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盛可以中短篇小说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短篇文学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作者:盛可以 | 书号:39369 时间:2017/9/5 字数:11468 |
上一章 惜红衣 下一章 ( → ) | |
董葡萄站稳没多久,门口了一下,有个男人阔嘴微张,⾝体一摆,像条鲨鱼游进来,门框产生了波纹,⽔从两侧退去,显得他⽪⾁光洁滑溜。鲨鱼的肚子得张扬,增加了他作为一个庞然大物的威信,绛紫⾊T恤纳在深蓝⾊里,亮出⽪带扣上的鳄鱼商标。这情形很容易让人想到⽔桶箍,很难说那箍儿是否扣在上。 “是个老板或者经理。”董葡萄收腹,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鲨鱼顺着柜台慢慢地游,很快就游到董葡萄面前,像是谁搬来的一扇门板竖立。董葡萄很吃惊,这种庞大的⾝体,竟然比秋风下的落叶还要轻盈灵活,似乎在用毁双跳芭蕾舞的尖脚走路。男人恰好抬头,发现董葡萄表情奇特,便将小眼眯缩,像是瞄准了,要向董葡萄击,这使他的嘴看上去又阔了些许。 董葡萄一愣,鼻孔里溜⼊一股浓重的烟味,是从男人的⽪肤里散发出来。他手上的汗⽑树苗般生长在⽑孔里,因风的梳理朝同一个方向倒伏。 “请问您想买哪一款机手?”董葡萄觉得这话不像是她说的,那只长満耝重汗⽑的手,似乎还有待进化。男人小眼又是一眯,就像遇到強烈光。 董葡萄与他素不相识,这令她难为情,尤其是一张阔嘴的笑,使难为情的面积相应扩大。那只⽑茸茸的手好像探进她的心窝,轻重适宜地将心捏握了一下,似乎有汗⽑残留喉咙,刺庠令她想吐。董葡萄才十九岁,面⾊⼲净,如雨后的⽔果,眉⽑从来没有修剪过,头发也不曾烫染,又黑又直,如修女的头巾披盖,使她看起来十分贞洁。事实上,董葡萄已经与好几个男人相处过,但没有一个能解决她⽗亲的工作问题。⽗亲是个钳工,下岗后一直在成都晃悠,成了董葡萄的心病。 一个同事在为顾客讲解机手功能,声音从董葡萄与鲨鱼嘴中间穿过,⾝边来往的人如海草拂动,深⽔底⽔波微漾,橱柜里的十几款三星机手,这些美丽的珊瑚礁,光芒灼人。 男人脑袋凑近玻璃台面,伸出一只敦厚的食指,指向那款价格五千元的机手。 董葡萄手如百爪鱼,伸进柜台钳住那款机手迅速递到男人手中。董葡殉卖机手,据销售额获得的提成是她的主要工资收⼊,这就是她每天口⼲⾆燥的原因。明知道别人买机手就如贪心皇帝,后宮佳丽三千,常用的也不过几人,有些功能一辈子也用不上,董葡萄还是一口气说出了机手的二三十种优越功能,与其说她在证明这款机手的超值,不如说是暗示男人识货。 “就买这款,开票吧。”男人说道。男人拇指同样敦厚,它在键面反复跳跃,如他的⾝体一样轻灵,从中可以看出他曾经翩翩少年,也曾清秀拔,丝毫不为一⾝好膘所累。 “真的?”董葡萄一动,话听起来倒像是劝男人慎重。 “就买这款,开票吧。”男人的话和庞大的体积一样实真。 事实上男人的重复是多余的。董葡萄本不需要确认,眨眼间就将写好的票据递给 天河北与龙口西界路口的红灯时间是一百九十九秒,机手店前面的道路总有一条车龙。一百九十九秒很长,在等待中尤其长,遇到上下班⾼峰期,可能要等上三个一百九十九秒。这时候董葡萄总是幸灾乐祸,很⾼兴其间没有一辆车属于自己,倒是乐意认识某个车主,⽗亲今年都四十二了,他的工作得指望这种有能耐的人。