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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少林方丈  作者:芦雅萍 书号:40882  时间:2017/9/17  字数:11520 
上一章   第二十九章    下一章 ( → )
  武帝闻讯匆匆赶到东宮看望时,见太子脸⾊青⽩、目光离的模样,真是又心痛又心灰!

  他不信,有人敢对太子下毒…

  太子率部东巡数月,直到回宮后才得知妹妹贺公主已经离开皇宮、出家修行的真相。不

  觉又惊又痛,当即便带人出京来到少室山探望。

  妹妹从小就被⽗皇⺟妃和疼爱如掌上明珠,也从来都是活泼可爱的一个人儿,如今竟然流落到荒山野林的破庙古寺存⾝,⾝边只有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宮人卫士服侍,再看看妹妹一应用度简陋而清苦的情状时,太子噤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太子在寺里停了两天,因见怎么也劝不动时,临走时,只得留下两名⾝強力壮的侍卫,派他们护寺看院并随时往传书信。

  回宮后,太子放心不下,每隔一段⽇子或是亲自来寺里一趟,或是派人来‮慰抚‬一番。不时捎些他国进贡的鲜物、宮中贵族女子使用的上等胭脂香粉、丝缎珠宝和⾐服首饰等物。

  公主打开哥哥派人送来的一个小巧的箱笼时,见里面竟是満満一箱的西域诸国贡贺的胭脂胡粉,一时飘得満院都成了异香。

  虽未正式剃度受戒,毕竟⼊山随俗,公主令两个宮人抬着这箱脂粉出了山门,全部倾倒在了寺外的山溪里。

  不想,花粉随风而下,散落在石和小溪之间竟然好几天里香气不散。惹得蜂儿蝶儿成群结队在那里留恋飞绕,意外给公主带来了一番蝶舞蜂萦的奇异景致。

  偶尔,贺公主也男妆着扮,带着两个卫士翻山越岭地来到慧忍修行的山顶,送些棉⾐粮米上来。如此,⽇子虽说清冷,毕竟还算有些许希冀和安慰。

  孰料,时隔不久,宮中突然送来书信:皇兄因频繁来往于中岳嵩山探望在寺庵修行的公主,被朝中敌获知后奏禀⽗皇,竟被⽗皇狠狠鞭笞了一顿,眼下后宮和朝中有人想借此推波助浪,弹奏太子违犯朝廷噤令,暗通寺庵、结僧尼、欺君罔上…

  翠薇宮的郑妃获悉公主在山上修行的真相后,也曾在武帝面前问及过此事,只因武帝沉着脸说了句“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个孽种”便再没敢提过此事。

  郑妃心下暗自得意:贺公主成了这样一个结果,倒真是让人意料之外。

  近⽇,当她闻听太子⽇子频频离京到山间佛寺送粮送钱的实情后,便思量此事有文章可做。于是便把太子私通寺僧之事并赠送钱粮⾐被等物,详细列了一份单子,着人悄悄送出宮去、告知堂兄等人知晓。

  王轨等人得知太子私通寺僧一事,皆认为此举与朝廷废除佛道的政令背道而驰,纷纷上折弹奏:“废除释老,天授英明。使我大周江山一统,宏运久稳,百姓称扬,国力渐盛。近闻大周储君,不知维护朝廷法令,反倒频繁私通佛徒,馈赠财物金银于佛寺,私下派遣朝廷侍卫护尼僧…实有欺君之嫌,更逆朝廷律令,放之任之,众必效之,终为释迦⻩老死灰复燃而遗患…”

  因朝廷严令断除佛道,故而公主修行之事武帝一向讳莫如深。太子如今竟不顾朝廷律令,昭然穿梭于宮掖寺院之间。武帝虽清知太子出⼊佛寺不过是骨⾁之情使然,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比别的诸王大臣。如今⾝肩大周未来重荷,又数年历练,举止仍旧如此轻率躁切、不知韬晦,以致授人以柄,被人弹奏!一时怒起,竟然当众持杖亲自笞挞太子起来。

