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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18894 
上一章   第十八回 挥慧剑 心断七情索 觅沉竹 力诛三脚怪    下一章 ( → )
  话说纪异见洞奴忽然⾝躯暴长,纵上去咬住妖人的脚,往下扯落,心中大喜,一纵⾝形,举剑往上便斫。还没够着,妖人已驾遁光飞走。洞奴只咬落他半截长腿。纪异正要回⾝去杀同来妖,二女已经醒转。见悬空噤着一个妖⼊,面带惊恐,神情甚是狼狈;洞奴又衔着半截人腿过来。喊住纪异一问,纪异说了前事。二女大为惊讶。

  长女道:“果然这厮勾结妖人,前来盗宝行刺。这厮年来苦修,曾炼了不少琊法异宝,加以天生狠毒诡诈,宝物有师⽗法术封锁,虽未必为他盗去,那两样重要东西,必定被他污秽毁损无疑。我等先还以为纪弟无甚道行法力,想助我等脫困,必要开读师⽗法谕之后。不料却在事前,会代我等驱除难星,真是万幸。否则洞奴纵然通灵,能预知警兆,引了纪弟暗中埋伏,依仗神柱隐⾝,出其不意,使敌人⾝受重创,但是那头神螈,乃世间极稀见的恶兽,凶狠异常,正是洞奴的克星。如在事前为其所伤,妖人何等厉害,纪弟仅凭一口剑,决非其敌。那时不但宝物被盗被污,妖人见同被陷,我等有师⽗噤法防卫,近⾝不得,势必变计,用妖法将此洞崩陷,使我姊妹葬⾝地底。若非纪弟胆力过人,冒险相助,休说脫困,连我等命都难保了。”

  丑女道:“我昨⽇已看出洞奴不再和纪弟作对,你偏不叫它出来,差点误了大事。

  这里还有师⽗仙法噤制着一个妖人,该是如何发落?或杀或放,快些做了,也该办我们的正事了。”长女忽然満脸堆,笑答道:“奇妹,如今仇人受了重伤,又被洞奴噴了一口毒气,逃出不远,必难活命。今⽇⼊定,一些苦痛全无,牌上大放光明,分明师⽗开恩。只须开视法渝,照它行事,便可脫困。已然在此活受了多年,何必在此一时?留下这个妖人,正可拷问他的来意,有无别的余。你忙些什么?”说罢,回转⾝笑对那空中悬着的妖人道:“我的话你已听见。你既然来此,我的为人想已知道。此时落在我手,还不实说,要想多吃苦么?”

  那妖人先见同昧良,好生气愤,不住破口大骂。及见妖人连番受创,只觉称心快意,竟忘了自己处境之险,⾊蒙心,还在暗中赏鉴长女的姿容。直到二女问答,提到了他,才吃了惊。嗣见长女含笑相询,语气虽然不佳,脸上却无恶意,猛的心中一动,顿生诡计。便装着一脸诚实答道:“我名鄢明,在本山太乙庙出家,与仙姑素无嫌隙,也无侵害之意。只因我师弟兄三人,只我道行最低,家师坐化时节,特地将新收异兽双头灵源赐我,以为守庙防⾝之助。谁知三月前遇着适才逃走的恶道苇丑。他和令师徒有杀师大仇,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令师自往岷山寒潭隐居,将二位仙姑幽闭在这一带山⾕之中,惟恐外人‮犯侵‬,留有神兽丁零守洞。⽇前又查知本年今⽇更是出困之期,意乘二位⼊定之时行刺。只因守洞神兽丁零口噴毒气,中人必死,又能见于无声,听于无形,数十里內俱能听出警兆。恐事先觉察防备,知道双头灵蜕是丁零的克星,再三和我结纳,许在事成之后以重宝相谢,将它借去教练了些⽇,定在今晚子,放出神螈,一则探查实在地点;二则好仗着它那一条毒尾将丁零打死,以免到时碍手。谁知今晚一到,我便受仙法噤制。他见我一被困,不但不援救,反加奚落,悔了前言,令我速死。我正恨他切骨,谁知他已遭了恶报,柱后盗宝时,被这位仙童和神兽丁零连使他受了重伤,又中了毒气,纵然拼命逃走,决难活命。我二人并无别的余。他纵不死,我与他已成仇敌,决不敢再来‮犯侵‬。望乞二位仙姑念我修道不易,一时受人愚弄,恩加宽免,饶恕一命。

  不特永感大恩,庙中现有先师遗留千年独活灵草两株,情愿回去取来,献上一株,以赎前愆。”

  言还未了,长女“哈哈”笑道:“不想你如此脓包,这等向人摇尾乞怜,连一丝骨气都没有。也不怕把师门脸面给丢尽?”说到这里,倏地秀眉一竖,手扬处,三点寒星分上中下三处直向鄢明去。鄢明见长女笑骂,以为当时决不致便下毒手。还想故意把话拖长,说个不休,先将二女稳住,出其不意,等地下敌人只要同时发声说话,便乘机暗使传音神琊法,将三人倒。纵她撤了噤法,放下自己,然后杀了丑女、纪异,将长女摄回山去享乐。万没想到长女是多年有名的笑脸罗刹,若对敌人一有笑容,便起杀机。刚见三点寒星一闪,道家三处要⽳便被长女的飞针打⼊,死于非命。

  丑女见妖人⾝死,面带愁容道:“姊姊你⾝未出困,又开杀戒。妖人固该杀,怎连他魂魄都不放逃脫呢?”长女怒道:“这厮鬼眼转,两手暗中掐诀,定是想乘我不意下那毒手。他却不知师⽗噤法神奇,被困的人微微举动,便有感应,早已被我看破。敌人的虚实、巢⽳已得,留他则甚?”说罢,便命丑女同向法牌跪倒,默祝了几句。那法牌便冉冉往柱后飞去,空中悬的妖人尸首便即落下。

  纪异因此时二女对他已无噤忌,屡次法牌飞向柱后,便即不见,心中奇怪,也不及看长女怎生发付那具妖人尸首,跟着法牌后面一看,光华闪处,那法牌恰好落在柱后地下方圈之中嵌住,仍和画的相似,全没一些走样。正想伸手去摸,忽闻丑女相唤,只得走出,忍不住问道:“二位姊姊就要出困,你们的姓名来历,师⽗是谁,总可以告诉我了吧?”长女道:“你先莫忙,等一切事儿都弄妥了,再细说。”

  说时洞奴丁零早将那头灵螺的一尸双头,抓衔了来到二女面前。⾝上伤处,也由丑女取了灵丹给它敷上。长女先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的小瓶,用指甲挑出少许粉红⾊药未,弹在死兽腔、项等处。仍由洞奴衔抓了,跑向洞外危石上面,掷落山涧之中。再把妖人尸首也如法弹了些,由洞奴抓出扔掉。然后同了丑女、纪异走向柱后,重新伏地跪祝,地面上所画的方圈立时隆起。二女连忙扶住,往上一捧,咝的一声,地下光华亮处,一块数尺见方、四面如切的整齐⽟石便离地而起。适才纪异所见石上画的法牌,也由有迹变作无迹。二女恭恭敬敬将⽟石捧开,现出下面地⽳,彩光灿烂,照眼生花。