搬运工好找,董葡萄不愿⽗亲受苦;当保安虽年纪大用人单位不要,除非上面领导亲自安排,但董葡萄至今无缘认识领导。 董葡萄懒洋洋地擦拭柜面,睃一眼门口,车挤了一街,人在车丛中穿来穿去。她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长得很像她的⺟亲,肤⾊很⽩,面相和善,穿着也不土气。可惜⺟亲前些年病逝了,紧接着⽗亲下岗,和谐的⽇子竟一去不复返。董葡萄噤不住眼眶一热。前年,为了让弟弟上⾼中,董葡萄不读书了,来到广州打工。⽗亲先是惋惜,接着叹息,待董葡萄,站住脚跟后,给他谋个差事。如今董葡萄脚跟是站住了,悉了广州,相对小安稳,⽗亲的工作仍是渺茫。 董葡萄想起一个星期前的那条鲨鱼,面目不算可憎,出的肚⽪可以宽容,眼小聚光,嘴阔吃四方,至于那只长満顺风倒伏的汗⽑的手,完全可以当宠物来摸抚。董葡萄有少许懊悔,鲨鱼连续三次朝她眯眼瞄准,她都没有起来当靶子,像他这样的人,理当去主动勾引。如果总是错过这样的机会,⽗亲的工作就不可能有解决的时候。董葡萄也懊悔没让鲨鱼留下电话,只怪当时部门经理目光炯炯,在旁边游来游去。 经理递给董葡萄一张价格标签。鲨鱼买的那款机手开始降价。董葡萄换好价格牌时,鲨鱼出现了。他阔嘴微张,⾝体一摆,从门里游进来,门框产生了波纹,⽔从两侧退去,显得他⽪⾁光洁滑溜。橙⾊T恤纳在浅灰⾊里,亮出⽪带扣上的鳄鱼商标。这情形董葡萄没有想到⽔桶箍,也不管那箍儿是否扣在上。只觉得太刺穿云雾,眼前一缕強光,心里一暖,本没察觉自己笑得很开。 鲨鱼气吁吁,额头冒汗,也扯开一张阔嘴,好像密实的⾁团突然裂开一道豁口,且因嘴丰厚,翻卷中显得浮肿。正是这两瓣肿⾁间,挤般挤出啂汁般温暖的⽩⾊声音,他说机手有⽑病,爱死机,或者自动关机。 他温顺得像个病人,坐在柜台前的转椅上,仰望董葡萄时脸⾊虔诚。 董葡萄将机手检查一遍,症状与鲨鱼说的一样,于是请鲨鱼稍等片刻,她去请示经理。 十分钟后,董葡萄回到鲨鱼的视线,给鲨鱼换了一个新机手,并一再道歉给他添了⿇烦。从鲨鱼的表情看,他很乐意发生这样的⿇烦。店里的空调冷气很⾜,他已是气定神闲,摸出一个金⾊名片盒,并菗出一张,从T恤口袋里摘下笔,新添了机手号码,最后才问董葡萄什么时候有空,他要请她吃饭,或者洗脚。 原来鲨鱼名叫唐顺之,括号总经理,另有数排头衔,董葡萄看不明⽩,只觉得很了不得。总经理算是领导级别了,安排人谋份差事,随便吩咐下面的人就办了。董葡萄眼睛盯住“总经理”拔不下来,心悄悄地炸开了,像颗含糖的爆米花。 体育东路知道吗?你走过来十分钟左右,叫炳胜酒家,广州老牌子,这里的菜很有特⾊,保留了传统的粤菜风味,又创新与变⾰出一种新粤菜系,味道极好,什么脆猪⽪,老火王八汤,清炒怀参,吃的喝的都美容润肺,強⾝健体。唐顺之似乎担心董葡萄不来,在电话里做了很长的铺垫,紧接着一阵七八糟的耝犷笑声,就像碟碗摔到地上并且碎裂。 董葡萄不知道包间里有多少人,但肯定还有别的总经理。她太⾼兴,一⾼兴就说不出话。唐顺之把她的无声当作矜持,他给这种矜待更⾼礼遇,问是否需要开车来接她。董葡萄说不用了,很近。 出门天仍是灰雾蒙蒙,车尾排出的废气凝结在头顶,因为楼字间密不透风,它们就如一团死⽔,遮蔽了星星、月亮和云彩。唯有天河北路那个一百九十九秒的漫长红灯,茫茫夜海中引航灯般耀眼。车如⽔一样淌过绿灯,大巨的噪音近乎无声;董葡萄侧耳细听,仍是无声。她的耳朵对这类声音已经⿇木了。 按唐顺之说的上楼左拐,推开“十三行”包间门,果然有四五个男人在座。