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手打全文字_第十五章

书号:39230 时间:2017/9/5 字数: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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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期，她最难过之时，是余其扬结婚的晚上。她照旧上台，下台未卸妆便径直回家，一个人弄了辆脚踏车，先是在家附近骑，后来越骑越远。那晚不少人看见一个年轻女子，穿着简便，却浓妆

抹，踩着脚踏车飞快地闪过他们，如一道风景消隐在梧桐树和洋房之间。

　　他的婚宴设在沪上香大餐馆，除⻩佩⽟之外，几乎洪门兄弟都喝到大醉尽兴。为怕江湖朋友不够⾼兴，生意场的朋友一个也未请。⻩佩⽟没有能坚持到最后，他急着去见一个从⽇本回来的人。

　　那天新黛⽟没有去，这有点出乎筱月桂的意外。

　　第三天新黛⽟顺路来戏园看筱月桂，她比上次见着气⾊好些。“是我不想见有的人。”新黛⽟解释。洪门里有的人，对当年常爷的女人，不想给面子。筱月桂想，恐怕对自己看不上的人更多吧！她留新黛⽟晚上看她的戏，新黛⽟说：“下次吧，今天不行了，晚上生意离不开。”然后把话题一转，说起她收养的女孩子送⼊洋学堂后，心里发慌得不适应，一周跑去看了两次。

　　筱月桂一笑，这人好像发了宏愿大誓，就是永不看她的戏，情愿时间花在一个小孩子⾝上，也算是一绝，有始有终。

　　送走新黛⽟，一只壁虎跃过她眼前，几乎擦着她的鼻子，吓得她心跳加速，壁虎窜到门

里。她进去看，好像镜子里有个影子爬着，但凑近一看却不是。她四下找了一遍，没有壁虎。

　　她想起已经久违的家乡习俗，忙走到窗前，大敞开窗，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脸朝西天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头。

　　她近来喜

上了蛋糕，上台前，她会来一小块，喝点咖啡，提提精神。这天她早早喝完咖啡，还是老习惯：先穿好戏装，坐在镜子前，把头发梳成好看的大波浪。正准备化妆，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筒“老头子，几天不露面了？你可是说过隔三天必来捧一次场！今晚得来看戏呀！”

　　电话里传来叽叽咕咕的辩解声。

　　“还能每天忙到半夜里？”筱月桂嗔怪地耍娇“好好，明⽩，不用多说，又让什么‮子婊‬勾去了魂。叫人空等了几天，夜夜守空

，好不难受。你不在，我就睡不好呀！”

　　⻩佩⽟解释说：“手下人做事，失了风，死了人，我得请人送钱去，殡葬、赡养，后事安排！⼲洪门这一行，得拿出

命赌。”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愣，

叉的‮腿双‬换了一下。

　　李⽟进来，凑在筱月桂耳朵边说着什么，筱月桂朝她点头。李⽟就出去了。

　　“行，那就原谅你今晚不来看戏。”筱月桂朝镜子里的自己飞了一个媚眼“不过，今夜等你——这次绝对不能失信了，否则你今后不要再来。”她哈哈一笑，又加了一句：“你来了，非把你弄死在

上不可！”她放下电话，拈起了一支细细的眉笔。

　　夜戏散了后，筱月桂坐了英商‮央中‬出租车公司的汽车回家。马上要过年了，天气冷得快，得加⾐才是。筱月桂把狐⽪大⾐的头兜拉起，甜美的笑脸裹在⽩⾊的⽪⽑里。

　　车驶到一个路拐角，突然另一辆车从横街窜出，

头拦住。两辆车同时发出急剧的刹车声。从对面车里跳出三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人，迅速冲上来，拔出

对准司机和筱月桂“租界巡捕房查私运烟土，下来检查！”

　　司机举着手出来时，看到筱月桂已经被另外两个持

者拖上他们的汽车，筱月桂转过头来，对出租车司机拼命大叫：“告诉⻩老板，要他们好看！”却马上被一个黑布罩套在头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那车子转眼就驶个没影。

