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黑孩儿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黑孩儿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16  时间:2017/9/18  字数:28762 
上一章   第一回 紫姹红嫣 百里香光寻异侠 虹飞电舞 满林    下一章 ( → )
  浙江缙云县东门外七八里有一农村,地名赵家塘,村中只有赵、徐两姓。赵家乃宋宗室赵炳之后,上辈都是朝中官宦,因是世家大族,子孙良莠不齐。徐家也是耕读世家。两家本有姻亲,望衡对字,昔年往甚是亲密。自从清兵⼊关,换了朝代,赵家改事异族,文武都有,威势甚大。徐家因懔亡国之痛,弃士归农,并不许子孙再出做宮,只是耕读不许偏废,书仍要读。人各有志,起初倒也相安。年岁一久,赵家觉得徐家都是乡农⽩丁,自恃贵官绅富,渐渐轻视,断了来往,新亲固不屑于俯就,连老亲也不再认账。徐家偏是家运不济,人丁越来越单薄,平⽇自然受尽赵家轻侮。到了这一辈上,六七房人均无子息,眼看绝嗣,第五房忽生一子,取名元-,几房老夫自是钟爱。

  元-人极聪明孝顺,读书过目不忘,喜习武。元-因老亲钟爱,不令种田,自小读书,便慕朱家、郭解为人,课余便和会点⽑拳⽑脚的一班童伴跳纵一阵方始回家安歇。这年闻说离当地不远的江亭火龙庙中老道士柴寒松武功甚好,禀知⽗⺟,前往求教。寒松生得清癯长髯,貌相奇古,谈吐也甚风雅,经史道籍应答如流,只不承认会武。此时元-年已十九,原从大房伯⽗口中打听出他五十年前便在庙中居住,就是这等形貌,乃伯少年时曾经见过。因他仙都山中也有一座庙,住此庙中时少,平⽇深居简出,向不与人来往。江亭地僻,那庙孤立江边,人迹难到。中间又两次云游外出,每次相隔十多年,所以从来无人对他留意。

  乃伯先也不知是个异人,还是二十年前偶往仙都玄女庙求子,归途天晚,踏月独行,走到姑妇岩边,见他同一徒弟与一伙手持刀的匪徒对打。也未见他用什兵器,只将袍袖在人丛中上下挥动,转了两圈,匪徒全被打倒,內中一人见势不佳,纵起便逃,已然逃出十几丈。所带徒弟⾝材矮小,从未见过,先前旁观,并未动手,忽然纵⾝追去,只两三纵便将逃人追上,空手擒住,提了回来。师徒二人也未再加惩治,只告诫了几句,全都放走。最奇是那伙匪人并未见什么受伤,可是一倒便不能动,直到师徒把话说完,过去挨个拍了一下,方始爬起,鼠窜逃去。乃伯为人精细,始终蔵起未出,人去方始回家,这话也未向别人说过。⽇前为爱元-太甚,见他体力不甚健強,有志习武,未得名师,逢人打听。恰巧昨⽇看见柴寒松门前走过,偶露口风,被元-盘问出来,赶往求教,及听对方推托不会武功,便说前事。

  寒松早看出他心纯良,来意坚诚,闻言不便再赖,令其坐下,笑道:“令伯⽗倒是个有心人,只是你好好书香人家,学此做甚?江湖上到处荆棘,学会武艺,更易结仇生事,一个处置不善,大则杀⾝,小亦裂名。并且真好武功最难学成,就你有此恒心毅力,费上不少年月,学成并无大用。如说仗以防⾝,你家老少个个本分,无故怎会受人欺害?自去读书求名,⼲你的本行多好,何苦自找罪受,还不能登峰造极呢。依我之见,读书务农最好,你家虽不肯为异族鹰⽝,但有田产,耕读传家不也好么?”元-听出口风稍回,四顾无人,忙即跪下,说:“祖上遗命不许做官,读书只为明理,不求闻达,自己秉赋不強,又想出门游山访友,从小好武,未得名师,务求道长收为门徒传授武艺,自知⾝弱力微,也不想登峰造极,只盼能够像传说中的飞檐走壁,⽇行千里,不论刀拳脚会上几套,便心満意⾜了。”

  寒松笑道:“你倒说得容易。别的不说,单你头一句话,如真练成,便须二三十年苦功。人非跳蚤,⾜跟经脉与人心相连,震动大甚,不死必伤。你可知道飞檐走壁的走字怎么讲法?要练这种功夫,方法容易,只是要人有恒心。你只用一木板搭成三尺⾼斜坡,由十丈外紧步飞跑上去,到了尽头纵下,周而复始,每⽇天明前至少跑百次以上。每隔五⽇加上一寸,木板长约两丈。跑近两年,等⾼的那一头加到一丈过去,起步缩短到两丈以內,改为每月加⾼一寸。五六年后,⾼的一头到了一丈五尺以上,改为每隔七⽇加⾼一分,由此加⾼上去。同时院中掘一浅坑,深约三寸,两腿站在里面,双手平端间,⾝子不动,乘着双手往下反转一按之际,用轻功提气向上拔起,每⽇四十九次,两腿却不许弯,也是按着年月逐渐增加。中途两腿不弯,那块木板也与墙壁一样直立,便算成功。这时无论多⾼的墙都能凭空直上,和走路一样。稍微⾼远一点地方,只要这头一纵⾝,那头手能搭住房檐便可援纵过去,所以这名目叫作飞檐走壁。外行只说功夫好的多⾼的房能跳上去,实在并不是跳,是走上去的。如若是跳,便应叫作跳楼纵屋,不叫飞檐走壁了。二三年苦功学成了不过做个小偷,有什么意思呢?因为专重上盘,下盘基不固,只能偷偷摸摸鬼头鬼脑见人不得,遇上脚底稍好的人一腿就倒。真好武功的人不是没有,多半是出于天赋,又有百折不回的诚心毅力,还须⾼人传授。才可成就。我近年云游时多,此次乃是巧遇。从我学武,你肯下苦功,我一则难得回来,再过两天还有齐鲁之行,我也无暇传授,况且我门中仇人甚多,你家几房人就你一个独子,一人我门便伏危机,万来不得。念你老诚,人也正直,要我叫你跳那四五丈⾼楼大屋自办不到,就着今天传你一点內家口诀,強⾝却病,全你徐氏宗嗣,尚可如愿。但是对人不可提我,更不许说是我徒弟,我也不受拜师之礼,否则不教。你能应么?”