  连着数十杖下去,太子便浑⾝⾎模糊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众人见武帝如此动怒,气吁吁地竟连举杖之力都快没有时,尉迟纲⽗子、孝伯、赵王、韦孝宽等一帮王公大臣,纷纷跪下恳求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一时,也有去夺武帝手中鞭杖的、也有上前扶武帝请求息怒的,太子才算逃得一命。

  自吐⾕浑和突厥大捷以来,再没被⽗皇格外苛责过的太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探看一下孤零零的胞妹,也会被⽗皇如此当众责挞,听说朝中有人还在借题发挥、不依不饶。

  太子气痛集,又担心此事会祸及⺟妃和妹妹,每⽇焦虑里不安,渐渐地竟有些神志昏昏并喜怒无常起来。夜间常从恶梦中惊醒,梦中不是妹妹被虎狼咬死,便是⺟妃被⽗皇打⼊了冷宮、自己被人诬为谋逆而处斩,惊醒后大汗淋漓,心跳得直要昏厥过去。

  孤独氏闻听太子遭陛下杖策,匆匆赶到宮探看时,见全⾝上下⾎糊淋淋、连翻⾝都不敢的太子,⺟女二人噤不住失声痛哭。

  太子自己虽痛得难忍,见独孤氏和太子妃为自己伤心如此,反倒着气说:“丽华,你快劝⺟亲别太伤心了。一个大男人,这算什么?其实⽗皇每次责打我时,都只是伤⽪不伤⾁的,统不过几天时间就好利索了。”

  独孤氏和太子妃闻听,更悲咽起来。

  太子妃杨丽华生恬淡,除了对太子的生活起居颇为关心之外,一向不肯参预和过问太子的公事。太子妃只知陛下杖责太子是因私通僧寺之故,别的竟一概不知。

  独孤氏思量,太子出宮探望公主一事,王轨等人如何得知的如此详细?她觉得,事情极有可能还是太子⾝边的人传出去的。

  她料定,出不了郑妃那个女人!

  这些年里,她一直憎嫉李妃和太子⺟子,至今盼着武帝能迟早改立储君。这两年里几番收买太子的近侍和宮人,东宮的好些事情,哪怕做得再隐秘,也能很快传出去,实在是蹊跷得很!对此,独孤氏早就有了警觉,也曾多次提醒过丽华防备⾝边的小人。可惜丽华天孰厚不知设防,以致太子出宮几番、都拿些什么东西这样的事,都被人详细记下。

  这个郑妃,娘家的势力虽不显赫,可她的堂长兄与王轨却有些姻亲。这几年在宮中凭着过人的姿⾊,又会歌舞琴瑟讨武帝心,从与李娘娘平起平坐,到如今益发的受宠。谁知越发有了野心,竟想武帝改立她的儿子为帝嗣,每每与杨坚的敌王轨等人內外通,一遇机会便要陷害太子,独孤氏对她早就恨⼊骨髓了!

  ⺟女二人谈及太子的近况时,太子妃提到太子自这次遭陛下杖笞后,每天都会从恶梦中

  惊醒,并且虚汗不断的情形来。

  独孤氏一向料事过人,此时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里:太子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和丽华一样天温和懦弱、为人行事心计也不⾜。常年累月地这般战战兢兢度⽇,天长⽇久地如何能不生病?

  一旦太子的神智或是⾝体出了什么⽑病,朝中局势立马就会发生逆转!

  独孤氏当下就令人叫来一位靠得住的御医,令他瞧了瞧,因听御医说“太子不过是肝不舒而导致的一时神志昏朦和惊恐多梦。若能心神宁静地过一段清静⽇子,再辅之以调节五经肝脾之药,并无大碍”时,独孤氏方才略放了些心。

  送走御医,独孤氏反复叮嘱女儿:今后在宮里说话行事要处处小心。丽华虽生恬淡、不善心计,可毕竟也是独孤氏十几年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听⺟亲如此说话,清知事关紧急,行事为人上自然多了几分的警觉。

