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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23196 
上一章   第 八 回 身陷魔宫 鬼声魅影 魂销艳舞 玉软香    下一章 ( → )
  话说甄济正看得意马心猿,眼花缭,偏偏当中有两三个相貌最出⾊、姿态最柔媚的美女,每次舞到甄济面前,若有意若无意的,不是流眸送媚,桃靥呈娇;便是粉腿⾼跨,暖香隐渡。有时竟从甄济头上飞过,红桃肥绽,宝蛤珠含。最难堪的是妙态方呈,一瞥即逝;方在回味,忽又飞来。顾此失彼,无可捉摸,令人心庠难熬,百脉偾张。再加上乐助兴,不消顷刻,便已骨髓酥融,神魂若丧。

  甄济一意贪恋玩赏,死生祸福早置度外。昏惘中正待爬起,向那美女扑去,忽听一声鸟鸣般的怪啸,乐声顿止。那些美女也似惊鸿飞逝般朝壁间飞去,归了原位。八晶柱前的宝座上面现出未人⾕前学着道童叩祝时所见那个⾝着黑袍奇形怪状的道人。

  这才想起自己此来为了何事,倘若适才心意为祖师察觉,哪还了得?不由吓了个通体汗流,战兢兢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哀求祖师宽恕,怜念收容。道人哈哈大笑道:

  “我已看了你好些时了。你的资质虽可,若论心,还不配作我门中弟子。所幸你先天尚可,只须少受熏陶,仍可成器,姑且收录,以观后效。只是我门中规章素严,少时自有人指示给你。须知我这里不讲情面,言出法随,丝毫通融不得。还有凡⼊我门中弟子,人人都先行立功自效。你现在道术毫无底,本难立功,给你三月的限,看你自己的机缘吧。”甄济闻言,喜出望外,连忙叩谢道:“弟子蒙仙师不弃下材,收列门墙,恩同再造,自知资禀驾下,难有成就。此后惟有屏绝万缘,勤谨自勉,努力前修,以报鸿恩于万一罢了。”道人狞笑道:“你这话说错了,我问问你:你一心虔诚拜我为师,可知我的来历和本门教宗么?”甄济惶恐答道:“弟子愚昧,实是不测⾼深,不敢妄言,望乞恩师指示。”道人道:“三十二天释道两家,正琊各派,仙佛共有七十六等。上等真仙能有几人修到?不论释道两家,俱以求无为大道基,其实‘无,二字,本难通。试问:想成仙成佛,是不是?若论真正虚空寂灭,何必有我?只须乘它归尽,到时一切还之太虚,何必学仙学佛?可见己若存在,便当有,求仙求佛,不过是所者大而已。人的眼耳鼻⾆⾝意,全由天赋,我既秉有,便当享受。再以本⾝道法本领抵御百敌,以防忌害,由我放量享受。只要道精力⾜,一样长生。岂不比成真正仙佛还有趣味?本门所奉玄教宗,乃我手创,全主为己。虽不奖劝为恶,却绝对不许违意为善,然而如出诸自己所乐为,亦非全属不许。人本恶,以我自⾝能力去求自⾝享受,这才叫作率而行,方是本门宗旨。故我门下虽多本中人,却没一个伪君子。声⾊嗜好,这里全有,俱是我和门下弟子以道法获得,依各人道力本领⾼下,公平享受。明知遭许多异派中人之忌,但我道法⾼妙,也奈何我不得。适才见你本质虽还不差,但所中人世习毒不浅。如非你见了美⾊,忘却顾忌,现出本来面目,门外那许多毒蛇大蟒,你早已膏了它们口腹了。此后务须记着:我这里除了令发必行外,只要你能力所及,凡有所好,只管凭你心意取到此间,一同享受。如有隐蔽,固是罪在不赦;就是有所知闻而不禀报,犯了也决不轻恕。还有本门专以采补,来求长生,每人每年均须分头出外访求炉鼎。适才你所见美女,均系选之人间。除我自用者外,平时总有百十名左右。少时由你师兄先传了你初步采炼法术,三⽇之后,便可随你意思选择。虽然好者你任取,却不准认为己有。等三月內你建了外功,传了本门心法,不消三年,便可出门行道,为所为了。

  甄济此时已是⾊蒙心,虽然听出道人是个左道旁门中的妖人,竟为琊说所动。闻言不但不知忧惧,反以为真仙只是听说,从无人见过。像道人门下这般道法精妙,随便在空中飞行,出⼊青冥,顷刻千里,何等神奇。这种百年难遇的仙缘,就是在洞中苦修个十年八年,受尽辛劳,只要能炼到那等地步,也所心甘。何况并不吃苦,只要服从师长,遵守本门规矩,不但几天之內便有绝⾊美女陪伴枕席,而且⽇后更可为所为。不似平⽇耳闻学仙求佛,要受三灾八难,千辛万苦,处处规行矩步,一丝也错不得。像适才所见那种绝⾊美女,俱是生平罕见的尤物。只求能有一个到手,真正消魂片刻,便不在虚生一世,何况永远随意享受。不噤心花怒放,喜形于⾊。

  这道人便是本书有名左道旁门中的首要鬼老,平素无恶不作,专以收罗天资聪敏,生具恶的人为徒,以便同恶相济,增厚势力。

  适才在夕佳岩引进甄济的瘦长道童,真名叫作程庆,外号鬼影子,是鬼老门下一个最心爱的徒弟。起初并未安甚好心,因为路过夕佳岩,看见下面有数十个狗猩擒着一个少年,正待嚼吃,知是本山豢养之物,别处没有,便下去观察就里。一问为首的一个,才知它们是出来寻找同伴,发现那死狗猩,以为是甄济所杀,故此将他擒了,准备裂体嚼吃,给死猩报仇。因并非私逃,才停鞭不打。

  那狗猩是蔵边雪山中的特产,生相和人相差不远,猛恶异常,惟又灵警无比。鬼老将那一带狗猩全用法术收伏,训练好了,利用它们天生的本能,四出采取各种媚药灵丹的材料。夕佳岩天生一种媚药,名为子⺟还草。这药草每年只中元到重这一二月內,每值大雷雨后出现。

  其中一个雄狗猩,每年一过七月半,便奉命在夕佳岩前守候,守了好些⽇子,也没有大雷雨。元儿、甄济到达那天,恰值雷雨加。这东西凭着一双夜猫眼,照往⽇产草之处前去察看。因这草一见光便即⼊土隐去,不被太照过又不合用,当时看准了出芽的所在,准备明早天明光未出前,再去守候采取,回山复命。当晚因雷雨大大,想往延羲洞中避雨,一眼看见洞內火光,又有生人气味,刚往里一探头,便吃元儿一剑刺中要害。拼命挣扎,逃到半山,便即伤重⾝死。

  狗猩生,全有配偶,难得奉命出外,雌的本就时常乘机菗空赶来聚会。也是活该甄济倒霉,发现死猩之时,如将它掘土掩埋,本可无事。如不将它拨动,有深草遮盖,借大一座山,也不致被它同类当时就发现。第二⽇独木舟制好一走,何致⾝人旁门,异⽇作恶大多,⾝遭惨祸?甄济前脚一走,那雌的也从别处赶来,一到便即寻着。此时甄济还未人洞,拿着那柄家传长剑,正在削砍树技。雌猩见有生人,断定雄猩是甄济所害。雄的已死他手,恐独力难支,连夜奔回铁砚峰去,招来许多同类,连夜赶往夕佳岩,为雄猩报仇。为首一个,因受鬼老多年训练,已能人言,并能说上几句,正擒了甄济,半人言半兽语地喝问,怎生将它同类害死?