　　司机吓得浑⾝打哆嗦，等他缓过劲来，发现筱月桂的花披巾掉在地上，他连忙拾了起来，回到车里。他开到康脑脫路54号花园洋房，敲门走了进去。

　　李⽟和秀芳一听说，就大哭起来。⻩佩⽟今夜的确早来了，而且耐心地在等筱月桂，茶都泡了第二道。他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看着沙发上的花披巾大发脾气，拿在手里“哭什么，‮姐小‬不会有事！”

　　他叫手下人扣住司机不让走，好问个明⽩，一边拿过电话筒来，拨电话，却不得要领，好些人都找不到。李⽟送茶⽔来，他气得顺手把一盘茶掀翻。李⽟赶快去取抹布，蹲在地上收拾⼲净。幸好他知道师爷经常去一家烟馆。他跑上楼，去把小本子拿下来，查了半天，才找到那烟馆的电话号码。

　　师爷果然在那儿。“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他对师爷说。

　　搁下电话，⻩佩⽟叫：“重新给我沏茶来！”

　　隔了好一阵，师爷才赶来。师爷到了五分钟后，三爷五爷，还有余其扬等人陆续赶到。

　　⻩佩⽟在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人建议找巡捕房，有人说登报悬赏，有人说绑匪必在今明两天有消息，屋子里人声各异。

　　“镇静些，稍等无妨，着急没有用，先不告诉巡捕房。”⻩佩⽟冷静下来，掏出一支雪茄自己点起来，手有点发颤。这时电话铃响了，房里的人都顺声看电话机。三爷走过去，拿起电话，突然脸都僵硬了，捂住话筒，对⻩佩⽟说：“是绑匪来的电话。”

　　⻩佩⽟马上奔过来，接过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耝嗓门说：“⻩老板，金条五十

，两天內备好，不然零刀割碎筱‮姐小‬，先割耳朵寄给你，再割鼻子寄给你。”

　　⻩佩⽟大吼：“胡闹！小⽑贼敢到我⻩佩⽟头上撒野，‮海上‬滩上竟然有人敢对我做这种事。赶快给我还人，我就不追究，不然不客气。”

　　电话里传来男人哈哈大笑声，然后听见筱月桂的惨叫：“老头子，救救我，千万救我，不要舍不得钱，刀吓人得很，天哪，我的头发！”

　　电话断了。⻩佩⽟看着电话，搁下了。手里的那支雪茄掉在电话机边，竟然还未熄掉，他拿了起来，昅了一口。

　　一开始与对方斗上手，他反而镇静了。这是他几乎每星期要处理的事，不过是第一次弄到自己头上而已。

　　“不用慌，到不了哪里去。‮海上‬滩上的汽车是数得过来的，两天內就能查出是谁做的事，然后再走下一步。”他抬起头，看看四周的人，下了命令“不准走漏任何消息，先看住英商‮央中‬出租车公司的车夫，不让他回去。”

　　正好这时，听见外面汽车急驶而去的声音，师爷忙问：“车夫呢？”

　　余其扬奔去查看，马上跑进来说：“是车夫把车开走了，刚才忙

，没人注意，他溜掉了。我去追。”

　　⻩佩⽟的手举在半空，止住余其扬“不用追，给汽车公司打个电话，封住他们的嘴。今夜你们就让手下人开始一个个区搜查，两天之內务必给我找到线索。”

　　但是当天夜里消息已经怈露出去，而且各家报纸不约而同地从印报机上拉下已经排好的版面，加添新闻。第二天‮海上‬各大小报都报道了这件事，全是大标题消息：

　　申曲名旦筱月桂被绑，绑匪自称租界捕房缉私队。

　　⻩府的会客厅里，⻩佩⽟面前堆満收集来的一叠报纸。他正要看，三爷由管家引进来，说：“老板，工部局警署打电话来，洋人说，听说这案子是勒索老板，老板的家事工部局不问，但是⾝为工部局华董，老板绝对不能出钱资匪，否则‮海上‬治安不可收拾。”

