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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17989 |
上一章 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职托灵猿 赌放邪腐心哀旧雨 下一章 ( → ) | |
话说这时老猿已将手弯中所夹的死梅花鹿放下,只一纵⾝,便己纵向峭壁上面。略一攀援,耳听咔嚓两声,山石裂断之声,老猿已从离地⾼有数十丈的峭壁半飞⾝下来。 手里捧着与出口大小相仿的一块石头,走向洞中比了比,有的地方还略大了些。元儿方要拔剑相助,老猿已伸出一双比铁还坚的前掌,向石角上劈去,掌到处石便纷裂,真是比刀还快。只几下,便与山口相合,就堵了进去。老猿端着那一块重有千百斤的大石,如弄泥丸一般,宛转随心,无不应手。众人看了,俱觉骇然。司明道:“猿仙,你还没回去,便把洞堵死,少时怎样回去呢。”方环等道:“你真呆子,它比我们么?你没见猿仙一纵就是数十丈⾼,那么大石头随它舞弄,这一个小洞还拦得了它?”司明方要争论,老猿已作了个手势,意思叫众人先走。雷迅便将死鹿搭在虎背上,随从步行,五人走没几步,回望猿仙,并未跟来,却又向丛林中蹿去,以为它是送到此间为止,因为没有向它谢别,甚是歉然。 五人且行且谈,脚底自是加快。行近金鞭崖不远,忽闻后面猿啸。回头一看,正是老猿,两条长臂捧着许多暗器和雷迅用的那两截断剑,飞也似地追来。到了众人面前,给雷迅。除锏已断外,所发暗器一些也不短少。雷迅接过谢了。再一同刚刚转过山角,便见雷舂和铜冠叟正从门外转背往崖洞內走进。方端猜二老不甚放心,出门睫望,连忙⾼声喊道:“雷老伯、姑⽗,我们回来了。”方环、司明,元儿三人也跟着⾼声呼唤,一面忙着飞奔过去。 铜冠叟、雷舂闻声回望,见是小弟兄五个同时平安回来,心中甚喜。刚要应声,猛一眼看到五人⾝后不远,还有一个⾝⾼一丈开外,长臂垂地,似猿非猿的怪物正待退去,不噤大吃一惊。雷舂首先喝道:“迅儿,快留神后面的东西。”言还未了,那怪物已经旋转⾝子,攀树穿枝,沿岩纵壁,晃眼转过山脚。五人闻声回头,原来是那只护送的老猿业已走远,只望见了一个后影。方环、司明口里喊着:“猿仙留步。”拔步追过去,转过山脚一看,哪里有丝毫踪迹。当时只顾和铜冠叟答话,第二次又未及送别。司明更因想了一路心事,想请老猿代他向师⽗陈说,不想去得这么快,好生后悔。 及至回到洞前,方端已将老猿来历和二老说了个大概。又同小弟兄依次与二老行完了礼。再同人洞內见了方⺟。方端因大家都在腹饥,三老又急于知道细情,小弟兄三个口齿不清,便命方环,司明将虎背回来的死鹿拿往溪边开剥。元儿问明了烤⾁家伙的蔵处,也跟着帮忙取出,洗涤调理,准备鹿⾁洗回,好烤来吃。只雷迅一人,因斩蛟之时不曾在场,留他听自己说那涉险之事。三个小弟兄各去做事。 方端一面先就着桌上用残酒肴,与三位老人家敬上,口里便细说经过。三老俱想不到这几个小孩,半⽇工夫经了若许奇险。虽然事已过去,也代他们捏着一把冷汗,索连酒菜也不想用,只催方端快说。直说到银发叟收方环、司明为徒,又派仙猿护送回来,路遇雷迅,几乎又出变故,仙猿二次护送到金鞭崖,离家不⾜半里,不辞而别为止。方端说完,雷迅又将骑虎去寻众人,路遇仙猿,因夺鹿几乎发生误会之事补叙一遍,才罢。 这一席话,只听得三老惊喜集。 雷迅则因自己不该回家,耽误了一宵,误了仙缘。一面代方环、司明二人心喜羡;一面又悔恨自己无福,把千载良机失之臂,只管呆呆出神。 铜冠叟本常为司明不肯用功学武着急,一听说司明竟蒙仙人垂青,收归门下,好不喜出望外。 方⺟也因方环拜了仙师,将来可以指望他手刃仇敌,与亡夫报仇,心喜之中,又蔵着几分伤感,竟流下泪来,方端一见大惊,以为方⺟不舍爱子远离,及至问出真意,才放了心。铜冠叟也帮着劝慰了一阵,方端见方⺟有了喜容,才与雷迅同去相助方环等三人料理一切。 一会工夫,将火盆升起,铁丝架子安好,折了大把松枝,又切了两大盘鹿⾁,正要端进洞来,方⺟忙道:“今⽇雷兄嘉客新到,天又不冷,这几个小孩子都能吃,要吃好一会,如在洞里吃,弄得満洞烟味,还没有外边慡亮。难得这两天洞外红蕊正当鲜,我的顽躯也较前健朗,何不连这残肴都挪在洞外老松下那块磐石上面,去吃喝个尽兴?” 雷舂、铜冠叟闻言,俱都抚掌称善。 其时元儿正在侧洗烤⾁叉子,一听此言,连忙奔出洞去,说与洞外四人知道。小弟兄一听,正合心意,忙将大松下磐石打扫⼲净。分别进洞,将残肴杯著全数搬出,又给三位老人搬了三块石凳,铺上被褥。将火盆铁丝架连鹿⾁各都安好。然手扶了方⺟,请出铜冠叟与雷舂,围着磐石坐定,人多手快,没有半盏茶时,全都妥当,先给三老各烤了些鹿⾁,斟満了酒,小弟兄五个才各自拣大块,蘸了佐料,连酒带烤⾁吃喝起来。 这半⽇工夫,五人连惊带累,个个饿得腹內直叫。酒落肠,菜归饿肚,一路说笑吃喝,个个快乐非常。就连三老先时虽已吃喝了些,终因小弟兄们一出不归,难免事不关心,关心者,口里虽说着无碍,终是思念,没有吃喝得舒服。忽见全数平安回来,还带了意想不到的喜信,加上那鹿脯又嫰又香,故俱比往常要多用了些。不过半个时辰工夫,一只大鹿⾁的脊脯,便被吃得和风卷残云一般,已是所剩无几。 方环将隔夜炖好一大钵山,连汤端上,与方⺟盛了小半碗饭泡好,布了些铜冠叟由山外带来的兜兜咸菜。