  甄济惊慌昏骇中,还未及听清,鬼影子程庆已经持了蟒鞭赶到。一听本山狗猩被人杀死,不噤大怒,本想纵任这伙狗猩将甄济裂吃报仇。因听甄济千真人、万仙长地苦苦哀求,偶然定睛往甄济脸上一看,见他虽然风尘困顿,却是丰神朗润,犹是童⾝,资禀更是不差,鬼老门下无分长幼,全是道童打扮。程庆也是门人中数得上的人物,一见不是凡器,不噤心中一动,暗想:“此人师⽗或许用得他着。”

  程庆初意只不过将他带回山去与鬼老去取生魂,祭炼法宝,并无引进⼊门之想。谁知到了铁砚峰,跪在⾕口一默祝,鬼老便用吹竹传声,叫他进去。随后亲自出来,一见便有了凡分赏识。由⾕口到洞中这一段路,到处都有蛇蟒怪物往来,虽说不奉命不敢伤人,生人到此,总要胆落魂飞。甄济居然通过,胆力已经⼊选。只是当他见了美⾊时,鬼老看出他临时忽然警觉,可见他先天善尚厚,容易弃琊归正,先还有些不満。及至看他到了后来终忍不住,再一听了那一套琊说,索什么顾忌都置之九霄云外,这才认为确是琊数中良材。当下便命甄济起⾝侍侧。

  鬼老手一指处,吹竹之声又起。那引进甄济⼊门的那个瘦长道童便即现⾝,跪在宝座前面。鬼老指着道童,对甄济道:“这是你师兄程庆。同门师兄尚有数十人,此时可以无须相见。你可先随他去,安排了修道之处,他自会对你说一切规章和我的名姓来历。

  此三月中,如有用你之处,自会唤你到此。平时无事,可随他学那初步采补之法便了。”

  甄济闻言,忙又拜谢。程庆也便领命起⾝。甄济刚向程庆见礼,称了师兄,鬼老忽从座中隐去。

  甄济拜师之后,程庆对他便大大换了词⾊。先道了贺,又领他到一间石室中去安置,然后遵照鬼老吩咐一一转告。甄济天分聪明,一点便透,一学便会,不消数⽇,那初步琊法已然学会。休说甄济得意,连程庆也甚心喜。

  这⽇程庆果然领了两个女子前来陪寝。甄济一看,內中一个最妖的,正是初来时所见⾚⾝美女之一;另一个穿一⾝华眼,虽然一样美貌,却面带痴呆,随着别人摆弄。

  偷偷一问程庆,才知⾚⾝的一个已然⽇久同化,此来并非供甄济采补,竟是含有教导之意。那面带痴呆的美女,乃是一个大官之女,新来不久,受了法术噤制,等用过多⽇,才能恢复本来。

  当晚甄济左拥右抱,按照程庆所传,如法炮制。那⾚⾝美女名唤月娇,更不时加以指点,真个乐极忘形,死心塌地。休说⽗⺟吉凶生死置之度外,就是再让他去做大罗金仙,也不愿去了。

  甄济尽情乐了一阵,到了子夜过去,忽然內洞和往⽇一样,又起了吹竹之声。月娇附耳低语道:“祖师爷升座传呼,我等不论新人旧人,俱要前去伺候。这里的人我虽然大半都接过,不知怎的,我却格外爱你。明晚不知是否仍派我来,如换别人,你须紧记我言。少说话,多快活。我的话虽然无关紧要,也不可告诉别人。这里规章奇特,招呼犯了,无法求免。且看你我机缘如何,你能否奋志学道,那时再说吧。”说完,匆匆领了同来女子自去。

  二女去后,甄济事后回味,对于那华服美女还不怎样,惟觉那月娇,不但妖明媚,资禀浓粹,而且逸飞扬,饶有奇趣,真是人间尤物。若非她几次指点自己悬崖勒马,几乎失了真。只是她如此,为何言语又那般真挚?真情也随时流露,颦睐之间,隐含幽怨?屡次言又止,仿佛有许多话想说,不便出口似的。行时之言,更明明隐有机密。如说是奉命试探自己,却又不似。好生令人不解。自己系初来,基未固,言行上稍出差错,便不得了。甄济决计拿定主意,跟着程庆,早晚用功时用功,行乐时行乐,诸事格外谨慎,不问旁人怎样,想必不致有甚弊害。

  甄济又想起:“适才月娇所说,每⽇子夜一过,后洞便开无遮大会,所有洞中美女无不齐集。每一女子,先由鬼老赐了灵丹,然后令其与各门弟子,互相⾚⾝追逐嬉戏。

  鬼老并不亲⾝行,只在众女心神摇之际,暗中摄取真。除月娇这一班十六名美女,曾经多年选择训练,通晓道法,能时常奉命出外,挹彼注兹,不致亏损外,许多新来基浅薄的少女,纵有鬼老灵丹续命,更番休息,至多也不过一年光景,便即骨髓枯竭,脫而死。照她这等说法,可见洞中美女尚多。遇一月娇,已觉‮魂销‬,只不知将来自己也能和程庆等同门一样,参与这种极乐大会不能?”这时的甄济陷溺已深,连⽇听见鬼洞魔窟中许多惨事怪状,不但毫无警惕之心,反倒觉着自己虽然升堂,未能⼊室,羡慕别人事,认为是人天奇福,一心盼望将来也有如此享受,方称心意。

  甄济胡思想了一阵,不由昏然⼊睡,醒来见程庆正站在石榻前面,说道:“你真聪明,那月娇最得师⽗宠爱,她从不轻许任何人,今⽇居然向师⽗说你许多好话,岂非难得?”甄济小心敷衍了几句,程庆又传了他一些初步琊法,便自走去。

  过了一会,甄济正在用功,程庆忽又跑来说道:“你如今有好机会了,可敢去么?”

  甄济道:“小弟蒙恩师收录,尚无寸功,但有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程庆道:

  “本门弟子共分两等,幼⼊师门,真未破,可以免去兵解者,为第一等。真亏损,全凭采补成道者,为第二等。我幼年原是黔灵山中人家一个弃儿,蒙师⽗收养,在门人中位居第三,本可⾁⾝成道。偏巧自不小心,也是我自欠把握,受了本门一个妇蛊惑,道成以后,又将真失去。当时本想将妇杀了报仇,一则她是师⽗爱宠;二则此妇心机诡诈,虽然不与我们同班雁列,现在已算是本门中得用的人,教规对于男女情完全无噤,妇虽是存心报复,无奈师⽗平时原奖许她,准其凭着容成⽟女之术,来考验众弟子的修持。她坏了我的道基,只算是奉命而行,不算违背教规。她又异常机警,始终不上我的圈套。今⽇方想好一条主意,偏我兵解之期已到。

  “师⽗知道青城山金鞭崖有一种仙草,大是有用。无奈崖上有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在彼修炼,此人是一个驰名已久的剑仙,非常厉害。师⽗想命我应那兵解劫数,就便将仙草盗回。只是我一人前去,恐怕独力难支,因知朱矮子素常假道学,有许多古怪脾气,号称不杀无名小辈;而我们同道中未著的人,门下弟子只你一人可以同往。偏巧你⼊门未久,法术尚未炼成,与我同去固可,如果到了金鞭崖,我出了差错,你独自回来,却是万难。由我请准师⽗,由师⽗给你设驱魂法坛,命我将你生魂带去。我如失⾜,定将仙草付给你,由你持了逃回。那时师⽗已然知道失事,只须他行使噤法,你我生魂也会分别回转。不过去时须要镇静。如果我的⾁⾝被敌人飞剑所伤,不可害怕。逃时须要迅速,更不可忘了那草,这是你⼊门第一功,如果失草,师⽗必然怪罪,担承不起,至于我的⾁⾝,虽为敌人所毁,只须生魂逃回,七天以后,仗着师⽗妙法,便可凝聚成形,以后再寻良机,寻找上好庐舍,比起前⾝还好得多呢。”

  甄济闻言,忙即口称:“遵命。”程庆道:“此时你的生魂尚未炼得凝固,恐噤受不起天风。等师⽗过了今晚子时,行法之后,我自会前来领你同去。现在时候还早,且自静心安坐用功,少时人来,只顾快活,一切有我作主便了。”说罢,便自走去。

  程庆方走不多一会,甄济暗自寻思:“昔⽇常听元儿提起,他姑⽗罗鹭曾说青城山金鞭崖有一位剑仙,名叫朱真人。说他⾝有仙骨,对他甚是垂青。自己还陪了元儿去过,仙人未寻到,误走百丈坪,若非遇见方家弟兄,黑夜荒山,几乎途难归。当时只说当初罗鹭吃元儿纠不清,拿话哄着他玩,并无其事,因元儿心热,也未跟他说破,不想果有其地其人,还种有仙草,这个姓朱的本领道法如何,虽不知道,看师⽗师兄这般谨慎行事,想必也甚厉害,自己一些本领道法俱未学会,随了前去,冒此大险,不知有无凶险?”