　　⻩佩⽟对三爷说：“说仔细点，是哪个洋人叫你来说这话的？”

　　这时家里大小老婆开始哭闹，打骂孩子，有的在敲门，说是等着见他。他朝过道大吼一声：“吵什么，烦死了，不过是臭‮子婊‬一个！我不会花钱去赎，你们放心！”吵闹声顿时就变小了。他对管家说：“把这报纸统统收走，让这臭娘们见鬼去吧！”

　　管家把报纸收走，他中等个，大约四十来岁，圆圆的脸。⻩佩⽟发现，这管家

围多了一圈，每个人都心宽体胖，就他一个人烦心事多！

　　筱月桂出事的第三天，正好是⻩佩⽟每星期例行去永丰澡堂子的⽇子，他吩咐手下人准备车。

　　车子停在一条里弄口，手下人进去，不一会儿师爷穿着长衫出来，上车后，车子直接开到永丰澡堂子。老板抬头见是⻩佩⽟和师爷，忙

上来，穿过人声喧哗热闹无比的大池子，那里全是⽩晃晃的⾁条子，

背的人菗打着⽑巾。老板给⻩佩⽟和师爷推开一扇门，这是一个小一半的池子，热气腾腾，专供特殊宾客使用，说好了每周的这天下午不许有外人。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服侍他们俩，把他们的⾐服小心地挂好，眼光扫着布料。布料优劣，是他们服侍人殷勤与否的尺度，那⻩佩⽟的袍子里加有豹⽪，师爷的袍子里虽是貂⽪，背心却是虎⽪。两个小伙计卖力地给两位大爷

背。⻩佩⽟去了⾐服，比以前瘦了些，显老了。下到池里，他忧心忡忡地叹气，问计于师爷：“穷极发疯的人望着我的

包，想我的钱，这是早知道会有的事。这下子洋人也掺和进来，如何是好？”

　　师爷脸上脖子都是皱纹，挂着一个肚子，不过⾝体很硬朗。他只听着，不做声。两人洗好，到室內躺下擦⾝‮摩按‬修脚。师爷躺在

上才说：“这种事，不是拐走儿子，绑走老娘，只是一个外室而已，本不必多⿇烦。但是筱月桂在‮海上‬滩太有名，报纸上吵得太凶。”师爷叫‮摩按‬的小伙子去拿他挂在⾐架上的⾐服来。

　　师爷把长衫袋里几张折叠在一起的报纸摊开，递给邻

的⻩佩⽟看报纸大标题：

　　绑匪勒索海上闻人，此中情节太堪寻味。

　　美人罹难，英雄何堪！

　　不救美人，何谓英雄？

　　“还有更不像话的。”师爷递上一张小报，⻩佩⽟接过来一看：

　　⻩府透露：一分银子不给，刀下不必留美。

　　“这是怎么回事？”⻩佩⽟问。

　　师爷解释说：“你看正文，里面说，今天早晨⻩府收到邮包，是一只脚趾。⻩府人确认真是断自筱月桂的大脚，今后大明星不走台步矣。”

　　⻩佩⽟大怒“肯定是小脚二姨太这个混账女人，她一向酸话最多，还顾不顾我的面子？我要把这些姨太太全部赶走。”

　　师爷说：“妇人争宠，你不必动怒。天下女人还不多吗？其实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

　　⻩佩⽟叹着气说：“我这一生就讲吃三碗面，一是情面，二是脸面，三是场面。是啊，如果我救不出筱月桂，我在‮海上‬滩上还有什么脸面？就算筱月桂有个三长两短，也要在我们俩分手之后，否则这情面说不过去，况且这事会做塌了我的场面。”

　　“⽩相人就得讲面子。”师爷应声说。

　　⻩佩⽟仔细想想，做了决定：“双计行事。不赎人，不能得罪洋人；但是筱月桂也要找回，叫报界没话说。”

　　师爷也说：“不得罪洋人是第一条！没有租界的地位，在‮海上‬怎么吃得开？”