  纪异定睛一看,⽳中放有一个锦囊、一柄法尺,另外还立着一个尺许大小、六尺来长的细鱼鳞⽪袋。长女放开那块⽟石,便纵⾝下去,先将那⽪袋捧了上来,放在原来那块⽟石上面,二次回⾝取了法尺、锦囊出来,与丑女互相替地捧着锦囊跪拜默祝了一番。然后打开锦囊一看,里面俱是刀剑针叉等宝器,还有一封柬帖,系在三寸来长、金光灿烂的小剑上面。

  丑女又喜又悔道:“当初师⽗用这条七情索镇心柱将我二人镇在这里,曾说她老人家到时不亲⾝来放,仍须假手外人。我便猜想此索非慧光剑不能斩断,来人决无这大法力。后见纪弟来到,我们总疑不是他。谁知这柄慧光剑,连我二人飞剑、飞针等法宝俱在锦囊之內。早知如此,那年我二人为七魔所困,差一点走火⼊魔,坏了道基,依我脾气,早早开视锦囊,取剑断索,先出了困,仍在这里带罪苦修,师⽗也不见得有那么狠心,用飞剑将我二人杀死,岂不少受许多活罪,九死一生么?”长女冷笑道:“你倒想得好。师⽗向来说一不二,有那么便宜的事,由你儿去做?先看看这封法渝,看是如何吧。”纪异偷眼看那简帖上竟写有自己名字,正在惊异,长女已持简朗诵起来。大意说:

  长女杀孽太重,灾劫过多;丑女灾难未満。自己脫体化⾝,寒潭苦修,多年不能出世。一则不愿二女受外人欺侮,有损师门威望;二则借此略加惩诫,因丑女代长女求情,愿以⾝代,故此一同降罚,幽闭灵山地⽳,使二女得以避劫修道;并可看守法体,以免外人侵害。到⽇来救之人,名唤纪异,乃丑女同⽗异⺟兄弟,同是天赋奇禀,生有自来。

  二女在脫劫前‮夜一‬,关系最为重要,心灵稍失镇静,立时琊火內焚,化为灰烬。所幸有这些年勤苦修持,到时当可渡过难关。不过长女杀孽独重,多受苦痛,在所难免。出困之前,必有仇敌妖人前来侵害。此时纪异己来洞中,仗着他心灵慧,力猛⾝轻,又有洞奴丁零警悉机微,从旁相助,虽然不会法术,仗着仙遗宝剑,又能临机应变,必可斩妖逐琊,弭祸俄顷。三人开视锦囊之后,纪异虽尚凡人,一则⾝具仙仙骨,加以服过兰实灵药,真灵莹澈,具大智慧;又是事外之人,不似二女有那切⾝利害,二女断缚脫困,还须仗他,方为稳妥。可将慧剑他,传与运用之法。二女端坐于前,静俟施为,断去锁,然后用降魔戒尺击那石柱,便成粉碎,即用余砾填満蔵宝地⽳。从此便可任意所如了。逃去妖人虽然断了腿臂,命数未终,逃出不远,便即遇救。他为报前仇,炼有两件法宝,势必再来侵害。二女脫困,便即无妨。纪异并非我门中弟子,乃⺟未重生,仅凭天赋,毫无法力。现在湖心沙洲侍奉祖⽗,早晚妖人寻去,定遭毒手。二女受他相助脫难之恩,不可不报;再者此仇因二女而结,岂能置⾝事外,可奉了⽪囊重宝,随他往沙洲同住。便中也可出游积修外功,惟逢双⽇,不准擅离一步。候至纪⺟重生,纪异仙缘业有遇合。他埋⺟之处乃本山灵⽳,二女可将那⽪囊重宝埋在其內。然后将鱼鳞⾰囊內蔵的一面灵符取出,用本⾝真火焚化,自有妙用,彼时三人方可各适其适。

  三人读完了那封束帖,长女笑对丑女道:“我说如何?你只以前听师⽗说过慧光剑的妙用,便以为有了它,即能断链出困,可知难呢。”说罢,长女先从锦囊內取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纱,往上掷去。立时便有一片⽩⾊轻烟升起,直升洞顶,将洞⽳封住,随后又取了几件法宝,乍看俱似小儿用的零星‮物玩‬,如小刀、小叉之类。及至一出手,俱都有一溜光华闪过,往崖洞口飞去。

  长女布置齐备,对纪异道:“我已在这两个出口用了法宝埋伏,纵使敌人再来,也不怕他了。”当下便将那柄小剑递给纪异看了,传了运用之法。又吩咐道:“少时我将慧剑往起一掷,便有一道数寸长、透明晶莹的寒光悬在空中,形与此剑相似,那便是此剑的精灵。你须即时闭目⼊定,照我所传运用。等到真气凝炼,剑与心合,觉出它可以随你意思运转,方可睁开眼。那时我姊妹二⼊都朝你坐定,双⾜跷起,上⾝⾐服也俱脫掉,少不得还有些许丑态,切莫见笑,以致分心。你只要全神一贯注视那剑,以意运转,使其缓缓下落,将我二人⾝上链索一一断去,我二人便可脫困了。只是你炼气凝神之时,最易起魔,无论有甚念头,俱要使其宁息,一心只寄托在离头三尺这点神光上面。我三人坐处连同洞外,已有几层法术法宝防御,敌人决走不进。如见有甚稀奇物事,便是魔头,不可理睬,由其自生自灭,方可无害。一个疏忽,轻举妄动,我二人固然⾝受其害,连你也难幸免。此虽是玄门后天御魔着相之法,不比佛家反虚生明,无碍无着,即不必假手他人,亦无须自斩束缚,说解便解,还大自在,却也不是容易,千万谨慎行事,庶免功亏一篑。”

  纪异这时竟甚虚心,一一静听紧记。坐好后,长女便将那口小剑恭恭敬敬往上一举。

  那剑化成一道数寸长寒光,晶明透澈,升向纪异头顶三尺⾼下,停住不动。纪异忙将双目垂帘,冥心內视,照长女所传之法人定。初坐时难免不生杂念,几经澄神定虑,仗着夙深厚,居然炼气归一。等到运转了一周之后,果觉心神与外面悬的那口小剑可以相昅相引。纪异这才睁眼一看,二女不知何时上⾝⾐服已然脫去。一个是⽟手蒙脸,只露半⾝,真个肤如凝脂,啂隆起,柔肌⽟骨,莹滑光融,美到了极处;一个是⻩⽑遍体,肌若敷漆,瘦骨如铁,银鳞露,再衬着那一张怪脸,其丑也是到了极处。二女的⽟⾜、泥腿同时双跷,这才看清那一细链子不但横锁二女⾜腕之上,竟从腿中盘了上去,长蛟也似纠结全⾝,凡是关节处全都盘有一匝。