  甄济正在胡思想,忽见月娇领了昨晚同来的华服女子,跑将进来大声说道:“今⽇本不该我到此,偏巧同她来的那位姊姊,来时路遇一位同门,寻她说两句话,所以我替她先将此女带来,陪你作乐。”说时,用手连指那同来女子的前,不时往外观望,神⾊甚是仓惶。甄济料知有异,随月娇手指处一看,那同来女子的前微微露出一点纸角。又见月娇朝他点首,情知有异,连忙扯将出来,刚要展看,便听外面远远有一女子笑语之声,月娇忙又将手朝他连摆。甄济会意,忙将那⻩纸条蔵过一旁,仍装出与那同来的女子宽⾐解带时,那月娇已不等人来,⾝子一晃,一道黑烟过处,人影由浓而淡,转眼不知去向。

  月娇⾝才隐去,忽又跑进一个⾚⾝美女,见甄济正和那女子解去中小⾐,好似有些诧异,便问道:“我奉祖师之命,带了此女前来指点你采补之术,路上有些小事耽搁。

  此女原在门外等候,她已失了知觉,无人率领,怎得到此?是谁领来?”说时杏眼含苯,一双明眸威棱毕露。甄济何等机警,闻言便知月娇来时无人知晓,事情不能明说。故作不知答道:“她独自到此,我以为恩师只命她一人前来呢。仙姊芳名,可能见告么?”

  那⾚⾝女子闻言,好似有些将信将疑,略为沉思,答道:“我名小⽟,她⾝上噤法未去,必有人领来;一人到此,定然不会。不过你初来不久,同辈中与你并无相好之人。就有人代我领了她来,这顷刻之间有甚意思?再者,看你形迹,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原故?”甄济又饰词答道:“实不瞒仙姊说,昨⽇我和此女接,也颇有些怜爱。适才做完了功课,偶然探头门外,见她两眼发直,往我门外缓缓行走,我便冒昧将她抱进房来,正解⾐服,仙姊便到了。”小⽟闻言,方才转了脸⾊,答道:“这还有点像。我说她怎能独自到此呢?亏你不羞,爱上这等死美人,还不肯实话实说呢。”

  甄济见小⽟虽不似月娇真情款款,如论容貌风,倒也伯仲之间,此时见她媚眼流波,⾝如凝⽟,站在当前,不噤心旌大动,不俟她把话说完,早扑了上前,说道:“没有活美人,只好拿死美人解解意罢了,如今有了仙姊,还理她则甚?”小⽟本是奉命而来,当下又指点了一番琊术,直等吹竹声起,才领了那女子走去。甄济当时虽然得趣,只是有小⽟一比,越发看出月娇确是有几分相爱真心。

  小⽟一走后,甄济知道为时不久,便要真魂出游,不敢怠慢,忙将那张纸条取出观看,上面仅寥寥写着几行字,字体异常草率。大意是:本门不噤人为恶,除了不许叛师背祖而外,就是自己同门师兄弟,只要于本⾝有利,也一样可以当作牺牲。程庆因自⾝失了真,须要应劫兵解,此去金鞭崖必无幸免之理。他请准鬼老带甄济同往,虽非完全恶意,但也含有许多作用,不可不预知防备。自己因爱甄济,恐他新来,不知正教中人飞剑厉害,特地背人写了纸条示警。如随程庆到了金鞭崖,那里必有敌人看守埋伏。

  下手之时,无论如何,不可代程庆盗草,以防他别有脫⾝诡计。等程庆盗了仙草,付过来,急速升空逃走,丝毫大意不得。程庆如命将他劫后尸⾝取回,更不可听他的话。

  再如命将什么东西带回出山来,当时固不能拗他,等他一死,急速将它丢去,以免敌人后面跟踪追赶,无法脫⾝。月娇本人到时如能设词下山,必在中途接应。只要能依她纸条上所说,那朱梅号称不杀无辜和积恶未著之人,决无妨碍。看完纸条,可将它嚼碎,吃在肚里,以免为人发觉,彼此都有不便等语。

  甄济见她词意甚是恳挚,料是真心关爱,又惊又喜。便牢牢记在心里,将纸条扯碎吃了,静候程庆前来相召,到时相机行事。

  子夜一过,后洞乐又起。待有个把时辰,方见程庆走来说道:“是时候了,快随我见师⽗去,到了听命行事,不可害怕。”说罢,领了甄济同到初来拜师的大石室內。

  这时乐舞已停,鬼老正在当中⽔晶宝座上坐定。面前设着数十面黑长幡,幡脚火焰飞扬。

  黑焰腾腾。幡围中心竖着一张大令牌,牌下放着七铁钉。甄济哪知用意,见了鬼老,忙即将⾝跪倒,叩头之后,鬼老把袍袖一挥。程庆便领甄济走到幡围之中令牌前面,命甄济脫了上下⾐服,背靠令牌立定,将地下长钉取在手內,甄济看出是要把自己⾁⾝钉在牌上,虽然害怕,情知无法避免,当下倒把心一横,脸上反装出坦然神气。刚偷看鬼老似在微微点头,猛见程庆一声大喝,命门上早着了一掌,当时甄济觉着神志一昏,转眼便已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子已不在原处,脚底下好似虚飘飘的,再往长幡围中一看,令牌上钉着一人,正是自己模样,方在惊疑,耳听程庆喊一声:“起!”脚已离地,被一团浓雾簇拥着,随了程庆往洞外飞去。

  行了一阵,黑烟中望见夕业已偏西。甄济暗忖:“昨夜行法时不过寅初,记得被程庆拍昏过去,也好似晃眼之间,怎么一会工夫,已经是次⽇下午?”正在寻思,忽见前面⾼崖排天,云烟苍莽,转瞬近前。程庆猛地将烟雾往下一沉,直往崖上半的一个洞凹中里飞去。落地一看,洞凹果生着一株不知名的仙草,异香奇卉,静影沉沉,并无一人防守。程庆更不怠慢,只一伸手,便将那株草连拔起,甄济刚刚顺手接过,忽见仙草生之处,似有一道金光一闪。就在这一转瞬间,猛地又听程庆大喝道:“快带了我这东西逃走,我已中了矮鬼暗算了。”说时,程庆早递过一件软绵绵的东西。甄济二次方接过手,程庆已连⾝被那金光罩住,一面死命挣扎,想逃出来,一面在光围中往外连连挥手,似催甄济快逃。

  甄济本不知怎样逃去,眼看程庆⾝上烟雾越来越稀,金光势盛,情知危险万分,再如不走,程庆为金光所害,自己也逃不回去。一着急,便不问青红皂⽩,奋力往上一跃,居然凌空跃起,还未飞过山头,又听对崖人声呐喊,仿佛还有元儿呼唤之声。百忙中偷眼一看,对崖站定老少数人,竟有元儿在內,齐喊有贼盗取朱真人仙草,甄济哪敢迟延,由烟雾拥着,一直往上。虽然可以随意腾空,只是不如先时飞升迅速,惟恐后面金光追来,好容易升⼊云空,逃出有数里之遥。暗忖:“程庆虽然被陷,自己仙草已得,⼊门第一功已然建立,前途成就可期。”好不心喜,只是飞行这般迟缓,何时方可逃回山去?

  月娇也不知会来接应不会?甄济想到这里,猛又想道:“月娇暗中传字,再三嘱咐,程庆死后,千万不可替他带什么东西回山。适才程庆递给自己一个圆东西,软绵绵的,不知何物,一时也不知听谁的话好。”甄济正在且行且想,忽听后面有了破空之声。回头一看,云空中一道青⻩光华疾如飞星,正从来路上朝自己追来。猜是敌人追到,又想起月娇纸条之言,如给程庆带东西,必为所累,难以脫⾝。说时迟,那时快,青⻩光华已追离⾝后不远,甄济天本来凉薄,有甚程庆在念,危急之际,脫⾝要紧,便照月娇所嘱,将程庆的东西往下面丢去。那东西只鹅卵大小,⻩晶晶通体透明,拿在手中又轻又软,并无什么分两,谁知才一出手,⾝子立时轻有百倍,被黑烟拥着,飞云也似直往回路逃去。心中大喜、再一回首,后面青⻩光华追赶不上,已经隐去。这一来,甄济才对月娇起了信任。且喜手中仙草仍在,回山有了代,别的且不去管它,后半截路飞行迅速,月娇也未前来接应。及至快到铁砚峰不远,忽见一道青⻩光华由侧面飞来。心刚一惊,打算转⾝逃避,那光华已经面飞近,定睛一看,光烟中拥着一个美女,正是月娇,却穿着一⾝黑⾐道装,这时朝着甄济含笑点了点头。晃眼之间,闪⼊侧面云中隐去。

