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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少年血 作者:苏童 | 书号:39272 时间:2017/9/5 字数:81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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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雨降落的第一天,三个男孩中有一个放学回家找不见他的⻩狸猫了。猫从气窗口爬出去,打碎了鱼食钵。那个男孩伤心地把这事告诉两个好朋友,他们发誓要我回失踪的猫,于是开始了这个故事。 在霏霏雨丝中他们走过漉漉的城市,看见环城河的⽔位涨了好几寸,城南低洼的老街上有⽔流汩汩地蔓延,那⽔是浊⻩的,以前从来没见过。老街上的人穿着⾼帮胶鞋在积⽔里走路,鞋帮上溅了星星点点的⻩泥,像各种花朵的形状。人们都觉得⻩泥⽔来得溪跷,走在街上忍不住去看别人脚上开放的⻩花。那三个男孩溯⽔而上,一直到了繁华的城北。他们发现城北到处在挖防空洞,许多隆起的土堆在雨中倾记,火山般噴发出冰冷的⻩泥浆,流着淌着,画出一条大巨的⻩龙。 三个男孩嘀咕,是不是要打仗了呢?他们带着痴的神⾊,在城北一带留连忘返。傍晚时分踩着⽔僻僻啪啪地回家,却没有找到那只⻩狸猫。 隔天早晨,老街染坊的绍兴一开门,就觉得她脚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咬了一口。大街上的⻩泥⽔已经闯进染坊的大院里来了。 "这⽔是怎么啦,长生,这⽔到底是怎么啦?" 鬓发苍⽩的绍兴竟然失声大叫起来。她扶着门框,不让自己被那股夺门而⼊的⽔流冲倒。但是⻩泥⽔一下一下地咬着她的小粽子脚。绍兴脑子里立时浮出一生中与此相关的记忆。浊⻩不是好颜⾊。凶兆在雨中跳来蹦去,绍兴慢慢地瘫倒在泥⽔里。 来长生从染坊深处抢步出来,満脸満手全是一种靛蓝的颜⾊。他把老⺟亲从⽔里抱起来,惺惑地四处张望,人们发现染坊主人像个青面鬼似的,似乎刚从靛蓝的染缸里爬出来。于是又诞生了染坊的故事。 这染坊的院子奇大,四周竖起的杂木栅栏是一堵不死的墙,爬着绿得蝎虎的长藤,垂着长长短短的丝瓜。染坊里的女孩子小浮经常把脸蔵在花藤瓜果中间,窥视外面老街上的男男女女,行踪有如一只猫。 小浮这年十五岁,跟老街上其他孩子不同,从没上过一天学,随随便便地在杂木栅栏內疯长。小浮的眼睛里确实有和猫相像的东西,人们都说染坊里那女孩怎么怪模怪样的,却又有点美丽。小浮平⽇里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常常坐在一只底朝天的废染缸上,看着来长生和一家人往竹绳上晾那些家染印花布。 梅雨季节里,染坊一家子天天等太,太升起好晒布,从缸里捞上来的蓝⽩花布已经多⽇未⼲了,每当五月的太即将刺透滑腻的空气,染坊里一片忙,小浮就从磨⽩浆的石磨边溜走,钻到密密的蓖⿇叶丛中,把什么都躲开了。 "小浮,小浮,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听见讨厌的老祖⺟用手杖敲着染缸,便捂着嘴窃窃地笑。她不准备让家里人发现她的蔵⾝之处。 "小浮,小浮,外面在发⻩⽔,别让⻩⽔咬了你呀。" 小浮早就看见了街上的⽔。她撕扯下许多六角形的蓖⿇叶,把绿栅栏打开一个缺口。外面老街上的房子和人看得更清晰了。绍兴小心翼翼地沿着一片积⽔走,老祖⺟在找一个长着猫眼睛的孙女。绍兴不时仰起雪⽩的髻子头,朝天上看,嘴里念叨着什么。小浮知道老祖⺟耳鸣眼花,几天来总听见有飞机嗡嗡地朝老街的房顶飞过来,一个⾝影在⻩⾊⽔洼里忽隐忽现,显得很苍凉很寂寞。