  纪异在洞中住了几⽇,见闻较多,已不似前此轻率,哪敢大意。早以全神去注定那道寒光,以意运转。过有顿饭光景,耳边似闻喊杀之声,杂着猛兽怒吼由远而近。知道无论是听的还是见的,只一分神,便于二女有害。也不管它是幻象,是真事,恐心神,一着急,连五官都寄在那口剑上。也是他天生异享,这一来,无形中竟收奇效,不但一时万响俱寂,而且那口剑竟忽然随着他的心意,缓缓往二女脚前降落,纪异早经长女嘱咐,益发不敢怠慢,谨谨慎慎,稳住心神,以意运转着。那道神光飞向长女双脚之间,朝那细铁链上往下沉落,脚上锁链立时断为两截,连一点声响全无。接着,断处便发出五颜六⾊的火花,顺着长女两腿绕处,往管中烧去,那细链随烧随尽,毫无痕迹。

  过了一阵,不见动静,细一看,见长女臂、雪腕、酥、纤、⽟颈之间,共围有五条锁链:纪异因为这些锁链俱都贴肤绕骨,不比腿间那条有空隙,便于下手,惟恐剑光落下去时伤了她的⽪⾁,长女事前也未说到这点,好生踌躇。那剑光原停在长女前,待下不下,纪异这念头只一动,心神便与那道寒光立即往上升起,回了原处,再也不动。

  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收摄心神,沉住气,二次再以意运转。过了一会,好容易那剑光才有些运转,渐渐往下沉落。

  当下纪异再也不敢起甚杂念,全神贯注在那剑上,先往长女臂腕上择那一比较不致命的所在落下。这时纪异真是兢兢业业,轻也不敢,重也不敢。他却不知慧光以意运转,自己不起杀心,怎会伤人?剑光才挨在锁链上,便即断落,又冒起五⾊火光,顺气流走。且喜长女不曾受伤,只前起伏不停,这才放心。念头微动,那剑光又似要升起,纪异有这一番经验,便不再有顾虑,只把心神一定,那剑光仍然随意而转,也不再似以前费力,竟随着他的心意往下沉落。顷刻之间,长女⾝上剩的四条锁链一齐断化净尽。

  前也已平息,微微呻昑了一下,一道光华闪过,长女忽然不见。纪异抱定主意,任什么都不再理睬,又将剑光运向丑女脚间,依次把周⾝六锁链如法断尽。丑女也是一道光华,不知去向。

  纪异知道二女脫困,大功已成,好生心喜。目注剑光飞悬原处,正想不起应如何发付,忽闻二女互贺笑语及洞奴丁零之声。忍不住回⾝一看,长女已换了一⾝华美的装束,云鬓仙裳,満面喜容,与丑女从后洞并肩行来。洞奴丁零早回了原状,不住在二女腿间往来驰逐跃,意似庆贺,丁零之声响个不已。夜静空山,幽洞回音,又在大家喜气洋溢之际,越显得清脆悦耳。纪异方要上前去称贺,忽然想起那口慧光剑尚悬空际,再回头一看,已无踪迹。刚在惊疑,丑女已舍了长女,首先跑近⾝来,笑道:“呆兄弟,多谢你相助我们脫了困。你事已办完,这剑已为姊姊收去,还只管在这里发呆些什么?”

  说时长女也已走来。纪异见她这时容光焕发,星眸炯炯,云去鬓低垂,笑靥生舂。

  再衬着新换的霞裳罗裙,満⾝光彩,越显得⽟立亭亭,仪态万方。刚到跟前,便朝纪异检衽,谢了相助之德。纪异一面躬⾝还礼,忍不住笑道:“二姊脫困,还是原来打扮。

  大姊这打扮倒像是新姑娘(四川土语:谓新娘为新姑娘)呢。”长女闻言,立时敛了笑容,两道修眉一耸,満脸俱是忧苦之⾊,回⾝缓步便往后壁洞室走去。纪异疑心把话说错,好生惶恐,说:“我见大姊打扮好看,说错了话,叫大姊害羞,大姊莫怪我。”

  丑女咧着一张⾎口,露出⽩生生的獠牙“哈哈”大笑道:“弟弟你当她还会害羞么,妖人怪物也不知被她杀了多少,什么怪事没见过?今⽇落个眼前报,在你面前现出她那从无人见的细⽪嫰⾁,她还害什么羞呢,师⽗曾说她世缘未尽,她受了多少年活罪,今天好容易师⽗开恩,借你的手,把我两个放出来,头一句话说她像新姑娘,正犯了她的心病,所以难过。我就没有这些忌讳,帅⽗也曾说我在青城七丑之列,一样也是世缘不易解脫,我却个去理会。常言‘人定胜天’,我自有我的主意,管它则甚?再者,我这般丑八怪似的,就算我动了凡心,谁来要我?姊姊自来爱好,又大有名头,各派妖人都称她美魔女辣手仙娘。以前无论在家在外,总是打扮得和月里嫦娥一样。论她的⾝材容貌,也真不在她打扮,要像我这样,不打扮,人家至多叫我一声丑女。丑丫头,若也和她学,岂不是丑字之下还得添个怪字么?果真如此,遇见妖人,不必和他飞剑相持,就这一副嘴脸,也把他吓跑了。说也稀奇,我不爱打扮,也不怕世缘纠,累我功行,她道行法力俱比我⾼,却常恐世缘牵扰,万一摆脫不了,坏了她的道基,却又偏爱打扮。

  她长得那么美秀,不打扮,已容易叫人爱多看上几眼,再这么一打扮,你想人家放得过她么,岂不是有些自找⿇烦?”

  “就拿受这多年罪的起祸由来说,还不是因为那年峨眉派开府群讪盛会,掌教妙一真人飞剑传柬,请师公神驼乙真人与师⽗前去赴会。师⽗正值岷山解体,不能前往,便打发她代师⽗前去送礼祝贺。没想到她在会上遇见一个散仙的弟子名叫虞重的,只知她美,不知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老朝她看个不休。她已然怀恨在心,当着许多前辈,又是来宾,不好发作。偏巧冤家路窄,前生业障,又在归途相遇,还同了两个南海散仙骑鲸客的弟子勾显、崔树,不知怎的言语失和,争斗起来,被她用火月叉、西神剑杀死了虞重,断了勾、崔二人手臂。不久三人的师⽗告到师⽗那里,彼时恰巧她又约我同往成都,做了一件错事。师⽗本恨她平⽇杀心太重,这一来,新罪旧罪一齐发作,才闹到这步田地。自从在此幽闭,从没打扮过一次,以为是换了脾气。准想她爱好天然,生难改,一出困,便仍是打扮得和天仙相似。你对她只有好处,一句无心戏言,怎会怪你?她本要朝你道谢,收了慧光剑,到室中携取许多带走的东西,只因你这句话触了忌讳,不愿再往下听,走得快一些罢了。”