方环、司明也替铜冠叟、雷舂二人添了饭。小弟兄们鹿⾁、锅魁已都吃,哪里还呑吃得下,只略为喝了点汤。伺候二老吃好,方端便命小弟兄们帮同撤去残肴杯著。自又去取了些云南女儿茶,在瓦壶內略煮了煮,端上来分别斟了。 雷舂笑对铜冠叟道:“山居之乐,一至于此。小弟在家虽然常有门人走动会,可惜只生⽝子一人,哪有这般闹热。如非他们不久分别,小弟又是安土不便重迁,加之这里土地太少,难养多人的话,恨不能连小弟的家也搬了来,学二位一样,与岩上仙人比邻而居了。”方⺟道:“我和司兄流离逃亡,虽然⾐食不愁,哪比雷兄早就⾼隐,与世无争,与人无隙?雷兄虽以拢亩自给,不过略问农事,不劳躬耕,凡百用物,俱有门人孝敬。舂秋佳⽇,随意留连,避暑却寒,尽都胜事。无殊尘外神仙,享尽人间清福。先夫在⽇,若早学雷兄一般,急流勇退,又何致命丧妖人之手,不得善终呢!”铜冠叟见方⺟又提起心事,忙用言语岔开。方⺟闻言知旨,也不愿嘉客新来,使人无,便也強为笑,不再提起。 方端将诸事收拾停当,大家又帮着将晚菜弄好。想起还剩有一些鹿脯和四条鹿腿。 值元儿办完事走来,正要唤了元儿相助,将那鹿的两条后腿腌腊做年货;两条前腿,一条仍准备明⽇烤来吃,一条半红烧,半⽩煮,当菜用。却听铜冠叟唤二人暂且停手,去将雷迅、司明、方环全部唤来,有话吩咐。 方端。元儿并肩走后,铜冠叟对雷舂道:“端儿不但精细老成,而且天纯孝,方兄可谓有子,自不必说。我近⽇常说他们小弟兄几个,除甄济不计外,若论天资,自以元儿为魁。除了他,论哪样都数令郞和端儿。不知怎的,这位银发叟仙人偏看中了环儿和⽝子,真令人意想不到。起初因朱真人只垂青元儿一人,我也不便向纪道兄強求。以为小弟兄们若是生来质地不够,便罢,如有遇合,第一得让端儿,谁知他偏无份。我想决无是理,许是大器晚成,也说不定。令郞当时不在场,暂且不说。你看他见小弟兄几个,除令郞外,忽然都有了奇遇,只他向隅,他却一丝也不在意,反以奉⺟为乐,即此已是难得。若我是个仙人,这等好子弟,便决不放过。其实方仁嫂病体初愈,也真离他不得。环儿有兄侍⺟,一旦遇见仙缘,加上⽗仇在⾝,心喜原是应该。小弟只生有一儿一女,小女早就出家学剑,也还情有可原。只是⽝子见我膝前无人,我虽不用他侍奉,他岂能毫挂不心?你看他只有心喜,一句话也没得和我说。适才小弟闻信,原颇⾼兴,这一来又担心他异⽇无所成就呢。” 正说之间,无儿等也随了方端走进。铜冠叟道:“适才雷迅贤侄往红菱硷去寻你们的踪迹时,我与雷兄久等不归,正在悬念。忽见纪道兄从金鞭崖走来,言说朱真人本意,想命元儿拜师之后积修外功,五年后再行传授本门心法。不料昨⽇朱真人接了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飞剑传书,约请朱真人冬至节前去往峨眉后山凝碧仙府大元洞內,相助练那两仪微尘阵法,以备峨眉与晓月禅师、华山、五台诸异派三次斗法之用。此阵共分生、死、幻、灭、晦、明六门,有无穷妙用。除峨眉掌教主持全阵外,每一门上俱有一位道行⾼深的前辈真人主持。另外还请有九华追云叟⽩⾕逸、滇西大雪山青螺峪怪叫花穷神凌浑、东海玄真子、⻩山餐霞大师,连同峨眉本门两位仙长,共是六人,要练三年零三个月之久。如今峨眉众弟子俱都奉命在外积修外功。朱真人因元凡是异⽇传授⾐钵的末代弟子,此去又为时甚久,虽然有那铸雪、聚萤两口宝剑,终因不谙剑术,一旦见了峨眉门下,有些相形见绌,又恐他行道时节遇见厉害敌人,不是对手。特加殊恩,命元儿三⽇后到金鞭崖上拜师,略传剑术。等朱真人走后,再随纪、陶二位练习一年本领,即下山积修外功。一俟功行圆満,并无过错,那时再传本门心法等语。我与雷兄送纪道兄走后,便遇你小弟兄几个回转,一时忙着饮食,无暇说起。我想元儿天资心地自不必说,不过此番仙缘,不劳而获,此去金鞭崖,务要敬谨修持,不可丝毫大意,以免有犯教规。元儿去后,除端儿与雷贤侄外,环儿、明儿大约不久也须前往红菱瞪拜师,此别俱非十天半月,你们弟兄五人拜盟一场,情同骨⾁。你三人俱蒙仙师青眼,独有端儿与雷贤侄向隅,你三人异⽇如有成就,遇见良机,务须将他二人引进,方是正理。” 言还未了,司明忽然含泪向前,跪下说道:“孩儿情愿随侍爹爹,不去红菱瞪投师了。”铜冠叟惊间何故,司明便将适才心意说出。铜冠叟才知适才错疑了他,便笑说道: “你这痴儿,也大把仙缘看得轻了。为⽗在江湖上在自纵横半生,都道我飞行绝迹,也未遇到仙缘。就连你雷伯⽗也算上,以他那样惊人本领,真正出⼊青冥的飞仙剑侠,也未遇见过一次。你表舅仅遇见一个异派妖人,便送了命。我求了多少年,也仅只遇见你姊姊的师姊缥缈儿石明珠和那⽇岩前所遇,死在百丈坪的那两个妖⼊罢了。自从金鞭崖下遇见你纪伯⽗,得知朱真人在崖上修炼,因知仙缘遇合极难,不可強求,元儿一人独得朱真人垂青,己觉侥幸,并不敢代你们也妄自希冀。不想一⽇之间,你和环儿俱有遇合,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此去拜银发叟为师,学成之后,不恃将来环儿报那杀⽗之仇,无须假手外人,连你也可希冀成就,岂非万分之幸,你怎倒不愿起来?至于我虽然上了年纪,⾝体尚健,无须有人服侍。我正想和你雷伯⽗商量,连我两家俱移居在且退⾕去。一则⾕中温和,不比这里气候⾼寒;二则你三人一经拜师之后,不是在山中学艺,便是下山积修外功,不能时常相见。这样既省得寂寞,又免往来不便。