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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 书号:39782 时间:2017/9/8 字数:7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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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虽没有结成,彼此的情分却似乎未受影响;临行前夕,乌太太特为找了清真馆的厨子来,设全羊席为马夫人饯行。乌二姐小居然也大大方方的陪席,席散客辞,乌太太随即又派人去送礼,两斤老山人参,四件貂⽪统子,还有鲟鳇鱼、鹿尾之类的珍贵食物。这份礼很重,为的是一则表示歉意,再则回报马夫人送乌二姐小的那个镶钻的红宝石戒指。上上下下,包括阿元等人在內,一行九众,连装行李一共用了七辆车,乌都统又派了一个千总带领八名亲兵护送,浩浩的翻山越岭,直奔通州。 这天近午时分,通州在望;打前站的魏升带着仲四,十几里外了上来,人车稍住,仲四至马夫人车前请安问好,然后与曹震叙话。“公馆都预备好了,翠姨那儿也通知了。”仲四说道:“巧得很,回部铁王爷出京回旗;我跟他借了个厨子,太太可以在通州多住几天。” “多住也不行。”曹震又说:“同来的还有别人,你知道了吧?” “我听魏升告诉我了,该怎么接待,请震二爷吩咐下来,我马上就办。” “这样子,那个阿元姑娘,还有乌都统家男女两总管,住你那儿,得费四的心,好好儿照应。” “是,”仲四问道:“太太呢?” “住我那儿,你只把厨子送了来,别的不用管了。” 说妥当了,分道而行,阿元一行投仲四的镖局;马夫人带着秋月随曹震回家,翠宝将自己的卧室让了出来,招呼得非常周到。她是第二次见马夫人,去热河之前已见过一次;而杏香却还不曾见过马夫人,那是因为正往热河提亲,局面未定,与杏香见了面,马夫人很难有适当的话好说。这一回情况完全不同了,马夫人坐定下来便跟曹震说:“快把杏香去接了来,我瞧瞧她是怎么个模样?” “是了。我得到镖局去安排阿元进京,回头把她带了来。”曹震皱着眉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提,如今可是非说不可了,我得请秋月帮我的忙。” “喔,”马夫人问说:“什么事?” “王爷吩咐,人到了先住我那儿,等过了八月再送进府去。这话我在热河没有说,怕乌都统说一句,既然如此,等过了八月再把阿元送进京好了。那一来夜长梦多,不如先把人带了为妙,可是带了来不能进府,这话似乎不好代。”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王爷当然得过了雍正爷周年忌辰,才能纳妾。” “可是,阿元如果问一句:何不早说?那不就没话说了。” “好办。”秋月揷嘴说道:“震二爷只说刚接到京里通知就是了。” “妙!”曹震大喜“先不知道自然没有说。这话道理通极。原来打算请你跟她婉转解释,如今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跟她说。” “那就快请吧!说完了把杏香带来,太太急着想看她呢!” “我这就去。”曹震沉昑了一下问:“太太打算在通州住几天?” “哪里能住几天?明儿就走;不是为看杏香,我今儿就进京了。” “太太何必这么急?”翠宝赔笑说道:“总得住个两三天,让我尽点儿孝心。” “太太就多住一天吧!”曹震说道:“仲四特为把回部铁王爷的厨子留了下来;太太也不能辜负人家一片诚心。” “好!我就多住一天。” 于是,曹震到了镖局,照秋月的办法,若无其事的告诉了阿元;而且立即唤了魏升来,要他即刻进京,告诉锦儿,预备住处——其实,是他出京以前,便已告诉了锦儿的。 “震二爷,那么,我是那一天进京呢?” “明天就可以走。” “曹太太呢?” “后天。” “那我跟曹太太一起进京好了。” “那也行。” 接下来,曹震厚犒了乌都统派来的千总和亲兵,打发他们回热河,接下来,便要带杏香走了。 “原来杏香也在这儿。”阿元惊喜集地说:“在那儿,我看看她去。” 杏香跟阿元的心病极深,此时何能相会;所以曹震赶紧拦着她说:“杏香就住在这儿,你们晚上慢慢儿聊吧。” 