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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上海王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0 时间:2017/9/5 字数:9203 |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 ) | |
这天上午,筱月桂接到请柬,国美领事馆在中秋节举办假面舞会。她没有想好去或是不去。这两天她情绪不好,心里一算,月经早该来了却未来。会不会怀孕? 这想法马上被否定,完全不可能。 对一个在院里呆过的女人来说,孕避并不是难事,只需要随⾝用布带把麝香贴在腹小,就大可不必担心。但是等到想要孩子时,却难以怀上了。 她在荟⽟坊第一次开始接客时,鸨⺟就对她待:“弄大了肚子,我怎么处置你都行,你自己了霉运。” “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只有不让怀上。” 她问鸨⺟,荟⽟坊的姑娘用什么方法。 “麝香。这法灵。”鸨⺟说“只是使用麝香会让你终⾝无后,这个事情只有你自己决定,想好了,再告诉我。” 她立即对鸨⺟说,她想好了。 她本来有时会痛经,用了麝香后,症状减轻,此后多少年,月经准时,一直未出任何问题。但是最近这些⽇子,却出现了异常,不知如何是好。 李⽟擦⼲净浴缸,见筱月桂皱着眉头,对她说:“李⽟,我可能得看医生。” “要紧不要紧?” “不急,”筱月桂说“我月经未来。” 李⽟松了口气“真是不要紧。” “你认为我不会怀孩子?” “就是你想,恐怕都难。我们一般使用草药,总见效的,哪有你的那个鬼鸨⺟的方子狠,永远都不生育。”李⽟说“别说是你,我现在若想结婚生孩子都难。我们吃过院这碗饭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可挑选的,弄不好,怀上了,那只能找街上郞中打下来。好运的话丢了孩子,运气不好,自己命也搭上。” 李⽟二十五岁前曾在一个比幺二堂子还低等的院,吃够苦头,不愿意再做,宁肯做佣工服侍人。新黛⽟与她的原老板,花了点钱到一品楼来,因为是过来人,做娘姨也比较懂行一些。 李⽟拿着抹布往外走,预备去请中医来看筱月桂。她顺手带上卧室门,又推开说:“忘了告诉你,六姨太那天晚上走了后,我在厨房收拾,秀芳听到⻩老板在说话——” “他说什么?”筱月桂立即把她叫进来,把门关紧,虽然这房子里没有别的人。 “⻩老板说是要阿其把六姨太——”李⽟看了她一眼,挥手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 筱月桂脸⾊都变了“把她杀了?” 李⽟点点头。 “有这事?”筱月桂走到窗前,房外的⽩玫瑰伸⼊玻璃窗这边来,风抖动,颇有点招摇的样子。她知道⻩佩⽟对外人的态度,定不轻饶六姨太,可能会赶走了之,至多在京剧界弄出点风波。但是他这么不念宠妾往⽇之情分,杀人灭口斩草除,这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満手心都是虚汗。 “阿其同意去做这种事吗?” “秀芳未听明⽩。”李⽟说“等秀芳买菜回来,你自己问她吧。” 吃中饭时,筱月桂从秀芳那儿证实了李⽟说的一切。秀芳说:“我走到过道,恰好听到⻩老板在说,可是余其扬不同意。” 筱月桂一笑“是吗?” “⻩老板好像说不愿意,就不勉強。”秀芳仍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不同筱月桂同桌吃,待筱月桂吃完,她才上桌“我怕他们看见,就回到厨房。姐小不必太在意,那梨园皇后若是有什么闪失,跟你没有关系。” 秀芳的话有道理,而且这个仆女聪明,知道她对此种结局心里有点內疚。可筱月桂突然明⽩了她心里是在为余其扬担心。那个六姨太只是个小女人,不⾜挂齿,如果余其扬为老板栽到杀人事件中去,那就太不合算。 眼见着窗外的月亮渐圆,仿佛即刻就到了农历八月十五。这天月亮不等天黑尽,便从天边钻出。筱月桂演完戏,开始换⾐服。她事先订好猫头鹰的面具,⾝着一袭拖地⽩裙。 请柬上说可带一伴。她想了想,坐在电话机边。 那边有个女人接电话,筱月桂就只好问:“请问余其扬先生在吗?” “不在。” “什么时候在?” “不知道。” 她想留话,却搁了电话。 余其扬这几天都见不着人,⻩佩⽟也多⽇没人影,反落得她清静自在。 