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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作者:张春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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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39893
时间:2017/9/8
字数: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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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第二十九回 写伏辩光棍无颜 听良言名花有主 下一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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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王云生哀求秋⾕道:“我们虽然丧了良心,章老爷却并没有落了我们的圈套,只求章老爷看破些儿,⾼抬贵手,免了送官究治,我们就感万分了。不瞒章老爷说,我们凑了许多本钱,原想做着这注生意,现在弄得人财两空,还丢了这般脸面,我们当光的人落到这个下场,总算可怜的了,只求章老爷开个思典罢。”说着就叩了几个响头。双林更是羞容可掬,掩面欷歔。秋⾕见了,心早软了一半,又听着云生的话虽然可笑,却也是句句真情,便一手先把双林扶起,又叫王云生起来。双林低头立在一旁,深锁蛾眉,半含珠泪,秋⾕更觉得心中不忍起来,便向众人说道:“我本待把他送到当官,但既是你们众位同声相劝,我也不好意思扫了众位的面光。现在他们既然自家认错,我看着大家分上放过了他,免了他一场出丑。但还有一件,今夜的事情是你们当场共见,不要我转背之后,他倒同我说话起来,那时事过无凭,我也.奈何他不得。这须要叫他写张伏辩方好。”众人听了,都赞秋⾕的见识不差。 原来王云生虽做流氓,却海上不曾犯案,所以极怕见官。当下听见要叫他写张伏辩,虽是心中不愿,料想推托不来,只说:“这张伏辩,不知章老爷要叫我怎生写法。”秋⾕道:“这个容易,我起个稿子,你誊就是了。”随叫家人取出笔墨,秋⾕随意起了一个稿子,递给众人看了,便叫王云生用端楷誊好。王云生勉強写好了一张,秋⾕取过,同众人看时,只见那伏辩上写道: 立伏辩王云生,今因冒充官长,图诈未成,求免送官究治。此后如再有讹诈等情,听从惩治,立此伏辩是实。 后面写着年月,并王云生亲笔的几个字儿。秋⾕看罢,见他写得不差,又叫他在名字底下画了一个花押,收在⾝边。却向众人举手,谢道:“今天多有费神,改⽇再谢。”众人多称“好说”见事已停当,渐渐的散去。 一番扰攘,不觉天已大明,秋⾕正要进房略睡片刻,见栈內帐房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篇单帐给云生道:“你闹了这样事情,我们这里是不能再住的了,你快把栈帐算清,立刻就搬出去。并不是我们赶你动⾝,你可知这里是租界地方,捕房的规矩十分严紧,设或被包探查了出来,这容留匪类的名儿,我们却担当不起。”可怜王云生好容易花了无数本钱,结了章秋⾕,想要在他⾝上捞回一大注钱,不料章秋⾕看破机关,弄得个人财两失。此时手中正是空空洞洞的时候,那里拿得出钱来,看一看那张单子,倒开着六十余元,心上万分着急,只得老着脸⽪央求帐房道:“我此时手中实在无钱,请你们暂时宕欠,待我出去设法归还,两三內⽇决不误事便了。”那帐房见他没有钱,就变了面孔道:“这个不能!你说得倒狠是容易,我刚刚同你说过,你今天还想住在我们栈內么?我实对你说罢,我们的房饭帐是不能少的,你休想短了一毫。