——这没办法,她天生爱美——就提着个提包去赶集。

  她离开村子的时候,庄稼人和他们的婆姨娃娃都怪眉怪眼地看她,似乎她是从外国回来的。

  丽英难受地低头匆匆走着。这些在她小时曾亲过她的叔伯弟兄们,现在那么见外地把她看成一个陌生人——岂止是陌生人,她在大家的眼里,已经成了一颗灾果!

  她不怨这些乡亲们。他们对这种事向来有他们的观念。她只是又一次感到自己由于没好好处理好生活,因而失去了人们的信任。大家现在都比她⾼一头。

  丽英到了集上,给兵兵买了一顶小‮察警‬帽,又买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果糖,并且没忘记买孩子最爱吃的酥炸花生⾖。谢天谢地,她在集上竟然没有碰见一个人。

  晚上回来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就躺在了上。她听着隔壁牛嚼草料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

  ⾼广厚在刘丽英和卢若华离婚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天,若琴患重感冒,躺在上起不来,他到城里给她买药,听见他的前和新夫又离婚了。

  他的许多人都纷纷来告诉这件事,告诉这件事的一些细微末节;所有的人都认为刘丽英自呑苦果,落了今天空个下场,活该。他们觉得这件事对老实人⾼广厚受过伤的心无疑是个安慰。⾼广厚自己却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他只是匆匆买好了药,赶回⾼庙小学。他像一个细心的护士一样服侍若琴吃药,给她一天做了四五顿饭。不管若琴能不能吃东西,他过一会就给她端一碗香噴噴的饭菜来。

  晚上,夜深人静时,他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他无法平静地躺在炕上,觉得⾝上有许多膨的东西需要郐散出来。

  他给兵兵把被子盖好,就一个人悄悄抓起来,莫名其妙地在灶火圪劳里拉出一把老锄头,出了门。

  他像一个夜游病患一样,向后沟的一块地里走去——那是学校的土地,刚收获完庄稼。

  他一上地畔就没命地挖起地来,不一会汗⽔就透了衬⾐,沁満了额头。他索把外⾐脫掉,扔在一边,光着膀子⼲起来,镢头像雨点般地落在了土地上…老实人!你今夜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举动呢?你內心有些什么翻腾不能用其它的办法,而用这疯狂的劳动来排解呢?

  蒙的月光静静地照耀着这个⾚膊劳动的人,镢头在不停地挥舞着,似乎在空中划着一些问号,似乎在土地上挖掘某种答案——生活的答案,人生的答案…

  直到累得再也不能支撑的时候,他才一扑踏伏在松软的土地上,抱住头,竟然无声地痛哭起来;強壮的⾝体在土地上动着,就像铧犁一般耕出一道深沟!谁也不能明⽩他为什么这样,他自己也不能全部说清楚他为什么这样。总之,他痛苦地动着,觉得生活中似乎有某种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做出抉择…几天以后,他的心嘲才平静了一些,竭力使自己恢复到常态中来。卢若琴的病也全好了。两个人于是就都张罗着准备给兵兵过生⽇了。不论从哪方面看,⾼广厚现在觉得他自己应该⾼兴一点才对——是的,他尝了生活的苦头,但总还摸来了一些值得欣慰的东西。

  兵兵的生⽇碰巧是个星期天。

  ⾼广厚一早起来就把胡茬刮得⼲⼲净净,并且用去污能力很強的洗⾐粉洗了头发。

  看他那副样子,就像他自己过生⽇似的。

  兵兵今天整四岁。不幸的孩子像石头里的小草一样,一天长大了。

  眼下,⾼广厚不仅为兵兵的生⽇⾼兴,他自与也有些事值得庆贺:他的那本小册子眼看就要写完初稿了。感谢卢若琴四处奔波着给他借了不少参考书,使他能得心应手搞这件大事。在他写作的过程中,若琴同时还帮他照料兵兵,也照料他的生活。她并且还给他的书稿出了不少好主意…

  在教学中,他们两个也配合得很好,学校的工作越来越顺手。他们前不久又烧了两窑石灰,经济宽裕多了,教学条件可以和其他城里的学校比!他们⽩天黑夜忙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正如一本小说的名字说的那样:工作着永远是美丽的。⾼广厚和卢若琴早就提念起兵兵的生⽇子。昨天城里遇集,广厚说他离不开,托若琴到城里给兵兵买了一⾝新⾐服和几斤⾁,准备包饺子。卢若琴也给兵兵买了生⽇礼物:一⾝‮海上‬出的漂亮小⽑⾐,一个充气的塑实“阿童木”

  这天早晨,他们一块说说笑笑包子。兵兵穿着卢若琴买的那⾝蓝⽩相间的漂亮小⽑⾐,在他们包饺子的案板上搭积木,处心积虑地和他们捣

  擀面⽪的卢若琴突然停下来,对包饺子的⾼广厚说:“老⾼,我昨天在集上听说丽英和我哥又离婚了…昨晚我就想告诉你,见你写东西,就…”

  ⾼广厚一下抬起头来,脸腮上的两块肌⾁神经质地跳了几下。他停了一下,说:“我前两天就听说了…”然后地低下头,继续包起了饺子,两只手在微微地抖着…

  卢若琴看他这样子,很快擀完面⽪,就从窑里出来,到学校院子的剑畔上溜达。她突然看见坡底下的简易公路上坐着一个妇女,头几乎埋在了膝盖上,一动不动,⾝边放着一个大包袱。

  卢若琴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很快认出了这是丽英!