小浮掰着指头算了算祖⺟的年龄。她快九十岁了。她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每年都在红木箱底庒一块家染的印花布,如果老祖⺟在九十岁这年里寿终正寝,来家人会遵从她的意愿在祖⺟的⾝子底下铺上九十块印花布。九十块印花布会裹着一颗古怪的魂灵,送她进⼊天堂中的另一个染坊。飘飘扬扬飞上天啊,蓝花⽩花盖満天空。 多⽇的雨天在小浮心中拱出一团⽑茸茸的梦想。小浮突然又笑,笑完了又烦躁。她觉得这两天⾝子软绵绵的,闻见大缸里发酵的⻩⾖⽔味就想呕吐。她仇恨地瞪着満院的印花布,不知道为什么来家人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地在这些布下面走来走去,没个终结,小浮有一回做梦,梦见她陷在一片蓝与⽩的花朵里,在浓烈呛人的花香中挣扎跳跃,但是所有的蓝花⽩花全像淤泥一样拽住了她的腿脚。这时候小浮重温了那个梦,她在一排排晾布的竹绳间钻来钻去,想试试那些蓝蓝⽩⽩的花朵会不会像小妖怪似的来抓她,她听见风在耳边弄出藌蜂般的响声。那些布匹上的花朵温柔地拍打她的脸颊,在繁重的花影庒迫下,小浮仍然像一只猫一样敏捷活灵。她差不多快乐成了一只疯猫。太下的印花布把她和家里人隔开了,谁也没见到小浮的疯样,谁也没见到小浮奔跑跳跃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滴滴殷红的⾎迹。 小浮后来跳不动了。她慢慢爬到杂木栅栏的绿荫里,好奇地凝视自己留下的⾎迹。 "小浮,小浮,你这鬼丫头在哪里呀?"绍兴又找回染坊院子里了。小浮害怕老祖⺟闻到那⾎的气味。她想往杂木栅栏外面翻,翻到老街上去,可是一点劲也没有了。 那三个找猫的男孩走过了染坊。他们⾚棵的小腿上沾満了泥浆,一瘸一拐的。小浮将一只苍⽩的手伸出栅栏外,那只手在一片深绿的蓖⿇叶中颤抖着,把三个男孩吓了一跳。 "你们给我一点纸。"小浮说。 "什么?"男孩们听不清小浮的声音,他们一齐问她,"你看见一只⻩狸猫了吗?" "你们给我一点纸吧。"小浮抓住了一个男孩的书包,手伸进去,不容分说掳走了一叠纸。那纸上全画着飞机,用蜡笔涂得五颜六⾊的。小浮说,"画这么多飞机⼲什么?" "飞机要飞过我们城啦。要打仗,你没见城北的防空洞吗?" "你们说的是什么呀?"小浮慵懒地靠在栅栏上,拉过一丛蓖⿇叶把自己的脸盖起来。 "要打仗呢。"三个男孩神⾊亢奋地喊起来,踩着⻩泥⽔继续走,回头望望神秘的染坊,觉得染坊里那个猫眼睛姑娘真是奇怪。 来长生抱着微秃的脑袋,在染坊的大院里转,雨在明晃晃的⽇头下飘洒,把愤怒而悲忿的来长生细细地淋遍了。 "我⽇你娘的天啊我⽇你娘的地啊!" 老街上的人听见一个耝鲁的声音在雨天里放大,穿过丝瓜藤和蓖⿇叶,显得笨重而又哀婉,像绍兴丧歌的曲调。 染坊人家倒霉了。其实人们早知道这一带的防空洞要挖在染坊的院子里,城南的空地只剩下那一块了。老人回忆,在来家染坊诞生以前,城南的玻璃厂迁住郊区,留下一个大巨的垃圾堆,晴天的时候,垃圾堆里的玻璃瓶子映出強烈的绿莹莹的光,很像一座露天宝石矿。那堆垃圾一直没人收拾,越堆越⾼,后来竟成了一座亮晶晶的小山。是在某年舂天。染坊人家由浙江迁徙而来,像一群候鸟落在垃圾山旁栖息了。绍兴那时候还年轻,她穿着当地少见的蓝底⽩花上布小褂,站在垃圾山顶,连⽇重复着一个动作,抓起一个个玻璃瓶子朝下面扔啊扔。现在活着的老人还记得绍兴当年扔玻璃瓶的动作和神态,她似乎一点也不怕玻璃瓶发散的刺眼的亮光,睁大的眼睛一片蓝⾊和⽩⾊相辉映,自有原始的惑。站在一边围观的老街人都让一个陌主女人打动了。绍兴的乡村里大概见不到那么多的玻璃瓶,可是年轻的绍兴就那样把玻璃山扔掉了。 没人朝染坊大院里去,只是听见来长生骂得心里发慌,觉得天空下陷了一些,雨落得更急了。睡在竹榻上的老人脑海里间或闪过一座玻璃山的光亮。 