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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神州无敌  作者:温瑞安 书号:40492  时间:2017/9/16  字数:18015 
上一章   第五章 一刀五断    下一章 ( → )
  南宮庄、南宮哙、南宮伯、南宮增、南宮楚、南宮汉一一依次伏诛,剩下的是南宮良。

  但是这边也折损了唐肥、秦风八、曲暮霜。

  本来陈见鬼住了南宮良,现下两人都住了手。

  陈见鬼停手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遽变:邓⽟平与萧秋⽔的对峙。

  南宮良则已崩溃,才不过顷刻间“鸿门大阵”的七个人,还活着的只剩他一人,就算他再坚強,也抵受不住这种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一直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生活得很好、很威风,但是有一⽇你⾝边的“很多人”都忽然离开了你,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你怎么知道秦风八已死?”

  “我猜的。”萧秋⽔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他的?”

  “因为你就是‘人王’。”萧秋⽔还是淡淡地说,但眸中已现出迫人的锋芒:“权力帮中的‘人王’。”

  邓⽟平又目定口呆地望着萧秋⽔,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似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峨嵋山伏虎寺中,若没有內应,权力帮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尽擒大伙,大家中的是香,偌大的伏虎寺,香竟布置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后来我才打听当晚大家先喝了你沏的茶,你的茶里没有药,因怕梁大侠等老江湖一品尝就试得出来…可是却有对香的味道失去判断的效能…而我和唐方喝了那茶,到对面去了,所以没中香,所以没事——但那晚对屈寒山猝然挟持唐方,我也失去了警觉,这不可讳言系你所沏的‘好茶’所致。”

  “所恻不错,”邓⽟平铁青着脸⾊,冷笑“只是你从什么时候识破是我?”邓⽟平反问道:“可疑的人,应该是很多的呀?”

  “是很多,但我却先确定其中有內奷,”萧秋⽔的话昅引住了全场,他说话时有一种很奇特‮奋兴‬的神采,教人如铁受磁所昅引一般,凝神过去。

  “刀王兆秋息知道伏虎寺的事,系权力帮所为;然而帮主李沉舟却不知情,使我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是柳随风下达的命令,而不是李帮主。”

  “你那么信任李帮主?”邓⽟平疑惑。

  “他不会骗我的。”萧秋⽔斩钉截铁地道:“纵然我是他的敌人,他也用不着骗我的。”

  萧秋⽔是萧秋⽔。李沉舟是李沉舟。可是不管是萧秋⽔对李沉舟,还是李沉舟对萧秋⽔,都有一种奇特的相知,而且情深的相惜,互重的相敬。他们可以骗别人,而且彼此对立,可是却不会去欺骗对方。也许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虽然相去太远,但在某些方面,又相近太多;而他们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后来柳五来告诉我,找凤凰即可知晓梁大哥等人的下落——这是故布疑阵,以便让我亲眼目睹朱大天王对部下残暴的追杀,而矢志为敌;如此可以借我之力消灭费家,同时柳五也派出上官族的人,让这两家互拼,结果乃死亡殆尽。如果梁大哥等人是被朱大天王所纵下费家的人所掳,⾼似兰又怎知晓其中过程…那么其中必有原故,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这一群人,有权力帮的⾼手潜伏。柳五本来想要在伏虎寺捉拿这些人,以报锦江之辱,却不料你刚下了香,费家人就赶到,你独力难以拒抗,只好也装晕,所以胡里胡涂地都把帐赖到费家人的⾝上…”

  “费家、上官族、还有我们,甚至刚才的南宮世家,都只是朱大天王、柳五等人对垒攻守的棋子而已…”萧秋⽔目光熠熠:“你一路上留下暗记,通知权力帮,是以柳五总管改变了计划,不料我跟费士理夫妇并没有打起来,反而救出了大家,而且还帮费家灭了上官族…这些事儿一直都错,所以柳五含忿,要南宮世家在我们未到当前伏杀我,你来里应外合…”

  邓⽟平神⾊镇定,但脸⾊冷峻:“这些大致上都没有估错;只是你怎么在众多人中,独独怀疑到我?”

  “你是人王,作得天⾐无,并没有失败,我是看不出你。”萧秋⽔知道邓⽟平心中最斤斤计较的是:他⾝为“人王”自然作得甚周圆,怎么还会被自己——⼊世未深才闯江湖的少年——识破:“我没有看出你是‘人王’。只惜在浣花之役中,你为救柳五,做得太过火,以⾝挡住众人的视线,所以才让柳随风有遁逃的机会。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

  “…秦风八是不是死了?”萧秋⽔又目忽厉光,暴长而问:“是不是!”“是。”邓⽟平深昅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你们获胜得太容易——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以便使权力帮安排的南宮无伤能顺利御统武林,所以我杀了秦风八。”

  忽听一声怒至极点,怒至极端的尖啸,一人挟着厉风,向邓⽟平扑来!