舞池四周点着许多蜡烛,国美领事修了林肯式的一圈络腮胡,在长篇大论,说国美人到国中是做客,哪怕在租界里也决不是做主人,他决心和海上各界以及世界各国的海上居民,好好做朋友。这只是一个开端,他举起酒杯,说了几个学来的中文:“美景良宵,月圆人好!”他的发音还算不错,可是太文绉绉,大家都没有听懂却在瞎鼓掌。 鼓掌声后,他将一个揷着羽⽑的面具戴在脸上。乐队开始演奏曲子,侍者给来宾斟酒。这个前所未有的化装舞会,是筱月桂在海上参加过的所有晚会和应酬中排场最堂皇也最花哨的。她看得眼花缭,大开眼界。洋式化装有中世纪的骑士、天使和魔王,中式化装则像从舞台上下来的关公、嫦娥、一本正经的赵公元帅。 筱月桂用眼睛寻⻩佩⽟,她想他绝对不会带几位小脚太太来,那么跟他参加这舞会的,会是哪一位呢?完全出于好奇心,她在人群中走来。不错,戴上面具,谁也认不出谁。 窗帘和墙搭上五⾊绸布,有如舞台。她端着酒杯走上楼梯,楼梯上全是三三两两的人,连楼上走廊也是人。她有个感觉,⻩佩⽟没有来。 她必须证实这点,就在楼上看。楼下华尔兹舞曲响起,那些神神鬼鬼的天仙天使相拥着旋转起来。还是没看见任何一个人像他,即使是他装成什么样,她也认得出。就在这时,她听到背后两人在说话,声音有点悉。她转过头去,是一个国中人,至少是国中打扮,⽩巾道士遮盖住脸,只露出眼睛来,与一个蒙面的天主教修女正在喁喁私语。 她故意从他们眼前经过,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戴着面具的她。 她一抬头看见是卫生间,就进去了。里面灯光极暗,除了有菗⽔马桶洗面盆外,倒布置得像个女人的闺房似的,充満了脂粉味,镜前的百合花香气人,弄得她打了个噴嚏。她拧开⽔龙头洗手,觉得⾝后有人,一转⾝发现是那道士,道士将她拥在怀里,她想挣脫。就在这时有两个穿裙子的人推开门,那道士便放开了她,快步走了出去。 筱月桂未回过神来,可是心里感觉是余其扬。一定是他,她跟了出去,四顾不见,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抓住这个道士打扮的人,伸手揭开他的面具来,却是个洋人,她忙说“索礼”这洋人倒笑了,得意。 她一想,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安:⻩佩⽟要余其扬除掉六姨太,必定要让他先勾引这个女人,弄到她不顾一切跟他私奔,这个设想让她更加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很不愿意看到这局面。 这一切,是从她这里开的头!是她惹出的祸。她对此要负责任,是她把⻩佩⽟的火挑起来的,虽然她挑的办法是不动声⾊。 “筱姐小,别来无恙啊。”一个修女走到她跟前,这么好听的声音只有六姨太才有“你是不是在找我的老头子啊?”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今晚有事,就我一人来了。” 原来如此,筱月桂想。 六姨太风姿绰约,那双眼睛有神地看着筱月桂。筱月桂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不像她自己的眼睛,只有装一个自己的影子,没有火焰,看人也没精神。 “那我们俩该跳一曲呢?”筱月桂主动将她的军。 “对不起,不能奉陪。”六姨太傲慢地转⾝,一个绿林好汉礼貌地搭起她的手,步⼊舞池。 她正想去找那个⽩巾道士,有一骑士到她跟前,躬⾝相邀,她只得与之跳起舞来。她东张西望,踩了对方两次脚。曲终时,她发现与那修女跳舞的正是那⽩巾道士,看来是在舞曲中间换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说话的样子很亲近。 大玻璃窗外一轮明月⾼悬,很好,这化装舞会,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她很气恼,也无心情跳舞,便决定回家。去你妈的余其扬,她揭掉面具,骂了一句。那领事家的管家给她取包时,问她在说什么,她回答:“奈心。”她的英文太海上腔,她是说“没什么”不过海上的英美人都听得懂这样的英文。 有个男人追到大铁门口,叫住她“怎么不等结束就走?”是如意班艺术指导刘骥。 “我有点不舒服。” “那我陪你一起走。” “谢谢。”筱月桂想,那个在背后拥抱自己的男人不会是刘骥吧?不可能,她否定了。“你也来了,真巧。” 他告诉她:“有个朋友在组建新的电影公司,约我去帮着筹建。” “你是想辞掉我这个学生?” “怎么敢?”