常言说得好: ‘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你如不去,便是不孝。” 司明方要答言,猛听见元儿道:“猿仙来了。”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猿仙从后山脚飞奔而来,肩上还骑着一个⽩⽑小猿。三老已然知它是银发叟洞中守山灵猿,连忙立起。众小弟兄已上前去,一会工夫,陪着它到了跟前。 分别见礼之后,猿仙便把肩上小猿放下,朝着司明连叫带比。司明知适才路上,求猿仙借个小猿来服侍⽗亲,已获允准,好不心喜。忙问:“猿仙可是将小猿相借?”猿仙点了点头。铜冠叟知猿猴多爱饮酒,便命方端将月前带回来的好大曲酒取几瓶来。方端将酒取到,猿仙接过,嘴对瓶口昅了几下,犹自点头咂⾆,似甚香甜。转眼喝完一瓶,向铜冠叟举掌点头,叫了几声,意思是在称谢。铜冠叟正想托它代向银发叟致意,猿仙已将余剩的几瓶酒夹在腋下,朝小猿叫了几声,又朝众人举手,长啸一声,脚不沾尘,如飞而去。 众小弟兄随后追赶,晃眼工夫转过山脚,哪里还有影子。回看那小猿,却未跟去,紧随在铜冠叟⾝侧,神情甚是驯善。方环満心想问何时⼊山,也未及问,铜冠叟虽听司明向猿仙询问,仍是不明就里。猿仙走后,才听司明说了经过。未及还言,雷舂先已答道:“司贤侄孝思不匾,连猿仙也受感动,真是难得。自古只闻妇代子职,还没有见请猿仙来代子职的呢,这真是一个佳话了。”那小猿本站在铜冠叟⾝后,闻言便自走开。 司明也跟着赶了过去。 方⺟先见猿仙生相甚是⾼大凶恶,这小猿⾝体却长得和方端不相上下,浑⾝尽是⽩⽑,间还围着一片鹿⽪,臂也不长。细看面貌,也和人相似,不类猿猴。前隆起,肢甚是窈窕。除了通体长着长⽑外,竟有七八分像人,及至见她听了雷舂那一番无心的话,便已避过一旁,大有害羞神态。走得虽快,上⾝笔直,也不似猿猴跳纵行路。心中奇怪,当时也未说破。 铜冠叟正向雷舂谦谢,见司明随了小猿跑去,便笑说道:“雷兄还夸奖他,你看他连话俱未听完,便已走开。也是小弟平时惯了他,连个规矩都不懂。环儿去给我将他唤了回来,还有话吩咐呢。”方环见那小猿到来,也甚⾼兴,闻言拉了元儿一同追去。寻到一看,那小猿正和司明手拉手,并坐在一棵老树上,各拿着一个碧绿的野果在吃呢。 元儿方喊一声:“明弟,师⽗叫你呢。”那小猿也站起⾝来,朝司明说道:“师⽗叫你呢。”虽是学着元儿说话,其音娇婉,人耳清脆,宛如少女,不噤惊异。司明见二人寻来,也已闻声站起,呼道:“她还会说人话呢,我们快对爹爹说去。”那小猿也学司明说了一句:“我们快对爹爹说去。”元儿方环见她学人说话,随口而出,虽甚惊喜,并未疑到别的。那小猿随着三人到了三老面前,先朝铜冠叟叫了一声:“爹爹。”司、雷二老方在惊异,方⺟早已留心,闻声站起⾝来,朝小猿浑⾝上下定睛看了又看,猛地失惊“咦”了一声。铜冠叟也猛地灵机一动:“她是人么?”方⺟道:“一点也不差。” 又朝小猿道:“你和我们都是一样,快随我们到里面穿⾐服去。”说罢,拉了小猿,往岩洞中便走。方端。方环要上前搀扶,方⺟说道:“无须,你们不要进去。”那小猿已伸出手,扶着方⺟往洞中走去。 雷舂问道:“这莫非是秦时⽑女的故事么?”铜冠叟道:“谁说不是?我见她与常猿有异,只因心目中印着她是猿仙的子孙,没有想到别处,适才听她一吐人言,简直和人说话一般。可惜我们不通猿仙的言语,不知她的来历。”雷舂道:“我看此女一片天真,定是自幼生长山中,被猴抚养,多食灵药,才长出这一⾝长⽑。她这等聪明,什么话一学便会,不消多⽇,定可问出底,猿仙送她到此,必然还有别的深意呢。”铜冠叟点了点头。 司明正要说话,小猿已经穿了⾐服,随了方⺟出来。只一双脚太大,连方端的鞋都穿不下,仍是⾚着。还未近前,方⺟便笑对司、雷二老说道:“此女真个通灵,善解人意。就这一会工夫,人话已学会了好些。只消几天,便可问她的来历了。我看她眉目清秀,⾝上的⽑长而柔细,必是自出娘胎,便被人遗弃在深山穷⾕之中,为猿仙所遇,带去抚养长大。因为吃了兽啂,成人后与猿仙在一处饮食,吃的又尽是山中果实芝草⻩精之类,所以成了这般形状。以后和我们在一处久了,如肯常食烟火物,许能恢复人形,也说不定。”司、雷二老闻言,点了点头。 再看那小猿,头上发已经方⺟整理,⾝上穿了⾐服,简直换了一个样儿,除那満脸长⽩⽑外,侧背面看去,竟然与人无异。这时亭亭静立,垂手侍侧,听见众人谈笑问答,也不学嘴,只管凝神谛听,俯首沉思,若有所悟。不时又注定司明,看上几眼,仿佛对司明一人特别在意似的。 铜冠叟越看她,越觉出乍看虽然是个⽑人,看久了,竟是其秀在骨,浑然一片天真。 额际茸⽑披拂中隐蔵着的那一双剪⽔双瞳,尤其黑⽩分明,精华朗润。五官也极端正。 只可惜为満⾝长⽑所掩,有如明珠未昭,美⽟在璞,难邀俗眼一顾罢了。正在惊奇之间,见她睁着一双秀目,又在注视司明,猛地心中一动,不噤“嗳”了一声。雷舂见铜冠叟忽然失⾊惊讶,忙问何故。又听铜冠叟轻轻道了个“罢”字,面容也跟着转变过来,众人俱都不解。 雷舂还要再问时,忽听铜冠叟对方⺟道:“这都是明儿一时愚孝,惹出来的事。她既非猿仙一类,早晚如代明儿服劳,自是不便。此后教化一切,相劳之处正多呢。”方⺟先也未悟出铜冠叟心意,闻言猛地触动灵机,眼望司明,朝铜冠叟含笑点了点头。 雷舂这才恍然大悟,自然不便再问,便对方⺟道:“司兄意解甚为⾼旷,小弟非常佩服。以小弟看来,猿仙既命此女来代子职,也不可负其厚意。同居一屋,既嫌不便,适才司兄又说这里⾼寒,冷热气候相差甚多。