  元-苦求不从,心想武功本是循序渐进,功到自成,当即领命,只是坚持,不久分别,行礼拜师,力言对外不提只字。寒松见他意诚,叹道:“又须多我一番心思。也罢!我现收你为记名弟子,再为多留三⽇,将內家扎基的功夫教全。三五年后,如能见面再作道理。不过我防你年幼生事,未传分合变化。我门中专讲气度,从此在外不可多事,就有人欺你也不许伸手。否则,你遇上行家虽非其敌,照我所传勤习三年,到了功候,打人不行,挨打总还可以,除了遇上內家能手,决不至于受伤。你不卖弄,对方无故又怎肯打你呢?”随将口诀传授。因不久分别,令元-学到天晚再回,明⽇早去。这最上乘的內家功夫,全以本⾝元气看力运行,纯任自然,由易⼊难,功到自成,不加勉強。寒松又未教他分合变化的解数,招式不多。元-天分聪明,不但一学就会,并且记悟心都好,竟能触类旁通。寒松甚喜,教完说道:“本来我这四灵门中心法,还有內家最重要的意、送、到、昅、搭、脫、撮內三外四七字口诀,暂时不传,你只记下这七字便了。”

  元-作别回去,习艺心切,次⽇天明,带了不少礼物酒食,去往庙中求教。到时,见庙內走出一个小道士同一老者,料是同门师兄,意,忙赶过去。对方连理也未理,各自走去,其行如飞,连喊师兄留步也未回应,晃眼已是老远,走人树林之中不见,只得进庙见师。方想询问师⽗,是否同门兄弟,寒松已先作⾊道:“我不愿你张扬,如何不知谨慎?我昨⽇不肯收你,便为我在此留⽇无多,不及多加指点之故。下次遇人再要这样冒失,我连记名弟子也不收了。”元-只得认过。寒松又把武家江湖上规矩避忌以及一切门径过场大略告知,方始传授。接连过了五⽇,元-功夫虽还谈不到,本门练法却已会了一半。寒松说道:“你只照此练下三五年,别的不说,体力总是健強的了。我天明就要起⾝。你回去吧!”元-依依不舍,意守至天明,亲送起⾝,寒松固执不许,只得拜别回去。由此元-便在家中用功,遵守师命,从未人前炫露。

  一晃四年,⽗⺟相继老死,残余的两房叔伯也早下世,借大家族,只剩元-一人。起初⽗⺟叔伯在⽇,都想给元-娶。元-推托师⽗说他体力太差,须等过了廿五岁⾝子练好再娶,便耽误下来。等各房尊长死后,人多势利,见他门户凋零,虽有几房合并的一些资产,因元-丧葬之礼太隆,差不多均就各房老人的遗产尽量发送,所余无多,本人又不善治生,除好友济贫而外,便在家中闭户读书。⽗死才两年,遗产被人侵骗殆尽,只剩三数十亩祭田,谁还肯把女儿嫁他?元-本看不起一般庸俗女子,也未在意,一心只想师⽗回来,再作计较。

  哪知人善容易受欺,赵家几个纨-恶少本是元-童伴,幼时常同游戏,同村相,等到年长,一方是骄奢逸无所不为,一方遵守师⽗之诫为人谨厚,气味不投,⽇渐疏远。赵家诸子始而看他不起,后见元-恂恂儒雅,老是犯而不较,不知他这四五年中已练会內家劲功,只当他好欺,每一相遇,定必唤住讥嘲,欺侮取笑。元-心虽忿怒,几次想要翻脸,均想起⽗亲遗命,说:“赵家上辈本是至亲,只为近年子孙不肖,多出恶人。休看他财雄势盛,照他们所行所为,终有报应。我儿外和內刚,又具侠肠,同在一村,⽇常相见,以后不论见什不平之事或是欺凌到你头上,须知现在是只讲财势,不讲公理的时候。徐家数百年祖泽,只你一脉香烟,遇上横逆,必须忍耐,如真忍无可忍,不妨暂时迁往别处,以避他们凶焰。自来盛久必衰,何况多行不义,迟早灭亡。此时不值与他计较,服満早⽇完婚,不求闻达,但求自保,我便含笑九泉了。”元-念及先⽗遗言,每次都強忍下去。

  到第五年上,元-偶因约友游舂,与赵家几个恶子弟相遇,无故受欺,稍微理论了几句,次⽇便有公差上门。忍受不下恶气和同村人的⽩眼,想要远游,又恐怕师⽗回来,人在外面相左。恰巧离开当地数十里杨柳村有一财主柳善德,听元-友人说他少年学,聘往教读。那村在姑妇岩左近,风景甚好,又是去往仙都山的往来要道,想起师⽗别时,曾说山中有一轩辕庙,他年回来,便住此庙內,江亭小庙只是偶然往来,并不常去。姑妇岩山口乃必由之地。这几年曾往江亭小庙探询多次,庙中只一左腿残废的中年聋子胡強留守,问他师⽗来期,连比带写,才得明⽩,答说此是轩辕庙下院,借与柴道长居住,⾝是山民,庙主怜他残废,月给柴米,令代守庙,别的全不知悉。元-时常送钱周济,每送必收,也不道谢,始终问不出所以然来。因见蒙馆就在山口,即便守候,又免烦恼,当时答应。择⽇开学,柳家儿童颇多,学生共十一人,宾主倒也相安。元-无事时,也常往仙都山中游玩,因守师诫,不敢去往轩辕庙中探询,只在庙的附近守候了几次,终无所遇。

  光易过,不觉隆冬,这⽇早起,天降大雪,一会越下越大,到了午后积雪已深尺许,方始稍住。远近峰峦溪⾕,人家楼舍,到处银装⽟裹,一片琼瑶。左近有一小酒肆,元-无事时常往小饮,冬雪天寒,本易勾动酒肠,当⽇学生又到不多,老早便放了学,独自踏雪,去往那酒肆小酌。那酒肆虽小,酒却有名。元-近况虽非富裕,终是出⾝世家,情豪慡,不惜金钱。酒肆主人邱三,对他甚是已结,此时正因天雪,无什主顾,见他踏雪走来,分外,让座后笑道:“相公来很好,今⽇无事,腌了不少⾁鱼笋,下酒菜很多,不似往⽇,除了花生⾖腐⼲,要吃荤的还须新杀新做,待我连酒取来,请相公多吃两杯吧!”元-含笑点头,邱三把酒烫来,放下杯著往取酒菜。