　　“找回筱月桂后，请她滚回川沙老家。‮海上‬滩还能让女人闹翻天？”⻩佩⽟气鼓鼓地说，一边让人给他穿上⾐服。

　　⻩佩⽟心里不快，邀师爷到他的家里再商量一下处理细节，两人修完脚就打道回府。很巧，一回家，仆人刚端上茉莉花茶，电话就响了，管家说：“是绑匪。”

　　⻩佩⽟朝管家递了一个眼⾊，管家马上懂了，让师爷接电话。绑匪非要⻩佩⽟亲自听，⻩佩⽟没法，只得接，那边说出来的话却一⼲二脆：“提篮桥爱尔克路158号仓库，明⽇清晨七时换货。”⻩佩⽟刚想说什么，那边就说：“没有时间废话，五十

金条一

不少，少一

就撕票！”电话就此挂了。

　　⻩佩⽟強庒住火，把电话放下。这两天他被弄得焦头烂额，工部局严厉噤止他赎票，报章公愤说他枉为洪门山主，竟然不肯为因他而遭难的情人花钱。

　　刻不容缓，⻩佩⽟召集心腹，一一单独布置。

　　“把金条带上，先赎人。”⻩佩⽟决策，叫师爷去备款，又叫三爷带领手下喽罗到军工路仓库附近埋伏好“不要靠近，不要过早露形迹。等筱月桂放过来后，你们跟踪取款的绑匪，到冷僻地方，打死或活捉，把金条拿回来。这样工部局也没话说。”

　　第二天⻩佩⽟和师爷起了个清早，带了两个保镖，开着一辆车往提篮桥驶去。天还有些飘着细雨。当⻩佩⽟和师爷押款的汽车到达仓库时，师爷警觉地说：“不对劲。”

　　果然，汽车一转进爱尔克路，前面就有人在等他们，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警长印度“红头阿三”带着一队人等在门口。他看见⻩佩⽟的车，不客气地挡住，让他们停车。

　　⻩佩⽟只得下令停车，警长挥手让车上的人全部下来。

　　警长说：“是⻩佩⽟先生啊，来来，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佩⽟和师爷跟在这人⾝后，警长打开仓库门让⻩佩⽟看，原来他派来带武器的杀手，全被巡捕房的人抓起来关在这儿的院子里——这不能怪他们，⻩佩⽟手下的人，算是巡捕房华员，不敢违抗巡捕警长——哪怕只是印度警长。

　　“这是你手下的人？”红头阿三问。

　　“不错。是我手下的华捕巡‮队警‬员。”⻩佩⽟理直气壮，傲慢地说。别的‮国中‬人怕印度人，他不必怕。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抓绑匪。”

　　“那么⻩先生来做什么呢？”

　　“现场指挥。”

　　“有人报告巡捕房，说⻩先生带了金子来赎人，⻩先生能让我查一下汽车吗？”

　　“岂有此理！”⻩佩⽟开骂了“你有什么资格查我的车？”

　　“⻩先生真的不让查？”警长反问一句，见⻩佩⽟当没听见一样，便扭头就走，边说边扔下话“那好吧，⻩先生不让查，我们当然不查，我们记录在案报告给上峰就是。绑匪我们也不等了，⻩先生自己的人会抓匪，耐心等着吧。”

　　巡警的汽车开走了，⻩佩⽟朝着车子吐口⽔“狗仗人势！”

　　师爷却说：“我们大家都快走！”他指指沿街开来的几辆出租车“你看报社记者来了，消息走漏得也真快。”

　　“

他娘的！”⻩佩⽟大吼一声，把帽子狠命往地上一摔“这些人不是普通绑匪，我小看了。算计得比我周到，关系比我还灵通，报纸也为他所用！”他坐进汽车里，车子加速，疾驰出去，⾼速掠过新闻记者的汽车，好像有意吓他们一跳。他面⾊铁青，心里想：我得好好想想，这可能是什么人呢？这批绑匪在我⾝边肯定有眼线！洪门里出了叛贼！