好在三位贤侄俱都各有旷世仙缘,此别至少数年。这里虽说仙邻咫尺,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无甚意思,我们既年华老大,自知不能再从⾚松子游,也该享一点晚年舒服才是。且退⾕中景致虽无这里幽静清奇,经小弟多年苦心经营,倒也食用不缺。闷来时有花可种,有山可看,林石云⽔,样样凑趣。 况且地势深蔵山环⾕之中,外人也不易发现。那里闲房甚多,何不就今⽇之聚,便作定局?待二位令⾼⾜贤郞⼊山之后,一同移居舍间,彼此都有个照应,又解了岑寂,岂非两全其美?” 铜冠叟道:“小弟适才便有此意,承蒙不弃,再好不过。彼此新至好,无须客气,能假我两家三问茅屋⾜矣。”雷舂道:“舍间因以前门人从居者多,房舍尽有,能与小弟同居一处更妙。且待方仁嫂与司兄看了再定如何?”方⺟道:“雷兄⾼义,万分感谢。 小儿⽇前曾和迅世兄商议,要向雷兄学那独门传授七步劈空掌,以后同居一处,正好求教了。”雷舂道:“小令郞不久已是剑仙一流,小弟哪一点微未小技,何⾜一顾?端世兄要学,以他那般品端厚,岂有吝惜之理?倒是此女既非仙猿一类,应该给她取个姓名,也好称谓才是。” 铜冠叟道:“适才已曾想过,因想等她几⽇通人言,看她知道自己家世不知道,再行与她定名。雷兄这一提议,我倒想起,明儿原是向猿仙借一子孙来陪伴我;她又是猿仙送来,虽未必便是猿仙之女,必然有些关联。莫如将‘猿’字⽝旁不用,暂时作为她是姓袁,以示不忘她本来面目。取名一层,我想人为万物之灵,她的出⾝又不出人猿之间,暂时就叫她作灵姑何如?”雷舂、方⺟俱都抚掌称善不置。 这时这些小弟兄们见了灵姑,俱都觉着新奇。方端、雷迅毕竟年长一些,早看出三老对于灵姑的一番深意。偏偏那灵姑天真烂漫,憨不知羞;事前又是受了猿仙之命而来,只管侍立在侧,有一眼无一眼地看着司明。司明却是只觉灵姑来得凑趣,小孩子心里又感,又喜。见灵姑老看他,仿佛对他比别人亲热得多,心里一⾼兴,也憨憨地老看着灵姑。 雷迅看在眼里,几番要笑出声来。未后忍不住,悄对方端道:“明弟外号火眼仙猿,今番快要名副其实了。”方端老成知礼,听了还不怎样。元儿何等聪明,早因三老说话呑吐不尽,有些奇怪。雷迅说时,正站在他的⾝后,正好听见,一眼看到司明和灵姑对看神气,猛然大悟。想起灵姑周⾝长而又⽩的⽑,再看司明-呆呆的神气,不由噗哧一笑。招得雷迅再也忍不住,又因老⽗严厉,笑又不敢,不笑又忍不住,拼命用牙咬住下,不敢出声。元儿见他窘状,本来想笑,又见铜冠叟因他笑了一声,正拿眼望他,心里一害怕,也是和雷迅一样,不敢出声,拼命用牙去咬那下⽪。 这时只方环和司明蒙在鼓里。先是站在磐石前,听三老问答,都出了神,偶一闻声回视,见雷迅、元儿互咬下,直⾝体站在那里,脸⽪不住劲使,状甚丑怪。便不约而同地骞将过去,想问什么原因。二人见司明挨将过来,更是难忍难耐,口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哧哧之声,神态越发可笑。方端一见不好,忙以稍⾼一点声说道:“天快黑了,姑⽗吩咐已完,我们去腌熏那两条鹿腿去吧,雷老伯来了,晚间还要痛饮一回呢。”说罢,领了头就走。 这时小弟兄们各人有各人的话想说想问,便都跟去。离三老坐处走了几步,便撒腿跑了下去。到了一块站定,元儿、雷迅再也忍耐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方端恐元儿怈露机关,司明平时有些骏气,以后和灵姑难处,不等方环、司明询问,忙向雷迅、元儿使了个眼⾊道:“灵姑本是山野生长,穿上人⾐,自然不称,我恐大哥、元弟笑出声来,一则当着长辈狂笑失仪,二则又恐恼了灵姑,才借故退了下来。天已不早,我们动手收拾晚饭吧。”司明一听元儿、雷迅是笑灵姑脸上有⽑难看,心里老大不服,鼓着嘴问道: “这有什么好笑?你们看她脸上有⽑难看,我还觉着她更有趣呢,别的猴子哪有那么灵? 我真爱她极了。”司明憨头憨脑,这几句话一出口,休说雷迅、司明,连方端也招得绷不住劲,笑将起来。司明一睹气,连元儿也不理,拉了方环便走。他二人始终也不明⽩元儿等三人为什么发笑。等他二人走远,元儿等三人又笑将起来。彼此嘱咐,谁也不许向方环、司明说破,各自前去做事不提。 三老见五小弟兄走后,灵姑也要跟去,方⺟拦住道:“今⽇你先不要做事,我们还有话问你呢。”灵姑也真听话,闻言便即止步。方⺟知雷迅、元儿看出原委,一面唤住灵姑,一面想起唤回方端嘱咐,以防小孩子家有口无心胡说。才喊了一声,小弟兄们已然走远,未曾听见。铜冠叟明⽩方⺟意思,便道:“端儿提头退去,他识得大体,无须我等嘱咐,由他们各自办事吧。” 方⺟想了想,点头答道:“端儿自他⽗亲死后,全家⺟子三人,一个衰病,一个幼弱无知,又在仇家势盛,奔走逃亡之际,仰事俯蓄,全仗他一个小孩子家支撑。虽有司兄照应,这些年来也着实难为了他。环儿去不去我倒不怎样,假使银发叟老仙连端儿也一齐垂青,我还是真有些舍不得呢。”雷舂道:“我看端世兄资质、德行。聪明,除裘世兄外,他们三人全都弗及,早晚定成大器。也许仙人暂时相弃,说不定是为顾全他的孝道呢。” 铜冠叟道:“聪明人最难得的是行事浑厚,端儿即兼有之,前途决不会错。适才本打算嘱咐元儿上山拜师之事,被猿仙带了灵姑前来,将话岔开,也没和他说完。别的好办,这金鞭崖四面陡空,下临绝壑,似一支金鞭倒揷地上,除了飞仙剑侠,连小弟平时自负学有轻⾝功夫,也难飞上,这上去一层,倒难得紧呢。”