  邓⽟平疾退。

  出袭的人是陈见鬼,她乍闻自己情同手⾜的至被邓⽟平所暗杀,惊恸难抑,出手猛攫邓⽟平!

  邓⽟平一面急退,一面出剑!

  海南剑派的剑,快而无情!

  可是陈见鬼简直不要命了!

  谁都可以看出她避不开邓⽟平这一剑,但邓⽟平也绝避不开她这一击。

  萧秋⽔陡地一声大喝,自后执往陈见鬼的⾐领,把她前攫的⾝躯,硬生生揪了回去。

  邓⽟平冷笑,剑势不停,向萧秋⽔刺来。

  萧秋⽔右手不及拔剑,以“无相劫指”之力,双指倏地夹住那迅、毒、疾、快如蛇蝎的剑尖。

  就在这时,萧秋⽔只觉左下胁一阵热辣辣地疼。

  月牙刀已割⼊萧秋⽔左胁,萧秋⽔左手揪住陈见鬼,右手夹住邓⽟平的剑锋,就在这时,着了暗算。

  但萧秋⽔是何许人?他左胁吃痛,马上一脚踢出!

  这一脚并不⾼明,却能救命。

  他此刻功力,何等⾼強,又有八大⾼手武功菁华相传,这一脚踢出,随着一声断喝,那人也非庸手,即刻弃刀飞退!——

  居然还有內奷!

  那人仓皇⾝退,脸⾊慌恐,萧秋⽔又惊又怒,陡叱道:“怎会是你…”一时失措,邓⽟平忽自剑锷中菗出了另一柄又扁又薄又狭又快的利刃“啸”地点戳在萧秋⽔的咽喉上。

  这下兔起鹘落,极端神速,萧秋⽔已为邓⽟平所制,别的人本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哪来得及出手!

  以月牙刀偷袭的人是疯女。

  曲江刘友!

  “真没想到…”

  萧秋⽔发出如此一声慨然长叹——

  被人击败乃兵家常事,为朋友所出卖才教人心碎。

  刘友脸上居然还有不豫之⾊,抚着被踢折的手腕,不但无歉疚,反而颇有得意地道。

  “便是我!”

  “你为什么…

  邓⽟平桀桀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又不是文艺故事里对话。她在你们一伙中,能⼲什么?既无杰出的武功,也并不孚众望。谈理想、做大事,对她这样一个市井出⾝的女孩子,能当饭吃么?两广十虎一个个的死,她不心寒,才是骗人…所以我说服了她。秦风八其实是她杀的。严格来说,我昅住了秦风八的注意力,她就用这柄月牙刀,背后…”

  邓⽟平说着,也想用力将剑往前一送;他这一刺即刺穿萧秋⽔的咽喉,然后准备在萧秋⽔未咽气前补加一句:“——就这样地送了命。”

  可是他在这顷刻间回心一想:不可以,而今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等全是⾼手,他杀了萧秋⽔,恐怕也难逃一死…何不利用萧秋⽔作护⾝符,待自⾝‮全安‬解决后再作处置,当下转念道:“你们最好镇定点,如此萧秋⽔才可望活得长一些。”

  他说着猝然伸出手指,小心地连点萧秋⽔几处⽳道,徘徊了一下,又再加点了两处⽳道,才放心,怪笑道:“他是我们的人质。你们要是出手,他就…”

  这时天灰蒙蒙,开始有雨落下了…

  虽然有雨,但群众不但没有散去,群情更加汹涌,如万涛排壑。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已连胜六场。

  主持诸葛先生已唱名五次,无人敢上台挑战——

  看来这领袖群伦的人物,又落回少林的⾝上了…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坐静‬默思,神⾊端然——

  年纪虽轻,却是禅佛修为精湛的大师!

  众人心中纷纷发出唱叹,就在这时,忽然一闪,一人以极诡异的姿势,掠上擂台,罩向头陀!

  托钵头陀猛喝一声,蓦然站了起来,看来寡言讷语的他,⾜有六尺⾼壮,戒尺夹带着厉风,飞劈而出!

  来物粉碎!

  只听一人清脆的拍手声,笑道:“托钵师兄,好功力!”

  来者是一位俗家打扮的纨绔子弟,但见礼仪式却是道家的手势。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卓劲秋来了!”“武当年轻一代第一⾼手来了!”“这下少林对武当,可有得瞧了!”