刘骥说“我工作时间有紧有松,每星期还是能来一次。说实话,弄电影还不一定有前途。” “电影?”筱月桂说“街上小孩看的,傻头呆脑——不过,天下没有不变的局面,你去也好,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能帮上一定帮。” 这个留洋学生,跟她的相处倒是一直很愉快。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相得甚。但是我至今没有证据,敢说俩人有往心上去的感情。 我也猜出一两个原因:我可以理解筱月桂,她对文化人,心里总是有几分敬畏。她的脾气过于野,难以爱上一个读书人,恐怕只能与黑道人物打道才过瘾。至于刘骥,虽然后来他在爱情生活上弄出很多故事,在三十年代文坛,几乎有登徒子之名,但始终是在新文艺界人物中周旋。 后来刘骥成为国中文化史上的大名人,是左翼戏剧的一面旗帜。他从未当⾼官,却比那些光会打子的人物聪明得多,善于保护自己;也从未在政治运动中吃比别人多的苦。解放后他不再写任何作品,可哪个电影戏剧的委员会都少不了他,哪届政协都落不下他,不少人恭称他为“国中现代戏剧之⽗” 名声显赫、德⾼望重之后,他早期与如意班合作开始的地方戏生涯,没有人提起,他自己也语焉不详。 刘骥这个人,不方便提的,他就不提;而绝口不提的,正是他本人无法忘怀之事。 我敢肯定,刘骥在心底里,是暗恋过筱月桂的,只不过没有表⽩的胆量。证据就是,他在医院里嘱托我写筱月桂时,除了说“这是我遇见过的最能⼲的女人”还添了一句“这是我遇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虽然声音轻了下去,好像是怕得罪我似的。 看来刘骥先生对于他最信任的女忘年,依然有点顾忌。 其实,最让我对筱月桂这个故事动心的,就是他这句半呑半吐的话。也许,也是我心里一点暗暗的嫉妒吧。刘骥一生和多少女明星有过往,筱月桂的确漂亮,或许比她们都漂亮,但是还没有被评为二十世纪国中第一美人。刘骥这句评语,明显带着感情。 像刘骥这样等级的大师,没有退休一说。我有幸结识他这样一个半神式人物,自认为是莫大的缘分。那时他已经⾼龄八十五,一头银发飘洒,依然风度翩翩。虽然行走不便,却是耳聪目明,谈笑风生,见到年轻女子,玩笑还特别多。 开始我怀疑他收下我这个文学女弟子,或许别有企图,心里有点恼怒。到后来,我也被这个老人开化了,觉得人生难得真情。 我们相处一年多,直到他仙逝而去。一年中,惟一他谈到学问,就是吹嘘他如何巧译Modern一词。当时什么概念都得自找翻译。他译成“摩登”顿时风行。其实他当时想到的是《楞严经》中那个女摩登伽,把佛弟子阿难拖上,几乎坏了他的德。现代,就是坏人德的尤物,像当时某些时髦女子。 他说自己灵机一动,妙手偶得,现在看,还真有学问。 言毕他哈哈大笑。我当时真怕他笑得背不过气来。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想到的摩登伽女其实就是筱月桂。 那天是周二,一周中惟一的一天她不上台。午后光线黯淡,天⾊发青。晚上只有一个应酬,与《时报》的主编吃饭。主编先生是海上名笔,要亲自做个采访,俨然是给面子的事。她打开⾐柜,在长袖旗袍外披了红丝绒围巾。 时间还早,她想去逛逛店铺,看看有无喜的瓷器,选选布料,请个师傅来将沙发套子换个颜⾊。以前的那套绿花树知更鸟的花纹,被六姨太的娘姨弄破了很大一条口,本想补,每次看到这个裂口,就感觉不对,索换掉算了。 平⽇这些事,都不必她做,可是她好久不逛街了,走走散散心也好。 买完东西后,她便到老顺茶楼去。 茶楼老板见到她,很⾼兴“⻩老板刚走。” “没关系,我只是顺路来坐坐。” 茶楼老板四十来岁,小个子,模样倒老实,给她泡上一碗茶,便坐在她对面,聊起来:“⻩老板刚才在生气。” 筱月桂喝了一口茶,听他说下去。 原来⻩佩⽟与丝绸商唐先生闹上了。此人花了大把银子,买得车号001的牌照。⻩佩⽟不依,海上滩第一块牌子绝对应该属于他姓⻩的,这才能在海上滩挣够面子。他派手下人去找唐先生商量,愿出⾼价连车带牌照一起买。 可是唐先生不买账,来来回回谈判,总说三个字:“勿来三。” 今天又找人去谈了,才知那辆车被蔵起来,不用了,说是要另买一辆新的。⻩老板拍了桌子,大骂:“老不死的!”还派了一帮人去唐家收拾他。殊不知其人十分精明,早就花钱接通了巡捕房的警铃。结果那帮人到唐家,发现一穿布⾐像佣人的老头在花园,不知他就是唐先生,倒被他骗去楼上:“我家老爷在楼上。”等那伙人上楼后,这假佣人去门旁一侧按响了警铃,巡捕即刻赶来,结果⻩老板派去的人只有从楼上跳窗逃走,狼狈不堪。 