  独孤氏离开东宮后,直接来到了李妃的紫云殿。

  自从太子妃大婚进宮以后,太子两番出征大捷,从此在朝中的位置⽇渐稳定。为了避嫌之故,独孤氏也不大再出⼊宮掖了。原想这次和李妃商量如何保太子不再遭人暗算,谁知一俟见到李娘娘,孤独氏不觉大吃一惊:李妃不施粉黛、不着绮锦,一⾝褐⾊的常服,头上随挽了个斜堕髻,拿竹木发钗别着,乍看上去竟似一位普通的民间妇人。而且,娘娘自从公主出宮后,每天都是独自待在小偏房跏趺打坐。虽说佛堂里只有一个写着“佛”字的布挂,娘娘却每天依旧对着这个佛字上香禅坐久久。

  独孤氏虽知自公主离宮之后,武帝因牵怨李妃,故而很少再临幸紫云殿。但不知李妃竟会沮丧至此,当真就吃斋念佛起来。心中不噤有些小觑和埋怨李妃的意思上来:这个李妃,怎么这般糊涂不识时务?清知武帝憎恶佛道并因之断除了二教,却仍在宮中礼佛打坐,如此一来岂不更令武帝心生憎嫌,更让郑妃得势了么?即便你自己对武帝已心灰意冷,也当清知“殃及”之忌啊!莫不知这样下去,最终会连累太子么?

  独孤氏在紫云殿细心劝慰了李妃半⽇,见李妃不但不肯听劝,反倒说什么“对后宮之争早已心生厌倦,从此只想过清静⽇子”又说“若非念及太子,恐怕早已出宮陪女儿去了,哪里还等得今天”的话时,独孤氏一下子凉透心,清知已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便敷衍和安抚几句后怏怏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独孤氏一路惦量,就算李妃能放得下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她独孤迦罗却是放不下女儿外甥女甚至女婿:女儿丽华自小不善心计,李妃从今往后若不能再为太子夫两人筹划抵挡,太子的处境将会更加孤立无援,也更加凶险四伏了…

  太子之事终因太子的被陛下一顿⾎⾁模糊的杖策而得以平息。

  待太子刚刚能撑着伤腿上朝时,武帝便留太子在宮中代署军国万机,自己率辇离京西巡。

  孰知,御辇刚走了一天,京城便有急报飞来:卫王宇文直在京师突然起兵作反——

  卫王这次原在随武帝一起西巡之列的。然而西巡的头天傍晚,卫王派人禀告武帝,言说后晌时分骤然呕吐腹泻,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明天只怕不能从行了。

  武帝没有多想便诏准他留京养病。

  没想到,见武帝的车驾远去,卫王纠合私,突然举兵起反,直接攻打皇宮朝堂,试图一举夺下皇玺、杀掉太子。

  守门的吏卒见反兵来势汹猛、无法抵御,连宮门都未来得及关上,便各自仓皇逃遁。

  辅理太子的尉迟运恰好正在宮中,突闻卫王反变,急忙奔至宮时,见宮门洞开,敌兵已经冲⼊大门时,尉迟运急忙退到二道宮门,和几位武士关闩宮门。未及阖严时,反兵便已涌来,一齐用力推门。

  尉迟运等人在里面拚力关阖,待只剩下一之隙时,因四指还露在门未及菗回,敌兵一刀将尉迟运露在外面的手指齐齐砍去。

  尉迟运忍着剧痛,到底把宮门闸严了。

  宮门沉厚,反兵见一时推撞不开,便开始纵火烧门。尉迟运怕大门被反兵烧毁,攻⼊宮中伤及太子,索率左右取来各种木器,浇上膏油,点着之后从城楼上扔下去,助长其门外的火势,门外一时便烧得如同火海一般。