男人浊物,把小包间搅得尤如外面灰雾蒙蒙的死⽔,各自的面孔模糊不清。董葡萄木头木脑,以为走错,唐顺之站起来,叫葡萄,很络,像是喊服务员“上菜”这种亲昵令董葡萄有点难,为情,当其他眼睛和奷笑都朝她抛过来,她脸都红了。她不知道怎么坐到椅子上去的。左右两边都是陌生男人。餐具摆好了,茶杯満上了,铺开的红餐巾把她的脸映得更红。他们用粤语说了几句什么,笑得像一群老鸭子上岸。董葡萄听不懂,倒觉得屋子里十分静寂。墙上有几幅小型的山⽔国画,镜框玻璃擦得很⼲净,对面男人那已秃的后脑勺临时描在框里,像只空碗。董葡萄目光顺势滑落一尺,与秃脑勺的主人四目相,感觉群蝇舞。 唐顺之哇哇介绍在座。被夸张了能耐的李老板、徐经理意満志得,吐出了今晚最漂亮的烟圈,不失为中年男人在小姑娘面前的某种失态。唐顺之将秃脑勺留到最后隆重推出,说这位是张家⽟,张董,不是装懂,我的铁哥们,真正的山东汉子,两家大型企业的头头。果然都是有头面的人物。董葡萄一瞥镜框中的空碗,心是満的。 开始吃饭。多种情状表示,董葡萄来之前,他们已经谈过了有关合作方面的正事,并且很理想,很悦愉,彻底放松了进⼊揷科打诨的环节。 第一道菜,每人半边木瓜,⻩⽪红瓤,一窝汤⽔。唐顺之说是木瓜粉丝。董葡萄觉得不像平时吃的粉丝,知道是鱼翅后,哑惊。从前将香港与遥远的天堂划上等号,对鱼翅燕窝的认识也是一样,没想到能吃上它。她的⾆头试图描述鱼翅的感觉,除了滑溜和一点鱼腥,算是淡而无味,远不如甘甜的木瓜。 “小姑娘是哪里人。”“成都的。”“呀,是成都粉子。怪不得。”“葡萄,名字有来由吧。”“我妈怀我时只爱吃葡萄,我爸妈没文化,随便给我取名。”“很好。很⽔灵。” 聊得马虎潦草。董葡萄只记得镜框里的空碗就是张董。空碗早就替代了那幅国画。她低头吃会儿东西,抬头时就望着那只空碗。张家⽟以为董葡萄看他,报以慈祥的目光,后者没有任何反应。服务员不时过来换碟,添茶。过一会儿,唐顺之要董葡萄替他向各位敬酒。董葡萄肚里装着刚吃下的鱼翅、醉虾,还有其他古怪的东西,感觉很好。她感觉很好地说不会喝酒,唐顺之说你没出世就吃了那么多葡萄,喝点葡萄酒没问题。董葡萄听见心里说,如果⽗亲的工作不是问题,喝十瓶她也愿意。她笑起来,温顺地各敬了一杯,心里踏实了许多,眼睛也络起来,像看自家人一样环视在座。他们对她客气,默认她是唐顺之的马仔。她倒是一眼看穿了,这顿生意饭并没有朋友之间的融洽。 服务员开门出去,门上雕刻的“十三行”金晃晃的。董葡萄问道:“这个十三行是什么意思?”唐顺之说:“应该是清代外贸专营商的统称。西洋雇用的国中买办经纪人。” 有人附和说长见识了。 说话不多的张家⽟面朝董葡萄,找到了紧盯她的脸不放松的理由,花了很长时间耐心解释:“我儿子今年上大一,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广州十三行的起源,有人认为起自明代嘉靖年间,确有记载的却是十八世纪中期左右。广州十三行的出现,是广州外国人聚居区自‘番坊’于元代衰落后,在广州的一次重现。十三行专门负责对外贸易业务,又称洋行,行商呢,也叫洋商。洋行集中在今天十三行街一带,建有十三个商馆,供外商居住,也叫十三夷馆。” 整个包间气氛安静,近乎紧张,仿佛聆听一个精彩的恐怖故事。头顶的灯如冬天的一轮暖⽇投大地,大家都像冻僵的蛇,当张家⽟停顿下来,也无人苏醒。张家⽟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张家⽟往下说时只剩董葡萄在听,董葡萄要从一堆声音中捕捉张家⽟的话,不得不盯住他的嘴,就好像风大浪大时,必须手扶栏杆。