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革命时期的爱情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革命时期的爱情 作者:王小波 | 书号:39612 时间:2017/9/6 字数:7569 |
上一章 第五章(下) 下一章 ( → ) | |
第五章(下) 6 六七年秋天“拿起笔做刀”刚到我们楼里来时,外面的人老来挑衅,手拿着盾牌,小心翼翼地向楼脚靠近。大学生们看到这种景象,就唱起了悲壮的国际歌,拿起了长矛,想要冲出去应战——悲歌一曲,从容赴死,他们仿佛喜这种情调。我告诉他们说,假如对方要攻楼,来的人会很多,现在来的人很少,所以这是引蛇出洞的老战术——我在树上见得多了。我们不理他们,只管修工事。过了不几天,那座楼的外貌就变得让人不敢轻犯。后来他们在对面架了好多大弹弓,打得我们不能在窗口露头。于是我做了那架投石机,很快就把所有的大弹弓全打垮了。 拿起比做刀闯到我们楼里那一年,学校里正在长蛾子。那种蛾子是深灰⾊的,翅膀上长着红⾊的斑点。它们在空地上飞舞时,好像一座活动的垃圾堆;晚上扑向电灯泡时,又构成了大硕无比的纱灯罩。当走进飞舞的蛾群时,你也似乎要飞起来。走出来时,満头満脸都是蛾子翅膀上掉下的粉。这是因为墙上贴了厚厚的大字报,纸层底下有利于蛾子过冬。那一年学校里野猫也特别多,这是因为有好多人家破人亡,家里的猫就出去自谋生路。这两种情形我都喜,我喜往蛾子堆里跑,这是因为我昅了蛾子翅膀上的粉也不,而在蛾子堆里跑过以后回家,我妹妹就要。她是过敏体质,我却不是。我也喜猫。但是我不喜我妹妹。 那一年秋天我随时都有可能中头彩,但我总是兴⾼彩烈。人在兴⾼彩烈的时候本不怕中负彩。我还说过从十三岁起,我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是一九六七年的秋天例外。 现在可以说说我造的那台投石机。那东西妙得很,有风速仪测风,有拉力计测拉力,还有光学测距仪。所有能动的地方全是精密刻度。发时起码要十个人,有人报风力,有人用天平称石弹,有人测目标方位和距离,数据汇总后,我拿个计算尺算弹道,五百米內首发命中率百分之百,经常把对面楼顶上走动的人一弹就打下来。如果打对面楼上呱噪的⾼音喇叭,一弹就能把喇叭中心的⾼音头打扁,让它发出“卟卟”的声音。假如不是后来动了火器,就凭这种武器,完全是天下无敌。谈到了火器,我和堂·吉诃德意见完全一致:发明火器的家伙,必定是魔鬼之流,应当千刀万剐:既不用三角学,也不用微积分,拿个破管子瞄着别人,二拇指一动就把人打倒了,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呀!到现在我还能记住那架投石机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每个零件是用什么做的——用指甲掐来判断木头的质地,用鼻子来闻出木头是否很⼲。姓颜⾊的大学生是我的记录员,负责记下石弹重量,风速,距离,拉力,等等。当然,还要记下打着了没有。但是我本用不着那些记录,因为发的每一弹都在我心里——人在十六岁时记好着哪。但是不管怎么说,做试验记录是个好习惯。我一点没记住打着了谁,被打到的人后来怎么了。他们到底是从屋脊上滚了下去呢,还是躺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救。说实在的,这些事我本没看到,或者是视而不见。我只看到了从哪儿出来了一个目标,它走进了我的程之內,然后就测距离,上弹,算弹道。等打中之后,我就不管它了。一般总是打它的甲,比较好打。有时候和人打赌,打对方头上的帽子。一弹把他头上的全安帽打下来,那人吓得在地下团团转。对付躲在铁网下的哨兵,我就过去一个广口玻璃瓶,里面盛満了罗丝钉,打得那人在网子后面噢噢叫唤。后来他们穿着棉大⾐上岗,可以挡住这些螺丝钉,但是一个个热得难受得很。再后来对方集中了好多大弹弓,要把我们打掉。而我们在楼板上修了铁轨,做了一台带轮子的投石机,可以推着到处跑。很难搞清我们在哪个窗口发,所以也就打不掉,反到被我们把他们的大弹弓全打掉了。我们的投石机装着钢板的护盾,从窗口露出去时也是很像样子(像门大炮)。不像他们的大弹弓,上面支着一个铁丝编的,字纸篓子一样的防护网(像个窝),挨上一下就瘪下去。