就这样摆脫了阿元,到镖局后进去找杏香;同时托仲四好好招呼阿元,不要冷落了她,然后就带着杏香从后门上车。两个人乘的是一辆车,杏香带着小丫头坐一边,曹震坐另一边,面对面好说话。 “先谈你的事,有极好的消息。”曹震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芹二爷跟乌二姐小的亲事吹了。” “吹了?”杏香诧异地问说:“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只说你切⾝之事。你回头见了太太,多说好话;有秋月在旁边替你敲边鼓,说不定这回就带你进京了。” 有这样的好事,杏香简直有点不能相信了。不过,她已有些不安“别是为了我,妨了芹二爷跟乌二姐小的亲事吧?”她接下来又说:“我听仲四说,阿元要送到平郡王府,哪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一时谈不完的事。长话短说,阿元先住我家,等过了八月,她就是平郡王府的庶福晋。”曹震说道:“庶福晋你懂吗?” “不就是姨娘吗?” “对了!”曹震点点头“你跟她有心病,她对你倒还很好,刚才要去看你,我说你们到晚上再慢慢儿聊。杏香,如今河⽔不犯井⽔,你的心病应该不药而愈了吧。” 杏香脸一红“震二爷也说得我太小气了,”她说:“我是让她,不是有什么心病。” “没有心病最好。”曹震停了一下又说:“你跟她虽说河⽔不犯井⽔,不过总还有关系,将来成了亲戚,你见了她还得按规矩行李,所以我提醒你,今儿晚上你得好好儿敷衍她一下,为将来留个余地。” 杏香不语,只低着头看她那个隆起的肚子。曹震猜想她是害臊,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开口,便要加以开导了。 “你跟芹二爷好,阿元大概也知道;再说见过了太太,就是过了明路了,你怀德又不是死孩子,怕什么?” “好吧!”杏香硬一硬头⽪说:“我就跟她见面好了。” “这才是。”曹震紧接着问:“仲四待你怎么样?” 杏香想了一下,方始回答:“越来越好了。” 这就是说,本来不太好,现在好了;曹震笑道:“你倒很会说话。” 杏香正要作答,发觉车子慢了下来,从车帷中望出去,已快到了,不由得就有些紧张了。 “震二爷,”她问:“我见了太太该磕几个头。” 这下将曹震问住了,沉昑了一会儿:“今天不算正式见礼。照平常规矩,先请安,后磕头,磕几个没有准儿,如今你⾝子不方便,到时候再看吧。”不问还好,一问使得杏香更有无所适从之感。正在踌躇不定之际,车子停了。 “你慢点下来。”曹震说道:“太太待,你⾝子重,行动格外要当心,闪了可不得了。等我先下去。”曹震先下,小丫头后下;接着门房里出现了秋月,她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妹妹!” “姐姐!”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来的。秋月与小丫头扶了下来,首先就注视她的腹部。杏香却摸着她的脸说“姐姐瘦了一点儿。” “一路上睡不能好睡,吃也没有好好儿吃过一顿,怎么能不瘦?” “那可真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不过我很⾼兴,尤其是替你⾼兴。” “谢谢姐姐。”杏香低声说道:“真的从见了姐姐以后,我的心定了,⽇子也容易过了。” “你把心放宽了,以后的⽇子会越来越好过。进去吧,太太在等着呢。” “喔!”杏香又想起礼节“见了太太我该磕几个头?” “一个都不用磕。”秋月答道:“太太已经说过了,这会儿不宜拘礼;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不磕头有这个道理吗?叫我心里怎么能妥帖?” 秋月想了一下答说:“这样吧,跪一跪好了。” 跪也是秋月和翠宝搀扶着,行动极其轻缓;等扶起她来,马夫人又特地关照,站着太累,也不能坐低矮的小凳子,让她平起平坐。此外除了曹震,翠宝和秋月却仍按大家的规矩,都是站着说话。马夫人自是十分慈祥,但言语中三句必有一句提到如何安胎,这让杏香第一次感到,她在曹家已成了极重要的人物;同时也觉得双肩的负荷沉重,如果她不能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便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过。 “快开饭了!”翠宝来请示“太太是在那儿吃?” “你们呢?”马夫人问。 “我们也都跟着太太吃斋。怕把厨房弄脏,不敢另外做饭,都归仲四掌柜派来的厨子,一手料理;不过分开来开。” “何必还分开来开。一块儿吃吧。” 翠宝还在迟疑,秋月便即说道:“咱们家的规矩,遇到这种情形,摆两张桌子,震二爷陪太太一桌;咱们,坐下面一桌,一面吃,一面伺候。” “是了。”翠宝欣然答说:“我这就预备。” 照秋月的指点安排,坐定下来,只有曹震一个人喝酒;挟起一块炸屯肝,发现里面一层硬膜,已经去掉,便向马夫人说道:“这回部铁王的厨子,是个好的,手艺很精致,炸屯是去里儿的;太太尝一尝看,保管又嫰又脆。” 马夫人便尝了一块“果然好!”她深深点头“牙口不好的也能吃这个炸屯,真是很难得。” 这厨子的手艺确实很⾼明,做的烧羊⾁、瓦块鱼、爆肚,无一不好;极少机会吃清真馆子的菜的马夫人,赞美不绝,加以看到杏香附中怀着她的孙子,心里有一股无可言语的实在的感觉,因而胃口大开,吃得很多。曹震看看是时候了,便向秋月使个眼⾊,然后开口说道:“太太,我看你老人家就把杏香带了回去吧!早晚不离眼前,亲自看着,也省得牵肠挂肚想你的孙子。” “嗯。”马夫人应了一声,未置可否;这件事她必须考虑,因为未正室,先纳偏房,在诗礼之家是不容许的。曹震不便再多说了,但他真的是怕负责任,不管杏香是依翠宝住在易州,或者在京跟着锦儿住,倘或待产的那一段⽇子里出了什么差错,以至小产,都会替他带来⿇烦和不安。于是,她只能用眼⾊向秋月求援,但秋月装作不觉,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很急的事,而且最好私下商量,不宜公然进言。不过,曹震可以不理,杏香却不能不安抚;不然她心里会起疑虑,因而从桌下伸过手去,在她膝盖上按了两下,意思是你不必萦怀,一切都在我⾝上。 “太太的意思怎么样呢?”曹震倒地忍不住催问了。 马夫人还在思量如何回答,不过杏香却先开口了“震二爷,你别替我担心。”她说:“太太疼我,自然会有待的。”这话一下子把马夫人打动了,于是不再多做任何顾虑,点点头说:“通声的话也不错,我自己早晚看着,比较放心。”听这一话,翠宝便拉了杏香一把“你看,太太真的是多疼你。”她说:“还不快谢谢太太。” 等杏香起⾝道了谢,曹震问到:“太太后天走,你来得及吗?” “没有什么来不及。”翠宝揷嘴“明儿我去帮杏香收拾东西。” “不!”马夫人另有意见:“咱们是热河来的,在路上耽搁了,不拘那一天进京都无所谓。她可是头一会进咱们曹家的门——” 不等她说完,曹震就明⽩了,抢着说道:“到底是太太想的周全,得挑个好⽇子,把杏香送进京,总还要行个礼,请人来吃顿饭。太太放心,都归我来办。” 大事已完,翠宝向杏香道贺“妹妹,”她说:“你倒好了。” 杏香笑着不作声,喝了口汤才轻声说道:“都是两位姐姐的成全。” “你应该多谢秋月姑娘。”翠宝说道:“我也应该谢谢;以后仰仗秋月姑娘的地方多着呢!” 说着,她去取了三个小⽔晶杯来,将曹震所喝得花雕斟満了,与杏香双双举杯敬秋月。这杯酒可不容易喝!秋月这样在心里想,默默的盘算着。 饭罢派魏升将杏香送走,曹震这一天颇为劳累,又多喝了几杯酒,早就睡下了。翠宝却一直在马夫人⾝边,陪着闲话;催了她几次方始请安辞去。 “咱们也睡吧!”马夫人问道:“秋月,你看翠宝是不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太太也看出来了,”秋月答说:“不是太太提起,我也不敢说,翠宝是为她自己的事。” “她有什么事?” 秋月不既回答,停了一下才说:“刚才她给杏香道贺,说了句:‘你倒好了。’太太请想这句话的意思。” 马夫人想一想说:“她的意思是,杏香倒进门了,她还在门外。” “正是。”秋月紧接着说:“太太,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一起办,让震二爷把翠宝也接了去,跟锦儿见个礼。” 想到曹震的辛苦照料,翠宝的殷勤侍奉,马夫人自然赞成“不过,”她说:“锦儿的意思不知道怎么样?她跟你好,你得先替翠宝疏通好了,才不会淘气。” “是。”