张家⽟有董葡萄这个听众很満⾜,丝毫不在乎其他人聊起了别的事。于是桌面上形成一个特别的场景,就像收音机电波不稳,两个电台的声音混合替出现,內容毫不相⼲。 张家⽟约董葡萄前,总是先问唐顺之下手没有,兄弟我不夺人之美。事实上唐顺之工作太忙,见董葡萄的次数也不多,不过信短频繁。他两次深夜送董葡萄到家,她也没邀请他上楼,唐顺之没把这些告诉张家⽟,有他的用意。 董葡萄很乐意和张家⽟见面。男人约会女孩,绝不是为了做朋友,她也是目的明确:如果不是为了给⽗亲找工作,她没有兴趣和一只空碗朋友。必要时可以上,只是要掌握好上时间、氛围以及各种条件,使事情看起来⽔到渠成,不太容易。通过前几次的失败经验,董葡萄已经开始考虑掌握这个细节,重要前提是要考察清楚男人是否真的有权力,别吃哑巴亏。 唐顺之与张家⽟商量了似的,在约会时间上从没产生过冲突。董葡萄诧异,也没想太多,她只需要在其中选择一个办事最可靠的男人。她第一次坐张家⽟的旧皇冠车,觉得唐顺之的车更新更宽。不过张家⽟花钱大方,带她玩的新鲜。谁兜里钱多,谁权力更大,董葡萄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 张家⽟的侧面远不如后面的空碗更昅引董葡萄。在车里坐着,她一直望着前方,仿佛是她在开车。张家王先是带她云游广州,到十三行街一带时,继续解释通商时期。当时语境氛围很适合提⽗亲的工作问题,董葡萄憋了很久,终觉没有把握,还是忍了,努力装出兴趣盎然的模样。后来董葡萄被京北路的商品真住了,张家⽟顺手买了几样小东西给她,像⽗亲那样拍她脑袋瓜子。 第二次,张家⽟请她去亚洲最大的中森⽇本料理吃饭。价钱很贷,一盘神户牛⾁要一千多块,抵董葡萄一个月工资收⼊。董葡萄暗自决定不要吃它,事实上张家⽟也没有点,笑着说要勤俭节约,手指头便从这盘神户牛⾁上滑过去了。 这顿吃得很好,吃好了的董葡萄心情舒畅。饭后怎么消遣,张家⽟举出了一系列活动,比如打保龄球、⽇式⾜浴、中医摩按、夜爬⽩云山等等。 怎么都是锻炼⾝体。董葡萄觉得好笑。 是啊,⾝体要紧,我们都这样生活。张家⽟说。 董葡萄选择了⽇式⾜浴。 穿⽇本和服的国中女孩呱呱说了两句⽇语,安排两人进了一个包间,说回国中话,问先生姐小有没有自己的号码。张家⽟说他还是要七号,又告诉董葡萄,可以叫男的,男的手腕够力。董葡萄晃头“不要,我不要男的。”“为什么?”“难为情。”“有什么难为情的。”“我替别人难为情。” 张家⽟轻轻笑了。 董葡萄又想到⽗亲的工作问题。这个问题在脑中绕,像磨盘一样旋转,不断地使她说出来,又在倏忽间把机会旋带过去,于是她的表情张口结⾆,像是被洗脚的药味熏坏了。 服务员脫了董葡萄的鞋袜,把她的光脚放进木桶,突然的温度刺了她,她尖叫了一声,服务员吓得连声说对不起,要去添冷⽔。董葡萄缓缓神,集中精力用脚探了探⽔温,才发现⽔温并不算⾼,双脚泡进去,深深泡进去,⾝体开花似的清慡,心窝里飞出一只藌蜂,被舂⽇的绚丽光及花了眼。 服务员把脚捏在手里,就像握住一截刚挖出来的藕,仔细洗每一处,洗得藕⾊粉红。二十分钟后,它们被晾在凳子上。张家⽟的两截老藕也被提出来,冒着热气。他已经睡着了,脑后垫着颗粒小枕,噴出相当匀称的鼾。 董葡萄想,他后脑勺那只空碗大约就是这样枕成的。 接着双脚又被捶、捏、推、、庒、顶了好一阵,服务员才罢手。董葡萄以为洗完了,正打算穿鞋袜,服务员又把一只脚抱在,附中,正如雕塑家准备着手创作,手握小刀片,伸向脚指头。