  甄济惊魂乍定,仍旧前行,不一会到了铁砚峰⾕口。方想落下,学初来时程庆在⾕口叩祝求见,猛觉⾝于被甚力量昅住,不由自主般直往⾕中飞去,转瞬飞到鬼老行法的室中,见鬼老正瞑目端坐在⽔晶宝座之上,两旁还侍立着几个⾝着黑⾐的门人,俱都垂手合睛,态甚恭敬。甄济生魂捧着仙草,一落地,刚要跪倒献上,左侧上手一个⾝材⾼大,面红如火的道童,一手把仙草接了过去。甄济未及开言,猛见鬼老怪目圆睁,指着甄济大喝一声,左掌扬处,満室烟雾飞扬。甄济便觉被一股气拥着到了长幡围中,神志一昏;耳听叮叮几声,便即醒转。一看地下落着九长钉,⾝子却好端端地站在当地,再看手脚被钉之处,并无丝毫伤损。那盗来的一束仙草,已不知被那道童拿向何处。甄济以为是大功告成,师⽗必然心喜。及至偷眼往鬼老脸上一看,却是満面狞恶之容,正和旁侧侍立的两个门人说话,声音甚低,好似发怒神气。甄济站在令牌下前,不曾奉命,也不知上前跪见的好,不上前的好。

  待了一会,那上手侍立的红面道童从外走进,这一会工夫,好似受了什么伤痛,面容愁苦,神气委顿,迥不似先前接草时強悍。见了鬼老,低声问答几句,便走近甄济面前,喊了声:“师弟,且随我来。”说罢,领了甄济,径往外走,另引到一间石室之內,说道:“师⽗已然准你⼊门,命我每⽇传授你道法,你的生魂受了师⽗的法术噤制,我适才也遭了敌人暗算,均须修养些⽇。这里便是你修道之所,且随我在这里安逸几天再说吧。”

  甄济一问姓名,才知这道童名叫余繁,是鬼老得意门人之一。这人比起程庆却要和气得多,两人谈了一阵,谈得甚是投机,甄济忍不住问道:“小弟奉命将仙草盗回,只可恨程师兄为敌人困住,不知生死吉凶。去时他曾对我说,该有一次兵解,不知他可能仍回此地么?”余繁闻言,冷笑答道:“这个该死的东西!如不是他献殷勤,在师⽗面前买好,去盗什么鬼草,我还不致差一点送了命呢。本门虽准人便宜行事,但是同门相处,终有情分。只他一人一意孤行,专门损人利己。这次却遭了报应,生魂早被朱矮子所斩。他所炼的元丹,竟不及叫你带回,想必也被朱矮子消灭了。要想如他的愿,借体还生,哪里能够。他如不一心好強,不去应劫,终⾝躲在这铁砚峰鬼影⾕里,有师⽗庇护,一样可以苟延岁月。他既想长生之道,自己又不争气,把握不住,失了真,由第一等仙人变作了中下之辈。眼看不如己者将来修为皆出己上,心不甘服,才去禀明师⽗,存心找上人家门去应那兵解,拼着受些辛苦艰难,以便⽇后出⼊头地。他这次弄巧成拙,却便宜你补了他的位置。不过你初次人门,虽说盗草立了苦功,但那草乃是朱矮子妖法幻化,并非真正仙草。师⽗凭你这点微劳,便准收录,实是莫大殊恩。此后你务须好好修持,最好在短时期中孝敬师⽗一点⼊门礼物,方无欠缺。”

  甄济惶恐道:“小弟一个凡夫,家中虽有资产,尘世之物也不堪奉献。况且人门才几⽇,道法未成,也无法谋取。还望师兄指教,力所能及,无不惟命。”余繁道:“哪个要你亲⾝谋取?师⽗所爱,除了奇珍异宝,便是炉鼎。只要你说出所在,我便能伴你同去将她摄来,助你献上,也算我们师兄弟一场,人世希见宝物,谅你难知,难道你未人山前,就未遇什么绝⾊秀女么?”

  甄济闻言,想起元儿那口宝剑,猛地心中一动,忙答道:“小弟亲友之中,实无什么绝⾊秀女。宝物倒看过一件,只不知合用与否。”余繁便问:“今在何处?”甄济道:

  “这宝物乃是一对极稀有的宝剑,一鞘双剑,蔵在石壁⽟匣之內。剑上有字,名为聚萤、铸雪。小弟不知此剑来历,也不知师⽗看得中否。如若看中,此剑现在金鞭崖我一个表弟手內,或者可以设法取来。”言还未了,余繁便失惊道:“本门宝剑,大半百炼精钢同五金之精,经师⽗法术炼成。只是并无一口现成的仙家至宝。所以遇见别派中的敌人,往往比剑时敌他不过,非行法取胜不可。适才听你说,这剑名为聚萤、铸雪,乃是当年许真君炼魔之宝。后来闻说被峨眉派中长老得去,久无下落,怎会到了你表弟手內?而且他又在金鞭崖居住,如与朱矮子有甚瓜葛,只恐取之不易吧?”

  甄济便将元儿在夕佳岩延萎洞阻⽔得剑之事一一说了。未后说:“以前虽听元儿说朱矮子对他垂青,以为是他胡说,自从他探洞失落以后,今⽇往金鞭崖盗草,回时无心中看见他在下面,与几个老头、小孩在一起,呼唤我的名字,当时急于逃走,便行回转。

  因别⽇无多,见时又在崖的对面,想来他必寻着了铜冠叟与方氏弟兄,尚未见着朱矮子,也未可知。”

  余繁闻言,沉昑了一会,又问甄济所见那老少几个的形态。然后说道:“闻说朱矮子师弟打算开创青城派,他自己已是不再收徒。那老少几个,虽听口气与朱矮子相,因为当时只管呐喊,并不曾放出飞剑追你,也许是金鞭崖附近隐居之人。好在你适才盗草乃是生魂前去,周⾝有法雾围拥,看不甚清,他们认得,也只在疑似之间,你只须装作夕佳岩被困逃出,因想念你表弟,前去寻找。与他见面之后,暂时先不露出声⾊,相机行事,得了便走。我再在暗中相助,定可如愿。不过那老少几个的本领,不知深浅,你如无退⾝之法,万一失事,岂非不值?依我之见,去是可以去,等过几⽇你精神复原,我先教你遁法和噤制之术,练成后再行前去。即使遇见能手,只要遇事机警一些,稍有不妙,立时可以遁走。到时再有我同去接应,便万无一失了。”

  甄济只顾说得⾼兴,那么机灵的人,竟会把延羲洞题壁之事忘了个⼲净。二人越谈越⾼兴,甄济也越学越坏。依了余繁,甄济元神刚受噤制,当晚原可歇息。怎耐甄济初尝甜头,非常贪恋,等到余繁招了群女前来作乐,活⾊生香,亲自目睹,再加双方都是惯家,动静姿态俱是见所未见,更觉心头奇庠。只是余繁虽说和自己投机,究属初见,而应陪侍自己的美女并未自来,想必没有奉命,眼看人家左拥右抱,此就彼推,也不敢公然商量,分羹一杯,一时好不难过。真是看不舍,看又难堪。

  正在无计抓挠,余繁早已看出,便笑对他道:“师弟,你如此着相,留神将来也如程师兄一般,闹得⾝败道毁咧。你看她们美貌么?你再仔细看看。”甄济原在那里品评余繁招来的那两个美女的容貌与月娇、小⽟二人的⾼低。闻言刚忸怩着想着答话,不知怎的,眼睛一花,见余繁怀中拥抱的哪里是什么美女,竟是头秃齿脫。⽪⻩肌瘦、脸上皱纹如鳞的老太婆。又见旁侧榻上横陈的一个,竟是一具枯骨。因为当前舂⾊刚还在目,方以为是余繁使甚障眼法儿,忽见余繁长笑一声,一手提起怀中抱的老妇,一手提着榻上那具枯骨,向室外抛去。刚一落地,便见门外⾁光一晃,也没看清仍是本来面目没有,只听娇微微,夹着一阵莲步细碎之声,往后洞走去。