雷舂一听崖势如此奇险,见満天霞绮,斜⽇犹未西沉,便想绕到后崖看看,顺便代元儿踩踩道,有无别的捷径可以攀升上去。方⺟自从移居金鞭崖下,病好以后,至多只在小弟兄三人出门樵猎未归时,行至洞外,倚门闲眺,从未远行。闻言乘着酒后余兴,也要同去。当下雷舂与铜冠叟在前,灵姑便去搀扶着方⺟,顺山涧往崖后绕去。 那道绕崖的涧深有千尺,如带盘绕。宽的地方有数十丈,最近处相隔也有十来丈宽阔。常人到此,休说攀升那崖,便是这道又阔又深的山涧也难飞渡。绕走约有四里多路,才到了崖后。一眼望见对崖上洞⽳甚多,壁间満生着许多薛萝香草,古藤异花,红石苍苔,相间如绣。正要前行,后面众小弟兄也追踪赶来。再走没有多远,便是一座排天削壁,将去路阻住。 铜冠叟道:“我们因家在那边,所以管那边叫前崖,其实这里方是崖的正面呢,我们是由东绕来,如从西走,不但对崖难以飞渡,便是崖这边的形势也是其险万分,有的地方竟要提气贴壁而行,方能勉強过去。朱真人所种的几株仙草,便在那崖的下半截。 听说以前这前崖原有一天生的神石梁可通对崖,直到崖顶宮观门前,后来被朱真人将它移去,从此仙凡路隔,不许常人间径了。” 雷舂还要从回路绕向西南,看个全豹。铜冠叟因方⺟新愈不久,路太险,便命方端、方环先陪了方⺟回去。灵姑仍旧抢着搀扶方⺟而行。 雷舂⽗子,铜冠叟⽗子师徒一行五人,往西绕行没有多远,便到元儿那⽇受伤坠崖之所。雷舂见前面不远,涧路越窄。岸这边的崖渐渐向前斜伸,仍朝对面拱揖。漫说人行不能并肩,若非武功精纯,善于提气轻⾝的人,简直休想过去。 五人正要鱼贯前进,忽见对面崖凹中飞出一团浓雾,雾中隐现一个⾚⾝少年,手里捧着元儿那⽇所见的仙草,正待破空飞起。元儿一见,方失声惊叫道:“那不是像甄大哥么、怎得到此?”一言未了,猛听铜冠叟大喝道:“大胆妖孽!擅敢来此盗取仙草。” 说时,手起处,十二片连珠月牙甩镖早随声而出,直朝雾中人影打去。众人因是游山玩景,除铜冠叟这随⾝不离的十二片月牙甩镖外,俱未带着兵刃暗器,听铜冠叟这一喊,匆匆中都打不出主意。毕竟雷舂是个会家,一听那是盗草妖人,随手往石崖上一抓,便抓裂下来许多碎石砂砾,运⾜硬功,也向烟雾中人影打去。这时,雾中人影业已升⾼。 司、雷二老所发的暗器、石块俱是力沉势疾,百发百中,何等厉害,谁知一沾烟雾外层,便即坠地。眼看那雾中人影在空中微一旋转,便疾如飘风,在夕影里往西北方向飞驶而去。 铜冠叟知朱真人仙草业已被妖人盗走,追赶不上。再往对面崖孔中一看,仙草生所在,浮土零,陷有一个数尺方圆的深⽳。⽳旁倒着一个发纠盘,面相凶丑,⾚⾜草履,⾝着戏⾐,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妖人,业已被斩成了两截,鲜⾎流了一地。 那洞正当西照,光斜进去,看得分外清楚。 众人见仙草被妖人盗走,却无人追敌,俱猜不出是何缘故。司、雷二老正打算飞⾝过去观看,崖顶一道⽩光匹练般下来,直达对面崖洞之中。光敛处,现出一个长⾝⽟立的少年。只见他一到,便将那妖人尸首提起,掷人仙草生的⽳內。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儿,倒了些粉末下去。再取⾝旁剑鞘,将浮土,石块一齐弄好,用脚踏了踏,便要往上飞起。 铜冠叟认出少年是那⽇与纪登在崖前闲话,从崖顶上喊走纪登的小孟尝陶钧,也是矮叟朱真的门下。见他做完了事要走,忙⾼声喊道:“陶兄暂留贵步。适才我们曾见一驾雾妖人,将朱真人仙草盗走…”还要往下说时,陶钧已接口道:“适才妖人,便是铁砚峰鬼老所派来的,共是两个:一是他役遣的生魂;一是他门下弟子程庆。只那生魂,家师因他受妖法所制,事出无知,没有伤他。程庆已被真人飞剑所斩。因家师不久要赴峨眉,应妙一真人之约,仙草已于前⽇移植。生魂盗去的乃是赝本,另有一种妙用,此时不便细说。裘师弟大后⽇上山拜师最好,到时自有能人接引他上崖,无须愁虑艰险。 现奉家师之命,另有他事要办,再行相见。”说完,依旧一道光华,直飞崖顶而去。 元儿见陶钧剑术如此精奇,好不羡。暗忖:“自己将来不知可否练到这般地步?” 陶钧去后,方环、灵姑也已送了方⺟赶来。这时已是⽇薄崦嵫,瞑烟四合,铜冠叟因山路大险,天黑难行,晚餐时候又到,提议回去,明早再陪了雷舂游赏。当下,大家循着原路回转。 元儿到了洞中,见方端正在整理饭食,将他拉过一旁,告知适才之事,说起那生魂竟与甄济形态相似,只可惜被烟雾笼罩,没有看得十分仔细。因与陶钧初见,长者在前,未敢动问。前⽇师⽗到夕佳崖去接,曾见他的题壁,有去铁砚峰之言;陶钧又说那生魂是受了铁砚峰妖人鬼老的役使,看起来一定凶多吉少,甚是忧虑。方端为人情长,闻言也甚难过。元儿心念甄济的吉凶祸福,连饭也未曾吃好。他这里情切友声,却未想到甄济心已大变,正在一心图谋他的铸雪、聚萤双剑,⽇后生出许多事来,这且不提。 原来甄济自从那⽇在夕佳岩与元儿分手之后,独个儿坐在岩前大石上垂钓。心想: “食粮已绝,⽔势仍然未退,元儿一些也不着急,却想在那幽暗昏沉的古洞中寻找出路,岂非在那里做梦?”又想起:“两口双剑偏生被他得去,剑又是双的,不能分开,自己年长为兄,又不好意思跟他硬要。”越想越烦,小鱼始终没钓上一尾来,正在烦闷之间,猛又想起:“⽔老不退,何时是了?元儿那两口剑砍石如粉,崖上有的是大木,何不砍下两,削成独木舟,撑也撑它出去,⼲困了这么多时候,竟未想到这一层。”