  元-正在凭窗独酌,忽见隔溪林间雪花飞舞中,有两个斗笠影子出没,跟着现出两人。那地方乃是桥对面一条小径,两边松林载上积雪,全成了⽟树银花,四边又有⾼山环拥,人行其中,看去和画图一样,方自赞妙。那两人行走甚快,已由溪桥走来,看神气似要往西走去。因见酒肆青帘,又回转⾝往肆中走进,⼊门脫下斗笠,便就一旁坐下。元-看来人乃是两个壮汉,穿着也颇考究,每人随⾝一个小包裹,背上斜挂着一条青布套,好似內蔵刀剑之类的兵器,眉宇精悍,脚底轻快,颇似两个武家,便留了神。邱三由內走出,见有外客,忙把酒菜放在元-桌上,过去赔笑问道:“二位客人,可是吃酒么?”⾝材较矮的一个把眼一瞪道:“不吃酒,到你店中做什?你把那边桌上的⾁酒菜,拣好的,照样全端了来。只要老爷吃得痛快,钱不会少!”邱三见来人外路口音,神态豪横,只得诺诺连声而去。

  一会邱三取来酒菜,刚刚摆好,又由门外掩进一人,⼊门便喊:“堂棺快来!照他们的⾁酒菜,照样给我来上一份,只要老爷吃得痛快,钱不会少!”元-坐处临窗,因看出先来两人目闪凶光,面带煞气,⾼的一个左额上带着一片刀瘫,青森森一张狭长丑脸,貌相凶横,说话更是惹人厌恶,料是师⽗所说江湖中人,恐其因此多生疑心,只在暗中倾听,目光却仍是留意看窗外。元-那好目力,竟未看出后来那人是怎么来的。闻声回顾,见来人⾝材矮小,穿着一⾝黑⾊短⾐,⽪肤漆黑,乍看好似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一张圆脸,说话带笑,本是南方口音,故意学着先来两人的北路口吻,神情甚是滑稽。最奇是这冷的天,穿得那样单薄,光着头由雪中走来,不带一点畏缩怕冷之状,两眼特大,又黑又亮,迥与寻常村童不同,心虽奇怪,并未十分在意。

  邱三所腌⾁,本为开舂卖与游山客人之用,元-是财主所请老师,人好大方,特意取出些来待客,不料壮汉強要买吃。勉強取出心已不快,跟着又来这么一个小孩,口气也是那么強横,不噤有气。又见来人年纪那轻,⾝上穿得单薄,两手空空,不似带有多钱神气,忍不住把脸一沉,答道:“我今天共杀两只,腌了一点⾁,本想过年用的。因徐相公是我们这里教书先生,老主客,分了一只与他,不料这二位客人又要,我已全数拿出,哪里还有?你将就吃两杯热酒挡挡寒吧!”小孩把大眼一翻,笑嘻嘻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哄鬼呢!你今朝共杀了二十只,昨天又腌了一口肥猪。都是你的主顾,为何两样看待?你休见我穿得穷,只有吃完多给,绝不少你分文。你说的那穷酸,便可做我保人,不信,你可问他去。如欺我年轻,我发起脾气来,还比别人凶得多。休说你们两个废料,再多几个,我也打你半死!再说没有,我到里面去找出来,你怎么说?”说罢,便要往里走去。邱三赶忙抢前拦阻说:“不错,⾁都有,我另有用度,此时不卖。我女人正生着病,进去不得。天底下也没有強买人东西的道理。”小孩道:“别人能够強买,单不卖我,你还讲情理呢!”

  说时,元-本就越看那小孩越怪,见他起⾝争论,忽然看出小孩穿着一双黑布新鞋,底帮上一点不曾污,人门时脚上也无雪迹。猛想起本村山地荒僻,零零落落共只数十户人家,除了每年香会花汛常有游山客来往外,生人难得遇到。这三人均是生脸,口音也非本地,村中从未见过这样小孩,明是由远处走来。这样深的大雪,就说雪已止住,地上积雪甚厚,怎会连鞋底帮均未污,所说的活也似有为而发?心念一动,偏头往外一看,因雪太大路无行人,除壮汉来路两行脚印外,只右侧面雪地上稀落落有两三处极浅的脚印,不用目力细看,简直看它不出。这类內家踏雪无痕的功夫,适才来时还曾就便演习,不料这小孩功夫比自己还⾼,不由动了好奇之念。见双方正在争论,旁坐壮汉似已听出小孩说话意有所指,起了疑心,一个浓眉倒竖便要站起,吃另一个拦住。元-忙赶过去向小孩拦劝道:“这位客人不必生气,邱老三有什好吃的酒菜,只管拿来,由我请客,加倍会账如何?”

  邱三因老婆正生着病,早觉小孩力大异常,知拦不住,恐其动強,见解围的是元-,室內又有女人喊他,便不再多说,负气走去。小孩转⾝对元-笑嘻嘻道:“你真请客么?我虽不吃人⽩食,因今早忙着打两只狼,追出老远,忘了带钱,暂且扰你,少时我打到狼再会账也好。”

  元-见两壮仅神⾊不善,想起师言,恐怕惹事,便笑答道:“我今⽇放学较早,来此吃酒,正嫌独酌无趣,得一同伴,再好没有。你我相逢,俱是有缘,奉请小事,何⾜挂齿。”说罢随代邱三取了一份杯筷,放在自己桌上,请小孩就座同饮。先因小孩必有来历,恐其多言惹事,谁知坐定以后,小孩一言不发,只顾狼呑虎咽,口到杯⼲,连主人姓名也未问过一句,一路大吃起来。旁坐两壮汉本对小孩注视,及见他吃相难看,好似饿了好几天,除先前几句话外,别无可疑之处,也就不以为意,自顾自喝酒。