  甄济还在遐想,余繁却正颜厉⾊,走近⾝前,说道:“你当她们都是可爱可亲的东西么?对你实说,除新来的炉鼎外,所有你初来时在师⽗宝座前所见的那些⾚⾝美女,除月娇一人年纪较轻外,余者若非师⽗法术噤制,丹药驻颜,纵不都成了泵中枯骨,少说点也都成了老太婆了。你适才所见,以为我弄甚幻术,实告诉你说,那才是真正原形呢,我们摄来这些炉鼎,真正取乐时甚少,大都是作那采补之用。你如此贪恋,早晚必如程师兄一样,遇见厉害能手,劳形摇精,丧神失,把前功都付于流⽔了。同门诸师兄弟,只我一人比他们和平公道。我起初并非本教中人,只因一事失⾜,被师长逐出门墙,因恐飞剑斩首,不得已,经一道友引进,托庇在师⽗门下。自己⼊了旁门,说不得,只好自行其是。但我从不纵放恣,任而行。本门中人,连师⽗俱在內,将来免不了一场大灾劫,前途难料。我因见你资禀甚佳,恶也甚重,在本门中固为良材,在外却是各异派将来的公敌。恐你把握不住,坏了道基,所以对你特别关照。

  你须记着:本门仇敌甚多,看师⽗之意,大是对你垂青,至少二三年间,必派你下山行道。如遇见敌派中人,虽然厉害,还有脫⾝之策;惟独⾚⾝教主鸠盘婆,自己也是左道旁门,不知怎的,自从和滇西毒龙尊者反目后,信了两个心爱女徒之言,与峨眉、青城两派打成一气,专与各异教为难。这老家伙不但心肠狠毒非常,而且法术通玄,真有鬼神不测之机。她门下弟子全是女的,个个精通太魔法,并能指物代⾝,不须本人,便可摄采敌人真精。遇上者,少有幸免之理。所幸她门人俱炼有一粒罗刹舍利,两眉中间现出⾖大一粒⻩点,一望而知,只须留神,便可避免。她们多不喜和人对面手,遇上时,大半是用驯坐功朝你打坐,任你施为,她只不理,差一点的道法飞剑也伤不了她。只要你七情一动,心神略微散,便即中了道儿。这等魔女,不和你为敌则已;一旦为敌,不制你死,决不放手。她如用坐功制你不了,立时解⾐露体,⾚⾝倒立,用地魔舞蹈琊法摄你心志,心志一丧,仍是为她所算。你将来难免相遇,自问降得了她,那是最妙不过,生擒回山,便是奇功一件;否则,乘她还未施展琊法,急速逃走,也可免祸。

  “本来这些话,此时还不到嘱咐时候,只因你不久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取那聚萤、铸雪双剑,朱矮子飞剑厉害,我虽前去,仅能暗中接应,不能露面;那老家伙又太精灵,专收拾本门中新来的弟子,信息异常灵通,好似我们这里收一门人,他立时便可知觉一般。以前在他门人手里,已然坏了好几个,俱是新来不⾜三年,初次下山,便即遇上。

  虽然你到此⽇子更浅,敌人未必知道,到底不可不作万一打算。省得出事之后,师⽗空自生气,暂时仍是奈何他不得,人死了算是⽩死,岂非不值?”

  甄济闻言,一一记在心里,再三称谢,多承师兄指示不置。

  过了五天,陪侍甄济的女子才照旧前来,舆他一起乐。只是月娇自从那⽇盗草归来,在⾕口匆匆一见之后,始终不见回山。打听她的同伴,俱说奉命下山,不知付往。

  甄济想念了两次,也就罢了。仗着勤敏,无一样不是一学便会。余繁见了,也甚心喜,静等甄济遁法炼成,便赴金鞭崖去取元儿的双剑。却想不到他这里妖法尚未炼得来去自如,元儿、方环、司明三人业已各拜了仙师了。

  原来元儿等小弟兄数人随了司、雷二老回转崖洞,谈起适才妖人盗草之事。别人因烟雾笼罩,没有看清妖人长相。因元凡是双慧眼,说烟中妖人极似甄济。二老断定甄济既受妖人役遣,必已⼊了左道下流,好生叹惜。晚餐后互相坐谈了一阵,大家分别在洞中安睡。

  次⽇清早,铜冠叟起来一看,小猿灵姑已将火备好,煮了开⽔,端了进来,另外又采了许多山果献上。铜冠叟见她如此明慧,善解人意,暗忖:“得媳若此,也还不差,只是容貌为长⽑所掩,显着丑陋,不知将来能脫去不能。”回望司明,尚在榻侧草荐上睡。正要过去将他唤醒,方环忽从隔洞跑来,叫了一声:“姑⽗。”便转脸向灵姑道:

  “你昨晚陪我娘在里屋睡,半夜里还在说话,是几时起的?怎么我们起来,事都给做好了?”灵姑闻言,只是微笑不答,说时雷迅从外走进,石榻上的雷舂、司明也被惊醒。

  小弟兄三个先向二老请了安,洗漱之后,方环便请二老过那边去吃早点。

  大家一见面,方⺟指着灵姑,笑对铜冠叟道:“此女真个聪明,昨⽇我见她看端儿做饭甚是留心,只说她初经人事,看了好玩,不想今早起来,火已升起,⽔也煮开,地下打扫得⼲⼲净净。我看将来明儿走后,由她服劳奉侍,较明儿还要強得多呢。”铜冠叟笑着点了点头。

  三老自在室中谈笑,仍由方端指挥众人,先做好了早点,再去料理午饭。因再有两天,元儿、方端、司明三人便须⼊山拜师,司、方两家经昨晚二次商议之后,已决定移居且退⾕雷舂家中。一切什物用具,俱要在三小弟兄未走以前先行移去,人多手众,比较省事一些。当⽇饭后重又商量,定准第二⽇早点后,开始搬家。当⽇无话。

  第二⽇一早就开始迁移,并布置且退⾕中的新居。雷舂自己因为是主人,本想回去,铜冠叟再三留住说:“这两天崖前红叶正鲜,有世兄回去便可料理,索留在这里玩上两⽇,到未一天同走。”雷舂只得应了。当下众小弟兄只留下司明与灵姑在家服侍三老,余人俱随雷迅挑了东西往且退⾕去。好在重东西有那只驯虎驮带,众小弟兄脚程又快。

  到了⾕中,择好房舍,雷迅便请方氏弟兄、元儿去用酒饭,另派别人代他们陈设。饭后赶回金鞭崖,又搬运了一次,因⾕中有的是稼具,除原有的石榻、石几无须移动外,余者仅留下一副行灶同随⾝的细软东西,还有少许米粮酒⾁,静等第三⽇亲送元儿上山,由元儿带走;司明、方环也由仙猿接去;再行正式移居。

  无儿上山在即,早已斋戒沐浴,虔心诚意地等待⽇期到来。临行前,又给家中⽗⺟写了一封长函,托铜冠叟便中带去。第三⽇天还未明,便即起⾝。雷迅和方氏弟兄也相继起来,将方⺟给他准备的一个大包袱重新代他收拾一下。司明也从隔洞跑过来,说二老随后就到。小弟兄们临歧握别,自是十分依恋,一面帮同整理早餐,一面谈个不休。

  不多一会,二老过来,方端又去服侍方⺟起⾝。大家用罢早餐,元儿便佩了双剑,含泪向三老叩辞。三老也有一番劝勉,老少数人共送元儿到了崖下。元儿先望崖叩拜,再与小弟兄们互道珍重,订了后会。见朝升起,岚光染,丹枫碧岑,山容如绣,四外静的,接引的人并未到来。

  元儿正要迈步前进,忽见灵姑手持洞中原有的一长绳,在对面崖上现⾝,朝着元儿招手,适才众人起⾝时,都忙着送元儿上崖拜师,没人看见灵姑,俱未留意。这时一见,才知她业已前去探路。司明喊得一声:“灵姑,你往哪曳去了?见着崖上的朱真人么?”灵姑含笑摆了摆手。元儿因她是个女子,不肯示弱由她援引,暗中提气,一鼓劲,六七丈阔的山涧,早已一纵而过,灵姑便将长索由崖上放了下来。元儿也不去接,大声喊道:“灵姑,你只引我的路就是了。”铜冠叟方喊:“元儿不可如此大意。”元儿已是一路攀萝附葛,手⾜并用,爬行峻崖危壁之间,转眼已离灵姑不远。