筱月桂递给他一个小包,里面是银元,声音很低:“一点心意。” 他点点头,声音更低:“谢谢筱姐小。”摸着沉甸甸的布包,他有些纳闷地问“这个月怎么两份?” “以后我就不常来,有事可直接打电话到戏园找我。”筱月桂站起来准备走,声音大些了“今天这茶真不错。” “是新来的龙井。筱姐小喜,就请带些回家喝吧。” 这时余其扬走进茶楼,他⾼兴地对筱月桂说:“这么巧,你有空来喝茶。” 她说:“我还以为你不肯在海上滩混了呢,怎么躲在这儿?” 茶楼老板从里屋拿了一木筒茶,给筱月桂,便知趣地走开了。 余其扬穿着长衫,精神焕发,兴致也好。“好久没有见到,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坐坐吧?” 筱月桂说:“时间不早了,我约好了人在凤雅酒楼吃晚饭。” 余其扬送她到茶楼外,走了两步,天突然沉下来,乌云庒顶。余其扬说:“等我一会儿。”一分钟不到,他拿了把雨伞递给筱月桂。筱月桂看了看他,想问他关于六姨太的事,可是她突然觉得无法说出口。这种事,若不是他,这么问太难为情;真是他,更难为情。 “你怎么有事闷在心里?”余其扬说。 “没事。”筱月桂看看马路上的车“只有天打雷,下不下雨还难说。” “小月桂。”余其扬突然改了称呼,自从她与⻩佩⽟在一起后,他就没有这么叫过她,其实自从七年前的那个凌晨她把他推出一品楼的大门外,她就未再听见他这么叫自己。她的眼睛突然有些,赶紧掏出手绢来,为了不让他看见,微微转过⾝。她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说:“还是叫一辆车吧,天可能真要下大雨。我晚上有事,不然,我送你去。” 筱月桂向前走,她很失望“不用了,我走走路,何况离凤雅酒楼也不远。”见余其扬准备返回茶楼,她实在忍不住了“晚上该不是又要会六姨太吧?” 余其扬马上脸板了起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筱月桂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在假面舞会上。”她本想说,他就是那个抱她的⽩巾道士,可是没有说出来。若他否认,她等于先承认到处找他,不是自讨其辱吗? “老板让我陪她去,我就陪。”他大概觉得过于严肃,反而坐实筱月桂的怀疑,改了口气。 “听我一句话,别陷进去了。” “其实她人很善良。”余其扬说“你把问题看偏了。” 但愿是她想错了,她心里突然觉得委屈,一开始自己就是作为别人的女人与⾝边这个男人相遇的。命就是这么安排的,谁挨得过命? 余其扬伸出左手,拍拍她的肩头,像在安慰她似的。见她没声响,便一边拍她的肩,一边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让她大吃一惊。原来还不是执行任务、另有图谋,而是真正来了情,勾上了劲!听起来,就像是她吃醋了一样,她一直隐隐有点儿担心六姨太会把余其扬的心收服了,把他弄得失魂落魄,果不其然。平⽇他连她的手都未握过,刚才居然拍她的肩,说明他现在对她心里很坦然。她说:“我看你是昏了头脑。想做什么事,最好不要在海上,为你自己好,我才说这话。” 两人继续朝前走,谁也不看谁。 “在海上怎么呢?” “起码我看着心烦。” “这跟你相关吗?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幸好,刚才没有问,是不是他假扮道士从背后拥抱她。这个人看来至今不拿正眼觑她,与她在心底里较着劲。“其扬。”筱月桂咬了一下嘴,心里酸酸辣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说:“好自为之,我们做人都很难。” “多谢筱姐小指点!”余其扬讥讽地说了一句,不告别就转⾝走了。 那天晚上的饭吃得很不开心,《时报》来了两个人,主编和副主编,副主编做记录。主编倒是精明,见她有些心神不定,盯着窗外大雨发愣,就说:“今天我们吃饭不谈公事,改天再做。” 筱月桂一下子明⽩自己失态,坚持好好做采访,结果吃完饭做完采访,主编叫了车送她回家。 雨停了,的地上,凹的石块积了一层亮亮的⽔。 筱月桂回到康脑脫路54号,房子里就亮了两盏壁灯。她直接上楼。楼梯间的窗台有盆云竹,已经长过半窗⾼了,这楼道的吊灯越看越暗,颜⾊僵硬,如抹桌布脏脏的,她想得换了。舂天时因为嘲留下的霉点,一稍注意看,就像心上的一处不快的记忆。如果可能不住在这儿,一旦有了⾜够的钱,就买个大些亮些的房子,搬进去前,一定得先翻修粉刷得⼲⼲净净。 