  元-本意想等两壮汉走后,再向小孩探询来历,见他只吃不说话,正合心意,索装作此举专为息事宁人,并无他意,一面吩咐多取酒菜,一面假着看雪,脸向门外,若无其事。一会儿,壮汉吃完起⾝,丢了几钱银子,放在桌上,急匆匆出门踏雪走去。元-为想查看那两人脚底功夫,探头窗外一看,两壮汉好似有什急事,跑得颇快,不时还在头接耳,已然走出十七八丈远近。所行之处,一边山溪,一边尽是大树。正待回就原座向小孩问话,猛瞥见一条黑影由树旁斜坡飞一般赶上前去,转眼便到了壮汉⾝后,朝那矮的一个问摸了一下,手上好似取了一个小包,紧跟着⾝形一晃,纵向树上。因蔵在载有积雪老⼲琼枝之间,探头下视,动作如飞,又轻又快,壮汉被人由⾝后赶来,把东西偷去,一点也未觉着。

  元-看出那黑影正是适才对坐的黑⾐小孩,心方奇怪,忽听⾝后邱三笑说:“这小贼胆子真大,回头一看,人已不见。今⽇所来三人绝不是什好路道,相公读书人,下次再遇,不可招惹。那小鬼分明是贼,胆更大得出奇。我如非屋里人生病,早赶上去将他抓住,与地保了。”元-细详前后情形,心料小孩多半为两壮汉而来,其中必有隐情,闻言暗笑邱三不知自量,正劝他不可背后说人,忽听叭的一声甚是清脆,有人说道:“凭你也配!”同时眼前人影一晃,正是先那小孩突然回转,邱三却挨了一个嘴巴,痛得直喊,一面赶扑过来,想与小孩拼命。小孩把眼一瞪道:“你想作死么!如非背后骂人,怎会打你?”元-恐邱三还要吃苦,赶忙横⾝拦阻,喝住邱三,笑劝小孩道:“有话好说。店主忠厚,不可打他。”

  小孩笑道:“你这人倒怪有意思的。天晴后如有闲空,可去山中轩辕庙后月镜岩上寻我,大家朋友也好。我还追那两个狼去,就要走了。”随取出一锭重约十两的银子,拿在手里一撅,分为两半,递了一块与邱三道:“我不⽩打你,这块银子除开酒菜价,下余作为打钱,下次不可胡说。这银子都是他们伤天害理而来,如是好人,我怎会偷他呢?徐兄再见吧。”元-见他会账,执意不肯,方令邱三退回。小孩道:“徐兄不必客套,此系不义之财。些须小事,再让便俗气了。我方才原说少时打了狼来会账,不为这个,我还不回来呢。诚心请客,不必大谦,⽇后寻我,不是一样么?”说完转⾝便走。元-忙喊:“尊兄贵姓?”小孩已走出两三丈,匆匆回答道:“我叫黑孩儿,你到轩辕庙左近一问即知。”

  元-因师⽗每来,必在那庙中居住,听黑孩儿这等口气,与庙中人必有渊缘,便留了心,嘱咐邱三:“这三人形迹可疑,今⽇之事不可对人说起。”邱三得了五六两银子,早已喜出望外,反说:“这小客人真好,我错看了人,如何还敢说!”随往厨下又端些酒菜出来,笑说:“不是相公一劝,我怎能得到这多银子?年底买上十来亩山田,就不愁⾐穿饭吃了。这是一点敬意,相公吃完了再走。”元-吃完,又坚执付了酒钱,方始回去。想天晴往寻那黑孩儿,探问他可知师⽗柴寒松音讯,双方有无相识,不料东家请修宗谱,耽误了个把月,那年雪又格外多,便耽搁下来。

  直到舂暖花开,这⽇见香汛期中游山人众,忽然想起前事,不久又是清明,便向东家告了几天假。本打算扫墓之后去往山中探看,就便游玩两⽇,后闻人言,赵家新近有人下葬,两家坟地俱在村侧,相隔甚近。想起赵家近年声势越发显赫,自己许多祖坟,子孙只得一人,冷热悬殊,对方又看不起人,何苦遇在一起,受他闲气?好在离正⽇尚有七八⽇,决计先去游山访友,等赵家办完葬事,再回扫墓。次早恰值风和⽇暖,天气甚好,便独自往山中走去。

  先寻到月镜岩上一看,岩顶有一石洞,里面放着好些用具,洞口还有一个石灶,上架铁锅,石榻上铺着一张虎⽪,洞⾼丈许,深约三丈,虽然冷灶无烟,打扫甚是⼲净,只是空无一人,揣料必是一月前在饭店中遇着的那个黑孩儿所居,业已他出。正想寻个人打听打听,忽见岩畔林中,有一个半大小孩掩⾝张望。元-忙即上前唤住,微笑问道:“弟弟,你可知黑孩儿住在这里么?”小孩朝元-上下看看,略一沉昑,答道:“那是我黑王哥哥。你是谁?寻他做什?”

  元-方答“我姓徐”三字,小孩喜道:“你就是请他吃酒的教书先生么?黑王哥哥人太好了,自从前年由永康搬来洞中居住,我们这里的人全部受过他的好处。去岁腊月初下大雪,他由山外回来,对我们说,在杨柳村了一个姓徐的,不但人好,许还是他二师伯的徒弟。并说你不久要来找他,教我留意。他为打两只狼,有点事要往天台,赴人约会。本定三天回来,已走了五天。他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从未锗过,许在离此十里的铁山峡杜家也说不定。”

  元-闻言,越料是同门师兄弟,问他:“可知轩辕庙中道士名姓?有一位柴道长可曾回来?”小孩答说:“庙中清规甚严,道士不常出庙,也无姓柴的在內。黑孩儿姓王,我们只知他武功甚好,家中财产甚多,为了练武,才搬来此洞居住。与他来往的,只杜家一位相公,并不往庙中走动。”元-再问,便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问明路径,往铁山峡寻去。

  仙都虽是五云胜区,因为地介僻远,山中无什居民,一过马鞍山,不特香客游人断了踪迹,连樵夫山民也难得遇到。山峡一带景更幽险,但沿途洞壑灵奇,涧⾕清幽,嘉木茂林,所在都是。又当天气,到处繁花盛开,落英満地,空山无人,鸟声关关,峰回路转,移步换形,全都引人⼊胜。