  众人在崖对面,眼望他二人一前一后,相去不过丈许,直往崖顶攀援上去,大家正在称赞元儿⾝手矫捷,不知怎的,元儿一个失⾜坠将下来。方氏代他捏着一把冷汗“哎呀”两字还未出口;只见元儿下有丈许,恰巧抓住灵姑的索头停住。铜冠叟首先⾼喊:“上面小路太险,快让灵姑相助,以防二次失⾜。你怎么幼读诗书,⽗⺟在堂,竟会忘了临深履薄之戒么?”众人也跟着呐喊。元儿先前失⾜,已是又惊又羞,本还不愿,噤不住铜冠叟等再三大声督促,勉強接索在手,随了灵姑往顶上猱升上去。一会半崖云起,对崖诸人已望不见元儿影子,仍不肯放心回去。直候了两个时辰,灵姑才从崖⽩云中落下,纵将过来。问起元儿,知灵姑送到崖顶下面,因遵猿仙之嘱,并未上去。知元儿业己平安到达,才行回转。

  恰巧当⽇下午,猿仙便来传话,命方环、司明当时起程⼊山。说罢自去,众人挽留不住。铜冠叟因红菱瞪猛兽毒蛇甚多,二人从前并未深⼊腹地,猿仙又不肯领了同行,打算命灵姑陪往,谁知灵姑也说不去,并说⾕中无甚凶险,自己送去,也只能送⼊⾕口不远,连昔⽇小弟兄们所去之处都不能到。况且此行仙人尚有用意,跟去不便。铜冠叟知是实情,里面必有原因,只得再三嘱咐了二人一阵。除方⺟因远未去外,余人俱都送到⾕外。一看封洞大石已经有人揭开,放在一边。雷舂道:“天刚⻩昏,听迅儿说,里面奇景甚多,我们同进⾕去,送两位贤侄一程如何?”铜冠叟未及答言,灵姑抢答道:

  “听猿仙说,如今这⾕不许外人进去呢。”众人只得作罢回去,不提。

  且说元儿同了灵姑攀上金鞭崖,初上时节,好⾼过甚。上没一半,见上面崖壁越发险峻,壁上苔薛其滑如油,更无着⾜之处。正在为难,忽听灵姑呼喊之声。抬头一看,灵姑早已飞援上去,站在一个岩石凹处,一手放下长绳,朝着下面点头招呼呢,元儿暗想:“她一个女流之辈既能上去,怎地我便不能?上面路径,看神气也只有眼前这七八丈的削壁,因为附壁藤蔓过细,所以不似初上来时易于攀援。但只要越过这一段,便即有路可寻,何必这一点地方假手于她?”想到这里,只含笑应了一声,舍了长绳不用,运⾜全⾝真力,手抓壁间细藤,将气往上一提,径自双手倒援而上。

  元儿资禀本来特异,自从得了铜冠叟的內功传授,每⽇勤苦用功,已练得⾝轻如燕。

  一经提气运行,⾝子便轻了许多,壁藤虽细,颇能支持,本来无事。眼看到达,相离灵姑立处还有六七尺左右,又想起:“那⽇陶师兄曾说到时有人接引,只说也是一位仙人,谁知却是灵姑,幸亏自己还能上来,没有由她相助,自己这般不避艰险,独上危崖,少时见了师⽗,面子也好看些。”

  元儿继续往上边攀援,离灵姑所站的岩石越近。再看灵姑,不知何时又跃上有三丈远近。最危险处快要攀越完了,一⾼兴,气便松懈了些。又加心急求进,见所剩不过三四尺⾼,以为一跃便可翻⾝而上,竟忘了命系孤藤,⾝悬危壁。手再一用力,那细才如指的藤蔓如何支持得起一个強健少年的分量。元儿刚一作势上跃,便觉手中藤蔓似有折断声。心里一慌,力更用得大。未容他翻上那块岩石,咔嚓一声,手中藤蔓便已折断。

  喊了一声:“不好!”想捞左近别的藤蔓未捞着,竟从百十丈⾼的危壁上悬空往下堕去。

  还算元儿心灵胆大,又是一双慧眼,虽在奇危绝险之中,心神犹能镇定,情知崖势多半上突下削,要想在半中寻找攀附之物,已是无望,只有打降落主意。便用右脚搭住左脚,借劲‮劲使‬,往上提气,以缓下落之势,免得跌死;就在这危机一发,转瞬之间,下落也不过两丈⾼,猛见一索套面飞来,此时元儿急于逃生,不暇再计及别的,顺手刚一捞着,便听对崖下面老少诸人纷纷呐喊之声,⾝子已然停在索上,顺着长索到壁间,当是灵姑相助,好不內愧。既承人家援手,又听师⽗在对崖⾼声嘱咐,惊魂乍定,周⾝都是冷汗,哪敢再好強逞能。索偷懒到底,双手援索,由上面的人拉了上去。

  及至落到可以立⾜之处,刚刚站定,放了手中长索,松了口气,那索忽然往上一抖,便已收去。看上面已有微斜坡道,勉強可以行走。灵姑却不知跑向何方。心想:“索刚收上去,人即不见,怎跑得这般快法?”再看脚下,已是云雾四合,満山如嘲,用尽目力,只辨得出一些人影,迥不似下面景物清明。

  元儿知道众人悬念自己,尚未回去,喊了两声,不见回音。便将⾝跪倒,重又默祝了一番。然后起⾝,往上前进。那路看去不似下半截陡峭却甚曲折危险。遍地上満生着刺藤荆棘等,越往上越密,钩⾐穿⾁,甚碍手脚。元儿提着气,施展轻⾝功夫,一路蹿⾼纵矮,左蹦右跳,上下转侧于峻崖危岩之间。又走有半个多时辰,总觉崖顶相去不远,可是总走不到,人却累得全⾝是汗,暗忖:“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自从夕佳岩被困,独⾝攻穿晶壁之后,自以为內外功夫都已有了底,便是司、方二老,也常夸讲,说是单论武功,寻常江湖上人已非敌手。照今⽇这番跋涉了一番,才知实践起来,这般难法。

  平地练功夫纵有十层,到此也减去一半了。”不由把初上来好⾼逞能之心减去好多。

  元儿念头刚转,忽见前面荆棘影里有一⽑人起落拜跪,定睛一看,正是灵姑,连忙跟踪过去一看,灵姑拜处乃是一块大约亩许的石坪。来路満生荆棘刺藤,左右中三面杂花盛开,丹枫碧树生其中,五⾊相间,围绕崖,宛如锦城绣障一般。对崖尽头又是一座削壁,排天拔云而起,离存⾝之处,⾼约二三十丈。轻云如带,绕崖往还,依稀可辩崖上边沿的景物,崖壁上犹如青钱匀铺,満生着碧油油的苔薛,更没丝毫隙。再看灵姑,还在闭目合掌,望崖跪拜不止。手持的那长索业已卷成一圈,放在她的⾝侧地上。元儿记得初上来时,不愿假手于一女子,也没注意到索的形状和颜⾊。后来失⾜,全仗那索逃生,明明看清那索是紫的,怎么此时看去,却是山中⻩⿇所制?

  元儿方一沉思,已走到灵姑⾝侧,见她虔敬神气,不噤抬头又往顶上一看。正值一片轻云过处,云隙里望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崖边向下注视。转瞬间又为云层遮住,用尽目力,只见人影。知已到达地头,上面便是仙人居处,不由心花怒放,忙也将⾝跪倒。仙崖虽然咫尺,崖⾼苔滑,上下平削,正想不出用什么法儿上去。忽见崖壁碧苔之间,似有一条紫痕闪动,正是适才失⾜时援手的索,索头还结有一尺大小的一个圈儿,才知道适才援救自己脫险的并非灵姑,紫索既在此间垂下,上面又有⽩⾐少年等待,定为自己而设无疑。灵机一动,叩了几个头,便即起⾝向那紫索奔去。

  元儿刚刚接索在手,忽听⾝后响了一下。回头一看,灵姑手中待着一个红⾊小包,満面喜容,正朝上叩谢呢。见元儿回⾝看她,便用手连挥,意思是喊元儿援索上去。元儿方要张口问询,只觉手中紫索一动,同时又听灵姑低声连喊:“圈儿。”刚把索圈从头笼下,套向间,连话也未顾得和灵姑说,紫索便往上升起,将元儿带了上去。升得甚快,不多一会,便被提升崖顶。面前站定一个⽩⾐少年,正是那⽇在崖下剑斩妖人的陶钧。元儿忙即将⾝跪倒。被陶钧一把拉起,说道:“我奉师⽗之命,在此接引师弟。

  且等拜见师⽗之后,我们再行礼吧。”