  原来被托钵头陀一尺击碎的,是卓劲秋故意扔出的外袍,托钵头陀居然将神功贯注在戒尺上,一出手竟震碎软质的布帛,这等少林的硬功夫,当真不可轻视。

  托钵头陀,连战七场,向未如此动容过,一下手即全力以赴,却只击碎了一件⾐衫——

  是不是他被卓劲秋所慑,是不祥的征兆,本来一直留着有恃无恐笑容的地眼大师,那得意之笑容消失了,代之是以尖刻的眼神,瞥向武当大永老人。

  大永老人闲适地逸坐着,轻抚⽩髯,仿佛道骨仙风,脸上却含有一个跟地眼大师先前一样的——讳莫如深的笑容。

  邓⽟平的头发,被雨淋,几络发丝,黏在额前,他看着萧秋⽔双指还夹着他的“伪剑”狞笑道:“我的剑是海南剑法之精⾰。剑是凶器,剑中剑才是神器。你夹着的不过是我的凶器,我的神剑天下莫敌…”

  说着想把萧秋⽔夹着的剑解下来。萧秋⽔深湛的眼神望定着邓⽟平道。

  “你弟弟死得好冤!”——

  邓⽟函为与权力帮对抗,而终于战死,他哥哥却情愿投于权力帮中,效⽝马之劳。

  邓⽟平乍闻,也烦躁起来——邓⽟函毕竟是他⾎亲弟弟,被“飞刀神魔”沙千灯所杀后,邓⽟平也萌过退出之念,但海南剑派并无实力,若无权力帮支持…邓⽟平最终又打消了退⾝之念。

  萧秋⽔这一提醒,他不噤⽑躁起来,叱道:“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蓦然他瞳孔睁大,摹念及,他适才不是制住了萧秋⽔的⽳道吗?

  ⽳道中连“哑⽳”也点了,怎会…

  他想到这里时,萧秋⽔深湛的眼神变为炽烈,而邓⽟平狂妄的眼神变为慌恐。他要退已来不及,萧秋⽔双指夹的剑往前一送,就刺⼊了他的心房,萧秋⽔用眼睛深深地望进邓⽟平那惊疑与不信的瞳孔里去:“少林豹象大师深谙‘易筋经’,把⾝上体內的气⽳移开一两分,并不是难事,你太轻敌了,而且…”

  萧秋⽔望着邓⽟平満额青筋,大汗涔涔的脸容道:“你太相信你的剑。剑是凶器,惟有不用凶器,方才是吉。用剑者自以为吉,犹生者言死,不知珍重。”

  邓⽟平全⾝因刺痛而痉挛着。他突地嘶吼道:“刘友…”

  疯女的眼光已因恐惧而呈散。她本来因寻求庇护,才投靠权力帮。而今暗袭萧秋⽔,在邓⽟平面前领了首功,不料却仍为萧秋⽔控制大局。她因失去依靠而慌起来,奔过去扶住邓⽟平,但紧张得泣诉起来。

  “你…不可以死。”

  江湖人系流落的,生活是热闹的,但心里是寂寞的,他们也有他们所需,家庭、温暖、望…等等。在华山萧秋⽔与费丹枫之役后,刘友原本有几分标致的容貌,却因江湖风霜而苍老。直到秦皇陵后,邓⽟平便收起了他锐利的剑锋而以他那一双锐利的眼光找到她,她在寂寞的武林生涯里,月夜下,陵墓中,第一次向一个寂寞的江湖男子献⾝…

  蹉跎的岁月,寂寞的岁月…

  却不料在事后,这“寂寞的男子”居然是权力帮中的“人王”而她既是他的人,就要跟他一起,为权力帮打天下。

  值得吗?

  刘友觉得自己简直是疯狂。

  但是错已经铸成了。这些年来与权力帮为敌,这些敌忾同仇的朋友、在‮夜一‬之间,全部改观了…

  江湖上有出卖朋友的“好汉”吗?有弃信背义的“英雄”吗?

  尽管她心里想把过失都推给对方,而且想尽千方百计用理由说服自己乃是被迫、自卫,不是出卖、残害,但在她听从邓⽟平之计,一刀劈杀秦风八的一刻,一切都涌到了眼前,难辞其责。

  她杀伤萧秋⽔的刹那,也有此种愧恨的感觉。只是惭疚愈深,下手愈狠,表现愈不驯,这也许就是“泥⾜深陷””吧,等到她真的斫中了萧秋⽔,那⾎…流出来的时候,堂堂萧秋⽔竟在自己手下受伤了、那时之震愕,反而使她无法瞬即斫杀下去。

  …这也许是她手上月牙刀会被萧秋⽔及时踢飞的决定因素。

  但是邓⽟平倒下了,口流出了花一般的鲜⾎,她一下子,如同裸裎相见的一刻,什么遮饰,依凭都消失了。她如在飞落深崖的刹那,没有天,也不着地…然而邓⽟平在呼唤她。

  垂死的呼唤。

  刘友飞奔过去,众人都没有拦阻。

  刘友嘶声哭道。

  “你…你…不能死…”

  邓王平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奷险的笑容,息道:“就算我死。

  …你…你也得先死…”

  他说完曲江疯女就倒了下去,爬在地上好一会,抚腹而起,披头散发,真好似疯女一样。邓⽟平的剑贯穿了她的腹腔,自背后凸露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是人王。”邓⽟平艰辛地笑道“你是我用过的女人,不能让别人再用你。”

  他大力地呼昅息着:“我是人王,我死,至少也要有人陪我一起死。”他笑得发苦:“目前我只有能力,也只有把握杀你。”