  元-本有山⽔之癣,常时去往山中游玩,惟独铁山峡偏居马鞍山侧,相隔既远,⼊口处又是孤悬崖,下临绝壑的一条樵径,隐僻非常,中间还有几处危峰、怪石掩蔽,不知地理的人绝难发现。山路曲折回环,本易走,元-地理不,贪看山景,信步行去,不觉走岔,误人一条螺旋形的山⾕之中。那地方⾕径回环,走不几步便遇峭壁当前,把路阻住,加以溪涧纵横,歧径四出,元-先并不知把路走错,走了半⽇方始发现,又费了好些事,照⽇影方向,认准一路,上下攀援,连翻越了好些⾼峻峰崖,方始脫⾝。

  走出⾕外,一看地势,竟是轩辕庙对面仙榜岩左近,过去不远就是小⾚壁,分明⽩跑了许多冤枉路,重又走回原路,想起好笑,⽇己西斜,虽离天黑尚远,但是铁山峡离当地尚有五六十里山路,村童所说路径,由于黑孩儿口诉,并未去过,不知对否,恐又走错,往返需时,黑孩凡是否在彼也拿不定,山中又无处求得饮食,自己未带⼲粮,好些不便,反正还有两天闹空,不如闲游到了⻩昏,再向附近道观中借宿,明朝仍往黑孩儿洞中寻访。主意打定,忽然口渴,知道小⾚壁附近山泉甚好,下面崖旁还有几家人家,有时也兼卖酒食,便寻过去。

  那小⾚壁下面便是缙云江,江面甚宽,⽔却不深,乎⽇只深尺许,因为隔年连下大雪,而发源之地的大盆山又发山洪,当年⽔势独大,常有小舟往来。元-因是渴极,顺路先往寻⽔,不料泉源附近山石倒塌,将路隔绝,寻找不见。好在卖酒人家就在江边一片丈许⾼的土坡之上,共总三户人家,因值香汛,全都挑了一面酒旗,坡上又是大片桃林,酒客座位就设在对面大江的桃林之中,桃红柳绿,⽔碧山青,竹篱茅舍,酒帘⾼挑,望去颇有诗情画意。

  元-上去坐定以后,先向山民要了些⽔喝,再命把现成酒菜取来,山民笑诺,一会儿取来不少酒菜。元-见佳肴甚多,当地风景又好,前临碧⽔,后倚崇山,分明舂时胜游之地。可是酒客稀少,除自己外,只左邻有三个老年香客,另一家还是空无一人,笑问道:“这里风景虽好,只是地势太僻,你们准备这么许多酒菜,生意好么?”

  山民张老头认得元-以前来过几次,是个文雅相公,便叹了口气答道:“我们在此,就着下面江⽔种上二三十亩稻田,⾜够⾐食。本不是卖酒的,只在舂秋两季香汛卖上十几天酒,找点零用。平⽇预备的菜不多,不过几样现成的。今天因为赵四公子要来游山,说我们地方清静,前天就派人送信吩咐,多备好酒好菜,吃得好还有重赏,否则便打三百⽪鞭。钱倒给了不少,但他说话凶横,大嫌欺人。今天来的这一伙人又和狼虎一样,气势汹汹。后有两个外路口音的人赶来,和主人头接耳说了几句,便作一窝风匆匆走去。隔壁王家二⽑因为上完酒站在一旁未走,他们怪二⽑不该偷听说话,张口就骂,举拳就打,差一点没有送了官。所有外来酒客全被恶奴在下面挡住。游山香客谁愿多事?只得扫兴退回。我们虽然赚了几个钱,可是香客们传说出去,谁还肯来,岂不断了生意?听二⽑说他们⽇內还要前来,好似有什急事要办,少不得还来这里吃酒。这些酒菜都是为他们备下的,客人请随便用吧。”

  元-知道赵家四子赵奎,年才二十多岁,是个武举人。闻他自恃有一点武功,又有财势,近年⽗亲病废,越发横行,更喜结江湖匪人,无恶不作。自己改期上坟,多一半便为的是避他。只奇怪连⽇赵家正办丧葬,死的又是他的胞兄,怎会带了羽来此游山?且喜不曾遇上,否则又惹一场闲气。张老头说完走开。

  元-在花下独酌了一阵,俯视舂波浩渺,江上峰青,方惜⽔势太浅,最深处不过三尺,没有风帆点缀,是个缺陷,又隔有半盏茶时,遥望上流头驶来一条极小的竹排,长只丈许,宽仅二尺,上面立着一个青⾐女子,手里拿着一竹竿当篙,顺流而下。因那竹竿甚细,人又生得娉婷,远望过去,仙袂飘扬,翠带风,真似洛川神女凌波流而渡,其行若飞,晃眼便已到了坡前。那女子轻轻一跃便自上岸,把手中竹竿掷下,连那竹排一起顺流淌去,看来意似要绕坡而过,不料走未几步重又退回,往坡上酒肆走来,自向旁桌坐下。

  张老头立时赶过去,赔笑说道:“秦‮姐小‬怎会此时前来?可是走⽔路来的么?”少女看了元-一眼,微嗔道:“你怎越老越-嗦!去年招呼你的话,忘记了么?我知这几天游人甚多,本不想来的,适才走过,见上面无什酒客,又见花开正盛,想就便吃几杯,把你去年腌的风与我备上两只,少时带回。”老头忙赔笑道:“是我不好,‮姐小‬不要见怪。”少女笑道:“谁来怪你?快取酒去,我吃完还有事呢。”张老头还有一个儿子,早忙着把酒菜端上。‮姐小‬问起香汛期中,酒客怎如此稀少?张氏⽗子又把前事说了一遍。少女闻言,秀眉微微往上一扬,带着怒意问道:“是赵奎么?”刚说一句,侧顾元-在旁,便不再往下说,⽟手微挥,张氏⽗子退去。

  元-见那少女穿着一⾝青罗⾐,系锦绦,脚底六寸圆肤,穿着一双淡青⾊罗鞋,⽩袜如霜,并未⾜,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立,容光照人,宛如奇花初胎,朝霞和雪,令人不可视。尤其是英姿飒慡,举止大方,不作世俗儿女之态,⾝手偏又那么轻灵,暗忖:“山野之中,怎会有这等美秀英武的少女?”心中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发现少女也在看他,目光恰好相对。