后来他们对我们很佩服,就打消了进犯的念头。只是有时候有人会朝我们这边呐喊一声:对面的!酒瓶子打不开,劳驾,帮个忙。我们愉快的接受了他们的要求,一弹把瓶盖从瓶颈上打下去。我的投石机就是这样的。 我们家变成了武斗的战场,全家搬到“中立区”那是过去的仓库,头顶上没有天花板,点着长明电灯;而且里面住了好几百人,气味不好闻。那地方就像⽔灾后灾民住的地方。我常常穿过战场回家去,嘴里大喊着“我是看房子的”就没人来打我。回到我们家时,往上一躺,睡上几个钟头,然后又去参加战斗。X海鹰听我讲了这件事,就说我是个两面派。事实上我不是两面派。我哪派都不是。这就是幸福之所在。 我活了这么大,只有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那台投石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能造出这么准确的投石机——这就是关键所在。那玩艺后来不知到哪儿去了。现在家里虽然有些电视机,电冰箱之类,结构复杂,设计巧妙,但我一件也不喜。假如我做架电视给自己用,一定不会做成这样子——当然,我还没疯到要造电视机给自己用,为了那点狗庇节目,还不值得动一回手。但是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事。比方说,编编软件。我在国美给X教授编的软件是一只机械狗的狗头软件。后来那只狗做好了,放在学校大厅里展览,混⾝上下又是不锈钢,又是钛合金,银光闪闪。除此之外,它还能到处跑,显得轻盈,大家见了鼓掌,但我一点都不喜它。因为这不是我的狗。据说这狗肚子里还借用了空军的仪器和技术来做平衡,有一回我向X教授打听,他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我一看就明⽩了:我是共产国家来的外国人,不能告诉我。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不⾼兴,就对他说:我你妈!你以为我希罕知道!在国美就是这点好,心里不⾼兴,可以当面骂。你要是问我说了些什么,我就说我祷告哪。但是后来我选了他当导师,现在每逢年节都给他寄贺卡。这是避免恨他一辈子,把自己的肚⽪气破的唯一方法。 文化⾰命里我也没给“拿起笔做刀”做过投石机,没给他们修过工事。假如我⼲了这些事,全都是为了我自己。X教授也做过很多东西,不是给公司,就是给学校做,没有一件是为自己做的。所以他没有我幸福。 7 我小的时候,在锅片上划破了手腕,露出了⽩花花的筋膜,这给我一个自己是被套扎成的印象。后来我就把自己的和这个印象连系起来了。我喜女人芬芳的气味,但是又想掩饰自己淋淋粘糊糊的本质。这说明对我来说,还没有成。它像树上的果子一样,了才能吃。 我小的时候,天气经常晴朗,空气比现在好。我背着书包去上学,路上见了漂亮女人就偷偷多看她几眼。这说明我一点也不天真。我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我在⾰命时期的第一个情人,就是那位姓颜⾊的大学生,⾝上有一股油软糖的气味。所以她又可以叫做有太妃糖气味的大学生。这一点在出汗时尤甚。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的头发上带一点金⻩⾊,这种颜⾊可以和二十年后我在法国尼斯海滩上看到的颜⾊相比。当时有个女人向我要一支香烟。当时金⻩⾊的太正在逃讠上融化,海面上也罩着一层金⾊。那个女人⾚裸着上⾝,浑⾝上下与光同⾊。我给了她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火时才发现把烟叼反了。与此同时,我老婆对着我左边的耳朵喊:你痴了!对我的右耳朵喊:你呆了。她的气味又可以和后来我在国美注册学籍时所遇见的生新们相比,那些疯丫头在办公室里嘻嘻哈哈,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香气,有的像巧克力,有的像刚出炉的法国牛角面包,有的带有花香,就像尚未开放的⽟兰花,带一点清淡的酸味。每次看到我时,她都微微一笑,说:你这小坏蛋又来了。然后就帮我把扯掉了的扣子上。那时候我总是爬排⽔管到他们那里去,所以扯脫扣子的事在所难免。后来我把扣子用铜丝绑在⾐服上,并且在⾐襟里衬上一钢条。这样做了以后,扣子就再也不会扯脫了。