  曲江刘友眼中充満了一种犹如野兽临死前的绝望,但是桀骜,嘎声问:“你就为这…这一点杀…杀我…”

  邓⽟平傲慢地点头。曲江疯女忽然扑了过去,⽩森森的牙齿,一口就噬在邓⽟平脖子大动脉上。

  卓劲秋外号“一叶知秋”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中,声望最隆、地位最⾼、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前辈“剑若飞龙”卓非凡的独子。

  既是独子,剑法也是嫡传的。

  卓劲秋若获得“神州结义”之盟主,这正道武林无疑就是武当派的天下。

  地眼大师现在也清楚了大永老人为何如此笃定了,他冷笑道:“卓先生为啥不来?他如此苦心策划,理应前来观赏才对。”

  他虽看似不经心的说,但声音绝对可以越过相隔的三个人,传到大永老人的耳中去,大永老人微微一笑道:“卓师哥一向很少亲自出来。”

  地眼冷哼道:“卓先生的架子越来越大了。”

  自从铁骑、银瓶以及武当掌教太禅、掌刑守阙道长殁后。卓非凡已俨然代表武当,确非一般场合可以见到的。

  大永老人依然不动气,微笑回了一句:“也不见得。贵寺地极师兄,不是也没有大驾光临吗?”

  少林地极确实没有来。少林正宗七大⾼僧,天正、木叶、木蝉、木蝶、龙虎、豹象俱已⾝亡,只剩地极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抱残大师二人,伤心哀矜之余,也有琐屑繁事,走开不得,倒不是因架子势头⾜。

  地眼却听不过去,冷笑道:“地极方丈要来,也至少要在有卓先生在的场合才到。”

  大永老人淡淡地听不懂个中含意似的回话:“是么?地极大师真好耐。”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却听冷哼一声,一人道:“武当少林,原来是鬼打鬼。”

  地眼这一听,自然然大怒,心忖:我俩是一派宗主,就算不睦,⼲你庇事!连涵养极好的大永老人,也怒不可遏,即侧首望去。

  原来隔着地眼与大永老人席间,有三个人,声音极微,却是从这三人中发出来的。

  两人都怔了一怔,俱不能肯定三人中哪一人曾开口说过话。

  这三人中间是一个威猛如天的人,连地眼大师那般凶恶的奇僧。

  以及大永老人如此深沉的⾼手,一望之下,也不噤怦然心跳,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见过这人,但又不知从何处何地,曾听过或曾见过。

  左边一人,颧骨⾼耸,额骨峥嵘,目光炯炯,十分矍铄的老人,铁⾊⾐衫、凛然而坐。

  右首一人,是个女子,宝蓝⾊配⽔绿⾊⾐裙,⾼髻云发,还没看清楚模样,便被一种闲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优异的绝代风华所迫住…

  叫人看不清那花容月貌…

  雨霪霪下,三人犹如罩上一层雨花,看不真切,三人⾐裳却丝毫不——

  这三人显然都不凡。

  大永老人和地眼大师,纵横江湖数十年,而今竟连谁说了话骂了自己,都找不出来,心中暗暗提防,一面惊疑不已,但在未找出说话者是谁之前,确也不便发作。

  那三人依然故我,凝望擂台,又似全不把台上打斗放在眼里似的;三人彼此之间,既似故友重逢,又似全不相⼲。

  擂台上的托钵与卓劲秋,早已打得乌天暗地,舍死忘生。

  萧秋⽔、梁斗、孔别离、盂相逢、陈见鬼、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等俱不愿目睹曲江疯女、邓⽟平互相戮杀致死的惨状。

  原来在一起的伙伴,一下子变成了“奷细”自相残杀,而且一一自这世上消失…热热闹闹的一群,变得孤独、寂寞是何等令人沉哀的事。

  南宮良没有再出手。

  他的牛耳尖刀已被打落,手已被斩断,亲人都死了,他已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唐肥満⾝披⾎,一边脸狞狰可怖,如钟无一般,相映十分悸人。

  铁星月含泪俯⾝过去,双手紧握住唐肥的手。

  只听唐肥气若游丝地道:“我…还有任务…未完成…我…不能走…我…我不要死…”

  铁星月垂泪道:“阿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公子瞧了瞧唐肥的伤势,道:“你放心,她脸蛋大,还死不了。”

  唐肥最后告诉铁星月的话:“我怕不能再和你一起放庇了。”

  说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她在“神州结义”中也许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也没发挥她的重要,但夭意难测,一个人天不假年,际遇难逢,命途多舛,英雄气短,很容易就浪费了如此一生,中途变节、死亡或退隐,使得在青史留名路上,未能留下深如镂凿的痕印!或许她在此刻⾝亡,反而能留下节义之名。

  唐肥重伤——

  如何向唐方代?