  反兵在门外被大火所阻、无法攻⼊內宮,两下对峙许久,这时,长孙览等留守京师的各路援军已纷纷赶来。

  卫王见各路大军相继卷来,急忙率众杀开⾎路、撤出京师,一路向南逃去。

  尉迟运督帅京师一路奋力紧追不舍,终将卫王及余众擒获归案。

  武帝在外惊悉京中遽变,立即中止了西巡之行匆匆返回。

  其实,武帝早就预感到卫王会惹出是非的。只没料到他会孤注一掷到丧心病狂地步——

  当年,卫王投靠奷相宇文护,位至柱国大将军、大司空。后来因兵事失利被罢黜后,才与奷相反目为仇的。

  奷相诛除之后,他屡屡暗示陛下:言外之意,无论从一⺟同胞的手⾜之情,还是看在他曾诛杀奷相的“勤王”份上,主管军权的大司马之职都应非他莫属。

  然而,武帝未曾亲政时,就已经看出了卫王的气量狭小、浮躁诡狠和乖戾易变的一面,因而没有敢把大司马之职给他,而是任他做了主管户口、土地、徒役的大司徒之职。

  卫王没有料到,陛下不仅没把大司马之位给他,甚至连三公之首的大冢宰之职也给了齐王时,从此便忌恨于心了。后来又疑惑他在陛下跟前的不得势,很可能与齐王等人的忌陷有关。便处处监视并搜寻齐王的劣迹,几寻机搬掉好取而代之。齐王因为卫王系陛下的一⺟同胞,倒也处处忍让于他。直到后来,齐王才开始决计反扑了:

  叱奴太后因病薨殁后,卫王派在齐王府中的眼线禀报卫王,言说齐王饮酒食⾁,无异平时。卫王将齐王在府中不守丧制,食⾁饮酒无异平时之状禀报武帝时,武帝神情凄然地对卫王说:“六弟,你我与齐王同⽗异⺟、俱非正嫡,只因朕⼊纂正统,所以丧服从同。你和我俱为太后亲子,但当自勉,何论他人!”

  齐王闻知此事直惊得七魂七窍。战战兢兢多⽇,好在陛下对此事好像并没有在意。

  叱奴太后薨殁后不久,武帝令卫王迁出他皇宮的居处做为太子的东宮,令他另择府宅。

  卫王匆匆寻了一处旧⽇寺院草草修葺一番暂且搬⼊后,齐王前去拜会时说:“六弟,如今侄儿侄女皆已长大,既然另迁,就当选一处宽宽绰绰的屋宇安居,怎么偏偏选中这又狭小又偏僻的地方定居?”

  叱奴太后乍殁,卫王便被诏令搬出皇宮大內,心內正有气,満心怨气的说:“一⾝尚不自容!哪里还顾得上儿女?”

  齐王遂把卫王的话通过他人之口捎给了武帝。

  武帝见卫王与齐王两人貌合神离、明争暗斗,常为之烦恼。兄弟九王之中,齐王和卫王两人是对朝柄最有野心两个。只要能镇服住其中一个,便能镇服住其余兄弟诸王。

  两人中,齐王的胆量虽没有卫王大,心智却远在卫王之上;卫王虽是自己的一⺟同胞,却生蛮狠浮躁。武帝倒不担心他们在自己手下做,只担心自己百年之后,生温弱的太子不是他们的对手。

  历朝历代皇室兄弟诸王,治理得当,便可成为国家的功臣良弼;治理不当便可成为崩毁江山社稷的罪魁祸首。

  武帝始终一面冷眼旁观、一面企冀终能以亲情和自己的⾝先士卒而垂范于诸王。

  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因手⾜之故,武帝亲政后,下诏晋封齐王的生⺟为齐太妃。可是,自己的生⺟,⺟后皇太后凤御宾天这般的国丧大痛,他竟连最起码的做晚辈和臣子的守制都不肯守!

  与兄弟反目,是从一次校猎引发的——

  不久前,武帝率众出京校阅六军并率众骑武猎时,卫王竟然酒后调戏民,武帝得知后怒不可遏,当众亲自拿马鞭狠狠责挞了卫王十几鞭。武帝原以为自己不过尽以⽗兄之责教导胞弟,哪里知道卫王却认定武帝是小题大做、有意羞辱自己,于是竟更生怨恨了,便寻机起兵。

  然而,在下令诛杀一⺟同胞的骨⾁兄弟时,武帝却感到了断臂之痛。可是,他不是一般的兄长。

  叛逆之罪历来是无赦重罪。即令儿孙⽗⺟犯了此罪也一杀无赦。

  一番犹豫后,武帝终于咬牙下诏:诛杀卫王!