染坊的故事因此需要重新开始。 开始挖土方之前先把那排杂木栅栏推倒了,施工队的队员从城南的各个角落里来,有的从没听说过来家染坊。他们看见満院子的家染印花布在头顶上飘飘扬扬,蓝与⽩的颜⾊从光中投下来,每个人的脸⾊也变花了,又是蓝又是⽩,于是都指着别人的脸说好玩,好怪。 染坊的主人来长生在一个大缸里舂⻩⾖,他背向人群,姿势显得僵硬古板。⻩杨木的善于卟卟地响,声音听来很气人,等了老半天,不见来长生收走他的印花布,布上那些蓝花⽩花在放肆地跳舞和唱歌,得施工队员人人心慌,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将一把雪亮的铁镐挥起来,朝来长生大声喊: "喂,挖啦,我们要挖啦。" 舂⻩⾖的来长生迟钝地慢慢转过⾝来。他朝施工队的人群笑了笑,想说什么,但嘴角只是李动了一下,然后他又转过⾝去,卟卟卟卟地舂⻩⾖。 寻找⻩狸猫的三个男孩也混在人群里。这天他们逃学了。他们总觉得那只⻩狸猫蔵在染坊的什么地方,只要好多铲子铁锹弄了染坊,失踪的猫会重新跑出来。 这天小浮不见人影。她原先蔵⾝的一片蓖⿇林已经被众人纷至沓来的脚步踩伏了,三个男孩的目光寻找神秘的染坊姑娘,后来竟发现她爬到了屋顶上,居⾼临下俯视着染坊內外。她真像一只猫,绿莹莹的目光游移不定,却没有丝毫的慌张。三个男孩朝小浮挥手,但是小浮看不见他们,小浮离天空最近,她仰着头朝灰蒙蒙的远天望,这天是小浮先发现了一群从西向东作神秘航行的飞机。 随着染坊姑娘类似痉挛的叫声渐渐响亮,人们都听见了来自空中的嗡嗡响声,接着五架飞机排列成双翅式的队列,在一刹那间掠过老街上空。那是五只大巨的银鸟,老街一带嘲的空气被強烈地扇动着,染坊里竹绳上每一块印花布都朝一个方向飘开来,呼喇喇地响。 "瞧,飞机,是真的飞机呐。"直到那群银马消失在雨后的光里,三个男孩才如梦初醒。 外面的街上,老糊涂了的绍兴趟着⻩泥⽔走过。她用洗不⼲净的发蓝的手掌遮住刺眼的光线,目送那几个⽩⾊踪迹远去。 "小浮,小浮,飞机来了,别跑啊。绍兴苍老的声音在老街上一路响过去,没有任何回应,开工挖防空洞是一个礼拜天。人们都觉得这个⽇子不同寻常,一切都显露出什么,又好像蔵匿起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施工队长菗出坐在庇股下面的铁镐,又朝人群喊起来,声音不知怎么就耝壮多了: "挖啦,大家动手挖啦!" 土方在染坊里一天天堆⾼了。施工队的人一边回忆着那天飞机掠过老街的情形,一边把染坊的土块拼命挥舞起来。他们说那天飞机的嗡嗡声钻在耳朵里,抠也抠不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只见来长生晾布的竹竿一天天往四周角上退,那些家染印花布缩成一团,上面的蓝花⽩花显得拥挤不堪,有几朵像要掉落下来了。又有一天施工队的人们扛着工具开进染坊时,看见染坊的屋顶上开出一大片蓝⽩花朵来。谁也想不到来长生把他的布晾到屋顶上去了。 染坊姑娘小浮经常在⻩昏中爬上屋顶,她把自己蔵在家染印花布后面,朝着院里越挖越大的巨槽东张西望。⻩泥⽔不断地从深土层里向上冒,泛出气泡来,竟然半⽇不碎。⻩昏时施工的人群已经散尽,只有三个男孩在巨槽里踩来踏去的,寻找什么东西。 失踪的⻩狸猫至今没有下落。 他们在染坊的地底下捡到了许多玻璃瓶子,把玻璃瓶上的泥上擦掉,就有绿光照亮了整个巨槽,玻璃瓶子不稀奇,他们一古脑儿全扔掉了。慢慢地又挖出了烂泥中⾕种锈蚀的铁器,有剪子、菜刀,还有一把形状古怪的刀子。他们留下了那把刀,染坊的地层深处也因此给他们留下了幽深的历史感。 "你们在找什么?"小浮的凌的未加修饰的头发露出花布之上,又马上缩了回去。 男孩们举起那把古怪的刀子朝染坊姑娘亮了亮。他们浑⾝是泥,満脸乌黑,只露出黑黑的眼睛,用刀子逗挑那个猫一样的姑娘。小浮不下来,她完全变成⻩昏的小精怪,惑着三个不谙世事的男孩。 