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小孩子。 在⾖腐厂里X海鹰问我有关姓颜⾊的大学生的一切,我告诉她说:我不记得她姓什么,我更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和她只接过吻。这种简约的待使她如坠五里雾中。有时候她说:你和这个姓颜⾊的大学生一定⼲过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你不敢讲!我听了以后无动于衷。有时候她又说:本就没有这个人,是你胡编的——现在编不下去了罢。我听了还是无动于衷。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是个制造悬念的大师,简直可以和已故的希屈柯克相比。尽管我已经不再说什么,但是已经说过了一些。这些说出的话是不能收回了。 其实我和那个姓颜⾊的大学生还不止接过吻——我当然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但是不知记在什么地方了,现在想不起来——整个六八年她都在学校里。当时拿起笔做刀已经全伙复灭,只剩了她和我是露网之鱼。 我们院里当时有好多红卫兵派别“拿起笔做刀”是很小的一派,动武的时候也经常处于被围的状态。但是后来他们最倒霉,头头被抓起来判了徒刑,分配时,每个人都被送到了穷乡僻壤。这是因为算了总账——他们这派打死的人最多,毁坏东西也最厉害,这两件事都和我有关系。我们那座楼里打満了窟窿,原来的走道门窗全都不存在了。而且他们一面拆毁,一面加固,终于把一座二十世纪的住宅楼改成了十五世纪的城堡,甚至是东非草原上的⽩蚁窝。后来把它恢复原样时,花了比当初建这座楼还多三倍的钱。后来上面把他们集中起来办学习班,让他们待谁叫这么⼲的,他们没把我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我早就对他们说过,我就管帮你们打仗,别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当时上面派人进驻学校,把武斗队伍都解散了,把头头都抓走了,别的人关起来办学习班,追查武斗里打死人的问题。只把她一个人剩在外面,等待下乡。这大概是因为上面觉得女人不会打死人——领导上实在缺少想像力。后来她经常找我和她一起去游泳。不好意思到家里来找我,在楼下和自行车站在一起,摇着车铃。游泳时她对我说,我们就像一群小鬼,大人不在家就胡闹了一通。现在大人回家了,就把我们收拾一顿。我答应着“是呀是呀”心里却在想:这是你们的事,别扯上我。 8 我对女人抱的期望一直不⾼,但是姓颜⾊的大学生是个例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该像法国那位风华绝代的杜拉斯一样,写出一部《情人》来。如果不去写小说,也该⼲点与此类似的事,因为她和X海鹰不一样,是个感天才。有些事情男人⼲不来,因为这不是我们的游戏。但是她和别的人一样,只是叫我失望。连她都自甘堕落,我对别人更不敢存什么希望。 那一年舂天开始,我常和姓颜⾊的大学生到运河边上去游泳。当时那里很荒凉,到处是野草。舂天⽔是蓝的,我和姓颜⾊的大学生之间话不多。她到树丛里换⾐服时,让我在外面看着人。姓颜⾊的大学生⽪肤⽩晰、⽑稀疏,灰⾊的就像小马驹的嘴一样,啂房很丰満。脫掉⾐服时,就像煮的蛋剥下蛋⽪,露出蛋⽩来。尤其是摘掉那个硬壳似的罩时,就更像了。在灰蒙蒙的树从里,她是一个⽩⾊的奇迹。而且刚脫掉那些累赘的⾐服时,她⾝上传来一股酸酸甜甜的信息。我换⾐服时,她有时盯住那个导致我被称为驴的东西看着,但也是不动声⾊。到了⽔里就不停地游起来,从河这边游到河那边,一游就是十几趟。然后爬上岸来,在河边上坐到天黑。姓颜⾊的大学生嘴变成了紫⾊,头发上好像抹了油,眼睛里充満了油一样的光泽。我们俩之间一点都不,只是互相需要。她告诉我说,如果不来游泳,就坐立不安。我想这是因为她心里很烦。她又告诉我说,我好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是个好现象。年龄小一点,就可以多活几年,难道不好吗? 我和姓颜⾊的大学生坐在树丛里,并排起膛来。我有两片久经锻练的大肌,她有一对光润细嫰的啂房,啂头朝上着,是粉⾊的。