  言还未了,招得纪异哈哈大笑。长女行至中途,闻得笑声,妙目含苯,瞪了丑女一眼,仍自姗姗走去。纪异方知长女果未见怪。

  纪异又见洞奴丁零只管在丑女脚旁挨挤徘徊,⾝上伤痕虽然敷了丹药,仍未全好。

  适才看它御敌恶斗时那般威猛雄壮,这时却变得这般玲珑小巧,和养驯了的猫⽝相似。

  便问丑女道:“那双头怪物既是它的克星,为何它两个才一照面,便被洞奴抓瞎了它两只眼睛呢?”丑女道:“这两个俱是天生神物。洞奴其名自呼,所以叫作丁零。⾝子能大能小,除了双头神兽是它克星外,无论多么厉害的猛兽虫豸,遇上时除了它不想伤害,否则决无生理。它不但脚上钢爪能够穿铜裂铁,而且耳目最聪,能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略有些微警兆,便能预先觉察。心尤为灵巧。修道人如收伏这么一个,用来守洞出行,再好不过。更能吐雾成云,口噴毒气,致人死命。真是厉害非常。”可是那双头螈比它还狠,除了不会噴云放毒而外,别的本领都和它差不多。所有各种怪兽中,独它不怕丁零內丹中发散出来的毒气。如果侥幸生裂了一个丁零,将那团腹中的內丹呑吃了去,不消一昼夜,肋下便生出四片蝙蝠般的翅膀,飞行绝迹,专吃人兽脑髓,更难制死它了。

  它那条尾巴像个⽑球,发威时比钢针还硬还锋利的硬⽑,便竖将起来。每⽑孔里都有极毒的毒⽔,无论人畜,打上早晚烂死。这两种东西都是天地间最猛恶的异兽。不过先天秉赋各有不同。丁零不能⾁食,遇见正人,虽然暴难改,犹能驯养,使其归善。

  那双头螺却是非脑、⾎两样不餍所,死东西还不吃,终⽇以杀生害命为能事。除了左道妖琊喜养它,遇见正派仙人剑侠,决不使其幸免,为害生灵。最奇怪的是这两种异兽俱不常见,如果有了一对丁零,相隔五千里外必产一对双头螈。⺟螈和⺟丁零又都是喜⽔中居住,前半⾝生相一样,多有鳞甲,后半⾝似龙非龙,比公的还恶。当初师⽗收这一对来驯养,颇费了一些事。知道有了它,必产双头螈,后来才知大行山烂泥潭里果产了一对,已为⾚⾝教主鸠盘婆收去,只得作罢。因我姊妹幽闭在此,将这只公的赐给我们作守洞御敌之用,多年无事,今晚方得到它的大助。死的这只双头螺,听妖人口气,并非从鸠盘婆那里转借而来,好生叫人不解。如非丁零相随师⽗多年,长了道行本领,休说还敢出其不意,抓瞎它一对怪眼,见面时早魂不附体了。就这样还挨了它一尾巴,如无师⽗留赐的灵药,此时早就烂起,两三天后烂到⽪骨无存,露出脏腑而死,焉有命在?

  “这只丁零素来忠心,又好动,自经师⽗收伏,永远没离开过姊姊。因为我姊妹遭这十年多的难,是由姊姊所时常见面的几个男女道友而起,此时这些人俱是昆仑派钟真人放逐出来的门徒,我姊姊被困,它也跟着受了许多年的幽闭,又知我师徒仇敌众多,所以恨忌生人。你初来学琴,虽经我姊妹再三和它说,你也许是锦囊中所说助我们脫困的人,它见你没有道行,并不大相信,但是尚无仇视之心。偏你好奇妄动,总想偷看我们的隐事。你想那石柱后面乃是我们蔵放重宝和师⽗法体的要地,我姊姊因每晚⼊定受罪,时候往往很久,恐怕出事,曾经叮嘱它,不论何时何人,只要敢去窥探柱后,随它儿处置。我们虽也见你时常想往石柱后走去,因已止过你几次,俱未想到你会那般固执,不看个明⽩不休,竟乘学剑之际,往往后纵将过去。本就不喜你,这一来更把你当作仇敌看待,如何容得?当然要将你置于死地了。当时连大姊都动了真气,如非我手脚快,赶紧将你从爪牙下抢出,那毒气便是它多年炼就的內丹,一经被它噴上,即行倒地不省人事,再有十个你这样的,也被它抓裂成为粉碎了。后来我姊妹见你秉赋异乎寻常,又有那口宝剑;并且⽇限已届,更无第二人前来,才断定脫困之人必定是你无疑,便对它又说又吓。它虽首肯,我仍不放心,还恐在我们⼊定时又和你为难。谁知它听出它的克星将至,情急无计,竟会求救于你呢。这回事,如非样样凑巧,我二人连法宝俱被师⽗幽闭我们时装⼊锦囊之內,事前毫无所觉,单凭我三人,真未必是那两个妖人、一个怪兽之敌呢。”

  说时,纪异见丁零旋绕脚下,两只怪眼星光电,神骏之中,弥觉温驯。如非两次⾝历其境,几乎不信它会那等凶恶。不由越看越爱,试伸手一抱,它竟向怀中扑来,纪异便将它一把抱起,不住用手去‮摸抚‬它⾝上雪也似⽩的柔⽑,并和丑女对答,却不敢和它对脸,以防又为毒气所中。丑女见纪异躲闪,笑道:“丁零这东西虽是猛恶,却是有恩必报,你早晚必得它的帮助。它那毒气因人而施,不是遇敌发威时不会噴出。这时你就亲它的嘴,也不妨事。”

  纪异正要答话,长女已提了三大⿇袋出来。掷向地上,朝丑女微嗔道:“我们就要移居,放着许多东西,也不帮我收拾,却在这里与纪弟谈闲天。还不找那挑竹去。”

  丑女答道:“我这些年服侍你,也算尽了心吧?偏我姊弟相逢,就不许说几句话?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你走到哪里,都是牵牵。像我这样子然一⾝,来去都无牵连多好。

  再说那挑竹并不是什么宝贝⼊自从那年挑东西到此,我便将它随手扔⼊涧底了,想必早已腐烂,还会有么?”

  长女微哂道:“你真是不知轻重贵。这些东西虽然多是我的,难道就真没有你一点,再说师⽗的法体和这些宝物重器呢,莫非也没有你的事,至于说那竹子,乃是岷山⽩犀潭底所产的沉竹,我费了好些心力挖掘,一共才只得六,三孝顺师⽗,二送人,就剩这一,准备他⽇将它炼成降龙宝杖。因为这东西也是天材地宝,人间稀见之物,而其又喜,越是放在卑暗之处越相宜。来的那一天虽是气极,也未舍得将它抛弃,才叫你将它扔落涧底深⽔之中。你怎的还看不起它?你如不信,这时去取出来看,不但那竹还在原处,比起以前,只恐还要光泽坚固呢,寻常竹子挑这么重的东西,不怕折了么?”