  少女落落大方,任作平视,还不怎样。元-素⽇端谨,自从老亲见背,戚族凋零,孤⾝一人,从未与妇女晤见。又见少女星眸炯炯,黑⽩分明,澄波活,美秀之中另具一种威棱,不噤脸上一红,心头怦怦跳动,不敢再看,装着看花,把头偏向一边。无如而人情影深印脑中,怎么也去它不掉,忍不住又低头偷看。见那双秀⾜又薄又瘦,稳贴地上,所着罗袜,雪也似⽩,不染纤尘,毫无一丝皱痕,想见-附丰妍、底平趾敛、⽟软香温之妙,忍不住目光微起,又看出少女如约素,容光绝。

  元-越看越爱,方自暗中赞美称绝,忽想起幼读诗书,颇知礼义,如何见⾊心,竟越常轨?深悔不应如此轻薄,忙即正襟危坐,不再偷觑。无如乍见天人,心神已为所摄,相隔又近,心中虽想不看,目光仍不时往对方扫去。未了毅然起立,走向花林之外。本意观看江景,排遣逻思,等少女走后,吃再去投宿,免向庙中再吃素斋,哪知思嘲起伏,竟难自制。待了一会,隐闻⾝后少女微笑之声,随听说道:“这两只风我懒得带走,你再装一罐油笋,明早人带往铁山峡杜家,与我家送去。酒钱在此,我走了。”随听张老头⽗子赶送称谢,话只说了一半,似被少女止住,没有说完,忍不住回头一看,人已不见。有心走到坡旁去看,觉着不应如此,又速退回来,回到座上,要了些饭食。几次想问少女的家世,也是言又止,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吃完已近⻩昏,江上斜,照得⽔面上闪动起亿万金鳞,舂风拂拂,晚烟浮,落⽇回光,照得四外桃花灿若云霞,分外繁。左邻酒客已在少女到前走去,遥望坡那边山径,香客游人也早走向回路,只⽟虚观前零零落落有几条人影出没。刚刚会账,待往观中投宿,忽听张老头笑道:“天已不早了,相公回家尚有六七十里山路,明⽇正是香会未两天最热闹的⽇子,如不嫌弃,就请住在我家,看完再回,索多玩一天,不也好么?”

  元-先听少女行时提起铁山峡杜家,早就心动,想要询问,闻言暗付:“这里投宿,只比道观清静,风景又好,哪里睡不是一样?姓秦少女甚是奇怪,又与杜家往,黑孩儿也相识,此女颇似师⽗所说侠女异人,住在这里正好探询她的底细。”立即谢诺。张家只⽗子二人,竹屋数间,面山临⽔,甚是清洁。因时尚早,又是中旬月夜,看完住处,仍回原座。主客二人同坐花下,烟茶闲谈。山民诚朴,张氏⽗子知元-好人,更是殷勤。

  元-先问起黑孩儿。张老头闻言,惊问:“相公读书人,我又从未听他说过,你二位怎会相识?”元-不便详言,只说酒肆相识,一见如故,定来访,因事延误,以及山行路等情,问老头:“可知他的踪迹?”老头略微沉昑,答道:“这位小爷乃是这里福星,专一行侠仗义,济困扶危。便今天赵家这伙人如与相遇,弄巧就须吃他苦头。他的朋友只三两人,都是好大本领。你说那铁山峡杜家官人,便有极好武功。他平⽇最恨酸秀才,相公这样文雅竟会相,实在奇怪。”

  元-随问:“我明早到杜家寻他,那两只可要我给你带去?”老头忙摇手道:“这个却使不得。一则不敢劳动,再则相公和黑小爷虽是朋友,去的又是杜家,比别人不同。但是方才那位‮姐小‬,人是好极,但她脾气古怪,不喜生人,一个不巧,连我⽗子也必怪罪,承当不起。”元-终是脸嫰,听出老头⽗子对秦女甚是敬畏,情知有因,决计明早如寻黑孩儿不见,便往杜家打听,只能遇着黑孩儿,或与主人相见,必可问出几分底细,闻言脸上一红,便不再往下问。

  主客三人谈了一阵,元-又把⼊山道路打听明⽩,见明月方升,清光如昼,意游山玩月,好在太平之世民风淳厚,不畏盗贼,便和张老头说好,令其自睡,不要等候,少时自行归卧。又付了一两银子做房饭钱,随往前坡走下。本意想往⽟虚宮后山顶⽇月泉旁望月,往马鞍山绕上一圈,再行踏月归卧,因明后⽇香会终场,一般香客多在庙中寄宿,⽟虚宮观恰建在山顶之上,又当月明花开之后,游人甚多,观中正做着法事,锣鼓经鱼之声远近相闻,合成一片繁音。一班各州府县赶会的富绅大贾,更把酒筵设在山顶,对月赏花,丝竹奏,鼓乐喧天,有的并还带有眷属子女,或是俊童美,到处笑语喧哗,笙歌细细,银灯盏盏,灿若繁星,情景热闹已极。⽟虚宮一带更甚,不特丝管缤纷,⾼唱⼊云,更有纨挎恶少,携挟密室开筵,好好一座三清道观,如此一来,竟变作了酒⾁声⾊征逐之场所了。

  元-虽然生自富家,紊不耐烦嚣,还未走到山前,一见这等景象便即避去。见道边小溪清浅,流⽔一湾,山泉由上流蜿蜒而来,势甚迅急,溪中山石错,⽔石相撞,溅起一团团一片片的霜纨雾毅,映着月光,宛如一条银蛇飞驰穿行于烟云之中。两岸桃花甚多,花光浮泛,灿若云霞。因这地方以前不曾到过,风景如此清丽,只嫌锣鼓笙歌与猜拳行令之声,犹自崖后远远传来,泉响松涛为其所混,反正无事,闲游步月,只要景物幽胜,往哪里去都是一样,便沿溪往前走去。信步所之,顿忘远近,路转峰回,不觉走人一条山⾕之中。桃林已断,溪流未尽,意寻到源头才罢,一时乘兴又走了一阵。先见⽔流越急,泉声汤汤,松竹摇风,相与汇,若协宮商,自成幽籁,以为发源之地定是一条大瀑布,⼊山既深,景必更奇。等到寻到地头一看,发源所在乃是一座极寻常的山岩,山脚下有一暗洞,宽约丈许,只有一尺来⾼露出在外,泉⽔便由此出,上面満生荆棘蔓草,无可留连。正待转⾝回走,忽听刀剑相触之声由隔溪一片树林中传来,心疑有人在此练武,顿触夙好,连忙纵⾝过溪,悄悄赶去,那声音竟发自林外。