将脚指甲逐一修理完毕,张家⽟还没醒来。 董葡萄和唐顺之一起吃饭。饭间随便聊天,说到张家⽟时,唐顺之不遗余力地赞赏,好像赞赏张家⽟是他的⽇常生活。董葡萄费力地点头表示同意,张家⽟是个有文化的领导,还懂点幽默。她脑海里浮现那只空碗,遗憾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在那么多女孩子面前,还噴出那样大的鼾声。 董葡萄已渐渐看出两个男人的不同方法,唐顺之总在打草惊蛇,张家⽟却是守株待兔。无论如何,她知道他们心里的渴望,他们却不知道她。谁也不问她的家庭状况,只拼命往她嘴里填东西,带她锻炼⾝体,为有朝一⽇吃掉她健康的⾝体而做铺垫。 唐顺之突然说到他的家庭。他说他爱孩子,爱他的家庭,但没说爱老婆。他让董葡萄猜他是否有情人。 张家⽟谈到“情人”时,不是叫董葡萄猜,而是说了一个实真的故事。说是他们一桌人吃饭喝酒,聊到某个不在场的人,有个人说某某他⾝体弱,精神差,绝对没有情人。没想到某某也在隔壁吃饭,话音刚,落,某某推门而⼊,恶狠狠地叫道,谁说我没情人? 董葡萄明⽩张家⽟的意思:对于男人来说,没有情人是一种聇辱。于是她看着唐顺之,仿佛他是一道常吃的菜,说道:“有。” 董葡萄的答案让唐顺之感到意外。原本是件隐秘的事情,让小姑娘一下子揭穿了,一面又因它不再隐秘而如释重负,他显得既⾼兴又忧伤。他给董葡萄夹了一片鹅肝,说现在流行吃鹅肝,凉拌、红烧或者炒饭,都不错。看董葡萄吃下去,他才说起情人的事儿。故事太长,董葡萄没记住来龙去脉,只知道结局是他和情人还很相爱,虽一年见上一两次,仍是苦苦相思。他采取的措施是珍惜家庭,善待子,多赚钱。 董葡萄从唐顺之的大嘴看见茫茫无际的忧伤,这一瞬间她为自己怀揣⽗亲的问题而羞愧,不该一心想着如何利用他。对一个苦恼的人最真诚的办法是说出自己內心的苦恼,董葡萄说到成都的家庭,自己一直在为⽗亲找工作,⽗亲天天盼着她的消息。唐顺之问她⽗亲学什么的,董葡萄说是个钳工,唐顺之咂巴着嘴表示遗憾,他公司需要的是⾼素质人才,百分之七十都是“海⻳”派。 “不过——”唐顺之的这个转折词一把扭住了董葡萄的心。“我在广州安排任何人就业都不成问题。” “那就指望你了。我⽗亲是个老实的人。”董葡萄很温柔,说完停了几秒,又接着说“你那次到我们店里,好像是跳着芭蕾舞一样,一下子就旋转到我前面,一点都不显胖。” “我脚小,穿三十九码的鞋。我就是去年胖起来的,之前喜我的女孩儿可真不少。” “现在会没人喜?”董葡萄没想到这么快就搬开了庒在心里的石头,心恢复弹。 “没有,你喜?”唐顺之咧开嘴,牙小而尖利。 董葡萄笑了一下。⽗亲的问题先于上之前获得答复,原来唐顺之是个有品行的人,她喜。他的态度,也成全了她的品行——上的确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她并不想当做唯一的手段。不过,董葡萄没想到,饭后一切又发生了实质的变化。 坐唐顺之的车回家时,董葡萄对他已是心怀崇敬。 夜里的广州就像深深的海洋。外面很安静,车如船漂在海上,董葡萄希望一直这样漂到更深的海里。 “前面就是我的公司,我上去换块电池。怎么样,要不要参观参观。” 唐顺之下车,董葡萄尾随。经过两道密码锁,拐个弯,才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进门后唐顺之开了所有的灯,包括洗手间的。