你若真没有钱,我只把你们的行李⾐箱一齐留下,算个押头,你去取了钱来赎回行李,就是这两句说话,没有别的商量。并且结好了帐,还要快些请你出门,免得叫我们受累。”云生听了,无可如何,只得走进房去与双林说知。 原来王云生的⾐箱虽是空的,却还有几件单夹罗纱的时新⾐服,连着双林的⾐饰,并那上的罗帐子以及烟盘烟各物,也还值得一二百块钱。云生和双林商量,要暂时当了他的首饰去付栈內的房饭钱。双林自从秋⾕拉他起来,晓得秋⾕还有些可怜他的意思,只懊悔自家打不定主意,上了他们的当,被他们包了出来,做着这无聇的勾当。眼看着章秋⾕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反要去哄骗他,现在弄得破了机关当场出丑,从此回到苏州去有什么面目见人?愈悔愈惭,愈惭愈恨,不觉咬牙切齿的恨起王云生来。正在那里暗泣,忽见王云生进来,要将他的首饰去抵当栈帐,心中忍不住怒恨并,便恨恨的道:“我上了你这般大当,弄到出丑当场,这还是我自家不好,不该听信你的言语跟你出来。亏你还说得出这般说话,问我要起首饰来。我的首饰是我自己带来,又不是你出钱置备,怎么要拿我的东西去抵你的栈帐!”说着,越想越是愧悔,止不住两行珠泪直流下来,那说话的声音早已岔了。 秋⾕在外,听得甚是明⽩,心中不忍,便把双林叫了出来,问道:“你还是打算跟他回到苏州,还是怎样?”双林拭泪应道:“我一时听了他们的哄骗跟了出来,现在弄得这般结局,叫我回去怎样的见人?”不觉呜咽起来。秋⾕慨然道:“你既是不肯同他回去,不妨你在此间耽搁数天,等他们先自回去。至于你们的栈帐既然拿不出来,我同你总算认得一场,这几个钱我来出了就是。”双林听了,感秋⾕,真是重生⽗⺟一般。王云生也十分喜,谢了秋⾕,自去收拾行李,立刻搬出栈去。这里秋⾕向帐房说明,把他们所欠的房饭钱,一并归在秋⾕帐上。双林归并了自己的物件,仍旧住在原旧房內。 秋⾕打发了他们,觉得畅満非常,便歪上去,一觉直睡到⽇中时候方才起来。对面双林听得秋⾕起⾝的声息,连忙走了过来,含羞带愧,双泪盈盈,对着秋⾕又要行下礼去。秋⾕看他态度惺讼,神情寂寞,低眉承睫,煞是可怜,老大的心中怜惜,急把他一把拉住道:“你好多礼呀,这件事情都是他们不好,与你有什么相⼲?你不过受他们的指使罢了。我方才放松他些,一半为的是你,只要从今改过,就是好人,倒不必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双林听了,又谢了秋⾕,含情凝照的说道:“我懊悔自家没有主意,冒冒失失的跟了这班光出来,非但受这一场羞辱,并且被他们拖累了名声,将来不知怎样的收场,真算得十分命苦的了。”说着,眼圈儿早又红了,不觉哽咽起来。 秋⾕见双林的情景实是真心懊悔,并不是那随口之言,便趁势劝他道:“你虽然从前错了念头,犹幸你现在回头甚早。只要你真心傀悔,自然不至于流落终⾝。但我替你想来,你有了这样的姿容,何苦要做着这般生意,何不留心物⾊,拣一个合意的客人嫁了他去。就是年纪比你略略大些,或者家中并不十分富⾜,只要大家中意,不妨成就姻缘。切不可倚着自家的容貌不肯嫁人,一年一年的耽搁下去,⽩⽩的辜负了自己的舂青,岂不可惜!从来树⾼千丈,叶落归。凭你有薛涛、苏小的清才,樊素、小蛮的丰调,若要仅着在枇杷花下做这卖笑的生涯,只怕不到几年,终久免不了车马稀疏,门前冷落。趁着自己妙龄之际不肯从良,到了那年华老大之时方才回过念头,急急的想要嫁人,那时更有谁来要你?再说起你们这般勾当,更不如堂子里做生意的倌人。赔了自家的⾝体冒险担惊,就使敲到了别人的竹杠,却是花了无数本钱,装出许多圈套,传扬开去,还不免坏了名头,在我替你想来已经不值。再要遇着那一班精明的人物,看破谋,将你们一起送官究治,那时问起供来,免不得受些刑罚。我看你这样的娇柔⾝体,那里受得起堂上的官刑?比如昨⽇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不见得把你轻轻放过,到了那懊悔嫌迟的时候,他们一班光可替得你么?” 好个章秋⾕,果然⾆吐莲花,词霏金⽟,随处苦心劝说,指点途。