  元-猛想起师⽗行时所说江湖上人的行径,忙即止步,掩在一株大树后面往外一看,不噤心又怦怦跳。原来林外乃是两个女子在一片桃林前面比剑,內中一个正是⻩昏前在江边酒肆所遇青⾐少女,另一女子却生得⾝材精瘦,又黑又丑,穿着一⾝黑⾊短装。一俊一丑,各持着一口宝剑,正杀得难解难分。

  那地方一面是大片桃花,花开正繁,一面便是元-蔵⾝的松林,前面一条浅溪,对岸花竹萧森,环拥着一所竹篱茅舍,遥山凝黛,近岭萦青,境已幽绝,二女斗处,四面花林环绕,尽是桃杏之类舂花,落红成阵,软草如茵,只有亩许大小方圆空地,正面又是一座七八丈⾼危岩,危岩上面奇石错列,玲珑秀拔,満布苍苔,更有各种野花丛生其间。青⾐少女人既美,再被这些美妙环景一陪衬,月下美人本极好看,何况美丑相对,武功又好,只见俏生生两条人影,舞起两道寒光,在月亮地里兔起鹘落,往来击刺,剑影纵横,纵跃如飞,端的捷比猿猱,轻同飞鸟。到了后来,剑光越舞越急,二女已化作两团寒光闪闪的⽩影,在场中滚来滚去,两剑相触,净净之声密如贯珠,也分不出是人是剑。

  元-见二女旗鼓相当,越杀越勇,好似強敌相遇,各以全力拼斗神气,心恐青⾐少女为敌所伤,有心相助。无奈师⽗七字心法虽已悟出许多妙用,但是久等师⽗不回,无人指点分合变化,所有招式均由自己平⽇用心体会发明,从未与人手,不知能用与否。手中没有兵器,又看出二女武功甚⾼,所用宝剑寒光耀月,明是两口吹⽑断铁的利器,空手⼊⽩刃,稍一疏忽或者功力不如必为所伤。再者双方并未谈,不知姓名来历,二女只管哑斗,一言未发,也不知为了何事这等恶斗?心方踌躇,猛瞥见青⾐少女好似气力不加,步法有些散,黑女仍是越杀越勇,不噤大惊。一时情急无计,随手拾起一块石头,刚要觑便暗助一臂,忽听隔溪茅舍中有一老妇口音喊了两句,声甚低微,又当出神之际,没有听清说些什么。同时,少女已被黑女向桃花林前,现出手忙脚之状,一着急,不由失口惊噫了一声,正待纵⾝出援。

  说时迟,那时快!二女先前两剑相触,发出来的繁音又密又匀,响声俱都不大。就在元-握石骇望,危机瞬息的当儿,忽听地琅琅一声龙昑,夹着一片喀嚓之声,由花林前面飞起一条人影,一道寒光,往离地丈许的危岩突石上箭一般去,二女人影由合而分,连忙止步。定睛一看,适才与黑女斗剑的那一青⾐少女,已轻盈盈落在正面危岩石上,倩影娉婷,満脸笑容,仗剑而立。元-在月光底下看去,越觉风神绝代,清丽如仙。黑女却立在花林前面,手指上面说笑。树上桃花被少女剑锋扫折了好几枝,随人带起的好些残花碎瓣正在飞舞下落,映月生辉,甚是好看。

  只听黑女说道:“这越女剑法,还是二姊比我较⾼,明知你要用那三剑败猿公的险招,一任用心力防备,仍被你于败中取胜,占了上风。幸而是我,如换一个功力稍差的人,还有活命么?你还不下来,站在崖上作甚?”少女半嗔半笑地说道:“你少说这些过场话,我方才差点没被你不过气来,虽然略占上风,恐还是王老伯⺟怕我们斗得太急,又都好胜,万一受伤,出声拦阻,承让一招吧?你得我那等手忙脚,如被外人看去,才笑话呢。”黑女把两只炯炯生光的怪眼一瞪,答道:“我这地方一向不许野男子走进,松林以內我不管,来人只一出松林,我不给他带点记号回去才怪。”

  元-听了这一篇话,才知二女原是比着玩的,方幸没有冒失走出,否则闹得两头不讨好,碰巧还要丢人,岂不冤枉?越看少女越爱,心想此女如此美貌,又具有这好武功,直似神仙中人,只惜素昧平生,无法谈亲近,也不知黑孩儿是否与之相识。又想到自己年逾二十尚未定亲,⽗⺟叔伯生前属望甚殷,临终遗命早⽇娶生子,接续徐氏香烟。不料家业凋零,人情势利,无人做媒,平⽇勤⼲练武,也无心及此,想不到深山荒僻之地竟有这等国⾊。想到这里,由不得脸上发热。正涉逻思,忽听黑女未几句话,厌恶男子的口气甚是強横,少年心,方自有气。既而一想,对方两个少女在此比剑为戏,本与自己无关,此时既已看出对方不是真斗,如何还要逗留?深更半夜偷看人家妇女,本来于理不合,只一出面,必被黑女问住,无词可答,再被少女误会轻薄,同起夹攻,就打得过也失体面,何况手无寸铁,深夜空山,男女之嫌也须回避。再者二女如此⾼強,败的一面定占多数,此时不但不能出去,便被发现,也遭疑忌,结局有口难分,倒成了仇敌,岂不冤枉?心念一转,便把手中石块放下,轻悄悄缩退回去。退时,闻得少女笑道:“三妹怎的火大?只要品端正,分什男女?也许人家无心走来,莫非你也杀他?”