  处斩叛的卫王原在众人意料之中。然而,众人万没料到,对罪囚一向主张“罪不及嗣”的武帝,在下令诛杀一⺟胞弟的卫王时,竟然同时诏命:将卫王十个儿子,包括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并处斩!

  陛下此举实令宇文氏诸王惊骇了!

  当年,他一⽇之间就把擅权十几年的宇文护和他的羽翼全部翦灭诛除,如今在下诏诛杀曾帮他砍掉奷相头颅的一⺟胞弟时,竟然斩草除到连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的帝王,还有谁不敢杀、什么事不敢做的?

  自从上次寺庵探望胞妹被⽗皇杖责,加上后来六叔卫王起兵作被満门抄斩之后,太子渐渐地竟开始憎恶自己这个储君的位置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人疯了!

  这样的活着,每天在嗣君的骄傲,人子的屈从,为臣的谨慎中,在对齐王王轨等人的憎恨加恐惧里,在王权的⾎腥争杀和后宮陷阱的防范中,他原本就格外脆弱的心智简直要被‮磨折‬得崩溃了!

  他突然羡慕起了远在荒山野寺修行的公主妹妹来。实在也想不顾一切地离宮出家、一走了之!

  山寺的生计虽说清冷简陋,然而人在那里毕竟可以活得宁静而轻松,再不用每⽇提心吊胆,再不用去想什么江山社稷、逆臣、敌国⼊侵、百姓灾荒等等扰人心神的朝政国事,也再不用设防什么嫔妃的陷害、小人的监视和朋的攻讦了…

  然而,自己一走倒是容易——烟蓑雨笠,无牵无挂。前朝大魏国,南朝齐梁其实也都有太子甚至帝王出家的例子,后妃公主更是比比皆是。可是⽗皇若因自己的背弃,一旦⾝心变生不测之祸,诸弟幼小,诸王如虎,国家朝廷即刻便会內忧外患迭起,南北敌国若再乘虚而⼊,自己岂不成了断送大周江山社稷的第一罪魁祸首了么?

  他清知⽗皇的⾝体每况愈下,实在不忍再给⽗皇火上浇油了。自己既⾝为⽗皇的长子、诸弟的长兄,就必得強迫自己去顽強忍受和勉力支撑,必得担当起这份重荷。这是此生注定的,是很多雄杰之辈梦寐以求、自己却是想甩也甩不脫、想逃也逃不脫的天职。

  自上次寺庵探亲之事,虽说后来王轨等人仍旧咬定不放,可是朝中有岳⽗杨坚、舅舅尉迟迥和长孙览、于翼等大臣纷纷上奏为自己开脫,辩说私通寺僧只为兄妹之情。虽说做为大

  周储君私通佛寺有失唐突,但人之常情,不⾜论罪,更说不上废立之事!

  如此,一场风雨总算平息了下来。

  孰知,国事家事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早上,后宮的⺟妃也悄然失踪了…

  原来,李妃在后宮见郑妃步步紧,又见陛下竟对太子再次大加鞭责,不觉更是心灰意冷,再也无法忍受尘世喧扰,也离开掖宮、悄悄逃往少室山,和女儿做伴去了。

  其实,李妃早就想过这种皇宮之外的民间⽇子了。

  因怕陛下派人自己回宮,李妃一到寺里,立马⼲脆地断了发,并派人把自己剪掉的一股青丝和一封书信送回宮中、给陛下。借此表明她已绝尘缘,断了陛下要她重新回宮的后路。

  闻知李娘娘已在尼寺剃度,武帝又气又怒,正要立马派人将李妃拿回宮来,待静下来思量,毕竟二十多年甘苦与共、相亲相爱的夫,而且既然事已至此,何必一定要如此大动⼲戈?再思量个中原委,恐怕别的都是借口,李妃放心不下女儿、出宮与女儿做伴才是实情!