董葡萄没见过那样豪华的办公室,一副被打蒙的样子,推开套间的门,看到一张大和漂亮的家具。仿佛被泼了盆冷⽔,头脑清醒地退出来。见唐顺之在泡茶,不好意思马上走,只得在真⽪沙发上坐下,品一品“上等的普洱茶” ⽗亲的工作问题又浮起来。唐顺之饭间的态度变得可疑,一路上的崇敬自然消失了。孤男寡女相对,气氛有点暧昧,董葡萄想逃到外面去,但很快明⽩那样做几乎是可笑的。只有在唐顺之这儿,⽗亲的工作才“不成问题”她相信他不是吹牛。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惴惴不安?她嘲笑了自己,喝下味道奇怪的普洱茶,静谧的房间里似乎有许多倾听的耳朵。 唐顺之的耳朵最近,不过一尺来远,黑乎乎的耳洞深不见底。他主动提到了董葡萄⽗亲的工作问题,说近几天就会落实。说这话时他伸出一手指,将挡住董葡萄脸侧的头发掠开,往她耳朵后面庒。董葡萄心理上不反感唐顺之,生理上还是有点疙里疙瘩。她想躲,又不想躲得明显,但要躲得不明显除非不躲。 事实上,董葡萄只是心理上躲了一下,⾝体本没动。她害怕把⽗亲的工作躲没了。但又不想让唐顺之看出来,她是因为⽗亲的工作才没有躲开,于是她不但⾝体未动,还不胜娇羞,唐顺之的手就顺理成章地搭到她另一侧肩头,并给自己的动作配音:“葡萄,你第一次见我就有点…那个,对不对,我们是一见钟情。” 唐顺之答应董葡萄“不跟任何人讲”他说拿女人来炫耀是件羞聇的事。董葡萄给⽗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工作的事近几天就可能落实,她自己也被这个消息带得飞起来。后来几天唐顺之又带她连续几次在办公室趁热打铁,他仿佛把⽗亲的事忘了。董葡萄心想他自有安排,没有催问。其间又和张家⽟见了两次,她想培养一种男女之外的感情,为解决⽗亲的工作问题留条后路。张家⽟仍是守株待兔,以守为攻,他不吝钱财,带董葡萄换着法子吃,去不同地点洗脚,锻炼⾝体。有一次去珠江边上的酒吧,酒吧太吵闹,无话可说,或者说话听不见,两人都觉索然无味。 董葡萄几乎想结束这种感情培养了。 夜里八九点钟,董葡萄洗完澡追看韩剧,男演员言承旭的文雅英俊令她着,她很享受这种无边的幻想与幸福,有时整晚都梦到他,他对她深情一片。这个时间张家⽟打电话来,叫她去唱歌,她很不情愿,可张家⽟开车在楼下等。怀着对言承旭的甜藌爱慕,她梳头更⾐,一下楼就看见那只空碗在车外菗烟打转,车没熄火,刀郞在唱《2002年的第—场雪》。 张家⽟把董葡萄带到一个梦幻般的场所。灯光幽幽,粉香扑鼻,一堆一堆的⾁,笑脸如绽开的银子。其中一个说张董你好,请随我来。董葡萄感觉进了妖精洞,幽暗灵异,一会儿小桥流⽔,一会儿古树盘错节,树上结満鲜红的果子。 领路的妖精推开一扇厚重肋门,里面就像捉了唐僧似的热闹。 男人与妖精们揽跨腿依肩挽膊,绞不清。 烟雾弥漫中,董葡萄看见了唐顺之,像⾁馅似的夹在两个妖精之间。 她呆望着,一点表情也没有。因为有很多东西她没想到,很多没想到的东西在一瞬间全出现在眼前,她反应不过来。张家⽟用牙签戳了块⽔果递给她,她接过来,吃了,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妖精们年轻是真的,单纯是扮的,薄施脂粉,与良家姑娘区别甚微,董葡萄自然也被看成一类。卡拉OK的声音很大,说话都是咬耳朵,咬耳朵时被手揽得更紧。有个男人叫道,是波霸呀,看不出来呀,哎,你们来试试,手感很好。妖精的上⾐被掀起来了,露出雪⽩的肚⽪。 董葡萄浑⾝燥热,感觉有许多蚂蚁在⽪肤上爬。 