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诗句,那是一些素心人的乐事,素心人当然是雅人,也就是士大夫。这两句诗后来凝结成赏奇析疑一个成语,赏奇析疑是一种雅事,俗人的小市民和农家子弟是没有份儿的。然而又出现了雅俗共赏这一个成语,共赏显然是共欣赏的简化,可是这是雅人和俗人或俗人跟雅人一同在欣赏,那欣赏的大概不会还是奇文罢。这句成语不知道起于什么时代,从语气看来,似乎雅人多少得理会到甚至迁就着俗人的样子,这大概是在宋朝或者更后罢。原来唐朝的安史之可以说是我们社会变迁的一条分⽔岭。在这之后,门第迅速的垮了台,社会的等级不像先前那样固定了,士和民这两个等级的分界不像先前的严格和清楚了,彼此的分子在流通着,上下着。而上去的比下来的多,士人流落民间的究竟少,老百姓加⼊士流的却渐渐多起来。王侯将相早就没有种了,读书人到了这时候也没有种了;只要家里能够勉強供给一些,自己有些天分,又肯用功,就是个读书种子;去参加那些公开的试考,考中了就有官做,至少也落个绅士。这种进展经过唐末跟五代的长期的变加了速度,到宋朝又加上印刷术的发达,学校多起来了,士人也多起来了,士人的地位加強,责任也加重了。这些士人多数是来自民间的新的分子,他们多少保留着民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他们一面学习和享受那些雅的,一面却还不能摆脫或蜕变那些俗的。人既然很多,大家是这样,也就不觉其寒尘;不但不觉其寒尘,还要重新估定价值,至少也得调整那旧来的标准与尺度。雅俗共赏似乎就是新提出的尺度或标准,这里并非打倒旧标准,只是要求那些雅士理会到或迁就些俗士的趣味,好让大家打成一片。当然,所谓提出和要求,都只是不自觉的看来是自然而然的趋势。中唐的时期,比安史之还早些,禅宗的和尚就开始用口语记录大师的说教。用口语为的是求真与化俗,化俗就是争取群众。安史后,和尚的口语记录更其流行,于是乎有了语录这个名称,语录就成为一种著述体了。到了宋朝,道学家讲学,更广泛的留下了许多语录;他们用语录,也还是为了求真与化俗,还是为了争取群众。所谓求真的真,一面是如实和直接的意思。禅家认为第一义是不可说的。语言文字都不能表达那无限的可能,所以是虚妄的。然而实际上语言文字究竟是不免要用的一种方便,记录文字自然越近实际的、直接的说话越好。在另一面这真又是自然的意思,自然才亲切,才让人容易懂,也就是更能收到化俗的功效,更能获得广大的群众。道学主要的是国中的正统的思想,道学家用了语录做工具,大大的增強了这种新的文体的地位,语录就成为一种传统了。比语录体稍稍晚些,还出现了一种宋朝叫做笔记的东西。这种作品记述有趣味的杂事,范围很宽,一方面发表作者自己的意见,所谓议论,也就是批评,这些批评往往也很有趣味。作者写这种书,只当做对客闲谈,并非一本正经,虽然以文言为主,可是很接近说话。这也是给大家看的,看了可以当做谈助,增加趣味。宋朝的笔记最发达,当时盛行,流传下来的也很多。目录家将这种笔记归在小说项下,近代书店汇印这些笔记,更直题为笔记小说;国中古代所谓小说,原是指记述杂事的趣味作品而言的。那里我们得特别提到唐朝的传奇。传奇据说可以见出作者的史才、诗笔、议论,是唐朝士子在投考进士以前用来送给一些大人先生看,介绍自己,求他们给自己宣传的。其中不外乎灵怪、情、剑侠三类故事,显然是以供给谈助,引起趣味为主。无论照传统的意念,或现代的意念,这些传奇无疑的是小说,一方面也和笔记的写作态度有相类之处。照陈寅恪先生的意见,这种传奇大概起于民间,文士是仿作,文字里多口语化的地方。陈先生并且说唐朝的古文运动就是从这儿开始。他指出古文运动的领导者韩愈的《⽑颖传》,正是仿传奇而作。我们看韩愈的气盛言宜的理论和他的参差错落的文句,也正是多多少少在口语化。