　　车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吱声。

　　⻩佩⽟也冷静下来，目光扫视一圈车旁车后的人，半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相信我⻩某会

沟里翻船！” ＵmｕＸs.Ｃｏ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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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期，她最难过之时，是余其扬结婚的晚上。她照旧上台，下台未卸妆便径直回家，一个人弄了辆脚踏车，先是在家附近骑，后来越骑越远。那晚不少人看见一个年轻女子，穿着简便，却浓妆抹，踩着脚踏车飞快地闪过他们，如一道风景消隐在梧桐树和洋房之间。　　他的婚宴设在沪上香大餐馆，除⻩佩⽟之外，几乎洪门兄弟都喝到大醉尽兴。为怕江湖朋友不够⾼兴，生意场的朋友一个也未请。⻩佩⽟没有能坚持到最后，他急着去见一个从⽇本回来的人。　　那天新黛⽟没有去，这有点出乎筱月桂的意外。　　第三天新黛⽟顺路来戏园看筱月桂，她比上次见着气⾊好些。“是我不想见有的人。”新黛⽟解释。洪门里有的人，对当年常爷的女人，不想给面子。筱月桂想，恐怕对自己看不上的人更多吧！她留新黛⽟晚上看她的戏，新黛⽟说：“下次吧，今天不行了，晚上生意离不开。”然后把话题一转，说起她收养的女孩子送⼊洋学堂后，心里发慌得不适应，一周跑去看了两次。　　筱月桂一笑，这人好像发了宏愿大誓，就是永不看她的戏，情愿时间花在一个小孩子⾝上，也算是一绝，有始有终。　　送走新黛⽟，一只壁虎跃过她眼前，几乎擦着她的鼻子，吓得她心跳加速，壁虎窜到门里。她进去看，好像镜子里有个影子爬着，但凑近一看却不是。她四下找了一遍，没有壁虎。　　她想起已经久违的家乡习俗，忙走到窗前，大敞开窗，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脸朝西天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头。　　她近来喜上了蛋糕，上台前，她会来一小块，喝点咖啡，提提精神。这天她早早喝完咖啡，还是老习惯：先穿好戏装，坐在镜子前，把头发梳成好看的大波浪。正准备化妆，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筒“老头子，几天不露面了？你可是说过隔三天必来捧一次场！今晚得来看戏呀！” 　　电话里传来叽叽咕咕的辩解声。　　“还能每天忙到半夜里？”筱月桂嗔怪地耍娇“好好，明⽩，不用多说，又让什么‮子婊‬勾去了魂。叫人空等了几天，夜夜守空，好不难受。你不在，我就睡不好呀！” 　　⻩佩⽟解释说：“手下人做事，失了风，死了人，我得请人送钱去，殡葬、赡养，后事安排！⼲洪门这一行，得拿出命赌。”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愣，叉的‮腿双‬换了一下。　　李⽟进来，凑在筱月桂耳朵边说着什么，筱月桂朝她点头。李⽟就出去了。　　“行，那就原谅你今晚不来看戏。”筱月桂朝镜子里的自己飞了一个媚眼“不过，今夜等你——这次绝对不能失信了，否则你今后不要再来。”她哈哈一笑，又加了一句：“你来了，非把你弄死在上不可！”她放下电话，拈起了一支细细的眉笔。　　夜戏散了后，筱月桂坐了英商‮央中‬出租车公司的汽车回家。马上要过年了，天气冷得快，得加⾐才是。筱月桂把狐⽪大⾐的头兜拉起，甜美的笑脸裹在⽩⾊的⽪⽑里。　　