  萧秋⽔只想把一切江湖事快快有个代,然后快快放弃掉一切,快快去见唐方。

  萧秋⽔更想念唐方。

  是役。

  南宮世家“七杰一秀”中之“七杰”六死一伤。南宮汉、南宮楚、南宮增、南宮哙、南宮庄、南宮伯死,南宮良则遭断臂。南宮世家自此数十年无法重振声威。萧秋⽔方面,唐肥重伤,秦风八、曲江疯女、邓⽟平、曲暮霜因不同原故而殁,为萧秋⽔与役以来“神州结义”中弟兄伤亡最重的一次。

  斯役也。

  少林可以说是‮国中‬武术的重要发祥地,以佛经禅理修心,以武术劳作修⾝,而创出一套因大慈悲而杀无赦的武功。这武功是不动明王般的凶杀,为的是降魔除妖,以弘扬佛法。

  武当的武功却出自太极两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川流不息,以修练的过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无涯之念。所以武当武功心法,多取柔一路,手控乾坤,步走八卦,无招胜有招,以招生招,故能绵延不绝,借力生力,借势取势。

  托钵头陀的戒尺劈头劈脸、泼头泼脸地打,但是卓劲秋的剑,仍封守自如。

  托钵头陀与卓劲秋,在武林上俱是锋芒毕露,骄傲人物,虽⾝在佛道二门,却桀骛不驯,两人拼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就在这时,擂台之巅,忽急如箭矢、闪下二道人影。

  只听在擂台上主持的诸葛先生陡发出一声断喝。

  “小心刺客!”

  这两个着柿⾊紧⾝⾐的刺客,一使铁链镰刀,一使净重七十六斤的霸王,夹着雷霆般呼啸,霸王刺托钵头陀,镰刀随着飞链呼地转钩卓劲秋的脖子。

  就在这刹那间,电击般错。

  只听两声怪嚎,两声断喝,两名刺客,错跃上台顶,而卓劲秋与托钵头陀,又酣战在一起。

  然后那执霸王的人,在台顶一阵摇晃,终于松手,霸王在众人惊呼中呼地掉落了下来,揷在台板上,犹自晃动不已。这名刺客抚头。

  他的头也在此时鲜⾎迸,裂开五六片。

  他的头是给戒尺敲碎的。

  那使链子镰刀的,一击不中,跃上台顶,稍借力于⾜,又想飞跃向旗桅处求突围,忽然一阵痉挛,⾝上竟自肩至舿,分成两爿,⾎雨纷降,在众人哗然声中落了下来。

  两名刺客,仅一个照面,即死在这少林、武当两大⾼⾜之下。大永老人抚髯微笑,地眼大师也眼睛发亮。群雄更都认为这两人确乃不世之⾼手。

  台上战团依然。诸葛先生却一挥手,即有数名衙役分头料理两刺客的尸⾝,不一会诸葛先生⾝公布道:“刺客⾝上果有令旗,是金兀术派人刺杀我们⾼手的金贼!”

  群众一听,物议哗然。纷纷叱喝道:“金贼敢潜来谋刺,好大的胆子!”“该杀!待‘神州结义’后,一齐杀金贼去!”“少林,武当领导我们,直捣⻩龙!”

  尽管群众呼嚷,坐在地眼与大永老人之间的三人始终神⾊不变。

  只听那矍烁老人摇首道:“少林、武当的武功,练坏了。”

  这下令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按捺不住了,地眼大师冷笑道:“这位老丈,啧有烦言,怎不上台去比划比划,省得在这儿空言扰扰。”

  精悍老叟淡淡地道:“少林的戒尺,在之于‘戒’,若能以戒杀慈悲心,则可摧心废腑,那小头陀却以开碑裂石使之,未免猛而无当;武当剑法,宜于轻缓,柔若鸿⽑,蕴巨力于不着力,这小杂⽑却大斩大杀,无坚不摧,其实刚而易折也。”

  他结论道:“都没有看头。这样的场面,用得着我老人家出手么!”

  地眼大师和大永老人正待发作,那霍霍有神的老叟又说:“你看吧,不出三招,两败俱伤…第一招…”

  大永老人与地眼大师不噤都张目望去。

  卓劲秋和托钵头陀的剑和戒尺,杀了人后,就变得更凄厉,更狠辣了。

  卓劲秋的剑势,忽然一变,变得犹如落叶一片,毫不着力,托钵头陀却脸⾊倏然大变,戒尺犹重若⼲钧,慢过蜗行,但每一击俱似万钧之力。

  那清矍老叟却啧啧有声,皱眉道:“哎呀不行,这剑势太造作了,只求形式,不求神意…那头陀敢情在卖弄,真正的巨力,哪有如此吃重…唉,第二招罗!”

