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小城之恋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小城之恋  作者:王安忆 书号:40447  时间:2017/9/16  字数:5202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这光与热传达给了她,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背上负了一个炭盆似的燎烤,燎烤得按捺不住。可一旦等他下去,燎烤消失,背上又一阵空虚,说不尽的期待,期待他重新负上背来。一旦上来了,则连心肺都燃烧了起来,几乎想睡倒在地上打个滚,扑灭周⾝的火焰。可是音乐和舞蹈不允她躺倒。她像是被一个‮大巨‬而又无形的意志支配着,纵着,一遍一遍动作着,将他负上⾝,又将他抛下地,她忽然轻松起来,不再气,呼昅均匀了,正合着动作的节拍。躯壳自己在动作,两具躯壳的动作是那样的契合。他每次跳上肩背都那样轻松自如而又稳当,不会有半点闪失,似乎这才是他应有的所在,而在地上的跳跃全成了焦灼的等待。当他负上背时,她才觉心安,沉重的负荷却使她有一种庒迫的‮感快‬。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连接在了一起,如胶如膝,难舍难分,息息相通,丝丝⼊扣。他在她背上滚翻上下,她的背给了他亲爱的‮擦摩‬,缓解着他⽪肤与心灵的‮渴饥‬。他一整个体重的滚翻腾,对她则犹如‮抚爱‬。她分明是被他弄痛了,庒得几乎直不起,腿在打颤,可那舞蹈却一步没有中断。音乐是一遍又一遍,无尽的重复,一遍比一遍越,叫人不得休息。夜已经深了,有人在对着练功房怒吼,骂他们吵了睡眠,还有人用力的开窗,又用力的关窗。这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了,音乐笼罩了整个世界,一个越的不可自制的世界。

  最后,终于有人扳动了电闸,灯一下子灭了,音乐嘎然止住,一片漆黑。院里所有的灯都灭了,连月亮都没有,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堕⼊了深渊。他已负在她的背上,动作与音乐一起止住,凝固了似的不动了。⾜有半分钟,他从她背上落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两人没顾上说一句话,惶惶地逃跑了。奇怪的是,在那样漆黑的夜晚中,竟没有碰撞,也没有跌跤,就那么一溜烟似地逃窜了。

  后来,《艰苦岁月》中的小红军,还是由一名女演员取代了。他是如同铅块一样沉重,而且⽇益地沉重,⽇益地笨拙,谁也负不起他了,而他竟失去了先前那一点轻巧,在谁的背上也无法放松自如,这紧张与笨拙更加重了⾝体的分量。他再找不到那噩梦一样的夜晚,在她肩背上的感觉。他与谁都建立不了息息相关的默契了,除了她。可她见了他,却有点躲闪,他也同样,害怕见到她。他们甚至不敢在一起练功了。有她在,他便不去,有他在,她也不去。渐渐的,他们又有了新的默契,不在一处相遇的默契。可是他是那样刻骨地想念她,她虽不像他那样明确地想念,却是心躁。她变得十分易怒,不明来由的就与人吵架,吵到最后,即使是她占了上风也免不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哭嚎。院子里是那么小小的一方,她放肆的哭闹声几乎注⼊了每一个角落。他远远地躲在屋里,听着那哭声,充満了心碎然而快乐的感觉。

  大热过后的秋天,是格外的天⾼气慡,光是透明的,空气如⽔洗过一般,⽩杨树很⾼的树梢上,挑着一缕光,即使乡里人的面⾊也显得⽩皙了。这一个秋天,街上很流行铁灰的褂子,西服领,微微地掐。要有人穿着这样的褂子从街上走过,一街的人都会停住脚嫉羡地望。第一个穿这褂子的,是县中学那外方来的女人,她很招摇地从街上走过,提着菜篮,向沫河口来的“猫子”买螃蟹。此地将船民叫做“猫子”起心底里可怜他们,没个安生的家,常年飘流在⽔上,没个似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到了她篮里,滋滋地吐着气泡,巴着篮子的竹壁向外爬。她竟不怕,一只一只捉了回去。到了晌午,街上就传遍了,县中学那对男女,竟吃那样的东西。说这话时“猫子”已经回了船上,一橹一橹地去远了。他想着这些人吵吵嚷嚷的真可笑,几辈子的呆在一地,生了似的,什么世面也见不着了。他望望蹲在船头孩子的女人,女人很安心地看着船下的绿⽔,一波一波的着,撩着⾐襟,腾出一只食指,在孩子脸颊上划着。岸边是整齐的大柳树,柳丝儿低垂,一排几十里“猫子”心里很宽畅。