见天已快黑,元儿还没有回来。甄济越想越烦,由烦又想起元儿情执拗,不听话的可憎。恰巧腹中饥饿,一赌气,把剩的一些饼饵取将出来,就着山泉吃了个,仅留了少许,给元儿晚餐。准备明⽇再打主意,暂将当晚度过去。 吃完已是⻩昏月上,仍没有见元儿回转。甄济虽然天凉薄,顾己不顾人,毕竟与元儿是中表至戚,又同在患难之中,不由起了疑虑。趁着月⾊还好,便往崖顶上去找寻元儿下落。上到半山,天光还是好好的,眼看离崖顶只有半里之遥,忽然起了云雾,一片溟-,哪里还分得出道路。甄济喊着元儿的名字,⾼叫了几十声,没有回音。知道上面这条异路异常险峻,就到崖顶,再往元儿去的山洞,更是其险异常。有月光照着行走,还得留神,这样云雾昏沉如何敢轻易涉险。又想那⽇洞中所遇的怪鸟何等厉害,元儿平时也颇精细,此时不归,凶多吉少。如在洞中遇险,自己赶去,岂不又饶上一个?况且山路云封,也委实无法再上。少时下面再起了云雾,岂不连自己归路也都阻断?那时上下两难,反而不美。 甄济想了想,仍以回去为是,当下急忙寻路下山。下没多远,果然云起,心里还暗自庆幸,却不想他只因一时私心过重,不特误了大好前途,还将一生葬送。假使当时甄济情切友声,念在元儿是骨⾁之亲,又有同盟厚谊,甘冒危险,死活都要寻找元儿的踪迹下落,当时元儿正在洞的深处,用双剑开路,晶壁也没有倒塌,前洞路已开通,正好遇上,或是二人通力合作,同达金鞭崖;或是将他劝回。也不致闹得⽇后误⼊旁门,⾝败名裂了。这也是甄济为人机诈寡情,命中注定,且不提他。 甄济到了夕佳岩前,心中仍存着万一之想,盼元儿回来。直等到月斜参横,崖顶云雾越来越密,终无动静,这才绝了望。回洞后,夜一也未睡着,早起将昨晚留给元儿的一些余粮匆匆吃完,出洞见⽇光満山,拔步往山巅便跑。一路察看形迹,⾼喊元儿的名字,循着那⽇所去路径,寻到所遇怪鸟的古洞。先还恐洞中有甚怪异,不敢进去。后来一想,自己独困荒山,形影相吊,在这绝粮之际,多有一人作伴,到底比较好些,倘或元儿仅止受伤,不曾⾝死,困在洞中,正在待救之际,如不⼊內救援,良心上也大说不过去。踌躇了一会,决计⼊洞探个下落。 当下甄济用剑砍了许多枯枝,用细藤扎成火把,取出⾝带火石点燃,取出佩剑,纵到洞前崖石之上,先往下崖深壑里仔细一看,仍是看不出一些迹兆,试探着进洞一看,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俱无。知道荒山古洞多产精灵,还不敢出声呼喊,以防惊动。 及至又走有里许多路,行经元儿那⽇斩落怪鸟铁爪之处,仍无动静。前行不远,洞中渐亮,不用火光也能辩物。再走一节,便见四外晶啂纷列,折断零落,到处皆是,时有钟啂坠地之声,古洞回音,甚是清脆。仔细一看,有许多晶啂俱是兵刃砍断,又看出地下脚印,知是元儿所为。虽然事太冒险,也颇佩服他小小年纪,胆气过人。从钟啂中循着脚印,穿行了一阵,看出洞中不似有甚精灵盘踞,这才多着胆子,喊了一声:“元弟!” 这时洞中业已坍塌,壁间晶啂大半震裂。这一喊不要紧,那些砍断还连的晶啂受了回音震,到处纷纷断落,尘沙飞扬,铿锵哗啦,响成一片,余音往复,半晌方止。甄济如非⾝手矫捷,有好几次差点被碎晶打中,甄济不由大吃一惊,忙择了一处空旷地方站定,哪敢妄动。心里暗骂元儿胆大妄为,闹到这般结果。但也不敢再喊,因地下脚印和晶林中剑痕时常出现,算计元儿踪迹必在洞的深处,只得再往前走。走没有多远,地上脚印忽断,又见晶砂如粉,杂着许多碎晶啂,将去路填没,地面上不时发现很深的裂纹,也看不出那洞坍塌的⽇子。心想:“如本已坍塌,元儿必到此遇阻而回;如是新塌,必葬⾝其中无疑。”想起素⽇共同患难之情,不由也有些心酸。 甄济最后委实无法前进,暗自祝祷道:“元弟呀,元弟!只因你不听我良言相劝,执意要来洞中探道,如今也不知你生死和下落,倘若你死在此地,我的心力业已尽到,休怪我心大狠,不来管你。”一面寻思,便往回路行走,心想:“洞中食粮,连饼饵俱都吃完了。昨晚吃时没饮热⽔,晚间还直翻心,还直翻胃,今⽇并此而无之,仅剩一些糖果。再寻不着吃的,恐怕要以草树⽪度⽇了。”且行且思,快出洞外,猛想起: “那⽇曾见几只兔子,虽可惜被元儿放走,但兔窟必在左近,何不寻它一寻?只要寻到,又可苟延残。”人在急难之中,一有生机,立时精神一振,忙着出洞,纵向崖上,去找兔窟。草树隙全都寻遍,连兔⽑也未见到一,人已是饥疲加,万般无奈,只得寻路下山。沿路掘了许多草嫰芽,准备拿回去,用⽔洗净煮了,将就度过一顿再说。 下山时,无心中发现一条好的山径。顺径走到山,猛一眼看到草际里伏卧着一个似猿非猿的黑东西,満⾝泥泞,似在伏地睡。甄济也是饥不择食,不问青红皂⽩,纵上去,手起剑落,噗哧一声,扎了个对穿。那东西却连一动也未动,鼻间忽闻奇腥刺脑。 翻过那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周⾝黑⽑,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怪物尸首,间烂了一个窟窿,头脸俱被蚊蚁侵蚀,腐烂污秽,臭不可闻。甄济这才恍然大悟:第一晚宿夕佳岩洞,半夜里元儿所斩的怪物,便是这个东西。怪物尸体一发现,算计这东西必不止一个。想是巢⽳邻近,又为⽔所阻,往洞中避雨,吃了元儿一剑,负伤坠崖,逃到此地,伤重⾝死。甄济⾁未吃成,臭得直恶心。