秋月答说:“疏通归疏通,总得太太待一句,才合道理。” “当初原说是翠宝到易州的,如今未到易州,先就进京跟着锦儿一起住,她心里或许会以为咱们再骗她,得寸进尺,慢慢儿要爬到她头上去了。” “不会的。锦儿的气量还不至于那么狭。” “既然你这么说,你先去疏通;说妥当了,要我怎么办都行。” “是。” “你还得先问一问震二爷的意思,看他怎么说。” “太太说的是。当然要震二爷也有这意思,我才不算多事。” “喔,”马夫人突然想起“杏香到现在,无论如何算是咱们的人了,仲四照应了她那么些⽇子,论理该谢谢她才是。” “杏香拜了中四的,照应⼲闺女,也是她的本分。不过,太太想谢谢她,当然更好。”秋月问道:“太太打算怎么谢她呢?” 马夫人沉昑了一会说:“送谢礼倒不如我去一趟,当面跟她道个谢,反显得厚些。” “是!仲四家,也很殷实了,现在要的是面子。” 秋月看得很准。第二天上午曹震派魏升去通知,说马夫人特为要去看仲四;仲家夫妇顿觉受宠若惊,托魏升带回话去,说是仲四本来要去请安的“惊动太太,万万不敢当。” 哪知曹震陪着马夫人已在路上了。中途相逢,魏升随又折回镖局去通报;仲四夫妇心里虽感不安,而觉得更多的是脸上的光彩,当时将镖局的大门、二门都开直了,仲四亲自扶着轿杠,直到內宅天井,方始停轿。 轿帘一掀,只见仲四満面笑容“真正不敢当。”她说:“太太赏面子,不敢不识抬举,不过是在不安。” “你太客气了。” 出的轿来,只见杏香与阿元也都了上来,双双搀扶,马夫人让阿元虚扶着左臂,右手却赶紧握住了杏香,仿佛深怕她摔跤似的。 仲四是跟在后面,上了台阶站住,回⾝关照仲四:“你得赶紧把厨子请回来,给太太备饭。” 待完了,方始进屋,向马夫人行礼请上座。马夫人看八仙桌上摆八个⾼脚果盘,却只得她一碗盖碗茶,便不肯坐了。 “大家随意吧!”说着,她就近在东壁的第二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仲四还得谦让,秋月赶紧抢在前面说道:“算起来都不是外人,仲四是杏香的⼲妈;阿元姑娘眼看成亲戚了,都不必客气吧!” 听她这一说,大家都觉得自在的多,或坐或站,不再拘礼。首先是马夫人想仲四道谢,彼此都很客气了一番;然后提到挑⽇子送杏香进京的话。 “⽇子请太太挑,挑定了我亲自送进京去。”仲四又说:“是不是请太太现在就挑⽇子?” “这恐怕得请人挑。” 仲四看马夫人如此慎重,急忙答说:“是!是!通州新来了一个算命的,叫什么‘一尘子’,都说很⾼明,准定请他挑。” 接下来,便谈一尘子。仲四的口才很来得,将一尘子演染的神奇非凡。马夫人本信此道,听了她的话,越觉动心。“我倒说个⽇子,请仲四托一尘子派一排八字看。”马夫人接着说道:“康熙五十四年四月二十七午时。” “杏香,”仲四说:“你拿只笔记下来。” “是!”杏香答应着起⾝,上首条案上就有现成的笔墨,还有梅红笺,她把“⽇子”记了下来,递了给仲四。 “那一尘子的润金,不知道怎么算?” “那可不一定,看命好坏。太太说的这个⽇子,大概是芹二爷的,我看起码得十两银子。” “好!我先十两银子给仲四,如果不够,请你垫上,随后归还。” 马夫人在说,秋月已经在解随携的⾐包,里面有十两的两锭银子,取了一定了过去。习俗算命是不能⽩送的,仲四不用客气的收了下去。到的下午,一尘子为杏香排定了长行好⽇子,是在十天以后。为曹雪芹“细批终⾝”非片刻可了之事,也得在十天以后,方能收到命书。马夫人看看⽇⾊偏西,起⾝告辞;仲四留她不住,只好仍旧连厨子一起送了回去。 晚上吃饭,仍同昨天一样安排,只是少了个杏香,谈起为她择⽇进京的话,曹震才知道一尘子也在通州,讶异之情,现于辞⾊,马夫人少不得要追问了。 “怎么你知道这个一尘子?” “我知道。”曹震定定神,自语似地说:“她的造化来了。” 话越说越玄了,不但马夫人、秋月与翠宝都侧耳静待,用眼⾊催促他快说。 “我跟你们谈一件极有趣的奇事。”她看着秋月与翠宝说:“你们可别说出去。” “知道了。”翠宝答说:“你就蘑菇了,太太等着听呢。” “这件奇事是方老爷告诉我的。” “方老爷”自是指方观承。翠宝不知其人,马夫人与秋月,却都知道,他跟平郡王福彭与当今皇帝,有极深的渊源;这件奇事,想来跟皇帝或平郡王有关,所以都凝神注视——听曹震慢慢讲这件奇事。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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