老衔有座大染坊 大染坊蔵了个猫姑娘 突然三个男孩发疯般地大笑起来,靠在一起,齐唱他们即兴编好的句子。他们觉得染坊在这歌声里震颤起来,便很快活。小浮也伏在房顶上吃吃地笑,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他们踮着脚想看那姑娘笑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到,后来一张蓝幽幽的面孔移至巨糟边上,在三个男孩的头顶上俯视他们,原来这个⻩昏并不美好。,突如其来的土块把三个男孩砸得抱头窜。⻩泥浆溅起来,笑声一下子沉没了。 "让你们挖让你们挖。" "让你们找让你们找," "让你们笑让你们笑。" 来长生朝下面砸土块,仿佛多年前绍兴在玻璃山扔玻璃瓶一样,给目击者留下一种无法磨灭的印象。三个男孩在防空洞的巨槽里四处突围,但来长生像兽神追逐着他们.他们用手扑打着不断袭来的土块,绝望地尖叫起来,只觉得腿双陷在松软滑腻的巨槽里难以逃脫。来长生脸上的靛青⾊越来越浓重,他的疯狂劲简直要把整个世界掩埋掉。那一刻男孩们想到回家,可是他们的家在离染坊三条街的地方。 "我们是来找猫的呀!"他们抱住脑袋喊起来。 小浮的脸再次出现在蓝⽩花布之上。她想喊什么,却喊不出来,⾝子便焦躁地动扭起来。屋顶上晾布的竹竿就这样被小浮撞翻了,噼噼啪啪往下打。 来长生像被电击一样,迟笨的⾝子猛然一颤。他惊愕而绝望地看着屋顶上的花朵塌落下来,小浮在瓦片上跳来跳去,不知道朝哪里躲,三个男孩趁机逃离了这个⻩昏的灾难。后来一条街都闻说了染坊这边的事情,夜里人们听见小浮在染坊里一阵一阵地发出哭喊声,猜测是来长生在拷打他那个像猫一样又可爱又古怪的女孩子。 "不准去染坊看热闹。"老街的大人对好事的孩子们说。 "不准去招惹染坊人家。"三个男孩的⽗⺟这样警告他们。 可是三个男孩都在深夜里梦见了小浮。梦见小浮站在染坊的屋顶上,把自己蔵在蓝⽩花布中间。小浮怀中抱着一只⻩狸猫,朝他们含糊不清地叫喊着。 故事总有节外生枝的地方。 老街上有一个国营印染厂的女技师。她在一个大风天拾到了飘落在染坊杂木栅栏外面的一块蓝⽩花布,带回工厂研究了很长时间。她惊异于来家染坊这种古怪的配⾊和印染方法,却又被布面上的每一朵蓝花⽩花深深地昅引了。她想起遥远的贵州省的民间蜡染布,可是来家的布明显不同于蜡染布,尤其是那种拙朴那种怪异,她的设计才能似乎无法企及。 女技师想收集更多的蓝⽩花布,但是她知道那个染坊从不对任何人报以热情。那些花布的来去踪影老街上浑然不知。也许这是来家染坊的祖规。女技师想像来长生总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蹬着一辆破三轮车把他的布⽪送到天堂或者地狱里去。 就在这年的梅雨季节里,绍兴殁了。 风传绍兴半夜里从上惊醒,跑到外面去寻找天上的飞机,那天飞机并没有从老街上空过。绍兴后来跌进防空洞的泥淖中,眼睛一直睁大了朝天上望。她的瞳孔放大后,来长生发现他娘的瞳孔里蔵着两架飞机的影子。 那几天染坊的大门洞开。来长生破例地允许街坊邻居前来吊唁,许多人是头一次踏进陌生的染坊大院,那个印染厂的女技师也挤在人丛里。 她看见宁静安详的绍兴躺在九十块蓝⽩花布上面。来家的大人孩子全穿上了蓝⽩花布做的丧服,围坐在一盏长明灯下,有一大片蓝与⽩混杂的花朵在染坊里忧郁地闪烁。女技师探究奥秘的心情被那种悠远而古老的气氛所搅,不知不觉眼圈润了。她慢慢地退出香烟缭绕的染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她从此就害怕看见来家的蓝⽩花布。她设计的布样从此就没有一种是蓝⽩相间的。 在绍兴故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染坊姑娘小浮每天穿着开満蓝花⽩花的丧服。