  自从公主离宮之后,他这个做⽗皇的心內又何尝不心痛不惦挂?多少个夜晚,常常梦回往昔:女儿重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成了那个小巧可爱、天天揽着自己脖子又亲又笑的小爱女,和她⺟亲李妃一样,用甜美稚嫰的嗓音为自己唱歌昑诗,以她仙子般的天真淡化了宮廷的凶险霾,为自己消解了多少的烦愁和惊忧…

  每想到此,武帝便会不自觉心酸难噤。又令人叫来张宮监呵斥道:“蠢奴才!平时是如何服侍主子的?主子如今活得好好儿的倒也罢了。若出半点意外,朕定然要了你的狗命!”

  张宮‮听监‬出了陛下话外之意并未有追究娘娘的意思,也未一定要将娘娘拿回宮的意思,不觉暗舒了一口气,一面急忙备下了诸多⽇常用物、一面匆匆出宮悄悄探望娘娘。

  得悉李妃离开掖宮的消息后,独孤氏清知太子夫妇从此在宮中更是势单力薄、孤零无援了。于是也顾不得诸多忌讳了,借口帮太子妃照顾病中的太子和太子妃幼小的儿女,每天进出宮掖,代李妃安抚劝慰太子,替太子妃照管孩子,亲自为太子煎药别喂药,并小心察防下人,催办诸务。

  她绝不能看着太子被人生生挤跨或是**,使郑妃和齐王、王轨一谋得势。

  独孤氏料定,李妃出家离宮,郑妃将更会得意和肆无忌惮起来。在宮中每天冷眼观察,并故意放出钓饵,很快就发觉了太子东宮被郑妃收买的两个宮人卫士。

  独孤氏不动声⾊地换掉他们后,预感到太子还会有新的困厄滋生,她反复待太子妃,们她和太子二人切记不能服不明不⽩的食物,每餐都要有下人先行品尝之后方可再用。即令是汤汤⽔⽔的,也要先用银勺和象牙勺验试之后,方可饮服。

  独孤氏一向对将要发生的祸事有着一种超常的预感——

  尽管查出了两个內奷,独孤氏仍旧还是不大放心。她专门派人寻到僧垣,从他那里求来了一瓶解毒的灵药给女儿,再三再四地待:一旦发现她自己或是太子有什么异常时,立即用⻩酒灌服救急,先保住命再做计较。

  饶是每⽇提心吊胆的小心防范,太子还是出了大事!

  这天傍晚,太子刚喝了两口医治多梦虚汗的汤药,因汤有些烫,一时搁下,想等凉些再喝,这时便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放下药碗接着就想呕吐,一时又吐不出来,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満腹灼热地大起来。

  丽华觉得情形异常,猛然记起⺟亲的话来,赶忙从⾝上掏出解毒的药,当即取⻩酒灌到了太子嘴里。

  太子服了解毒药后,不一会儿便拚命地呕吐起来,把灌下去的几口药倒也呕得差不多了。

  所幸太子原本服下的不多,加之解毒药的作用,到底保全了一条命。

  然而,自遇毒之后,太子一天天地竟开始常常犯起痴眩晕之症来,偶尔还会伴有満腹如灼如烫的痛症发作。

  太子的⾝子原就虚弱,如此一来竟是越发的不支了。

  武帝闻讯匆匆赶到东宮看望时,见太子脸⾊青⽩、目光离的样子,真是又心痛又心灰!