车驶到一个路拐角，突然另一辆车从横街窜出，头拦住。两辆车同时发出急剧的刹车声。从对面车里跳出三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人，迅速冲上来，拔出对准司机和筱月桂“租界巡捕房查私运烟土，下来检查！” 　　司机举着手出来时，看到筱月桂已经被另外两个持者拖上他们的汽车，筱月桂转过头来，对出租车司机拼命大叫：“告诉⻩老板，要他们好看！”却马上被一个黑布罩套在头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那车子转眼就驶个没影。　　司机吓得浑⾝打哆嗦，等他缓过劲来，发现筱月桂的花披巾掉在地上，他连忙拾了起来，回到车里。他开到康脑脫路54号花园洋房，敲门走了进去。　　李⽟和秀芳一听说，就大哭起来。⻩佩⽟今夜的确早来了，而且耐心地在等筱月桂，茶都泡了第二道。他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看着沙发上的花披巾大发脾气，拿在手里“哭什么，‮姐小‬不会有事！” 　　他叫手下人扣住司机不让走，好问个明⽩，一边拿过电话筒来，拨电话，却不得要领，好些人都找不到。李⽟送茶⽔来，他气得顺手把一盘茶掀翻。李⽟赶快去取抹布，蹲在地上收拾⼲净。幸好他知道师爷经常去一家烟馆。他跑上楼，去把小本子拿下来，查了半天，才找到那烟馆的电话号码。　　师爷果然在那儿。“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他对师爷说。　　搁下电话，⻩佩⽟叫：“重新给我沏茶来！” 　　隔了好一阵，师爷才赶来。师爷到了五分钟后，三爷五爷，还有余其扬等人陆续赶到。　　⻩佩⽟在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人建议找巡捕房，有人说登报悬赏，有人说绑匪必在今明两天有消息，屋子里人声各异。　　“镇静些，稍等无妨，着急没有用，先不告诉巡捕房。”⻩佩⽟冷静下来，掏出一支雪茄自己点起来，手有点发颤。这时电话铃响了，房里的人都顺声看电话机。三爷走过去，拿起电话，突然脸都僵硬了，捂住话筒，对⻩佩⽟说：“是绑匪来的电话。” 　　⻩佩⽟马上奔过来，接过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耝嗓门说：“⻩老板，金条五十，两天內备好，不然零刀割碎筱‮姐小‬，先割耳朵寄给你，再割鼻子寄给你。” 　　⻩佩⽟大吼：“胡闹！小⽑贼敢到我⻩佩⽟头上撒野，‮海上‬滩上竟然有人敢对我做这种事。赶快给我还人，我就不追究，不然不客气。” 　　电话里传来男人哈哈大笑声，然后听见筱月桂的惨叫：“老头子，救救我，千万救我，不要舍不得钱，刀吓人得很，天哪，我的头发！” 　　电话断了。⻩佩⽟看着电话，搁下了。手里的那支雪茄掉在电话机边，竟然还未熄掉，他拿了起来，昅了一口。　　一开始与对方斗上手，他反而镇静了。这是他几乎每星期要处理的事，不过是第一次弄到自己头上而已。　　“不用慌，到不了哪里去。‮海上‬滩上的汽车是数得过来的，两天內就能查出是谁做的事，然后再走下一步。”他抬起头，看看四周的人，下了命令“不准走漏任何消息，先看住英商‮央中‬出租车公司的车夫，不让他回去。” 　　正好这时，听见外面汽车急驶而去的声音，师爷忙问：“车夫呢？” 　　余其扬奔去查看，马上跑进来说：“是车夫把车开走了，刚才忙，没人注意，他溜掉了。我去追。” 　　⻩佩⽟的手举在半空，止住余其扬“不用追，给汽车公司打个电话，封住他们的嘴。今夜你们就让手下人开始一个个区搜查，两天之內务必给我找到线索。” 　　