  丑女笑道:“你的东西都是宝贝。照你这样见一样留一样,到哪里去都舍不得丢,总得带着,知道的说你蔵有珍奇,准备炼宝,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搬嫁妆呢。”长女闻言,刚将秀眉一一竖,丑女已吓得回⾝往洞外便跑,口里央告道:“好姊姊,莫怪我。今天因我刚脫了困,一时喜极忘形,満嘴胡话哩。叫纪弟莫来,我这就替你取那竹子去。”

  一路说,人已路向洞外。长女也未追赶。

  待了一会,纪异忽觉长女容⾊骤变,刚想张口问时,先是洞奴口中丁零了一声,猛从自己手中挣脫,弩箭脫弦一般往洞外飞纵出去。接着便听长女一声呼叱,一道光华闪过,往洞外飞去。纪异料是又有变动,连忙拔出宝剑,追出洞去。到了危石之上,并不见二女和洞奴丁零的影子。这时天⾊正是将明之际,遥望⾼空微云淡抹,碧天澄净,东方几颗疏星低悬若坠,晨光渐吐,愈显清幽。只是四外静的,悄没一点声响。因为涧⾕深险,两崖尖石⽝牙相错,⾼低覆,上面天光虽已透下,涧又有云气弥漫,从洞口奇石下望壑底,黑沉沉地不见一物。纪异心中纳闷,正在上下左右张望,忽听壑底隐隐传上来呼喝之声,⼊耳甚是深远,好似二女口音。他耳目本比常人敏锐得多,算计自己都听不清晰,上下相隔至少也有数百丈左右。再加下面云层甚厚,看不出落脚之所,不敢冒昧纵落。伏在石上,朝下面连喊几声,未见答应,索连二女呼声也都寂然,只剩幽壑回音,嗡嗡不已。

  纪异猛想起:“长女只顾随了洞奴往壑底去,洞中现放有她师⽗的法体和许多宝物,那都是拿辛苦命保持下来的重要东西。洞顶上还有七个小洞可以下人,适才长女虽然放了一团光华上去,并说行法将洞封锁,不知有用无用。妖人虽负伤中毒逃走,据说尚未死去,万一逃出,去找两个妖前来偷盗,岂不被他得个现成?”想到这里,灵机一动,拔脚往洞中便跑。到了一看,⾰囊⿇袋等物仍是好好的,心才放下。

  待未半盏茶时,忽听洞顶有一个小孩口音低语道:“小道友,救我一救。”纪异闻言大惊,按剑往洞顶一看,那一团青滟滟的光华倏又重现,內中裹着一个手⾜俱带金环。

  约有七八岁大小的幼童。生得粉装⽟琢,齿自红,和土神庙中所塑的红孩儿相似。穿着雪也似自的短⾐短,大红兜肚,手中拿着一对小叉。不知怎的,会被洞顶光华裹住,左右挣,不能脫⾝。灯光照处,已吓得泪流満面,浑⾝抖战不己。纪异生恶強服善,疾恶心慈。明知深山荒崖,天甫黎明,来人决无善意。不过见他年幼,洞中又未丢什么东西,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只是自己下会解那光华,无法救他。想问明来意,是否妖人所差,准备向二女求情,免他一死。便喝问道:“你是人是怪?可是逃走妖⼊打发来的?

  快些说出,等两个姊姊到来说情,饶你一条小命;不然,叫你和那妖人、双头螺一般,死了连尸骨都化成脓⾎,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小孩含泪说道:“我并未奉甚妖人所差。我从小没有⽗⺟,我⽗⺟在明朝做官,明亡隐居太行山,死在一个恶贼手里。现今仇人还在清朝做大官。我⽗⺟死时,写了⾎书,连我包好,放在山⾕之中,多亏被我师⽗救到离此不远的舞凤崖夹壁潜龙洞中。我一心打算学成飞剑,去报⽗仇。偏生师⽗说,因为寻觅不着好剑,只炼了两柄小飞叉与我,而仇人有一妹子也会剑术,并有一口腾蛟剑,我不是她的对手。漫说我年纪还小,剑术仅仅略知门径,就算再过几年,尽得师⽗真传,如无上等宝剑,也是不准前去,以免给他老人家丢丑。师⽗自己又因走火⼊魔,数年之內不能动转。大师兄、二师兄倒有本领,一个要朝夕不离,服侍师⽗;一个又云游在外,久无音信。我知仇人年老,恐他死去,此仇不报,怎对得起死后的爹娘?每⽇甚是愁苦。”

  “昨晚丑初时分,刚用完了子午功,忽听洞外夹壁底响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坠地。出去一看,乃是一个新被人断去一臂一腿的残废道人,已然⾝死,大师兄摸他前尚温。那地方休说空中坠落,便是那夹壁层由上到下,少说也有百十丈,常人苦是失⾜,岂不跌成粉碎?他却⾝上并未有别的跌断破裂之处,知非常人,便抬去问师⽗可能救转。

  师⽗一看,说他不但受伤,而且中毒。我师⽗原是有名的天医真人,当时便给他服了一粒新炼成的夺命灵丹,又用法术除去所中的毒气。过了半个时辰,人虽醒转,仍难行动。

  我师兄弟请求师⽗,将他给我调养,原是一时无心之善。谁想到了我的房中,他的神志渐渐清醒。我一问他来历,才知因往这里盗宝,报那杀师之仇,致遭此祸。”

  “他那仇人便是四川岷山⽩犀潭底老剑仙神驼乙休的老婆韩仙子的两个女徒弟,一个叫毕真真;一个叫花奇。二人带着一个神兽,名叫丁零,在此看守她师⽗的躯壳和许多法宝飞剑。可是这两个女子俱犯了教规,⾝遭锁噤,每晚子时还要⼊定,受一次罪。

  他可惜得信太晚,前不久才知道。因为神兽有毒,甚是厉害,还请了一个帮手,借了那同伴一个双头神螺,前来盗宝报仇。他们来到时,毕、花二女俱在⼊定,下手正是时候,没想到那同伴一下去,先吃了人家埋伏困住。他知有了防备,心想杀害仇人已是不能。

  老仇人躯壳、法宝蔵在一石柱后面,他又预先向⾼⼊学会了开取之法,如能盗走,仇便算报了一半。万没料到,眼看成功,一时不留神,会被一个小道友所算,想必那人便是你了。他先被砍断了一条臂膀,当时如驾遁光逃走,也不致那么糟。偏生逃到洞顶,心中气愤不过,想用法宝伤你。又万没想到,守洞神兽并未被双头螺毒尾打死,不知从何处飞来,咬住他的脚腕子,又噴了他一口毒。才知再不逃走,休说活命,连尸骨灵魂都保不住。不顾报仇,自己用解体法断了半条腿,勉強逃出了洞。飞没多远,神志一昏,便落下深⾕,不省人事了。”