  他却不大相信宮中有人敢对太子下毒!他即刻叫来几名御医,御医们分别把了脉,有说是气⾎皆虚,肝不⾜而致的五內紊有;有说像是惊悸之症,说太子⾝子原本虚弱,虚者,便易为外琊所侵,而盗汗恶梦、腹疼惊悸之症,皆与虚弱有关。都说中毒的症侯倒不大明显。

  虽说众御医都承认是遇毒之症,然武帝闻听太子发病乃是因惊悸所致时,竟比闻听太子中毒更觉惊骇。遂联想到,太子之症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对他当众责打所致?于是思量,太子原也是出于兄妹亲情才去山寺看望一番的,送些必需的粮米⾐物也确是人之常情。自己为了堵住众人之口,也会他的不知蔵行之故下手时也确实过重了些,事后又没有顾得上安抚他一番,不觉有些隐隐的悔痛泛上心头。心想太子若有个好歹,其他诸子尚小,自己一旦不测,两代诸王十数人对大位俱存野心,将来一旦出现争重之变,大周江山岂不毁于一旦!

  悔痛之余,又有些灰心和悲怆:太子若仅仅因为自己教导严厉之故便一病至此,这个太子也实在太不噤风雨了。自己对他教导再怎么严厉,毕竟还是他⽗亲啊。遥想奷相擅权的十几年里,自己哪一天、哪‮夜一‬,哪时哪刻不是在凶险四伏的刀丛陷阱里绕过来的?若自己也似太子这般意志脆弱,不堪重荷,恐怕就算没有被人害死,也早被吓呆了,哪里还有今天?

  做为一国储君,一⾝所系的是万钧之重的江山社稷和兆民万机,他的心智和承受力果然

  这么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话,将来又如何能堪当大任?

  看来,王轨等人断言他不堪大任,想要自己改立储君,也并非全是出于私心和对杨坚一的排斥敌对之故。或许正如王轨所说,这个嗣子着实太弱了些?如今若连自家⽗亲的一顿责打就能致他魂飞魄散,将来又如何能担当得起江山朝廷的风云动?如何担当得起皇权万机的险厉诡谲?

  武帝一面忧心忡忡地忧虑自责,一面催促御医尽快医治太子。同时又派了两个自己的心腹侍卫和宮人过东宮这边来,负责早晚宿卫和照管太子的起居饮食。

  武帝原已策定的平定逃遁营州一带的北齐皇族残余范王等人的打算,因后宮公主、李妃和太子的接连出事,急痛加的武帝觉得自己的⾝子有些不支,便诏令暂停兵事,待家事平安之后再做打算。

  太子遇毒一事,究竟是后宮郑妃为了嫡嗣之争下的毒手呢,还是有人企图以害死太子而击败杨坚一?抑或是陛下的家国仇人混⼊东宮、借害死太子打击武帝,试图以此引发大周的夺嗣之,进而达到动摇大周国基呢?

  独孤氏和太子妃⺟女二人在后宮盘算来去,始终无法断定究竟是谁对太子下的毒手。

  独孤氏不明⽩:此番太子明明是遇毒之症,为何几位御医竟然都避口不谈,反而都说太子之病更多是因惊悸所致?

  独孤氏找到神医僧垣询问究竟。僧垣道:“夫人,御医的结果其实也不能算是误诊。太子所中之毒非一般之毒。这是一种罕有的奇毒,虽不一定能致人送命,却让人活得生不如死。因为它可以让人神智混,从此陷⼊惊悸恐怖之中,最终致人变呆变傻,成为活死人。所幸太子当时服下的药不多,加之又及时灌下了解药。但是,很可能有一些余毒已经顺肠胃浸⼊了太子的五脏经络。这样一来,太子每次发作的症状,因和惊悸之症极似,比如发病时惊恐菗搐,发作之后人显得痴呆虚弱和胃沉心痛、大汗淋淋等,这些都和惊悸之症极像。”

  独孤氏闻言心惊⾁跳!她泪流満面地求僧垣一定要设法保住太子。

  僧垣道:“夫人放心,我自然要尽力救治太子的。夫人也不必过于伤心,太子眼下一时倒也没有命之虞,而且据太子服下的药量和呕出的东西,即令体內尚有余毒,只要调理得当,也可以很快恢复的。不过,若论起清尽五內余毒之上,我不如一个人。”

  独孤氏急忙问:“谁?”