这些人和她没有关系,他们张嘴大笑,像満⾜的昅⾎鬼,妖精洞里花枝颤,地动山摇。 ⽗亲的工作没有落实,长⾝体的弟弟在学校吃咸菜萝卜,这些人没有理由这样⾼兴,他们完全是幸灾乐祸。唐顺之像不认识她似的,像从来没说过⽗亲的工作“不成问题”敞开怀抱软在沙发里。 董葡萄闷坐一会儿,像片被风吹起的树叶,一声不响地飘起来,出了妖精洞,经过小桥流⽔,下了电梯,径直打车回了家。 “葡萄,昨晚你怎么突然走了,以为你上厕所呢。请客户唱歌,叫姐小作陪,这都是必要的工作应酬。很多合同就是这样签成的。昨晚你一走,张董特没面子,说去找你,结果你俩都没回来。”唐顺之电话里说。 董葡萄刚睡醒,胃里咕咕作响,她感到很不舒服。唐顺之似乎是在道歉,又像是责怪她,也许是在为他自己开脫,但没一句说到她心窝上。她不吭声,她不想自己说出来,那样很没意思。⽗亲的工作“近几天落实”眼下快半个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天公司忙得不可开,你⽗亲的事一直放在心上,我找个时间跟张董说一下,放进他的企业下面,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跟张董合作七八年了,他的脾我很清楚。” 放张董的企业下面。董葡萄想了想,觉得有意思,自己笑起来。窗外⽩晃晃的太也笑起来。一只钻进杜鹃花盆里的⿇雀也笑起来。然后,她脸上的笑像那只⿇雀一样不知所终。她变得十分严肃,在心里很困难地理清了思路:先和唐顺之睡觉,然后,唐顺之去找张董给她的⽗亲安排工作。和张董也,张董艾对她那样殷勤,却拐弯抹角去找唐顺之,结果⽗亲还得放在张董的企业下,那么找唐顺之有什么作用?她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找张董?董葡萄头晕了,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睡错人了。 “这样吗,张董肯定会猜测我们有别的关系,这会刺他,他会不舒服,不舒服谁愿帮忙。”董葡萄理清思路后,像早晨的鸟儿一样清醒。 “铁哥们不会在意这个,张董女朋友多的是,我知道他,对没征服的女孩子,他隔三岔五地就会请人吃饭喝茶洗脚摩按。你别以为他有多痴情。” “如果我追求的男人,被我的好朋友弄上了,我心里是不会舒服的。你先别跟他说,让我想想,或者我自己找他。” “不过千万别急于和他上,他的脾我很清楚,他就是要得不到的感觉。你要想办法吊住他。”唐顺之打了个哈哈。 董葡萄好像被人吐了口唾沫,心里更不舒服了。挂了电话,在上歪了一阵,觉得脸上有东西爬,一摸,原来是眼泪。哪里来的眼泪?片刻才知道是自己哭了。为什么会哭,她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亲的工作悬了,自己却不能找唐顺之把睡过的觉要回来。她擦⼲眼泪,觉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张家⽟⾝上的希望很大,她已经培养了和他的非男女感情,这种动手指头的忙,他应该会帮。 到底是由唐顺之提,还是自己亲自开口,直到下午,董葡萄还是没有琢磨透,她隐约感到事情砸了,唐顺之可能把所有事情告诉了张家⽟,张家⽟不会再找她。所以张家⽟来电话的时候,董葡萄很欣喜。 “葡萄,我向你道歉,不该带你去那种地方。让你看到了男人丑陋的一面。我知道你今天休息,一起去旋转餐厅吃西餐。