后来她拍拍我的口说:“算了。别比了。都好的。” 我和姓颜⾊的大学生去游泳,直到天黑以后。天黑以后远处灯火阑珊,河⽔就像一道亮油。她让我抱着她,我就抱着她,在黑暗里嗅她的气味,晚上她⾝上有一种温暖的气味。然后我就说:该回家了。然后我们就骑车回来,这个季节,晚上的风是暖的,就像夏天小河沟里的⽔,看上去黑糊糊而且透明,但是踏进去却感到温暖得出人意外。走到接近村子的地方,听到人声模糊。我爸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大姑娘混在一起,非把我揍扁了不可。人家要是知道她和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混,也要把肚⽪笑破。但是要问我爸爸为什么要揍我,或者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肚⽪笑破,谁也答不上来。 姓颜⾊的大学生假如有杜拉斯的才能,能写出这样一部《情人》,会写道她的情人是个小个子,肌⾁坚实,脸上、⾝上(肩膀、胳臂、腿大)都长満了黑⽑,又似胎⽑,又似汗⽑,又似她后来那个秃顶丈夫抹了101生发精后头顶上催出的那种茸⽑。才只十六岁,男就长得和驴一样。站在河岸上时,岔开了腿双,收腹(我不是有意这样,是在体队被老师训练的),雄纠纠的像只小叭狗。她会提到她的情人眼睛是黑⾊的,但有时也会变成死灰⾊。她还会提到空寂无人的河岸,杂有荆棘的小树丛,到处是硬坚的土坷垃。有时候她把他拉到树从里,让他把脸贴在自己漉漉的⽑上。说明了这一点,就能说明我们不是命里注定没有好书看,而是她们不肯写,或者有人不让她们写。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他就持我在⾰命时期的想法:认为这种事层次太低。 姓颜⾊的大学生在她的《情人》里还会说到,她的情人站在⽔里时,⾝上的茸⽑都会浮起来,就像带上了静电,还像一种稀薄的蒲公英。初舂的⽔是蓝⾊的,很透明。但是在这种⽔里并不觉得很冷。从这种⽔里出来,会觉得一切都是蓝⾊的,很透明。有时他会独自走到桥上去跳⽔。那个时候他还是一本正经,像个小叭狗的样子。后来她回想起这些事,一定不会为这种无的爱而后悔。真正后悔了的是我。 姓颜⾊的大学生有时候把我拉到灌木从里,让我把手贴在她⾚裸的啂房上,然后就闭上眼睛晒太。我把手贴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就自以为尽到了责任,只顾自己去寻找油味。这种气味在腋窝和啂下尤重。我把鼻子伸到这些地方——比方说,用鼻子把啂房向上拱开,或者把鼻子伸到腋⽑稀疏的地方。刚从⽔里出来,鼻子是凉的,这就更像只小叭狗了。在这种时候,姓颜⾊的大学生也觉得荒唐。但是后来她又想:管它呢,荒唐就荒唐。 我还能嗅到姓颜⾊的大学生腹小下面有一种冷飕飕的清香味,但是不好意思到那里去闻。这就像一只没睁开眼睛的小狗闻一块美味的甜点心,但是不敢去吃。对于小狗来说,整个世界充満了噤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大狗咬一口。对我来说,会打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学都能会。但要学会爱,还需要很多年。 小时候我爬过了一堵⾼墙,进到了一个炉筒子里面,看到地下有一领草席子,还看到有爱做的痕迹。从现场的情形不难推断出那个女的必然是背抵着炉壁,艰难的翘起腿来——这不折不扣就是米开朗齐罗的著名雕像“夜”而那个男的只能取一腿屈一腿伸的姿式,那姿式的俗称就是狗撒尿。而且那条伸着的腿还不敢伸得太厉害,否则就会碰上野屎。我觉得这样子十⾜悲惨——如果你不同意,起码会同意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着又有啥意思。等到我和姓颜⾊的大学生试着⼲这件事时,心里就浮现炉筒子里的事。那时候我抱着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很厚实),脸贴着她満的膛,猛然间感到她⾝后是炉筒子。一股凄惨就涌上心头,失掉了控制。这在技术上就叫早怈罢。还有一件事必须提到,姓颜⾊的大学生是处女,也增加了难度。