  元儿遵命起立,一看,上面大有数十亩方圆,満崖都是青松翠竹,异草奇花,正中心还有一个两丈多⾼、宽约二十亩的圆崖拱起。这中心圆崖,上下四面俱生着一种鹅⻩⾊的小花,细草如针,开花如⾖,一片平芜,蒙茸密布,不见一些石土之⾊。有时天风过处,宛如卷起⼲层金浪,真是瑰丽清奇,无与伦比。

  元儿一心虔敬,随了陶钧,循着圆崖当中的瞪道走了上去,首先⼊眼的,便是一座石质宮观,观门外又是一个⽔池,池中仙泉,噴珠溅⽟一般从池底涌起,池侧一面设着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副残棋。一面长松底下设着一个鹤栅,栅內丹顶玄鹤,大小共有囚只,见了主人,兀自剔羽梳翎,飞鸣翔集不已。

  元儿一念至诚,拜师心切,也无心观赏仙崖景物。眼观鼻,鼻观心,随定陶钧,直往圆崖当中的石宮观中走去。行近观前,忽听破空之声从头上⾼处飞过。观门前三个金光灿烂的大字,只在眼前晃了一晃,也未及看清,便即走⼊观门。人门不到丈许,便是一座庭院,院中満生着许多奇花异卉,清馨扑鼻。前面陶钩忽然止步,禀道:“小师弟裘元带到。”一言未了,便听一个童声在半空中哈哈笑道:“不行不行,我哪里能收他做徒弟,这小孩大规矩了,将来出去,叫人看见,决不像我朱矮的得意门人,岂不成了笑话?我哪里能收他做徒弟?”元儿本低着头往前走,以为仙师形象必似天人,心中矜持过甚。一听说是不行,立时头上轰的一下,吓得浑⾝抖战。既未听清下文,也未看清对面师⽗形象,眼睛一花,几乎晕倒在地。两眼泪珠,不由自主地挂了下来,正在愁急,哪里还敢仰视。猛地又听一人老声老气他说道:“你这老不正经的矮子,对初见面的小孩子也这般吓唬他。你不收,我便带往九华山去,看你五十年后,末代⾐钵传授给谁?”

  那话带童音的又答道:“你爱,你就带走,我如非齐道友再三相劝,我正没这番耐心呢。”

  元儿才听出两位仙人是在说笑,心神略定,不噤愉眼往上去看,到底仙人是什么样的仙风道骨。这一看不打紧,如非预知师⽗矮出了名,几乎疑心所见并不是自己的师⽗。

  原来院中生着两株不知名的大树,叶大如掌,枝⼲奇古,⾼有十丈。左侧一株,两个枝杈上各坐着一个矮老头儿,一个穿的又脏又破;别一个比较生得还要⼲瘦些,⾐服虽也破旧,却是通体⼲净得多。在两枝相间的一个枯秃树⼲上,放着一个⽟石棋盘,也未听棋子落抨之声,只见二人互相嘲笑应答,目光却俱注视着观外远处,好似甚为留意。再看陶钧和另一个拿着酒壶的瘦长汉子,俱都垂手侍立在大树之下,动也不动,态度恭敬。

  知道內中必有一个是自己的师⽗朱真人,才想起陶钧给自己通名以后,还忘了行那拜师之礼,忙即将⾝跪倒,口称:“恩师俯赐收容,感恩不尽。”还未说完,那老声老气的一个便说道:“你师⽗和我一样,不喜这些假礼节,想看,上来,也让你小孩子家看个新鲜玩意。”

  说罢,元儿便觉一股大力量昅到⾝旁,⾝子凌空而起,转眼到了树极上面,这才知道对面瘦的一个,是自己师⽗,却又没理自己,仍是全神贯注前面,因那老声老气的一个将他放坐在侧,虽初见师⽗,但人在树桠上,不便跪拜。正在惶恐,那老声老气的又道:“你这孩子适才在树下偷瞧,山外景物这般有趣,既已上来,你怎不看?”元儿闻言,随着师⽗目光所注处往外一看,因为存⾝绝⾼之处,休说观外景物人目分明,就是山外的山河市集,田畴城镇,也是一览无遗,元儿生具异禀,自从巧服仙草,已变成了一双通天慧眼,差不多可以穿云透视,何况远地无云雾之处。元儿先看近处,并无什么出奇之状。再往对面西北方极远之处一看,那里是一片绵延不断的雪山,皑皑一⽩。山上站着几个人,因为相隔大远,目光所及,才如⾖大,只见转动,看不清装束容貌。空中却有几道数尺长的金光、青光、⽩光、绿光,闪电一般绞在一处。

  看有一会,忽听那老声老气的老头说道:“老朱,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也好使你早点收这个好徒弟。”说着将手一扬,一道金光似金蛇一般,带起一阵破空之声,电闪星驰,直往山那方飞去,转眼没人青冥,只剩一丝金痕闪动,及至到达,又和初出手时大小相差无几。元儿知道远处观物都很细小,如以那雪山上的人作比,这几道光华最小的也有尺许耝细,十多丈长短,想不到仙家飞剑竟能大小由心,指挥行使于千百里之外,异⽇自己如能炼到这等地步,也不在出死人生,受这一番跋涉辛苦。

  元儿正在注视寻思,忽见先前那几道光华原本互相绞结,相持不下,自从未后这道金光一去,顷刻之间,便见金光、⽩光势盛,其余光华逐渐低弱,又斗了一阵,內中一道灰⻩⾊的光华竟被两道金光绞散,化成许多星雨消灭,紧接着,其余几道光华也都四散飞逃,耳听师⽗说道:“且饶了这几个业障,我们仍旧下棋吧。”元儿闻言,回视二老同时将手一抬,那两道金光便自离了雪山,往回路飞转,留在雪山上的人们,俱已随了光华逃走。只剩一人,也将空中停留的一道⽩光敛去。眼看他走过山侧消逝,耳旁又听破空之声,只见两道金光一同飞回,二老各举手一招,便在⾝旁隐去,二老若无其事,一边一个,坐在树权上下棋。元儿横坐在旁侧树杈上,暗想:“对面便是闻名已久的师⽗矮叟朱真人。⾝旁这位仙师,看适才放出飞剑神气,竟与师⽗本领不相上下,可惜不知他的名字。”

  元儿正在胡思想,忽然満院光华,耀眼难睁,光敛处,现出一个鹑⾐鸠首的花子,一落地便哈哈笑道:“佳客到来,还不下来接待,你二人只管下那残棋则甚?看我给你们和了。”说罢,未等二老答言,将手朝上一扬,元儿刚觉一股罡风劈面袭来,便听⾝侧老头骂道:“你这没长进的老花子,既想创立教宗,就该把你那看家本事传他们,没的使他们出来丢人现眼,吃人家的亏,适才如不是我想先见识见识朱矮子的⾼徒,将棋怦移上这里来,看见不平,飞剑相助,你那徒弟怕不被魔崽子给活剥了?不谢我们,还来说嘴,无故扰人清兴,真是岂有此理!”说时,也将手朝花子扬了一扬。花子闻言,刚要答话,朱梅抢说道:“你两郞舅,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来了俱是一般惹厌。看在五姑份上,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花子一来,这局棋也没法再下,由它放着,改⽇再分胜负,且下去喝点本山的猴儿酒吧。”说着,两个老头俱都落在地上。

  元儿也连忙纵了下去,跪在三人面前。刚叩了几个头,朱梅指着那老头和花子说道:

  “这两人一个叫追云叟⽩⾕逸,一个叫怪叫花凌浑,俱都是你师伯,快磕一个头,和陶钧到一边去,我不愿见你这拘谨样儿。”元儿从纪登、陶钧二人脸上恭敬神气中,悟出师⽗用意,闻言朝⽩、凌二人各叩了两个头,起⾝站向陶钧肩下。纪登早往室內取出酒脯,设在当院石桌之上。朱、⽩、凌三人,相次落座。

  凌浑指着元儿,问朱梅道:“这孩子就是⽇前齐道友劝你收归门下的那个么?无怪他说好,连我看着都顺眼。我收门人向来凭我自己喜,不论资质,都要似齐道友和你们这样选择得严,哪有许多?今⽇你见我那孽徒一人独斗群魔,还不怎太弱吧?”朱梅道:“赵心源在你门下才只二十年工夫,剑法已深得你的心传,刚才⾕逸寻我,要下完嵩山少室那盘残棋。是他要看我新收弟子上山时光景,才将棋枰移向⾼处。才一上去,便远远望见两个魔崽子双战你的令⾼徒,正在相持不下。后来又有两个五台余孽路过,趁火打劫。我恨他们倚仗人多,以強凌弱,飞剑出去相助。不多一会,⾕逸也将飞剑放出。他们如何能是敌手,不消一会,便将一个魔崽子的飞剑绞成粉碎,余下三个见机遁去。我二人解了令徒之围,知他们这群余孽还有几年气运,懒得再费心神去追赶他们。