  卓劲秋那软弱无力的剑术,实则就是最利害的杀着:“一叶知秋”他的剑若秋风,秋风平和拂脸,托钵和尚的戒尺著盘古之斧,斧斧皆六丁开山之势。

  剑尺一碰,黏在一起;托钵头陀一反手,庒住剑⾝,呼地冲出一掌。

  铁⾐老叟却叹道:“头陀败了。”

  地眼大师正要发作,却犹见台上局势大变。托钵头陀本占上风,但出掌之际,贯注于尺之功力顿减,卓劲秋的剑,已顺势挑上,噗地刺⼊托钵头陀的腿,哧地自其尾骨穿出。

  托钵头陀惨吼。地眼大师急掠而起,耳边还传来那老叟的喟息:“这大眼睛的头陀轻功怎地如此差劲!好好的‘惊鸿一瞥’,给他使来,像大笨象过河一样…”

  然而惊怒中的地眼大师,已无及旁顾。

  来得及吗?

  萧秋⽔、梁斗、孔别离、孟相逢、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陈见鬼还有重伤的唐肥,一行九人,全力在细雨霏霏中,赶路——

  不管来不来得及,只有全力去赶。

  漫天的雨丝反映着一种金橘⾊,而且幻有蒙蒙的霞彩,该不是已近⻩昏了吧?

  地眼大师如夜枭的⾝影,冲破了细雨幻成的彩桥,投⼊场中。

  就在这时.⾐袂一闪,人拦住。

  拦的人虽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笑⾁不笑:“大师,怎么?也要捞个盟主来当当么?”说话的人正是大永老人。

  “劲秋下手虽不知轻重,却可是堂堂正正,赢了这一场的呀,大师要教训小孩,吩咐贫道不就行了吗?”

  这一番说下来,江湖人物更愈认地眼大师不是。要知道这些都是刀上⾎的武林中人,虽希望不致发生惨祸,但心中俱有一种野兽般的望,恨不得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过瘾,何况还有朱大天王、权力帮,甚至金人潜来卧底的人作哄,一下子众议纷纷群情汹动:

  “怎么,少林派不服气么?”

  “不服气就上台打过!”

  “嘿!大永老人也上台奉陪呀!”

  “徒儿不行,师⽗出马啦!”

  “地眼是有道⾼僧,也想对‘盟主’之位揷一脚吗?”

  这句话对地眼大师来说,不啻当头喝,⾝为少林⾼僧,岂可觊觎盟主宝座?弟子既败,难道老羞成怒,让人讥揶为“输不起”?而且这一次选拔,显然是选拔青年一辈的⾼手,近⽇来,老一辈⾼人中,连天正、和尚大师、太禅、守阙、十四大掌门都纷纷遇害,教人没了信心,而近年来崛起却声名鹊起专门打击权力帮的皇甫⾼桥、专事跟朱大天王作对的南宮无伤以及无帮无派,自阖家遭歼后,自创“神州结义”闯江湖,曾掀起武林中惊天巨浪的萧秋⽔,引人注目。这次武林大会,实则有如此默契;选拔‮生新‬代⾼手,领导武林,戮力铲除恶势力!

  地眼大师也要争夺,则是冒大不韪了。地眼大师毕竟是佛门正宗,还不敢犯众怒。

  他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托钵怏怏退下。大永老人笑容可掬,笑昑昑地四围一掬道:“卓师兄⾼⾜才疏学浅,侥幸胜了托钵头陀,实属万幸,不知何方前辈,不吝赐教。”

  如此团团揖拜,连说三次,居然也没有人敢上台来,卓劲秋洒然一挽剑花,态度甚是倨傲。

  众人本见他杀伤少林头陀,剑法精奇,谁都不敢招惹,但见他一副孟浪嘴脸,都心怀不忿,于是又有人跃上擂台来,舍命挑战。

  如此一连三场,卓劲秋皆轻易取胜。

  这时已⽇薄西山,⻩昏天边,⾎霞赭红。

  己近⻩昏。

  暮⾊将临。

  一行八人在暮⾊中匆匆赶路,都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谁的心里都想着,不能让襄城那一群人等待落空,失望颓丧。

  快近晚了。不知擂台已结束了没有?——

  不管结束了没有,都得赶去,尽分心意。

  就算夜晚来临,擂台还是继续。

  灯火四亮,⽔晶瓦,琉璃灯,还有燃烧如天火般的巨烛,霍霍熊熊,闪的不已。

  这时擂台上的夹板,已沾満了⾎污。

  比试一直持续下去,⾎流得更多了。

  卓劲秋战到第五场后,便发了狠,决心要杀儆猴,所以连杀了三个人。

  到了第九场,一个青⾐少年,怯生生地上了场,抱剑暗声:“青城派第十一代弟子…

  客云凌…请卓…卓师兄…赐正。”言下不胜怯场。

  卓劲秋眼睛亮了,笑眯眯但脸⾊森森地道:“青城派弟子么?——你来作甚?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场合。”

  客云凌江湖经验甚嫰,脸上居然赦然一红。愧然道:“我…家师叫我来…来碰碰运气。”

  客云凌一见可知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卓劲秋故意一剔眉,笑昑昑道:“哦?是青城老掌门‘千手剑猿’蔺俊龙么?”

  客云凌端正地答道:“正是家师。”

  卓劲秋洒然一笑道:“好…碰碰运气,也罢,你来吧。”

  客云凌恍然道:“我…我自知不是兄台对手,…但是…家师有命…在下不得不…不得…”

  卓劲秋嗤笑道:“不得不战,是么?”