他的门下的好难、好易两派,似乎原来也都是在试验如何口语化。可是好难的一派过分強调了自己,过分想出奇制胜,不管一般人能够了解欣赏与否,终于被人看做诡和怪而失败,于是宋朝的欧修继承了好易的一派的努力而奠定了古文的基础。--以上说的种种,都是安史后几百年间自然的趋势,就是那雅俗共赏的趋势。宋朝不但古文走上了雅俗共赏的路,诗也走向这条路。胡适之先生说宋诗的好处就在做诗如说话,一语破的指出了这条路。自然,这条路上还有许多曲折,但是就像不好懂的⻩山⾕,他也提出了以俗为雅的主张,并且点化了许多俗语成为诗句。实践上以俗为雅,并不从他开始,梅圣俞、苏东坡都是好手,而苏东坡更胜。据记载梅和苏都说过以俗为雅这句话,可是不大靠得住;⻩山⾕却在《再次杨明叔韵》一诗的引里郑重的提出以俗为雅,以故为新,说是举一纲而张万目。他将以俗为雅放在第一,因为这实在可以说是宋诗的一般作风,也正是雅俗共赏的路。但是加上以故为新,路就曲折起来,那是雅人自赏,⻩山⾕所以终于不好懂了。不过⻩山⾕虽然不好懂,宋诗却终于回到了做诗如说话的路,这如说话,的确是条大路。雅化的诗还不得不回向俗化,刚刚来自民间的词,在当时不用说自然是雅俗共赏的。别瞧⻩山⾕的有些诗不好懂,他的一些小词可够俗的。柳耆卿更是个通俗的词人。词后来虽然渐渐雅化或文人化,可是始终不能雅到诗的地位,它怎么着也只是诗馀。词变为曲,不是在文人手里变,是在民间变的;曲又变得比词俗,虽然也经过雅化或文人化,可是还雅不到词的地位,它只是词馀。一方面从晚唐和尚的俗讲演变出来的宋朝的说话就是说书,乃至后来的平话以及章回小说,还有宋朝的杂剧和诸宮调等等转变成功的元朝的杂剧和戏文,乃至后来的传奇,以及⽪簧戏,更多半是些不登大雅的俗文学。这些除元杂剧和后来的传奇也算是词馀以外,在过去的文学传统里简直没有地位;也就是说这些小说和戏剧在过去的文学传统里多半没有地位,有些有点地位,也不是正经地位。可是虽然俗,大体上却俗不伤雅,虽然没有什么地位,却总是雅俗共赏的玩艺儿。雅俗共赏是以雅为主的,从宋人的以俗为雅以及常语的俗不伤雅,更可见出这种宾主之分。起初成群俗士蜂拥而上,固然得原来的雅士不得不理会到甚至迁就着他们的趣味,可是这些俗士需要摆脫的更多。他们在学习,在享受,也在蜕变,这样渐渐适应那雅化的传统,于是乎新旧打成一片,传统多多少少变了质继续下去。前面说过的文体和诗风的种种改变,就是新旧双方调整的过程,结果迁就的渐渐不觉其为迁就,学习的也渐渐习惯成了自然,传统的确稍稍变了质,但是还是文言或雅言为主,就算跟民众近了一些,近得也不太多。至于词曲,算是新起于俗间,实在以音乐为重,文辞原是无关轻重的;雅俗共赏,正是那音乐的作用。后来雅士们也曾分别将那些文辞雅化,但是因为音乐太重,使他们不能完成那种雅化,所以词曲终于不能达到诗的地位。而曲一直配合着音乐,雅化更难,地位也就更低,还低于词一等。可是词曲到了雅化的时期,那共赏的人却就雅多而俗少了。真正雅俗共赏的是唐、五代、北宋的词,元朝的散曲和杂剧,还有平话和章回小说以及⽪簧戏等。⽪簧戏也是音乐为主,大家直到现在都还在哼着那些耝俗的戏词,所以雅化难以下手,虽然一二十年来这雅化也已经试着在开始。平话和章回小说,传统里本来没有,雅化没有合式的榜样,进行就不易。《三国演义》虽然用了文言,却是俗化的文言,接近口语的文言,后来的《⽔浒》、《西游记》、《红楼梦》等就都用⽩话了。不能完全雅化的作品在雅化的传统里不能有地位,至少不能有正经的地位。雅化程度的深线,决定这种地位的⾼低或有没有,一方面也决定雅俗共赏的范围的小和大--雅化越深,共赏的人越少,越浅也就越多。所谓多少,主要的是俗人,是小市民和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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