双林先前尚呆呆的听着,听到一半,已经止不住泪滚珍珠。及至秋⾕说到后来,竟是不顾别人,滚在秋⾕怀中低声掩泣,虽然不敢出声,却已涕泪汛澜,罗⾐尽,连章秋⾕也不知不觉的替他凄惋起来,倒着实温慰了他几句。当夜秋⾕又细细的劝他一番,更把现在那一班嫁人复出的倌人,出来之后倚着有些金珠积蓄,贴戏子,姘马夫,闹得一塌糊涂,拖了许多亏空不算外,还带了一⾝的毒疮这些情事,和他详细演说,要想把他提醒痴。又道:“还有一个最近的倌人,因为不肯从良,弄得穷饿而死。二十年前的朱桂宝,大名鼎鼎,是个海上花榜的状元。当初时候真是头千万,车马如云,大家争着要娶他回去,他却恋着堂子里的风光,不肯答应。不多几年,年纪大了,渐渐的无人过问起来,穷到无可如何,只得在四马路巷堂一弄,捻着一只竹篮卖些瓜子花生度⽇,岂不可怜!”把个李双林说得⽑骨悚然,通⾝是汗,感秋⾕的心念直透心脾。 秋⾕把他留了几天,给他一百块钱,叫家人送他回苏州去。双林千恩万谢,临走的时候依依不舍,望着秋⾕,只顾把罗巾拭泪,点点滴滴的把一件纱衫上了好些,一步九回头的走了出来。秋⾕也只得硬着心肠,任他去了。后来双林回到苏州,果然听了秋⾕的话,留心择配,嫁了一个阊门內开绸缎庄的老板,居然生了一个儿子,齐眉到老。此是后话不提。 只说秋⾕在栈中方要出去,忽见茶房传了一张请客票进来,却是辛修甫请在西安坊龙蟾珠家,上写着”竹酒两叙,务请早光”的字样。秋⾕看了,叫茶房回他就来。 秋⾕随穿好了⾐服,先到林黛⽟处。黛⽟要留他晚饭,秋⾕不肯,说在西安坊有应酬,黛⽟便不好留他。秋⾕略坐一刻,直到西安坊来。进了房间,只见主人之外,王小屏、葛怀民已经在座,还有一个四十上下的客人,并不认识。见章秋⾕进来,便起⾝一揖道:“章秋翁,久仰久仰。”秋⾕连忙还礼。问起姓名时,方知这人姓陈号海秋,是个广东南海县的拔贡,现在都中当一个七品小京官,是辛修甫的好友。新在京城出来,听得辛修甫极赞秋⾕是个当今名士,肝胆照人,所以甚是仰慕。当下两人周旋了一会,陈海秋看着章秋⾕,绮年⽟貌,大雅不群;章秋⾕看着陈海秋,气宇深沉,老成持重,彼此甚相爱敬。坐谈未久,已见娘姨进来排开桌子。派好筹码,议定章秋⾕、陈海秋、王小屏与主人辛修甫四人一局,五十块底二四。秋⾕道:“我们彼此朋友,不见得想要赢钱。五十块底二四不太大么?”修甫道:“我原没有什么一定,今天是陈海翁的意思,要略略碰得大些。”秋⾕听是陈海秋要碰大些,就不开口。扳了位,轮该秋⾕起庄,碰了两圈,台上甚是平稳,没有大牌。 秋⾕正在起牌之际,蓦地抬起头来往对面一看,只见辛修甫背后坐着蟾珠,正在那里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咬着耳朵说话。秋⾕留心看去,见这个人的神气打扮不像娘姨,不像大姐,随⾝⾐服懒散梳妆,却生得体态娇娆,风姿丽,一眼瞅着秋⾕,正与蟾珠说话。秋⾕见了他的面貌吃了一惊,寻思他这付神气好似二年前在天津东阎乐的陆畹香,越看越像,不觉看得出了神去,把手內的牌发起来。恰好秋⾕自己的庄,修甫坐在对面,已经碰出三张西风,手中做的是万子一⾊,三张二万,三张⽩板,一对中风,一对九万,已经等张。秋⾕自己手中本有一对中风,一张⽩板,恰好碰了三张一索,打算要发去⽩板便好等张,说也可笑,秋⾕往对面看得认真,正在心中摹拟那陆畹香的丰度,不觉忘其所以,有些模模糊糊起来,本来要菗出⽩板,一个不留心误菗了一张中风出去,辛修甫”扑“的把牌摊了出来。秋⾕见他和了这样一副大牌,又有三张中风,诧异起来,连忙把自己的牌摊出一看,见⽩板依然不动,中风却少了一张,方才晓得误发了一张中风,致被辛修甫和了一副倒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真是有些昏了,你们来看,喏,一对中风竟会打了一张出去,被他和了这样一副大牌,你说可笑不可笑!”正是: 旧⽇之桃花无恙,小杜魂销;重来之人面依然,徐娘未老。 知后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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