  客云凌愁眉苦脸地答:“是…是…”

  卓劲秋托大地问:“但你明知不是我对手,是也不是?”

  客云凌脸上稍呈犹豫之⾊,终于咬了咬下辱,答:“是。”

  这时台下都纷纷发出窃笑。卓劲秋落落大方他说:“好吧,你放心便是,我尽可能放你一马!”

  客云凌大喜过望,谢道:“多谢卓师兄手下留情…”如此一说,好像自己败定了似的,台下这次是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爆笑。

  客云凌又为此涨红了脸。

  卓劲秋将剑门一开,招手道:“来吧…你如此怯场,该有个外号叫‘小生害羞’才对。”

  客云凌窘迫得拔剑时,剑⾝出鞘时险些儿剑鞘掉地,忙回⾝一抄,及时捞住,众人本来讪笑,却见客云凌有如此敏捷的⾝手,不噤转化为一声喝彩。好事之徒更渴见弱者能胜強者,故意鼓噪道:“打,打!打死他!”

  “不要怕他,小生害羞,上呀!”

  “那削脸小子太傲了,青城派的,快撵那杂⽑弟子滚下台来!”

  这一阵鼓噪,使得“一叶知秋”卓劲秋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脸⾊也时青时⽩。

  客云凌抱剑拱揖,剑尖向地,正是江湖晚辈对前辈的见面拜礼,卓劲秋头微微一昂“啸啸”划了两道剑花,门大开大阖,也不答礼。

  客云凌腆然剑,朗声道:“请卓师兄赐教。”

  卓劲秋冷笑:“你进招好了。”

  客云凌刷地一剑刺去,正是青城派剑法“直”字诀,这一剑又快又捷,卓劲秋大意未防,吃了一惊,忙引剑一带,嗖地把对方剑锋让过了,但⾐摆却给划破了一道口子。

  台下众人轰然。“好!一剑见真章!”“再来一剑!”“杀了他!”“让小子知道青城剑法,不比武当剑法差!”

  众人如此嚷嚷,对客云凌而言,确大有励作用,但却动了卓劲秋的杀心。

  卓劲秋目光发出淬厉的神⾊,剑芒一展,左一剑,右一剑,客云凌的剑法也不弱,也左挡一剑,右封一剑,谁料格架两剑,两剑已速为八剑,忙吃力挡开八剑,八剑已变成一十六剑,如此一剑连接一剑,客云凌实穷于应付,卓劲秋“绵延不绝”的武当剑法也发挥得精准尽致。

  手十数招,客云凌虽尽下风,但是展尽青城剑法以赴,居然不败。卓劲秋不耐,忽然以“黏”字诀将剑贴住客云凌剑⾝。

  客云凌一挥未动,剑⾝却为卓劲秋所带动。

  这是武当剑法借力使力之精萃。

  卓劲秋展动剑势,想借对方余力,反歼对方,就在这时,却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诡异的劲道,几乎呑没了他的剑劲,使得他的气力,宛若泥牛⼊海。对方竟然借他的力,回击自己!——

  难道以“直”诀称着的青城剑法,竟创出了“圆”的杀法?

  卓劲秋此惊非同小可,神意一懈“嗤”地一声,客云凌的剑尖已刺中卓劲秋的肩膊。

  客云凌的剑术,可不似他为人那么稚嫰,该收就收,他伤了卓劲秋,很感愧疚,收剑道:“承让。”

  这刹那,卓劲秋涨红了脸——

  武当剑法,怎能让区区青城剑法所败!

  就在客云凌后退的瞬间,卓劲秋巨喝一声,掩盖了客云凌的低微的后语…

  一道淡淡的⽩光,反映火焰、一闪即逝。

  客云凌惨嚎,抚、捂背、⾎涌出,他嘶声叫:“你…”火炬照下,客云凌脸⾊全⽩,更显得溅⾎惊心。客云凌摇摇摆摆,走前几步,以手指向卓劲秋,眦裂而道:“你!”

  卓劲秋沉着脸叱:“你找死!”

  陡地又刺出一剑,就在此时,一人扑起,巨枭般挡在两人之间,回⾝,拍手,双掌夹住卓劲秋的剑⾝,喝道:“守擂台规矩!”

  来人清矍有神,正是主持人诸葛先生。

  “砰”地一声,这时容云凌已仆倒地上,气绝而殁。

  诸葛先生因站得近,看得分明,怒啸道:“胜负已分,你竟如此加害!”

  这时一道人影,飘然而上,正是大永老人。“这比试可没规定先伤算输,卓师侄拼得一伤来赢得此场,这是有目共睹的。”大⽔老人微微一笑又道:“卓师侄出手未免太重了一些。但场中⾼手相搏,又怎能把握得到厘毫不差?”大永老人深沉地笑道:“就算先生上台,也未必能够吧?”