  “我因想报⽗仇心切,是人就打听哪里有法宝、仙剑可得。一听这里法宝、仙剑甚多,地方以前又来过两次,只不知下面有这么大的洞和出⼊的门户。明知事情太险,也不顾了,便再三強他说那上下出⼊之法。他先时连劝我,说这里不好惹。又有桃花锁魂散,如被擒住,弹上一点,全⾝化为⾎⽔,连神魂都一齐消灭。二位女道友又是心辣手狠,决不轻饶。切莫要自己找死。我正有些害怕,打算到底来是不来,他忽然把脸⾊一变,不但指明我出⼊的道路,并说洞顶如果封闭,看不出那七个下来的小洞,他可传我破法,还转劝我机会不可错过,二位女道友必当他已死,不作防备,大可一试。否则仇人灾难已満,少时就要离去,或是返回岷山复命,以后无法再遇了。”

  “我也看出他先劝我不来,倒是好意。随后又劝我来,明明想我万一盗走你们师⽗的躯壳、宝物,固然可以代他出气;否则我死在此地,师⽗必不忘杀徒之恨,数年后功行圆満,必寻你们报仇,岂不正合他的心意?我一则因话已说満,面上再下不来;二则实在是起了贪心,想盗得一两件法宝、仙剑,炼成了去杀仇人。也不管他存心怎样,连夜赶来。寻到他所说的地方,照他教的法儿一试,果然出现洞⽳。探头往下一看,果有他所说的法宝⾰囊,只是未见有剑,洞中却没一人。我猜你们必已安歇,或往后洞隐处打坐,因为洞顶已然行法封锁,所以没有防备。见洞的上下四外全没一点可疑之处,満想一纵下来,就可取到手里,逃了回去。谁知青光一闪,便将我裹了个紧,用尽方法不能脫⾝。”

  “我明知无故‮犯侵‬,罪大该死。怎奈我死并不⾜惜,可怜我⽗⺟全家,因不做异族的官,被恶贼陷害,说是著书诽谤,大逆不道,拿进京去一齐杀死。⾎海冤仇,只留给我一人去报。如若死在这里,怎好见我死去的爹娘兄嫂?我只求你将我暂时放了回去,只一寻着好剑,炼成以后,报了⽗⺟之仇,我必束手前来,任凭你将我千刀万剑砍死,皱一皱眉头都不是人。如有虚言,永世不得超生。”说罢,竟痛哭起来。

  纪异见他出语真诚,谈吐伶俐,年纪虽小,却是那般悲壮沉着,不噤恻然道:“听你说得很苦,我倒是极愿放你。无奈我也是新来不久,并不会什么道法。你说的那个花奇是我亲姊,还好商量。你说的那毕姊姊,我也刚知道她的名姓,人长得善良,心肠却狠,笑着脸杀人,神⾊不动。杀了还弹什么药粉,化成脓⾎,我们未必准能劝得她听。

  这些都还在其次。那洞奴丁零,平时乖得和小猫一样,却是一发威,见了敌人,比什么都凶恶。又得过毕姊姊的吩咐,只要外人到这来里,随它毒死抓死咬死全不问。你想我以前还和她们是朋友,因为走错一点,都让它噴毒,死过一回,如若见你,怎能容你活着回去,这事只好看你点子⾼不⾼了。”

  那小孩先听纪异说,只要说明来历,便给他说情,以为有了生路。一听仍是悬乎,不由心惊胆战,连満腔痛哭都吓了回去。战兢兢说道:“恩人如肯救我一条小命,我虽年幼,师⽗曾传我不少小法术,知道各家法宝的用法。你不会解法无妨,我知道这困住我的东西定是有相有质之物,并非什么噤法。只问那二位女道友施展此宝时,可曾念什么咒语?如果只是掐诀,我便有脫⾝之法了。”纪异闻言,暗忖:“这小孩甚是可怜可爱,尝过了二女的厉害,就便放了他,也未必敢于忘恩反噬。”便想了一套话答道:

  “你这小娃娃真呆。我们这洞中到处有法宝埋伏,你竟敢这样大胆,前来盗宝。如非遇见我,看你孝心可怜,要是早来一步,不论遇上二位姊姊和洞奴丁零,都早没了命了。

  你且将放你的法儿说出,看若行得,我便担点不是,将你放走吧。”

  小孩见纪异沉昑不语,好生焦急。听出有了允意,不由惊喜集,忙即答道:“小道友你如肯放我不难。她洞顶封锁,已为我来时破去。此宝纵的一头,就悬在那盏青⽟油盆的铁链上面。适才我见你从洞外进来时纵得甚⾼,⾝子甚是轻灵,你只须纵上去,左手攀着盆沿,链上有几丝极细的五⾊光华,可用右手捞着,一抖一扯。我这里再用脫⾝之法,但有点空隙,我便可以脫⾝下来…”

  说时,纪异已闻得洞奴丁零叫声从洞外壑底传来,恐二女来了不许,忙照小孩所说,脚底下一垫劲,凭空数十丈纵将上去,左手一把攀紧盆沿。再定睛仔细一看,灯盆链上果有几丝细的彩光,时隐时现。先时只见二女取了个网形的东西,化成一片华光,撒向上面,转眼不见。自己目光专注洞顶,又有那么大青⽟盆挡住,没有看出。知道小孩所说不错,⾝微向上一起,用手一捞,⼊手柔软,和山民新菗出的蚕丝一般。当时纪异也不假思索,就势一抖一扯,刚觉出那东西甚是沾手,一溜青烟飞坠,小孩业已落下地来。

  纪异见小孩脫了险,心方⾼兴,待松手下落,手已被那几彩丝粘住,⾝子悬在空中,休想甩脫,才知是上了小孩的当。猛想起下面还有宝物等重要东西,不由又惊又怒,一面手拔宝剑,准备斩断彩丝,一面口中正要喝骂。小孩已在下面说道:“恩人千万不可动,休要惊疑。我知二位女道友出洞有事去了,你如不代我暂时受点委屈,二位女道友和守洞神兽回来,命难保,得我无法,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我决不能昧却天良,再盗走这里的法宝⾰囊,使你受她们的责罚。此宝想是网罗之类,洞顶上面法术为我破去,二位女道友回来,必放你下来。但是她们见你如此,难免生疑。你可说是回洞时看见洞顶光华中裹住一人,持剑纵⾝去砍,忽然冒了一道青烟,手上却触着几彩丝,不知怎的,被它粘住。你那口剑仍是神物,千万不可去砍,以免伤了她的法宝。我已在脫⾝时留了一件师⽗当年给我的玩意,做了替⾝。照我的话说,她们定然相信。我受你救命之恩,异⽇必当图报,你我后会有期。”说罢,又是一道青烟,直朝洞外飞去,晃眼不见。

  纪异见小孩果未动那下面宝物,而且所说话句句至诚,怒气为之一减。想用剑斩断彩丝下来,恐毁了毕真真的法宝,就这样悬着,又恐万一此时有人乘隙⼊洞,将⾰囊等重要宝物盗走。只得全神注定洞口,以备不虞。想起小孩那等灵活狡狯,又好气,又好笑。耳听洞奴啸声越来越近,算计二女将回,才略微放了点心。