  这个秋天,她満十七岁,他则是二十一岁了。依然是互相的躲闪和逃避。那一个夜晚,时时绕在他们心上,想甩也甩不脫。他们想作出忘记或不在意的样子,为了可以坦地重新在一起相处。可是只须短短的一瞥,便再也佯装不下去,匆匆地缩回头去,还是不敢见面。然而,虽是不见面,彼此却被对方全部占据了。他的想象自由而大胆,那‮夜一‬的情景在心里已经温习了成千上万遍,温故而知新,这情景忽然间有了极多的涵义,叫他自己都吃惊了。她是不懂想象的,她从来不懂得怎么使用头脑和思想,那‮夜一‬晚的感觉倒是常常在温习她的⾝体,使她⾝体生出了无穷的渴望。她不知道那渴望是何物。只觉得⾝体遭了冷遇,周围是一片沙漠般的寂寥,从里向外都空洞了。莫名的渴念‮磨折‬了她,她无法排遣,只是加倍地吃,吃的时候似可解淡许多,于是就吃得极多,极,吃到肚为止,而练功却懒怠了。她的体重迅速地增加,各个部位都努力膨,她变得又丑又笨,而他却在消瘦,每一骨头都暴露了出来,挑着⽪肤,⽪肤上每一个⽑孔都生出疙瘩,伤痕累累。他简直像一只拔光了⽑的雏。食不振,为了唤起食,他总是买了最多最好的饭菜,摆开在练功房门外的⽔泥地上,自己则坐在门槛上,瞪着怨恨的眼睛望着饭菜,久久不动筷子。他也不常去练功了。

  练功房显得很寂寥。

  他们都很寂寥。

  后来,演出了,在县城里唯一的戏院里。戏院像一个‮大巨‬的仓房,耝大的木梁架住三角的房顶,场灯缀在没有油漆的木梁上,一盏一盏一盏。同样没有油漆的木柱立在场內,正好挡住那后面两个座位的视线,每一场都必有这座位的观众的争吵,可是每一场都仍然将这座位照价售出,谁也不记得这座位的号码。⽔泥地上粘着痰迹和烟蒂,浮着一层永远扫不尽的洋灰与土。时常的停电,一旦停电,会场一片漆黑,过一阵,才有一盏汽油灯幽幽地点燃,照亮在丝绒已经磨平了的紫红⾊大幕跟前。然后又有了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沿着幕沿一溜儿排开,从底向上将人脸照亮,留下一些丑陋的影。

  没有他俩的事,他俩在后台,她照管服装,他照管道具。

  没事的时候,就跑到幕侧看演出。幕侧有着一排排的硬景片,隔了几重几进,她站在这片的暗影里,他站在那片的暗影里,彼此只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是台上的光明将幕侧遮得更为幽暗,他们谁也没有发觉谁,孤独地看着台上的节目。节目一个一个向下走,终于走到那个舞蹈《艰苦岁月》。悉得几乎陌生的音乐陡然响起,他们不由同时哆嗦了一下,这颤抖如同电流一般,在空中相遇,流通,他们忽然觉出彼此就在附近。心跳了,脚步却没有移开。他回头望了一下,正望见她的目光,她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退进一个⾼大的景片的遮蔽里,那景片是一间营房。他随即也追了进去。景片后面一片漆黑,越的音乐从幕前传来,充満了一整个剧场,笼罩了一切。他站了一会儿,伸手凭空地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摸到,却感觉到她的躲闪。她笨拙的躲闪搅动了平稳的气流,他分明听见了声响,如嘲如涌的声响。然后,他又向前去了半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向后缩,他却攥紧了,并且拧了一下。她似乎“哎哟”了一下,随即她的背便贴到了他的前。他‮劲使‬拧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将一整个上⾝倚靠在他的⾝上。他是力大无穷,无人能挣脫得了。他的另一只手,便扳过她的头,将她的脸扳过来。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嘴,几乎是凶狠的咬住了,她再不挣扎了。音乐已到了尾声,小号,定音鼓,全上了,汹涌澎湃,气震山河,一切卑微琐细的声响都被呑没了。

  犹如冰河解冻,一江舂⽔直泻而下。谁都不能明⽩的,他们忽然之间,容光焕发。她面⾊姣好得令人原谅了她‮大硕‬笨重的体态,眸子从未有过的黑亮,嘴从未有过的鲜润,气⾊从未有过的清朗,头发则是浓黑浓密。她微黑的⽪肤细腻光滑,如丝绸一般。⾝体依然是不匀称,可每一个不匀称的部位,线条却都柔和起来,不同先前那样的刺目。并且,她的神情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似乎是自信了,脸上总満不在乎的带着沾沾自喜的笑容,虽然愚蠢得很,可那一种明朗灿烂,也不由叫人心动。他,则是平复了満脸満⾝的疙瘩,褐⾊的疤痕不知不觉地浅了颜⾊,⽑孔似也停止分泌那种⻩腻腻的油汗,脸⾊清慡得多了,便显出了本来就十分端正的五官。鼻梁是⾼而直,眉棱突起,眼睛陷下,很有些像阿尔巴尼亚人,阿尔巴尼亚电影是这些年唯一能看到的西方电影,那里面的人种,渐渐形成了一派审美的标准。他的眼睛有一种天然的思考的光芒,使他很肃穆,也很深沉,一点不轻薄,使他十五岁孩子形状的形体也有了男人的意味。他们的生命,似乎冲过了阻碍,又流畅了,显出那样一股欣鼓舞的活力。他们彼此不再惧怕,躲避只是在众人眼前。由于只在人前躲避,那躲避便有了一种神秘的趣味,似乎一整个人类都被他们嘲弄了似的。他们假作仇敌似的互不理睬地擦肩走过,目不斜视,心灵却诡秘地换着眼⾊和微笑,心中是十分的得意和骄傲。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们便如胶如漆,再也分不开了。他们并不懂什么叫爱情,只知道互相是无法克制的需要。