  诸葛先生变了脸⾊,他既是擂台主持,又属官方委命,可不便发作。一⼲武当关系弟子,也乘机喝彩。惟恐他人群情汹动,尤其少林一脉,借机起哄不已。

  这时突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其实这场算他赢了,也没什么的…只是晚死一些罢了。”

  一时全场都静寂了下来。如此⾝公然侮辱武当派⾼手的,就算少林门人,也万万不敢。

  卓劲秋遽然脸⾊煞⽩,怒问:“你说什么!”

  只见一个人站在西首一炷火炬下,熊熊火光映得脸目⻩惨惨的,看不清楚模样。这人冷冷地道。

  “我说,”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上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上台杀了你。”

  “武当已经式微了,”在台下一处旗杆下面,仰望猎猎飞扬的族旗,一个朝鸠⾐百结的老乞丐有着如此的浩叹:“少林也是。”

  然而盘踞在他⾝边的十来个徒儿们,却聚精会神凝视擂台上的格斗场面,丝毫兴不起感慨。

  还有来回走巡的十来个乞丐,不时跑过来,走过去,老乞丐招呼时,他们都‮头摇‬摊手,老乞丐心里纳闷:“奇怪。”

  “…就算萧秋⽔不来,风八和见鬼,也该赶回来呀,难道…”

  他正寻思着,随而被遽变的场面昅住了。

  只见黑暗中步出一人,遽尔一窜,就掠到了火光最亮处,这时火光闪烁,映照在那人脸上,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出奇的潇洒…

  却给人一种惨的感觉。

  大永老人不噤惊然问:“你…”他即刻恢复了镇定,毕竟是一代宗师。

  “阁下何人?”

  那青年人的⾐衫,隐然有一种暗淡的绿莹莹⾊泽:“南宮世家,南宮无伤。”

  那人缓缓解下了鹿⽪制的二尺四寸中锋刀鞘,横于前,一股杀势,窒人而至,大永老人竟然有些怔忡,在旁的诸葛先生倏沉声道:“永老,这是擂台,请循规。”

  大永老人点了点头,犹疑地睐了在台上有些恍惚的卓劲秋一眼,飞⾝下台。

  卓劲秋也着实感到迫人的气势。他决意要用语言来戳破这过分厚重的⾼庒。

  “南宮世家的人么?怎么南宮世家没人来支持你?”

  卓劲秋毕竟是武当一脉佼佼者,一语中的,只见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态上也有了一丝可袭——只有一丝可袭,就在这时,台上忽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优雅声音道:“他家人来不来,又有何关系?我来了就够了。”

  就在这话语在耳边诞响的刹那——这刹那间,南宮无伤的姿势,又天⾐无、无理可袭了。

  卓劲秋额角渗出了汗。

  ⾼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拼搏更重要,若是对手无暇可袭,而且气势如山,被击溃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无尽无涯,远如天涯,然近如咫尺,却不知怎地,众人一齐都向那雍华清丽而带慢⾊的妇人望去。

  那风华绝代却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谁呀?

  老乞丐陷⼊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为镇锁着一件天地间钥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头⿇的拔刀之声,缓缓传来。

  南宮无伤横着⾝子,横刀拔刀。

  拔刀慢缓。他眼球似发出惨绿⾊的光芒——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战无不胜的卓劲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诞的恐惧感。

  为了克服这种畏惧,最好的方法是击破畏惧、粉碎恐惧——他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怒吼,剑向那两点绿⾊的光芒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双目闪闪发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问题似的,失声道:“是她!”

  这时锈刀之声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声,锈刀拔出。

  剑芒黯、剑折、指削、脚断、人头落。

  半瞬间,南宮无伤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劲秋的剑招被破,想收剑,但剑被震断,想收手,但指被削断,想⾝退,但脚被砍断,想倒下,但人头被劈落。

  一刀五斩。

  斩皆中。这时只闻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五展梅’。已得赵师容真传。”

  在他旁边盈然的女子一震,侧目望过去。

  这一望风韵绝代,风华比火炬亮丽,不知几人同时哦了一声,消了杀心,置了武器,独独是那威仪堂堂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城,居然如此卧虎蔵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袋的⿇脸乞丐匆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禀报帮主,萧秋⽔与梁大侠等,已进⼊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宮世家:南宮无伤,有谁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命…”

  诸葛先生的话,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強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竞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胆大,傲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场。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宮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宝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宮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场。

  南宮无伤真的是南宮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子,请南宮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败,南宮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的原则。

  对方只是冷地横刀于,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悚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场。

  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刀鞘之中。

  冉⾖子満脸如⾖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子上台后,是唯一得南宮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宮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宮无伤一击不中,冉⾖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旁风尘仆仆的萧秋⽔,也为南宮无伤刀势之纵横而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眼神中一阵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宮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宮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宮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子双剑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

  可惜南宮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火。

  火势定时,冉⾖子已伏尸当场。

  诸葛先生发⼲的嘴,沉滞地呼道:“南宮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宮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宮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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