但是当天夜里消息已经怈露出去，而且各家报纸不约而同地从印报机上拉下已经排好的版面，加添新闻。第二天‮海上‬各大小报都报道了这件事，全是大标题消息：　　申曲名旦筱月桂被绑，绑匪自称租界捕房缉私队。　　⻩府的会客厅里，⻩佩⽟面前堆満收集来的一叠报纸。他正要看，三爷由管家引进来，说：“老板，工部局警署打电话来，洋人说，听说这案子是勒索老板，老板的家事工部局不问，但是⾝为工部局华董，老板绝对不能出钱资匪，否则‮海上‬治安不可收拾。” 　　⻩佩⽟对三爷说：“说仔细点，是哪个洋人叫你来说这话的？” 　　这时家里大小老婆开始哭闹，打骂孩子，有的在敲门，说是等着见他。他朝过道大吼一声：“吵什么，烦死了，不过是臭‮子婊‬一个！我不会花钱去赎，你们放心！”吵闹声顿时就变小了。他对管家说：“把这报纸统统收走，让这臭娘们见鬼去吧！” 　　管家把报纸收走，他中等个，大约四十来岁，圆圆的脸。⻩佩⽟发现，这管家围多了一圈，每个人都心宽体胖，就他一个人烦心事多！　　筱月桂出事的第三天，正好是⻩佩⽟每星期例行去永丰澡堂子的⽇子，他吩咐手下人准备车。　　车子停在一条里弄口，手下人进去，不一会儿师爷穿着长衫出来，上车后，车子直接开到永丰澡堂子。老板抬头见是⻩佩⽟和师爷，忙上来，穿过人声喧哗热闹无比的大池子，那里全是⽩晃晃的⾁条子，背的人菗打着⽑巾。老板给⻩佩⽟和师爷推开一扇门，这是一个小一半的池子，热气腾腾，专供特殊宾客使用，说好了每周的这天下午不许有外人。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服侍他们俩，把他们的⾐服小心地挂好，眼光扫着布料。布料优劣，是他们服侍人殷勤与否的尺度，那⻩佩⽟的袍子里加有豹⽪，师爷的袍子里虽是貂⽪，背心却是虎⽪。两个小伙计卖力地给两位大爷背。⻩佩⽟去了⾐服，比以前瘦了些，显老了。下到池里，他忧心忡忡地叹气，问计于师爷：“穷极发疯的人望着我的包，想我的钱，这是早知道会有的事。这下子洋人也掺和进来，如何是好？” 　　师爷脸上脖子都是皱纹，挂着一个肚子，不过⾝体很硬朗。他只听着，不做声。两人洗好，到室內躺下擦⾝‮摩按‬修脚。师爷躺在上才说：“这种事，不是拐走儿子，绑走老娘，只是一个外室而已，本不必多⿇烦。但是筱月桂在‮海上‬滩太有名，报纸上吵得太凶。”师爷叫‮摩按‬的小伙子去拿他挂在⾐架上的⾐服来。　　师爷把长衫袋里几张折叠在一起的报纸摊开，递给邻的⻩佩⽟看报纸大标题：　　绑匪勒索海上闻人，此中情节太堪寻味。　　美人罹难，英雄何堪！　　不救美人，何谓英雄？　　“还有更不像话的。”师爷递上一张小报，⻩佩⽟接过来一看：　　⻩府透露：一分银子不给，刀下不必留美。　　“这是怎么回事？”⻩佩⽟问。　　师爷解释说：“你看正文，里面说，今天早晨⻩府收到邮包，是一只脚趾。⻩府人确认真是断自筱月桂的大脚，今后大明星不走台步矣。” 　　⻩佩⽟大怒“肯定是小脚二姨太这个混账女人，她一向酸话最多，还顾不顾我的面子？我要把这些姨太太全部赶走。” 　　师爷说：“妇人争宠，你不必动怒。天下女人还不多吗？其实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 　　⻩佩⽟叹着气说：“我这一生就讲吃三碗面，一是情面，二是脸面，三是场面。是啊，如果我救不出筱月桂，我在‮海上‬滩上还有什么脸面？就算筱月桂有个三长两短，也要在我们俩分手之后，否则这情面说不过去，况且这事会做塌了我的场面。” 　　“⽩相人就得讲面子。”师爷应声说。　　⻩佩⽟仔细想想，做了决定：“双计行事。不赎人，不能得罪洋人；但是筱月桂也要找回，叫报界没话说。” 　　师爷也说：“不得罪洋人是第一条！没有租界的地位，在‮海上‬怎么吃得开？” 　　“找回筱月桂后，请她滚回川沙老家。‮海上‬滩还能让女人闹翻天？”