  待了一会,正在悬念,先是洞奴跃⼊,一进来向先前小孩落脚之处略一闻嗅,便往洞外纵去。纪异刚喊了一声:“丁零快回来!”二女已同时从洞外走进。丑女花奇在前,手中拿着一乌黑光亮的竹竿,恰与洞奴撞了个満怀。花奇不知它是寻踪追敌,便一把抱住喝道:“刚回来,又往外跑,还没累够么?”说罢,将洞奴朝着洞中一掷。洞奴落地,又往那放⿇袋⾰裹的地方跑去,围着急走了一转,好似看出洞中无甚损失,这才放了心似的,甚是跃。刚一立定,猛朝上连声吼啸,丁零之声响彻四壁。

  这时二女业已近前,听得纪异唤声,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长女毕真真忙看宝物法体,并未移动。将手向上一指,纪异觉着手上似揭膏药一般,微微扯了一下,空中彩丝不见,脫⾝而下。毕真真看出洞顶埋伏的噤法为人破去,光华中还裹着一个怪物,也不暇再问别的,二次将手向洞顶一招,便有一团光华由洞顶飞坠,上面七孔重又现出。

  毕真真定睛一看,跌⾜道:“可恨壑底孽畜作怪,来晚一步,妖人业已逃走,只留下一个替⾝在此,怪不得洞奴适才连声催我们回来呢。”说罢,收了法宝,光华敛处,落下一个泥制的刍灵,眉目如画,甚是灵活。毕真真秀眉一耸,手扬处,一团火光,将那刍灵炸成粉碎。纪异好生代那逃走的小孩庆幸,此时如若成擒,焉有命在?

  花奇在旁,便问纪异:“妖人可曾下来?你是怎么上去的?”毕真真含怒道:“事情明摆在这里,还用问么?定是我二人去后,妖人破了上边噤法,乘隙而下,打算偷盗宝物,法体,被我宝网困住。纪弟看见网中有仇人,想砍他一剑,无意中扯动宝网。来的妖人必会七煞代⾝之法,乘着宝网扯动之际,用一个替⾝,李代桃僵逃走。也是我一时大意,事前忘了嘱咐纪弟。以为你往壑底取沉竹,手到拿来,我又亲⾝在此,片刻就要起⾝,还怕谁来?谁知你会和那三⾜怪赡恶斗,一听丁零急叫示警,便一同忙着赶去接应,耽延了多少时候,几乎闯出大子来。”说罢,又问纪异可见妖人形象。纪异虽受小孩嘱咐,因为素来不曾说过诳语,正发愁无法答应,不料毕真真所料竟与小孩之言相似,难关已过,好不心喜。便说:“只见光中有个妖人,并没有看清。刚纵上去,被彩丝粘住,二位姊姊就回来了。”

  毕真真道:“先前妖人受伤逃走不久,又有妖人来此窥伺,这里隐秘已被仇敌窥破,留此无益。我等事已办完,又因取竹,无心中得了三粒稀世奇珍,总算转祸为福。此非善地,不可久延。待我再施挪移之法,索将上下的洞⽳一齐堵死,急速移往纪弟家中去吧。”说罢,便命丑女花奇,用那细竹挑了⾰囊⿇袋诸物,带了纪异和洞奴丁零,走往洞顶危岩之上相候。由她在洞內行法,封堵人口。

  花、纪二人如言,飞纵上岩。等有顿饭光景,渐听地底起了风雷之声。响了一阵,一道青光由下而上,毕真真现⾝说道:“两处出⼊洞⽳俱已封好,这崖上原有的七个洞⽳也都经我移石噤锢。天幸大功告成,诸事已毕,我们即时移往纪弟家中去吧。”花奇道:“我们和纪弟相处已有多⽇,如今情同骨⾁,还要住到他家中去,连我们的来历姓名全未说及,此时如果他祖⽗回来,他怎么好引见,那不是笑话么?我们先对他说了,再走如何?”纪异刚想说我已知道,猛又想起那是逃走小孩之言,话到⾆边,又复止住,只将嘴⽪动了动。花奇刚要问他想说什么,毕真真已道:“到家再说,也是一样,忙些什么?他家我还没去过,看他⾝健骨轻,你仍挑着东西,我背了他飞走,好让他指路。”

  纪异正说之间,忽听银燕呜声,抬头一看,正是大⽩、二⽩等四燕飞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小银燕,颇似前赠梅坳杨映雪的那只。到了三人头上,盘飞了一周,同时一片连鸣。小的那只竟自离群,往梅坳那一面飞去,更知所料不差。纪异见四燕只管⾼翔,却不下来,知是害怕洞奴,便笑对毕真真道:“姊姊用不着我带领,跟着这四只燕儿走,便到家了。”说罢,指着洞奴,朝天喝道:“你们莫怕,如今都是一家人,它不会再噴毒伤害你们了。你们在前引路,往家里飞吧。”说时,毕真真已将上⾝微蹲,唤纪异上去。纪异知她要背了自己在空中飞,好生⾼兴。刚说得一声:“洞奴呢?”花奇道:

  “它会跟着来的。”言还未了,二女已凌空而起,跟着银燕朝前飞去。

  纪异凭虚御风,目视下界,见那山石林泉俱都小了不知多少倍,像微波起伏一般,直往脚底下溜了过去。碧空浩浩,漫无际涯,顿觉神清气慡,眼界大宽。想起异⽇⺟亲脫难重生,早晚也是此中之人;自己时常只影荒洲,忽然得了这么两个神仙般的佳客来共晨夕,真是说不出的満心喜。再一看那洞奴丁零紧随⾜下跳跃山原绿野之间,相隔既⾼,看去越小,再加飞纵极快,真似一条银箭朝前飞,饶是上面飞行迅速,一点也没有落后。不消片刻,业已飞近湖心。纪异存心卖弄,一声长啸。沙洲上燕群见四燕飞来,又闻得主人呼啸,纷纷振翼飞翔,呜和而起,银羽蔽空,満天一⽩,上前来。这么多灵禽,二女虽学道多年,尚系初见,俱都赞羡不置。俄顷抵家下落,纪光尚未回转。

  那些银燕见了洞奴,仍是害怕,不肯飞落。纪异故意将洞奴抱起,先将为首四燕招下,使知无害。后又连声呼喝,燕群这才渐渐下落翔集。

  纪异看视完了乃⺟埋骨之所,然后延宾人室。先捧了许多盐出去,喂了燕群。又进来张罗饮食,款待二女。毕真真拦道:“我等此来,还要久居,你无须张罗,同坐谈话吧。”纪异敬完了茶⽔,一同落座,二女才将姓名来历一一告知,俱和逃走的小孩所说相差不多。花奇又谈出壑底诛怪之事。

  原来那沉竹乃天材地宝,千百年才能长成。力能载重,坚逾精钢,溺⽔不沉。毕真真自从滴噤天琴壑,因此竹寒,知道天琴壑內尽是无底淤泥,卑污秽之区;又极隐僻,人兽均不能到,便命花奇掷在壑底,准备难満时再行携走。谁知壑底深泥內潜伏着一个怪物,这东西秉着污秽恶毒之气而生,在壑底潜伏已有千年以上。生得似赡非赡,三⾜无翼,背上有两个透明⾎红的⾁翅膀,却不能飞。两只碧绿眼睛大如海碗。