  正想下完那盘残棋,你就来了。你这花子素常无事不寻人,寻人没好事。我近⽇已受了齐道友之托,三二⽇內要赴峨眉凝碧仙府,与众道友商议三次峨眉比剑之事,如有为难之事,切莫再照顾我。”

  怪叫花凌浑道:“你这矮子倒会猜,可惜只猜着了一半,你知道那妖尸⾕辰么?他的恶贯快要満盈,不久自会伏诛。我本不愿管他闲事,偏他竟敢惹我。我徒弟魏青在嵩山顶上采药,路遇他师妹凌云风。那是我的侄孙女儿,三人正闲说,被他用妖法摄走,陷⼊重泉九地之下,准备取他二人的生魂,炼那九地腐仙妖法。论本领,我原可以制伏他。只是这妖尸自被峨眉诸道友连挫锐气,益发诡诈,善于趋避,知他重泉九地共有十八⽳,如果一击不中,不把人救出来,这东西又辣又狠,必先下毒手,岂不反误了他二人命?我凌家子孙无多,我妹子又在开元寺坐化,自是因她前生杀孽大重,尘劫犹未转完。别人尚可,⽩矮子岂能坐视不理?为此拖他前去相助行事。有我二人同往,纵不除灭妖尸,准可将人救出。我正想去九华寻他,路过此地,看见你二人剑光从那面飞来,知他在此,特来相约。哪个用你则甚?”朱梅笑说:“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的来意吗?你平时总不服人,这事又早落在齐道友的算中。你既知妖尸恶贯満盈,怎未算出应在你的⾝上?适才接了齐道友的飞剑传书,说你要来,便是⾕逸,也为此事在此等你。可见要作一派宗主,实非易事。像你一意孤行,与人不同,虽然你门人当中不乏能传之士,到底限于天赋,总是事倍功半,费了你无穷心力,比起峨眉门下还是不及咧。”

  凌浑冷笑道:“矮子你少说嘴。我如不是知道峨眉派承长眉真人正统,得天独厚,我也不远走滇西,另立教宗了。齐道友最近在凝碧崖灵翠峰微尘阵中,得了长眉真人帝府天篆兜率真敕,道行⾼出济辈,何消你说?我虽不才,还会知难而退,不与胜己者抗衡,于正琊请教外另立教宗,传先师铁肩老祖⾐钵,还不似贤昆弟这般不知自量,老着脸,创什么青城派,又和峨眉派藕断丝连地挟以自重,那才是既不能号令,又不受命呢,亏你还有脸挖苦人。”朱梅哈哈笑道:“你这穷叫花,这么多年来还是火未退,本门先师与长眉真人,原属一家,无分彼此,本无须另创立什么门户,只因先师羽化时节,同辈师弟在先师前立下宏愿,要积修十万外功。我因尘缘将了,师弟好意,与齐道友商量,才创这青城一派,同是行道济世,但求尽心,分甚本领⾼低?你说这话,全是私心自用,无怪你这么多年来终是野狐禅咧。”

  凌浑方要答言,⽩⾕逸道:“照齐道友来书所说,后⽇方是妖尸授首之期,有这些闲时候,我们三人相聚,正可畅饮矮子的好酒,只管争论则甚?”凌浑也笑道:“我只恨你们这些人专以正统自命,难道别派中就无能人?我本不算什么好手,那神驼乙道友行径也和我差不许多,他也不是道门正宗,如论本领道行,恐怕齐道友也难与他分⾼下吧?”

  说时,朱梅忽然回首看了元儿一眼,命纪登,陶钧将元儿领往后面,先进了饮食,等到傍晚客去,再听吩咐,元儿又要跪谢,被陶钧拉了他一把,暗使眼⾊止住,元儿只得随了纪、陶二人同往后院。一看,院中石桌上杯著早已设好。陶钧进屋取了酒食出来,三人重新见礼落座。

  陶钧未从师时,本来好客,有“小孟尝”之称。虽在山中多年,仍是少年时心,生平又爱英俊灵敏的人,见小师弟袭元小小年纪,武功已炼到了很深地步,再加上胆识气字迥异恒流,休说寻常小孩子,便是上次峨眉开府,凝碧崖大元洞各派老少群仙聚会,所见许多已然炼成飞剑、出⼊青冥的小辈同门当中,资质胜过他的也无几个,年纪却都比他大得多,目前初来,便是如此,将来成就自不可量,无怪师⽗、师叔属望甚殷了,惺惺惜惺惺,因此对他又歆羡,又爱惜。除殷勤款待外,陶钧没等朱悔吩咐,已先把⼊门口诀、坐功起始一一传授,又把元儿⾝佩双剑取出,给纪登详观。知是异宝,俱都赞不绝口。

  元儿本来聪明绝顶,因为纪登虽是师兄,却与铜冠叟好,于亲近之中,处处以前辈之礼相待,还有一些拘束。及见陶钧对他甚厚,有问必答,不似纪登沉静,素寡言笑,不由对于陶钧格外要亲热些,也是二人情相投,一见便成莫逆生死之。元儿除敬领传授默识于心外,心中老想探听师⽗为何说笑那般不羁,全无一点尊长庄重之容,以及那姓⽩的老头与后来穷叫花的来历,只是不敢开口,几次想问,俱在口边缩住。

  陶钩见他口齿迟疑神气,猜出他的心意,便说道:“我们这位恩师人最洒脫,最恨虚伪,你只要率而行,事事诚心实意,必邀青眼,不过他老人家对于寻常礼节虽然放纵,不计细行,可是大处家规极为严厉,犯者必以飞剑处死,决无宽恕,据我想,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要人自己向上,不须师长督饬,方为上驷之材,我们作为弟子,应体师门厚德,不尚俗礼,內心崇敬,自然诚中形外了。

  至于先来那位⽩师伯,乃是现在九华山隐居的有名老剑仙追云叟⽩⾕逸。以前与师⽗齐名,同隐河南嵩山少室,人称‘嵩山二老’,后来移居衡岳,不多年前,又移居九华山峨眉掌教夫人别府锁云洞的,门下弟子只有三人,却是一个胜似一个,內中一个姓岳的,更是本领惊人,将来自会与你相见。

  “后来那位,也是鼎鼎大名的云南派宗主,青螺峪的怪叫花穷神凌浑。这位师伯剑法自成一家,与哪一派都不相同,隐⾝乞丐,游戏三昧,各异派中妖人遇见他,无不闻名丧胆。

  “这三位老人家俱是多年患难知己之,每到一起,必要畅饮聚,无话不说,凌、⽩二位更有郞舅至亲之谊,曾为一事反目多年,近十年来才和好的,今⽇凌师伯未来以前,师⽗曾接峨眉掌教真人飞剑传书,听说是为了妖尸⾕辰之事,师⽗说凌、⽩二位今晚便要动⾝,而师⽗也留此不久。

  若照我们以前初⼊门时规矩,均须受过许多劳苦,才能得到师⽗传授,只你一人,因为师⽗不能在此久留,今晚夜静,便即传授心法,你这样好的夭资,再加上我和纪师兄从旁指点,又有你自己带来这两口宝剑,不消半年工夫,纵不能⾝剑合一,也能与异派中的后辈一分強弱了。

  “师⽗虽然不在本山,无人敢来‮犯侵‬,附近风景甚好,尽可在做完功课之后随意游玩。看你年纪虽轻,却极老成,别无可虑。只有观前那两只仙鹤,本是髯仙李元化师伯在仙霞岭收来,赠与师⽗。这两只畜生,曾受一个异派中妖人豢养多年,颇有灵,只是旧习未除,专好弄些狡狯,我有两次几乎上了它们的大当。师⽗走后,少去招惹它们,以免师⽗不在家,弄出事来,适才传你的口诀,乃是人门功夫,且等晚间师⽗试了你的道心,再练习吧。”

  元儿闻言,自是又⾼兴,又感,一一记在心里。一会吃完,纪登出去约有个把时辰,进来对元儿说道:“凌。⽩二位师伯说是趁这半夜时光,赶往鼎湖峰约请一位精⼲地行的道友,已然走去。师⽗现在前面唤你呢。”元儿忙即应声,随了纪、陶二人往前院走去。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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