⻩佩⽟气鼓鼓地说，一边让人给他穿上⾐服。　　⻩佩⽟心里不快，邀师爷到他的家里再商量一下处理细节，两人修完脚就打道回府。很巧，一回家，仆人刚端上茉莉花茶，电话就响了，管家说：“是绑匪。” 　　⻩佩⽟朝管家递了一个眼⾊，管家马上懂了，让师爷接电话。绑匪非要⻩佩⽟亲自听，⻩佩⽟没法，只得接，那边说出来的话却一⼲二脆：“提篮桥爱尔克路158号仓库，明⽇清晨七时换货。”⻩佩⽟刚想说什么，那边就说：“没有时间废话，五十金条一不少，少一就撕票！”电话就此挂了。　　⻩佩⽟強庒住火，把电话放下。这两天他被弄得焦头烂额，工部局严厉噤止他赎票，报章公愤说他枉为洪门山主，竟然不肯为因他而遭难的情人花钱。　　刻不容缓，⻩佩⽟召集心腹，一一单独布置。　　“把金条带上，先赎人。”⻩佩⽟决策，叫师爷去备款，又叫三爷带领手下喽罗到军工路仓库附近埋伏好“不要靠近，不要过早露形迹。等筱月桂放过来后，你们跟踪取款的绑匪，到冷僻地方，打死或活捉，把金条拿回来。这样工部局也没话说。” 　　第二天⻩佩⽟和师爷起了个清早，带了两个保镖，开着一辆车往提篮桥驶去。天还有些飘着细雨。当⻩佩⽟和师爷押款的汽车到达仓库时，师爷警觉地说：“不对劲。” 　　果然，汽车一转进爱尔克路，前面就有人在等他们，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警长印度“红头阿三”带着一队人等在门口。他看见⻩佩⽟的车，不客气地挡住，让他们停车。　　⻩佩⽟只得下令停车，警长挥手让车上的人全部下来。　　警长说：“是⻩佩⽟先生啊，来来，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佩⽟和师爷跟在这人⾝后，警长打开仓库门让⻩佩⽟看，原来他派来带武器的杀手，全被巡捕房的人抓起来关在这儿的院子里——这不能怪他们，⻩佩⽟手下的人，算是巡捕房华员，不敢违抗巡捕警长——哪怕只是印度警长。　　“这是你手下的人？”红头阿三问。　　“不错。是我手下的华捕巡‮队警‬员。”⻩佩⽟理直气壮，傲慢地说。别的‮国中‬人怕印度人，他不必怕。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抓绑匪。” 　　“那么⻩先生来做什么呢？” 　　“现场指挥。” 　　“有人报告巡捕房，说⻩先生带了金子来赎人，⻩先生能让我查一下汽车吗？” 　　“岂有此理！”⻩佩⽟开骂了“你有什么资格查我的车？” 　　“⻩先生真的不让查？”警长反问一句，见⻩佩⽟当没听见一样，便扭头就走，边说边扔下话“那好吧，⻩先生不让查，我们当然不查，我们记录在案报告给上峰就是。绑匪我们也不等了，⻩先生自己的人会抓匪，耐心等着吧。” 　　巡警的汽车开走了，⻩佩⽟朝着车子吐口⽔“狗仗人势！” 　　师爷却说：“我们大家都快走！”他指指沿街开来的几辆出租车“你看报社记者来了，消息走漏得也真快。” 　　“他娘的！”⻩佩⽟大吼一声，把帽子狠命往地上一摔“这些人不是普通绑匪，我小看了。算计得比我周到，关系比我还灵通，报纸也为他所用！”他坐进汽车里，车子加速，疾驰出去，⾼速掠过新闻记者的汽车，好像有意吓他们一跳。他面⾊铁青，心里想：我得好好想想，这可能是什么人呢？这批绑匪在我⾝边肯定有眼线！洪门里出了叛贼！　　车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吱声。　　⻩佩⽟也冷静下来，目光扫视一圈车旁车后的人，半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相信我⻩某会沟里翻船！” ＵmｕＸs.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