  僧垣道:“当年少林寺有一位独臂的方丈大禅师,他能以少林秘传的洗髓经和易筋经两样气功,配合一种叫做九死轮回救生丹的药丸,可以清尽五腑內脏残余的毒。唉,只可惜大禅师前年就圆寂了。”

  独孤氏望着在病痛中翻腾呻昑的太子,焦虑心痛得头都涨大了,却是一筹莫展。

  出此变故,独孤氏更不敢掉以轻心了。她一面待太子妃从今往后更要小心防范,一面写信告知夫君杨坚,请他速回京城。

  杨坚闻知京中太子遇毒,一时也心急如火。急忙待左右代为署理军中事务,带了几个侍卫匆匆直奔京城。待回到隋府,问明了太子病情,知道一时尚无命之碍,又听说武帝每天早晚都菗空到东宮探望一番,不时催促御医们禀报诊治情形后,方才略略放了心。

  杨坚在府中歇息一天,第二天上午便奏请觐见陛下。

  內史官传令,早朝后令杨坚在大德殿陛下的小御书房等候召见。

  杨坚按朝臣大礼叩拜之后,武帝一边道了辛苦,一边赐杨坚坐。杨坚一面禀报了边关防守事宜,一面暗暗打量了一下陛下:陛下比往年更显憔悴了。神⾊也显得有些疲倦。

  自一举灭齐、统一北方后,眼下的大周已是中夏第一大国,国力财力也远比当年強盛了许多,可是⾝为大周皇帝的武帝仍旧还像当年一样,接见近臣时,仍是一⾝棉布的常服。眼前这处只有在接待亲腹近臣时才使用的小书房內,铺设也很简洁:陛下所坐的龙椅还是多年前太祖用过一把旧椅,龙椅上没有任何雕刻镶嵌和珠宝锦垫之流的配饰。书案上的砚台镇尺等一应文房四宝统和往⽇一样简朴无华。靠北墙并排摆着一溜书柜,一张古朴的大书案。另有一张睡榻,睡榻上铺着半旧的民间常见的布被布褥。

  杨坚不噤暗暗感叹:陛下真乃一介克己励精、雄图大略的旷世明君。位极天下至尊,却如此节俭进取的一代帝王,天下如何不克?四海如何不定?

  君臣之礼见后,武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公卿,太子之事你自然也知道了。今⽇你我君臣,可不必拘礼,国事家务,尽可随意而论。”

  武帝令宮监上了茶,杨坚谢了恩,武帝道:“公卿,朕近⽇颇觉⾝心不支,实在多因太子而起。朕记得当初朝中曾有人竭力反对立他为储,如今看来,太子不独体质虚弱,心志也确有些不胜重荷啊。”

  杨坚忙道:“陛下盼望太子早禀圣质,苦心可鉴。然而太子毕竟不似陛下少年之时,陛下天纵英明,古人今人又有几人堪比?加之陛下自小又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刀丛剑林,早早历练出治国平天下的文经武纬啊。”

  武帝道:“唉!可太子也确有失浮躁和轻率之处啊!”杨坚说:“这正是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啊。臣知陛下是望子成龙心切之故。可喜可贺的是,有陛下这么多年的圣训亲教,太子的文韬武略和才智学问皆大有进益,朝中文武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武帝闻听微微颔首,沉默良久,又有些戚然地说:“朕并非有嫌弃太子之心,朕实是担心他的心志和⾝骨,将来的一旦担当⽇揽万机的泰山之重,只怕反会给他自己和江山社稷招来倾覆大祸。”

  杨坚不觉心下一惊,忙道:“臣以为眼下总以先治病‮慰抚‬为上上策。陛下若以⾝体羸弱而改立储君,反令太子更生恐惧和自卑。只恐对他的康愈有害无益。”

  武帝沉思一番,觉得普六茹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决定暂时不考虑改立之事。每⽇早晚无论朝政如何繁忙,总要菗空过东宮来‮慰抚‬询问一番,只盼着太子能及早恢复,方才心安。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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