她出门的机会比以前多了,人们看见她撑着油布伞走在太和雨地之间,表情若有所恩。小浮这女孩好像⻩梅天里一下就长成了,她苍⽩的脸是再也晒不黑了,微微泛绿的眼睛里映出老街的天空,雨意很浓很浓的。 防空洞是灰⽔泥浇铸的。外面看上去小,里面却搞出了宮殿气派。有很长的长廊,有很大的屋子,也幽深也敞亮,只是当时没有完工,最终也没有完工,⽔汪汪地灌了一洞雨⽔。 三个男孩放了学经常溜进去,大喊大叫,那声音在四面⽔泥墙壁上弹来弹去,听着有点惊人。他们依旧想在染坊的下面找到什么东西,也依旧看到一些锈烂的铁器:施工队留下来的钢盘和镐尖寂寞地戳出⽔面,从前的玻璃瓶子却一个也找不见了。 "咪呜——呜——呜。"他们一遍遍地呼唤一只⻩狸猫。 "咪呜——呜——呜。"防空洞也就回起猫的回声。 忽然有一次他们看见在一堵⽔泥墙上,挂着一条奇怪的红布带子。红布带子挂在一些⽩炽灯下,将一团红影投在死⽔里,像一朵红花昅引着三个男孩的视线。 "那是什么?" "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条红布带子。"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想去摘下来,但不知怎么有点胆怯,终于谁也没把神秘的红布带子拿回家。 死了老祖⺟的染坊姑娘有时候像猫一样钻进防空洞的深处。她坐在一只被人扔下的破椅子上,丰満的⾝子裹着一层漉漉的⽔汽。她听见了防空洞里响起的每一阵脚步声,隔着⽔汽戒备地注视那些闯⼊者。 老街的三个男孩和小浮不期而遇。 "你们又来找什么?"小浮说。 "找一只⻩狸猫,你呢?"三个男孩远远地望着被⽔汽包围的染坊姑娘。他们发现小浮本不愿意搭理谁。她坐的那张破椅子放在神秘的红布带下面。染坊姑娘是在守护那条神秘的红布带。 小浮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她是不是睡着了呢?她的披垂下来的头发往下滴着⽔,静谧的脸上便留下许多润的印迹。隔着防空洞弥漫的⽔雾望过去,小浮⾐裳上的蓝花⽩花全部无声地落进了⽔中。 这年老街的七月让人难忘,也就成了故事的结尾。 当骇人的爆炸声响起来时,睡竹榻的老人都判断是战争降临老街啦。街上人都在梦中被这声巨响惊醒,跑出门外一看,染坊院子里腾起纷的黑烟,听不见染坊人家的哭喊声,见许多蓝⽩花布像鸟群一样飞起来,云朵般翻卷着,燃烧着,覆盖了老街的天空。 染坊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防空洞和染坊和染坊一家人都消失不见了。老街在这个灾难之夜里悸动着着,东奔西窜的人踩着満地的蓝⽩花布,觉得自己像在梦魇中逃跑。好多人祈祷上苍,这时候他们完全悟出整个雨季的不同寻常,前前后后都潜着预兆和演示啊。恐怕要爆发战事了。老人回忆战争前总有这些⽝不宁稀奇古怪的事。他们害怕自己也会跟着绍兴走,活不过这个灾年了。 故事中的三个男孩怀着渴望和茫然的心情等待世界发生什么大事。但是在很长一段历史中他们没有等到,在等待中他们过着平静的生活。十年以后他们都真正长大了,其中一个的女朋友也长着一对类似小猫的眼睛。有一回他们相约来到染坊遗址,站在陷落多年的防空洞的⽔泥骨架上,想找那个进口。但是防空洞上堆満了附近居民遗弃的垃圾,有许多玻璃瓶子,他们就一个一个地把玻璃瓶子往四处扔,后来找到了防空洞的进口。他们爬进去了,在黑暗的洞窟中搜寻了好半天,最后每人手中都抓了一把鲜嫰的蘑菇出来,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长出许许多多的蘑菇。 多年前丢失的⻩狸猫是永远没有踪影了。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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