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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安妮宝贝中短篇作品  作者:安妮宝贝 书号:39421  时间:2017/9/6  字数: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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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菜场通到马路的十字路口。这段路面是他的活动范围。

  每天上午他都会出现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圈⿇绳。手里拿着一只残缺的搪瓷盆子。里面通常有几枚零星的硬币。在他移动的时候发出寂寥的脆响。

  这条狭窄的小路,因为附近有一个菜场,所以总是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腐烂发酵中的气味。爆米花上的⻩油甜味。扎在草垛上的糖葫芦。加了洋葱碎末的油炸里脊⾁。汗⽔的酸臭。満地的瓜果⽪和快餐盒。还有浸在污⽔里的大堆发馊的菜叶子。摩托车嚣叫着冒出黑烟。自行车和人互相‮击撞‬。时而爆发出耝鲁的咒骂。

  通常清晨和⻩昏的时候,人比较多。他的收⼊也稍微好一些。

  附近卖⽔果,开理发店的,或者修鞋的,都已经很悉他。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在兜里摸出一个硬币来,扔在他的盆子里。去。

  轻轻一挥手。就好象赶走一只乡下随处可见的觅食的狗。

  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经习惯。

  夏天的太开始越来越炎热。有时候他不得不寻找一个暗的角落稍做休息。

  他⾝上挂的破布袋里,会放几个捡来的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果。他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他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和别人对话。那些从他⾝边经过的人。已经被隔绝掉所有沟通的途径。他的脸上渐渐长出一个‮硬坚‬的⿇木的面具。隐蔵着随时准备潜逃的无法自卫的愤怒。虽然他只有16岁。

  那一天他看见她出现在菜场门口。她非常小,脸上还有婴儿胖胖的轮廓。晒得很黑。她的一条腿是萎缩的。所以她坐在一块写着黑⾊⽑笔字的⽩布后面。她独自叼着一只肮脏的空瓶玩。在她⾝边的那个断胳臂男人,始终低着头。⽩布上写着他是她的⽗亲。但是他知道那个男人不是。

  他经过她⾝边的时候,她咯咯地笑了。她有一张漂亮的小脸。笑容甜美,边有小小的涡。他这才发现是自己盆子里硬币的声音,昅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穿着一条已看不出颜⾊的破裙子,隐约有小朵的碎花。

  裙子下面耷拉着她残废的腿。

  他停在她的面前,拿着盆子,对她晃了晃。硬币发出清脆快的声音。

  她⾼兴地拍起手来。然后把她脏兮兮的柔软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一边撅起嘴,发出一种含糊的快乐的声音。漆黑的眼睛。是这样透明般的⽔汪汪的眸子。

  就在这个短短的瞬间。在他们共同的游戏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了冰雪消融般的笑容。

  好几天他都看到她。他想逗她笑,但不能停留太久。那个中午。

  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他看到她的摊子边围了几个理发店里的女人。她们在议论纷纷。那天她的腿被扭断了,架在了脖子上面。早已经没有知觉的腿被反扭上去,也许已经不会有任何忍痛。纵这一切的人,是想得到更好的收⼊。一个胖女人在大声地说,真是狠毒啊,他们故意搞成这样来骗钱。可怜了这么小的女孩子。胖女人把手搭上去,肆意‮摸抚‬她那条扭曲变形的腿。一边问她。

  你疼不疼,疼不疼。她的脸被庒迫得低俯向地面。她试图好奇地抬起头观望行人。

  却在费力的挣扎中満脸困惑和无助。

  他突然猛冲上去。伸出手耝暴地把盆子往那些女人伸过去。他凶狠丑陋的样子吓得她们一哄而散。呸。一个女人的口⽔带着嫌恶吐在了他的脸上。

  他移动到离她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他不想再看到她。

  也许明天就该提出来要换个地方了。这条街上的人都已经悉他。他不会得到更多的同情。太炎热毒辣。他躲在角落里,看着⽩花花的路面。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走过来。手里握着一只粉红⾊草莓冰凌。他死死地盯着她。

  小女孩突然看到他的眼睛,吓得哭叫起来,手里的冰凌滚落在地上。快走快走,脏死了。女人懊恼地一把拉开女孩。

  他心里有了隐约的快慰。

  他拿着那只冰凌,开始向她的方向前行。他移动得很快。这不是他平时的速度。一贯他都是懒散地穿行在人群的步履中,听着盆子里硬币的跳动声。而现在,他只听见自己耳边的风声。还有光照在冰凌上面,所发出的嘶嘶的融化。

  明天他就不会再见到她了。他想再看一下她的笑容。女孩子都喜甜腻的冰凌。香草,杏仁,巧克力,或者芒果。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冰凌般的宿命。她会笑。她柔软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她快活地撅起嘴,发出天真的声音。他感觉自己似乎太快了。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手里的冰凌却仍然在融化。粘稠鲜体,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手指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疾驶而来的出租车的颜⾊。

  黑暗象嘲⽔一样,向他兜头猛扑过来。

  那个夏天的沉寂午后,整条街上的人都蜂拥而至。围观这起意外的通事故。

  他们悉的那个表情凶恨,沉默寡言的乞丐少年,终于让他们的心情从厌恶到漠然。这些乞丐早该收拾了,都应该赶回老家去。堵着大街,又脏又碍眼。迟早出事情。有人大声地说话。

  少年仰躺在地上。他的残疾使他看过去躯体似乎是从部开始。借以支撑半个⾝躯的滑轮盘撞散在一边。鲜红的⾎泊里,冰凌融化得只剩下了一只破碎的蛋筒。

  只有⾼照。照着他的破⾐裳。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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