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失落得很,而且还暴露了我是个被套。但是姓颜⾊的大学生却笑了,说道:你都把我弄脏了!然后又说:我自己跟自己来。你想不想看? 六八年舂天那个晚上,我对姓颜⾊的大学生十分佩服,但是这种佩服却不是始于那时,起码可以上溯到六七年的秋天。那时候我们俩到海淀镇去买大饼,在光天化⽇下掀开了马路央中的沟盖,从地底下钻出来。不管在什么时期,一位漂亮大姑娘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总是个很反常的现象。而且钻了这么长时间的沟,她还有办法出污泥而不染,因此就引起了围观。而她旁若无人的走进小饭馆,从罩里掏钱买大饼,然后再旁若无人地钻回沟里去。有时候既没有钱,又没有粮票,她就一本正经的在街头找人聊天,告诉人家我们几十个人困在大楼里,没钱吃饭。等到要到了钱,就对人家甜甜的一笑,说:谢谢你。你对我们真好。我所认识的叫化子里,就数她最有体面了。 后来姓颜⾊的大学生让我到树丛外去给她站岗,然后就和自己来。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在树丛外面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什么都能听到,还能闻见那种浓郁的酸酸的花香气。我觉得天地为之逆转。姓颜⾊的大学生在树丛里躺着时,⾝体洁⽩如雪,看上去有点轮廓不清。晚上回家以前,她让我帮她把那个有四个扣子的罩戴上。那东西是用⽩布做的,上面用线轧了好多道,照我看来像个袜子底。这种东西她有好几个,都是这样子的。有的太小,戴上后好像头上戴了太小的帽子,摇摇晃晃,有的太大,戴上去皱巴巴。她的內像些面口袋。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十⾜糟糕,穿上去不能叫穿上去,该叫套了上去。脫下来不能叫脫了下来,应该说是从她⾝上滑了下来。假如在臭气熏天的时期,还有什么东西出污泥而不染的话,她就可以算一件了。 我躺在姓颜⾊的大学生⾝上时,觉得她像一堆新鲜的花瓣,冷飕飕的,有一种酸涩的香味。她的啂房很漂亮,⾝体很強壮,在地上躺久了,会把地上的柴草丝沾起来。时隔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我觉得她的⾝体像一种大块的cheese,很紧凑很致密,如果用力贴紧的话,有一种附着力。因此不该轻轻的摸抚,而应当把手紧紧地附着在上面。当年我做得很对。她教给了我女人是什么。女人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奇迹,但是连这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更是⽩活了。 然后她从树丛里跑出来,说道:走,回家去。还抱抱我的脑袋。这时候我觉得沮丧,好像斗败了的公,而且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小叭狗罢了。受这种挫折对我大有好处,因为我生十分狂妄。后来我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小叭狗和被套,狂妄的⽑病就大见好。 后来姓颜⾊的大学生就下乡去锻练,回城来,结婚,生孩子。⼲这些事时,就如从沟里钻出来,遇不惊。她心里始终记着这个小叭狗似的男孩子。这是女的故事,和我没有关系,虽然写出来我能看懂。而我是一个男,満脑子都是火力战,⽩刃战,冲锋,筑城这样一批概念。虽然和她亲近时也很奋兴,但是心里还是腻腻的,不能为人。就好像得了肝炎不能吃肥⾁。⾰命时期对的影响,正如肝炎对于食的影响一样大。 UmuXs.CoM |
上一章 革命时期的爱情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革命时期的爱情,综合其它革命时期的爱情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王小波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革命时期的爱情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