只得将拾来的草嫰芽,带回洞中,洗净煮,勉強吃了。 第二⽇一早,甄济即起⾝,用剑砍断了一树木,削去枝叶。又折一枝竹竿当篙。 重新掘了些草嫰芽,餐一顿。本想当时坐了独木舟就走,无心中一翻元儿行囊,看看有甚可带之物,一眼看到许多纸笔。心想留几行字,作一纪念,偏偏寻不到墨。一赌气,索连笔也不用,拾起一块枯炭,将自己如何被困荒山,以及⽇久绝粮,元儿深洞失踪,遍寻不遇之事,一一写在洞壁上面。写还没有一半,猛听脑后风生,未及回头注视,一条带⽑的黑影已从颈后直伸过来。立时眼前一黑,颈间一阵紧痛,便已失了知觉,晕死过去。等到缓醒转来,耳听啁啾之声吵个不已,四肢到处作痛。睁眼一看,手脚已被敌人用细藤绑紧,⾝子卧在崖前一块大石上面。面前坐卧蹲踞,围着十多个浑⾝黑爪,枭面蓝睛,手如鸟爪,似人非人的怪物,形状与昨⽇所见怪尸一般无二。为首一个,正指着自己啁啾叫。鼻端又闻一股奇臭,倒转脸一看,昨⽇所见那具怪尸,已被这些同类抬了下来,放在离⾝不远的地上。知道这伙怪物一定疑心那怪物是被自己所杀,前来报仇。自己落在怪物手內,双方又言语不通,没法分解,必遭怪物的爪牙所害无疑。 正在心惊胆寒,忽然一阵狂风从西北方吹来,立时愁云漠漠,雾沉沉,満山林木声如涛涌。风沙中望见前面不远,站着为首的一个怪物,离地约数尺远近,张开一张⾎也似红的怪嘴,蓝眼夹夹,伸开两只鸟爪,正在作势向自己扑来。甄济把眼睛一闭,喊得一声:“我命休矣!”満以为转眼之间,⾝落怪物口中,任其咀嚼。猛又听狂风中有一种极清脆的破空之声自天而下,接着便听怪物悲啸奔驰之声,纷纷动,没有片刻工夫,风息声止,群噪悉停,⾝上却未受什么新的痛苦。微睁眼⽪一看,面前那些⾝长黑⽑的怪物全都聚齐在一株大树下面,树侧站定一个⾝材甚长,头梳双髻的道装童子,手里拿着一形如怪虫的长鞭,不时往那些怪物⾝上打去。那些怪物好似对那道童怕到极处,个个跪伏在地,一任道童随便菗打,休说不敢妄动,连大气都不敢出。甄济一看,知道自己已有了生路,随即⾼喊:“仙长救命!”那道童任他号叫乞哀,也不做理会,仍然打那怪物。打了有半盏茶时,才算兴尽。用那条蟒鞭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子,口里喝得一声:“孽畜!”那些怪物便乖乖爬起来,怄偻俯⾝往圈中走去,互相挤作一堆,吓得浑⾝抖。 道童将怪物都赶进圈去,才缓缓往甄济⾝前走来,只管朝甄济上下打量,也不解绑。 甄济见那道童生得又瘦又⾼,两颧突出,鹰鼻浓眉之间生着一双三角怪眼,看上去形态甚是凶恶,一望而知其决非善类,偏偏一则求生心切,二则见那道童有伏怪之能,不但没有厌恶,反倒一心崇拜,把仙长叫了个不绝口。 那道童望着甄济,待了一会,忽然狞笑了一声,走近⾝来,用手一指,甄济⾝上所绑的细藤便即寸断落地。甄济起立,重又跪倒,谢了救命之恩,并求援助脫困,道童指着那具怪尸问道:“这东西是你刺死的么?”甄济不知道童心意如何,便将经过实说了。 那道童听说元儿要去金鞭崖投奔矮叟朱梅,脸上顿起惊诧之容,便问元儿如何走的。甄济见道童面⾊不佳,忽然灵机一动,隐起元儿探洞一节不说,顺口编了一套谎话。假说那⽇因为绝粮,命元儿上山打兔,看他行至半山,忽见一道光华闪过,后来便不见他回转等语。 道童闻言,便问:“我意带你往铁砚峰去见教祖,可愿去么?”甄济已看出那道童不似常人,不敢违拗,忙答:“愿去。如蒙引进收录,尤为心感。”道童听甄济愿随自己同去,方才有了喜容。甄济心中始终舍不下元儿所得的双剑,猜元儿如若葬⾝洞中,那剑必也埋蔵洞中,只是再说实话,前言不符,又恐道童生心夺去,只好暂时作罢。更恐元儿万一未死,不知自己去处,便说自己还要往洞中去取所用的一口宝剑。 甄济回到洞中,用木炭写了自己得遇异人接引,要往铁砚峰去,元儿如回来见字,可往那里寻找等语,还未写完,猛想起铁砚峰这个地名甚生,不知在哪座名山之內,即便元儿来此,见了题壁,也难于寻访,忙取了宝剑纵下崖去,想问时,那十几个怪物已然不知去向,道童正等得不甚耐烦,一见甄济下来,未容他张口,便一手紧握甄济臂膀,喊一声:“起!”直往来路上飞去。 甄济在空中惊喜集,耳听呼呼风声,周⾝云雾包围,一会工夫,⾝落平地。睁眼一看,只见丛岭杂沓,峰回路转,山石灰黑,寸草不生。真是个穷山恶⽔,雾惨风凄,无殊地狱变相。情知不是善地,但是⾝已至此,有何法想,只得跟那道童往山环中走去。 道童捧着蟒鞭在前引路,上下峻崖峭壁,如履平地,如非甄济自幼学会轻⾝功夫,哪里追赶得上,就这样拼命随着纵跃,还累了个吁吁气,汗流侠背。有时更见毒蟒、恶蝎、守宮、蜇蝎之类,大者十丈,小者亦丈许,盘踞路隅。见了人来,牙吻开张,蟠旋伸缩,似要攫人而噬。 甄济见道童见了这般恶毒之物不做理会,便也不敢招惹。手按剑柄,防前顾后,吊胆提心地走有多远,还不见到达,又不敢问道童。觉体力有些支持不住,忽见前面有一块平地,虽有数十株松杉杨桧,大都枝叶凋零,老⼲讶,死气沉沉,了无生意。天又昏暗得快要庒到头上,越显鬼气森森,疹人⽑发,又见树下面黑沉沉一片不住起伏,到了一看,正是适才夕佳岩所遇的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数目却多了好几倍,树上面也似有什么东西盘绕,枝叶不住颤动,抬头往上一看,瞥见是些奇形怪状的长蛇大蟒。因为树⾊地⾊俱都成了一片灰黑,四外云雾笼罩,不见天⽇,所以先时没有看清。