  ⾜如人手,一前两后,可以人立而走,在污泥中上下‮行游‬,甚是迅速。额上两个两寸耝细、三丈长短的软角,満生钩刺。阔口连腮,锐齿密排,神态甚是凶猛。这东西终年在污泥中栖息饮食,不见天⽇。

  花奇下去时,因为壑底幽暗,那沉竹虽然不会沉陷泥中,毕竟事隔多年,深泥污秽,不易看见。先用两粒灵丹塞着鼻孔,以御壑底秽恶之气。再取一面古铜镜照着飞下,准备一到,拾了竹就上来。谁知那三⾜怪赡常年无事,好嬉弄。沉竹落下去不久,便被它得了去,⽇⽇用前⾜拿着舞弄,片刻不离。那竹经它这多年的精气浸润,益发加了功用。怪赡颇通灵,也知此竹是个宝物,⽇子一久,爱如命。这⽇怪赡正拿着竹,将⾝浸⼊污泥中假寐,只双角露出在上面。花奇下去四处一找,镜光照处,一眼看到那竹植立前面污泥之中,比起以前还要光泽得多,只是相隔原处已然甚远。当时不假思索,上前便要拔取。手刚挨近,忽然嗖嗖连声,那竹似活的一般,倏地往前弯弯曲曲地游走开去。心中好生奇怪,暗忖:“这东西年深⽇久,莫非成了精么?”正待赶上前去,竹的四旁忽又泥波⾼涌,竹往上升。接着竹底两点斗大碧光一闪,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两条黑影已是一⾼一低,当头打到。

  花奇猝不及防,大吃一惊。忙纵遁光飞避,叭叭连声,那黑影已打在污泥之上,带起无数泥点,飞舞如雨。那两点绿光行动真快,花奇这里刚一避过,它那里已追将过来,二次又是两条鞭影打到。花奇还以为沉竹成了精怪,只想收它回去,不想用飞剑将它斩断。及至二次避过长鞭,才看出那长鞭便是怪物额上的软角,沉竹却在怪物手里。

  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大喝一声,飞剑上前去。那三⾜赡竟然不畏,见剑光飞到,头摇处,先将软角缩回,睁定那一双怪眼,发出斗大的碧光,注定当头剑光,瞬也不瞬。

  那飞剑眼看飞到怪赡头上,竟吃它目光阻住,不往下落。花奇才知并非易与,算计生在这种污秽之所的怪物,其毒必重,不得不加一分小心。正想另取别的宝物,那怪物目光想是抵敌剑光不过,倏地⾝子往下一沉,没⼊深泥之中。花奇收回剑光一看,哪里还有踪迹。急得连声喝叱,拿着镜光四面寻照,无计可施。

  过了好一会,才见远远泥面略略往上坟起,露出尺许竹尖。花奇这次有了准备,満想飞⾝上去,先把竹抢到了手,再打除怪主意。⾝子刚一近前,泥波蜿蜒,一阵动,怪物又窜向老远,现⾝出来,猛朝花奇穿到,挥鞭便打。花奇剑光飞起,怪物仍和上次一样收回软角,用那一双怪眼抵御,斗不多时,又复潜⼊泥里。花奇在自焦急,奈何它不得。总算怪赡并不知道敌人厉害,毫无躲蔵之念,稍一歇息,便即出现。两三次过去,洞奴已听出有警,首先跑出。

  毕真真见花奇去了好一会没有动静,早疑有变。这一来,越发不放心,连忙跟踪同下。一到便看出怪赡內丹蔵在目中,定是两粒宝珠,哪肯放手,二人一齐上前夹攻。那怪蟾在劫难逃,始终不知隐蔵起来,只管东驰西逐。真真恐它潜⼊深泥之內,不好诛除,故意使洞奴上前引逗,惹它发怒;暗中施展噤法,将那片泥沼化为坚石,使它无法遁走。

  这才施展辣手,先命花奇飞剑分去它的目光,再乘它全神贯注之际,飞剑、雷火同时施为。怪赡怎能噤受,剑光落处,斩成了两截。

  二女先取了沉竹,再去取那两粒眼珠时。却非易事,又恐将珠弄毁。只得命洞奴用两只钢爪抓开怪赡眼⽪,真真用宝剑顺着眶上筋脉细纹慢割,费了好些手,才将两粒目珠取了出来。两粒都鹅卵大小,碧光荧荧,照得壑底通明,⼊眼皆青,二女大喜。正要飞⾝上去,忽见洞奴口中连叫,两只前爪抱定赡头抓,知有原故。用剑劈开额骨一看,脑海里还蔵有一粒长圆形的红珠,只是光华稍逊。无心中连得奇珍,自是⾼兴。二女还觉因为取珠,上来晚了,致被妖人逃走,有些可惜。却没料到那粒红珠,⽇后关系着真真的成败不小。此是后话不提。

  由此二女便在纪异家中暂住,月余无话。二女闲来无事,便和纪异带了洞奴、银燕遍山闲游,始终也未发现妖人踪迹。这⽇二女和纪异又往附近闲游。花奇笑道:“这座山,哪里我们没有踏遍,有甚意思?⽇前纪爷爷谈起这里地气温和,不常见雪,就是下雪,也随下随化。听说雪山景致甚好,早就想去看看。今⽇左右无事,又逢单⽇,我们何不带了纪弟,往雪山顶上走走?那里⻩羊、雪等异味甚多,我已多年不曾到嘴,就便捉些回来,大家下酒岂不有趣?”真真笑道:“没见你在自幽闭多年,还这样思恋烟火。洞奴带去大累赘,道途又远,既要前去,可命它看家,只带上这四只燕儿同往。此时方在辰初,⻩昏时便可赶回来了。”花奇鼓掌称善。

  纪异连⽇抚琴,大有进境,出外总把琴带着,遇有泉石幽胜、⽔木清华之处,便要抚上一曲。花奇屡阻不听,只得由他。这时又要将真真所赠古琴带去。花奇道:“雪山乃人间奥区灵域,地广数万里,仙凡不到之处甚多,时有怪物、妖人潜伏。我等虽然不怕,你连剑术才只⼊门,未到精彻地步。你到了好地方,定要抚弄,那些东西闻得琴声,难免来犯,我们又要应敌,又要顾你,岂不⿇烦死人?还是给洞奴带回家去吧。”纪异仍是不舍。姊弟二人正在争论,真真不耐烦道:“你两个出来总要拌嘴。他要带就让他带去,这有什么稀罕?我近⽇正嫌闷得慌呢,能引逗一些妖物出来,借以解闷,也是好的。纪弟又非平常凡人,我姊妹保他一个,再保不回来,那也就不必再在世上现眼了。”花奇知真真情特古怪,闻言便不再说。当下便命洞奴、燕群回去看家,三人带了四燕,一同往雪山进发。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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