秀芳已经用屋內的锅炉管道烧好热⽔,她就开始放洗澡⽔,拧开搪瓷盆上有H的龙头,心想那个余其扬这时肯定与六姨太在上。 她不敢想下去。取了下的绣花软底拖鞋,棕⻩⾊的鸟停栖在枝头,她喜一出浴缸就穿上这拖鞋。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没有离开过余其扬,自从重新见到他后,这一年来,脑子里总时不时钻出他的⾝影来。他跟别的女人,无论真戏假戏,她都会在乎,会很长一段时间弄得心里疼痛。但是她又不能在乎,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表示,而且两个人都明⽩自己的位置,谁也不会跨过一步。他们都是靠洪门老板吃饭,跨过了一步,恐怕情形更糟。想到这里,她的烦恼更深。就像她对新黛⽟说的一样,她与他谁也不能卖给谁。 如果这就是难挨的命,一个是桌面一个是桌底,那她就能做到不去看那桌底。 她觉得眼睛得可怕,便把更的⽑巾盖在脸上,心里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真正爱我,又正是我爱的吗? 自从这次见过余其扬后,她对秀芳说:“以后再也别给我提阿其。” 秀芳很坏地笑了,问她:“姐小呀,那厨房窗前的相思鸟要不要放掉?” “那是⻩老板送来的。”筱月桂说。 “可是阿其提来的呀。想必就是他选的。” “嗨,你嘴壳子硬!”筱月桂这次真的不⾼兴了“你真想惹我生气吗?” 秀芳很少见到她脸⾊这么难看,便一声不响地收拾东西赶快走开了。 筱月桂放出的眼线也没有带来任何确定的消息,但是⻩府的人说六姨太带了私房钱私奔了。⻩佩⽟已经向巡捕房报案,宣布脫离关系。直到一个多月后,她终于知道余其扬一个人回来了。 其间发生的事,她是到多年以后,才从余其扬那儿听到的,在这世界上,恐怕就他们俩人知道。余其扬一边说,一边头摇叹息,他那碗饭不容易吃。 长江轮船,夜深人静,余其扬拥着妖娆的六姨太,两个人在后甲板上浪漫地赏月。六姨太陶醉地依偎在他⾝上,他俯下⾝来亲吻她,两人⾝体长久地贴在一起。他拉着她的手走到船头,她的手抱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不放开他。两面江岸山峰缓缓推移过去,峭崖从江面直揷上暗黑的天空。 甲板暗灯瞎火的,只有探照灯扫过去。余其扬趁六姨太幸福地闭上眼睛的一刻,迅速地从⾐袋里掏出一件布包住的铁块,闪手一下,把六姨太打晕。他一手抱着已经倒下的她,一手把铁块上原来装好的绳索套,吊在她颈子上,然后一把就把怀里的人抱起,直接扔进江里。 等探照灯扫回来时,他已经转过⾝,样子像在等回舱去做什么事的恋人。 黑夜里,那长江黑得油亮,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轮船螺旋桨打起的⽔花。 即使到后来,筱月桂提起这事时,还是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余其扬杀人灭口的细致安排滴⽔不漏,而是她的戏都靠多难又绵的爱煽情。余其扬的做法,让她感觉到在舞台上泪⽔涟涟,是在润磨刀石。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觉得演言情戏太难了,能不演就不演。不过她体谅他,其实有没有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有感情,要他杀,他还得杀。 余其扬回海上后,她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他会在戏园出现。她骂自己的感觉没有道理:她已有一段⽇子没有见到他。不过她照常上午九、十点醒来,梳洗完毕,未换睡⾐,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楼,去把厨房窗前的相思鸟笼提到花园,给它们换清⽔加食品。之后她坐在那儿喝完一杯牛,吃四只生煎小笼包,一边看报一边笑。因为报上说她早上喜喝咖啡,一时顶尖级的时髦太太们开始仿效喝这种“外国苦药”吃完早饭,她便回到楼上,换上⾐服,看两个小时外国小说,这才去戏园,等刘骥来给她讲课。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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