那些怪物蛇蟒好似惧怕那道童无比,只要他长鞭微一抡动,便都吓得浑⾝颤,吱哇怪叫。甄济见道童如此威风,不由又歆羡起来,精神为之一壮。跟着道童走完那片平冈,两面危崖忽地排矢般揷起,上面半截暗云包没,看不见顶,两崖中间,现出一条恶径。 道童到此忽然止步,回望甄济未曾落后,又无胆怯神气,一张死人脸上不由略露了一丝笑容。说道:“你还不错。待我与你回禀教祖,看你的造化,听候传呼吧。只是有一句话须嘱咐你:我们这里法令最严,平时只听教祖一人之命,违拗不得,道未成时,不准妄自行动,见了什么事物,更不准随便发问,你可晓得?”甄济连忙行礼,谢了指教。那道童也不再理他,先往⾕中叩伏,默念了几句,忽听⾕中有了一种吹竹之声,甚是凄厉,道童闻声,便自走进。 甄济见道童走后,四顾无人,霆弥漫下,到处都是毒蛇魔怪的影子,不由害怕起来。灵机一动,也学道童跳在⾕口,朝內默祝:“弟子千里求道,一片虔诚,望乞收录,宁死不二。”叩祝方毕,忽然一阵风吹到前面,偷眼望上一望,面前不远站定一个怪状道人,面黑如漆,口红如火,头上发披拂,腮下疏落落生着几山羊须,⾝却瘦小非常。披着一件黑⾊道袍,长可及地。甄济断定来人定是此中首要,连忙叩头不止。方想请问名姓,猛再一偷瞧,已然不知去向,只见一阵风往⾕中深处卷去。 甄济方惊疑,吹竹之声又起,待了好大一会,不见道童出来。心想:“那竹声似在传呼,适才道童正是听了吹竹之声走进,行时也有且听传呼之言。可惜不曾问明,径自擅⼊又恐犯了此地规矩。”好生为难。又想:“常闻仙人所居,大都⽔秀山明,云霞围绕。适才一路所见,定是仙人试探我道心坚定与否,我只要见怪不怪,凡事如无闻无见,且冒险跪行进去,休要错过机会。”想到这里,便一步一拜地往⾕中走进。⼊⾕以后,路倒不甚难走,只是觉得地⽪是个软的。 甄济此时已是心坚意定,不到⻩河心不甘,一切俱都置之度外。拜行了一阵,快到尽头,忽见一个⾼大的崖洞,不敢再行妄进。正在跪伏思忖,猛地眼前一黑。偷眼一看,洞的两旁平空现出许多⾼⾝量的童子,俊丑各别,胖瘦不一,⾐服五颜六⾊也不一致,装束却和先见道童一般。甄济哪敢说话,只吓得叩头如捣蒜,口里直喊:“仙师怜念愚诚。”说没两句,先前道童忽从洞中走出,说道:“师弟们各归原位,教祖已准他进洞参见了。”说罢,把蟒鞭往甄济⾝后一挥,便命甄济起立,随了⼊洞。甄济听得⾝后怪声大作,起⾝时节猛一转眼回顾,吓了个亡魂皆冒,原来先前只顾前进,却不料⾝后面跟了无数的青蛇怪蟒,个个馋吻流涎,红信似火一般地呑吐,与己相隔仅止数尺,正往⾕中退去。 洞里面看上去甚是幽黑昏暗,甄济随了道童走进去约有两三丈远近,才有了一点昏惨惨,绿的亮光。偷偷用目往四下一看,洞壁间到处都是些骷髅鬼怪之类,凶恶狰狞,备诸异状,惊惶骇疑之间,也看不出是真是幻。再加上洞中风时起,那些魅影越显生动,个个都似在飞舞攫拿。这种可怖的景象,一任甄济素常胆大,置⾝其中,前途吉凶尚难逆料,也不由他不心寒胆战。 再进数十步,便到尽头。道童首先朝壁跪下,俯伏默叩。甄济忙也将⾝跪倒在道童⾝后,猛觉眼前一花,略定了定神,定睛一看,已然换了一个境界。洞中雪亮,到处通明,八钟啂并排立在当地,上面雕着好些大蛇,柱前设着一个⽔晶宝座,座上面铺着一张虎⽪。全洞面积大有亩许,地上也铺着一张大⽑毡,将全洞都铺満,花纹如绣,五⾊斑斓,也不知是用什么兽⽪织成,那引进的道童已然不知何往。 甄济再偷偷地四壁一望,见壁间有不少洞⽳,深⽳看不见中有何物。每一个浅⽳中都伏有一个美貌女子,个个都是粉弯雪股,⽟面朱,媚目流波,神情如活,俯仰坐卧,姿态不一;燕瘦环肥,极妍尽态。虽然容光妖,却是不言不动,仿佛是泥塑木雕的一般。甄济方在罗刹域中经过,忽地⾝逢绝,几疑⾝在梦中。先时心中害怕,只偷偷看了两眼。后来见洞中空无一人,壁间美女虽似死的,出世以来,几曾见过这种⾊相,不由又偷看了好几眼,越看越似活的,越看越爱,不由看了个淋漓尽致。看到妙处,渐渐目移神,不能自制。若非还想起⾝居危境,有些顾虑,恨不能上前一一加以摸抚,仔细观察,到底是死的活的,才称心意。甄济正在心旌摇摇,猛想起:“道童引了自己,连遇许多可惊可骇,奇危绝怖的境界,到了此地,忽然不见,莫非仙人成心相试,一切皆是幻景?稍有不慎,便堕地狱。”就这一转念间,立时念冰消,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仰视。 待了一会,忽闻吹竹之声起自四壁,算计又有幻景,索把眼闭上,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免得见了生,其心又。正在胡思想,吹竹之声方止,四壁细乐大作,音声委婉,一股子媚香随着微风送到,接着便听地毡上有了细碎之声,随着乐声⾼下起落,若有节拍,有时那细碎的脚步声响过面前,便有一股温滑柔腻的⾁香送到鼻间,闻的令人起一种说不出的意境。似这样两三次过去,甄济再也忍耐不住,微微睁眼一看,面前竟有无数⽟腿在那里盘旋往来,粉腻脂香,柔肌颤动,不必再睹全⾝,已经令人魂消魄。情不自噤将头一抬,果然这些⽟腿俱是适才所见壁间的裸体美女,正如纺车般随着乐声飞舞。起初仅当她们是木形泥偶,已然心动神摇,忽然见这等活⾊生香,怎能噤受。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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