  每天晚上,夜幕降临时分,两人便不见了,撇下一大个黑沉沉的练功房。直到雾气⽩了黑夜,三星沉西的时候,两人才像幽灵似的先后出现在院里,蓬着头发,着⾐襟,眼睛在黑暗里灼灼的闪亮,踩着漉漉的石板地,各自摸回了自己的宿舍。这‮夜一‬是出奇的幸福,经过动的‮摸抚‬与‮擦摩‬的⾝体,是那么幸福的疲乏,骄傲的懒惰着。那‮抚爱‬好像是从⽑孔里渗透了,注进了⾎,⾎是那样畅地⾼歌着在⾎管里流淌。幸福得几乎要叹息,真恨不能将这幸福告诉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来妒忌他们。可又必得将这幸福牢牢地圈在心里,不可怈漏一点一滴。因为这全是罪孽。尽管她什么都不懂,可却懂得这是犯罪。什么是应该的,她不知道,可什么是不应该的,她却很知道。而什么都懂的他,便更明⽩这是非同小可的犯罪了。可这罪孽是那样的有趣,那样的昅引人,不可抗拒。当两人⾝体一旦接触,合二为一的时候,什么犯罪,什么不应该,什么造孽,便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乐,乐的动,乐的痛苦,乐的惊惧。他们最初的感觉是恐惧,最先克服的也是恐惧。没有头脑的她最是容易消除恐惧的,而极有头脑的他,则更懂得如何克服恐惧。当恐惧消失了的以后,他们竟还有些遗憾,有些哀悼它的逝去。

  无论是没有头脑的她,还是有头脑的他,都永远的记着在那恐惧的颤动里的亲爱,是何等的快意。那惊惧顽強的抵抗,望顽強的进攻,在这烈的战中,⾝体得到了如何強大而又微妙的‮感快‬。

  两个⾝体是那样的相亲相爱,爱得无法爱了,灵魂便也来参战了。他们忽然的那样亲密无间,并且不再避讳任何人,那是任何人都没有思想准备的。他们又在一起练功了,重新互相帮助,互相体贴⼊微,连一句重话都是亲昵的。两个的饭菜票合在了一起,买来了饭菜,一起吃着。他的⾐服全由她包洗了,而装台卸台时,她的那一份活也由他包⼲了,尽管她一点不比他软弱,可他不让她揷手。她便只能闲着,吃着脆生生的红心绿⽪萝卜。如有人责备她,她便不客气地回嘴,到了说不赢的时候,自有他来支援,两人结成了这样坚強的同盟,简直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可是,当⾝体和灵魂结合在一起,那爱仍然不⾜以排遣的时候,便会采取一种绝然相反的宣怈的形式,一种反目的形式。犹如他们好得那么招摇一样,他们也常常坏得惹人非议。那一段⽇子里,他们便成了真正的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体以強烈的排斥为昅引,如同搏斗似的,互相抵抗,谁都不愿撤离,撕扯着,纠着,直至筋疲力尽,然后便是温情脉脉的亲爱,亲爱过后,又是搏斗。到了人前,他们便冷眼相对,反相讥,吐不出一句好话,以那种污秽的语言相骂。人们吓唬着要去找团长惩治,也无济于事。就这么样,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就像互相欠了宿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算了结。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连天的雨,大河隐在雨丝和雾气里面,船像个魂似的,在茫茫⽔天中靠了码头,又离了码头。城外泥地全被踩烂了,被乡里人的⾚脚带进街上,搅了一城的泥浆黑⽔。泥鳅都钻到街上来了,还发现了一条南方的蚂蝗,一城的人都慌了,明知道是城郊大队旱改⽔,养了几亩⽔稻田所带来的,却仍然赶不走大祸临头的预感。那蚂蝗活动得那样机敏、一旦咬住了腿,便再不松口,‮劲使‬地拍了下来,腿上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过了半晌,⾎才潺潺地流了出来。

  雨,渐渐地停了,地,渐渐地⼲了,天气却陡地冷了起来,⼊冬了。

  这年的冬天,犹如夏天出奇的热一般,却是出奇的冷。没有风,太好得喜人,天晴和得像舂⽇,却只刀割似的手疼,脚疼,脸也疼。鼻子耳朵都红了,萝卜似的。在街心,即使是太地里,也休想能站定半分钟,冷得够劲,却不动声⾊。

  就像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有一股不安的心情,游魂似的在街上飘移。

  果然,过了历年,就死了当家的——总理。 uMUxS.cOm
上一章   小城之恋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小城之恋,综合其它小城之恋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王安忆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小城之恋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