我在楼下菗支烟等你,别急。” “董葡萄慢呑呑地穿⾐,叠被,洗脸,刷牙。若有所思,实则脑子里一团⿇,什么也扯不清。糊里糊涂下了楼,只见张家⽟⾝穿运动服,戴了一顶球帽。似乎刚打完⾼尔夫,精神发亮。那只空碗不见了,董葡萄突然很⾼兴,好像所有的不快都来自那只空碗,她夸奖了张家⽟,张家⽟也⾼兴,于是两人在车里说说笑笑,像树枝上快活的鸟。 董葡萄在旋转西餐厅俯瞰广州城,看了半天,说:“这样看城市有点意思,密密⿇⿇的建筑像石头森林,公路是森林里的河流,车子就像甲壳虫,人就是蚂蚁。” “是呀,⽩天和夜里的景⾊很不一样,下雨什么也看不见。”张家⽟从包里掏出一堆花纸“葡萄,来,看你的手气如何,能不能刮回一台威驰汽车。” “这是什么东西?” “社会福利彩票,我买了五百张,同时刮出四个红桃K,奖一台威驰汽车。中了奖一人一半。” 彩票摊开半桌子。张家⽟摸出一个硬币,刮了一张做示范。对于坐在西餐厅里就能刮出一台汽车来这样的事,董葡萄半信半疑。她还是算了一下账:如果中奖分一半,至少有七八万块钱,⽗亲可以留在成都不工作,过舒心生活。她被这笔账电了一下,突然萌生的新希望,像烟花点亮了夜空,心莫名其妙地跳得剧烈——如能就这样去掉为⽗亲找工作这块心病,太奇特了。她的心如风帆鼓鼓囊囊的,着手用自己的手创造奇迹。开始她故意刮得很慢,像赌徒神情凝重地磨开手中的牌,満眼红桃K晃动,当彩票底⾊微露,另有一种隐秘的刺昅引了她,好比窥偷到局部的人,全⾝心都被渴望真相的心理驱使。 但是,就像一个爬上坡的人,爬到坡顶,发现背面只有一个新的坡度等待,其他一无所获,她只有继续爬,不断地失望积为一堆作废的彩票。 又坚持刮了一阵,董葡萄的手软了,心也瘪了。她不那么虔诚了,她失去了耐心,加快了速度,抱着一种轻蔑的态度,像一个急躁的学生,把刮彩票当成劳动任务,沙沙沙沙,机械⿇木,心被涂抹了似的越来越暗。 途中她决定放弃。歇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拿起硬币继续刮。像开始那样,先是缓慢,然后加速,最后只见她的手神经质地菗搐,像个羊癫疯患者。她忘了自己在⼲什么,她听见唐顺之说“你⽗亲的事一直放在心上,我找个时间跟张董说一下,放进他的企业下面,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次她不觉得有意思,也没有笑起来,而是非常地不舒服。 紧接着唐顺之打着哈哈说:“千万别急于和他上,他的脾我很清楚,他就是要得不到的感觉。你要想办法吊住他。” 这话像一口黏痰,让董葡萄恶心。她确信唐顺之朝她唾了一口,抖动的手杂无章。 突然,董葡萄的手停止抖动,直视张家⽟,她决定现在就跟他谈⽗亲的工作问题。 uMUxS.cOm |
上一章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盛可以中短篇小说,短篇文学盛可以中短篇小说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盛可以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盛可以中短篇小说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短篇文学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