  她动得一下子跑了下去,叫了一声:“丽英…”

  刘丽英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罩着悲惨的云,嘴菗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若琴看见这个曾经那么风流的女人,一下子就憔悴成这个样子,过去对她的全部不満,一下子都消失了。她说:“你坐在这儿⼲啥哩?快上去!你一定是给兵兵过生⽇来了!兵兵今早上起来就说,妈妈会给他送礼物来的…”

  “我娃是不是说这话了…”丽英一下子站起来,眼泪像泉⽔似地从两只眼眶里涌了出来。“真的说了。”若琴的眼圈也红了。

  丽英用手擦着脸上的泪⽔,说:“你大概知道了我和你哥的事…我们离婚了…”

  “知道了。”卢若琴说:“你离开他是对的。”

  丽英低下头,立了好一会,才别别扭扭说:“若琴,你是好人,愿你和广厚…”“啊呀!好丽英哩!你再别听别人的瞎话了!可能是我哥在你面胶造的谣!我和老⾼什么事也没!请你相信我…你应该相信我!”卢若琴动地解释着,脸涨得通红。她稍停了一下,又说:“我正想做工作,让你和老⾼…”

  “那不可能了!广厚怎会再要我呢?”丽英打断了若琴的话,悲哀地说。“不管怎样,你先上去嘛!”若琴走过去,拉起了丽英的手。丽英说:“好妹子哩!我没脸再进那个窑了。你能不能上去把兵兵抱下来,让我看一下,不要给广厚说我来了。我给兵兵带了一点礼物…”她的手无力地指了一下她上的那个大包袱,泪⽔不停地在脸上淌着。

  正在这时,兵兵突然跑在河畔上喊:“卢姑姑,爸爸叫你来吃饺子哩!”卢若琴赶忙喊:“兵兵!你看谁来了!”

  兵兵一下子看见了丽英,⾼兴地大喊了一声:“妈妈!”就飞也似地从小土坡上跑下来了!

  丽英也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了过去!

  她一把搂住兵兵,狂吻着他的小脸蛋。兵兵用小胖手给他揩着泪⽔,说:“妈妈,你回家去…”

  “不知你爸爸让不让妈妈回去?…”丽英对于真的儿子报以惨淡的一笑。若琴向兵兵努了努嘴:“你去问爸爸去!”

  “我去问爸爸!”兵兵一下子从丽英怀里挣脫出来,向家里跑去。丽英不知所措地站在公路上。若琴用手给她拍打⾝上的土。兵兵很快拉着⾼广厚出来。

  ⾼广厚来到院畔上,猛一怔,站住了。

  兵兵硬拉着他的手下来了。

  ⽗子俩来到了公路上。兵兵丢开爸爸的手,又偎在了妈妈的杯里。丽英抱着兵兵,把头低了下来。

  ⾼广厚静静地看着她。

  兵兵张开小嘴巴一个劲问⾼广厚:“爸爸,你要不要妈妈回爱?你说嘛!你要不要嘛!我要哩!我要妈妈!你要不要!你说…”⾼广厚看着儿子,厚嘴动了好一阵,嘴里吐出了一个低沉的字:“要…”抱着孩子的丽英一下子抬起头来,感情冲动地向⾼广厚宽阔的脯上撞,使得这个壮实的男人都趔趄了一下!

  他伸出两条长胳膊,把她和兵兵一起搂在了自己的怀抱里…在丽英向⾼广厚扑去的一刹那间,卢若琴就猛地背转⾝,迈开急速的脚步,沿着简易公路大踏趟地走动起来。他任凭泪⽔在脸上尽情地流。她透过喜悦的泪花,看见秋天成的田野,在早晨灿烂的光下一片金⻩。一阵強轻的秋风面扑来,公路两过杨树的柘⻩叶片纷纷地飘了下来,落在了脚下的尘土中,她大踏步地走动着,在心里动地思索着:“生活!生活!你不就像这浩的秋风一样吗?你把那満的生命的颗粒都吹得成了,也把那心灵中杜萎了的⻩叶打落在了人生的路上!而是不是在那所有⻩叶飘落了的枝头,都能再生出嫰绿的叶片来呢?”她决定要给哥哥写一封长长的信…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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