  元-闻言,心又一动,刚刚停步,仍觉还是走好。跟着又听隔溪老妇唤人与二女相继应答之声,由林隙中偏头回望,两条人影正往溪对面飞纵过去,一闪不见,自幸掩蔵得好,林中昏黑,未被发现,估量时已不早,匆匆出林,纵过那条浅溪方始心定。本想快点赶回,无如美人倩影深印脑中,暗忖:“似此天人,也不敢作什非分之想,但求对面晤言,能作一次清谈,见得一面也好。”一路盘算,思嘲起伏,不觉脚步走慢,一不留神,又和⽇里一样把路走错,岔往⽟虚宮山后野地。等到发现,将要觅路回走,因闻前面唱经之声远远传来,仔细一看,⽟虚宮庙墙已然在望。因⽟虚宮相隔江边酒肆不远,便不再走回路,意由宮侧一条⾕径绕往江边。哪知山路曲折,看去甚近,走起来路并不少,走了一半,方始看出那地方乃是以前由山顶下望的柳家坟地,相隔江边还有七八里,走了不少冤枉路。

  心正好笑,忽见前面转角处,有几条人影飞驰而过,去的竟是柳家坟场,⾝法甚快,一望而知是些会武的人。那坟在左前面,这一伙人由右边岩脚朝前斜驰,并未发现自己,看神气好似有什急事,这等深山半夜,结伴奔驰,必非无故,一时好奇,便随后掩将过去。当地便是柳善人的祖坟,柳氏累代绅富,虽和徐家一样,族了不旺,但极富有,当初为信堪舆之言,坟在山坡上面,占地甚广,但是坟丁祭田全在山下,相隔颇远。坟头甚多,四外围着一圈石墙,正门已先开放。內里翠柏森森,树均⾼大。当中一座大坟,前面列两个石翁仲。这时那伙人均着短装,看去不似善类,未免关心,疑是偷盗坟树的坏人,决计查看仔细,借着翁仲掩⾝,往外一看,好生奇怪。原来当中坟台前空地上面聚着一伙人,都是短⾐壮汉,一个个横眉竖目,神态強横,各就坟前石条长凳坐定,正在纷纷议论。去年雪天沽饮,在酒肆中所见两个北方人也在其內。

  众人都在叫嚣,惟独额有刀瘢的瘦汉独带愁容,忽然说道:“我看今晚形势又和上次一样,不是什好兆头。去年我和二弟来看望赵四弟,途中大雪,在一个小酒店里遇到一个穿黑⾐的小贼。大雪寒天,穿着一⾝黑短⾐,又是一双新鞋,由雪中走来,没有玷污。我当时心就动了一下,一则心內有事,忙着赶路。二则来时老头子再三嘱咐,江南路上,自从黑摩勒隐居秦岭以后,刚刚事情顺手。不満三年,新近听说浙东一带又出了几个小狗男女,年纪虽轻,手底却辣,专一和我们江湖朋友作对。主人弟兄虽是大家官宦,最好当心,不要多生枝节,只待主人把事办完,立时回转、不愿多事。那小黑贼年纪又轻,除不怕冷,⾐履⼲净,说话稍微可疑而外,别无奇处,只当酒肆紧邻小孩,吃酒御寒,匆匆吃完上路,一时疏忽,没有顾得细心查考,谁知沟里翻船,竟走了眼。我还算好,不过丢了一包银子,杨二弟差一点没有吃了大亏。小贼始终没有再见。先还拿不定是否小贼作对,直到上月才听人说起小贼厉害,端的神出鬼没,本领⾼強。赵四弟也曾命人查访,打算设计擒到,送官究办,或是就地除害,偏会寻他不到。明听传言,小贼常在本山出现,问起山民,却无一人知道。如说小贼预告嘱咐,众人的口怎会被他买得那严?无论好说歹说,只一提他,全都一问三不知,你说多怪?昨天又有人从台州来,说在天台山见到小贼,他一个人把罗氏三雄连同几位朋友打得落花流⽔,据说本领之⾼直未见过。我虽未与对面手,如今回想去年遇见小贼的经过情形,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小贼如要出头作梗,帮助我们对头,吴、石二位英雄不在此时赶到,恐怕还不好办呢。”

  內一紫面壮汉意似不服,答道:“崔兄近来也太软弱了。休说小贼只是传闻,谁可不曾见过,去年你和张兄途中失窃固然奇怪,但是江湖扒手专练就这一功,连偷带骗,诡计多端,多⾼本领的人遇上也难免不上他当。果真如你所言,又是有心作对,你们二位还有命么?你所遇的许是⽩钱道中⾼手,一不留神被他偷去。老魏最是胆小,素常说话夸大,专长他人志气。我就不听这一套,非见真章不可。倒是小贼杜良,手底实在不软。自来好汉打不过人多,何况赵四兄早有准备,已然约好官人,好便罢,不好便和他动势力,说他是个山贼。官私两面一齐来,怎么也把去年那场仇恨报了。你这样多虑作什?”

  瘦汉冷笑道:“韩老弟,你也大把事看易了。如说各凭本领来分⾼下,胜败都说得过。自来光打光,一顿还一顿,今年败了还有明年,只要三寸气在,终有报仇之⽇。如说经官动府,丢人还在其次,那些官差捕快都是酒囊饭袋,除了欺庒良民,能是人家对手么?再者杜家也是金华大家,只小贼一人隐居铁山峡,照样朝中有人,怎能当他山贼?真是要动势力的话,人家朝中一样有人,也并非一定不行。我不过因赵四兄是当地官绅,有家有业,不比我们江湖朋友远在北方,多大子可一走了事,又见他哥哥明是中了人家內家重手,当时谁也不曾看出,直到隔了一月才无疾而终,连官司都没法打。我们蒙他弟兄厚待,想起真是惭愧。敌人如此厉害,万一仇报不成,再要饶上一位,怎么问心得过?他又好胜,报仇心切,我才设词劝他不要出面,你当是真的么?”

  二人正争论间,元-听出这一伙竟是江湖匪徒,赵奎约来的羽,所说对头杜良,正住铁山峡,许就是黑孩儿的朋友。方想少时匪徒如若倚势行凶,如何应付,遥望坟墙外,顺着⾕径跑来三人,⾝法比先见匪徒要快得多,恰巧石人后面有一数抱耝的大树,树下还有一堆镇庒风⽔的山石,似石笋一般林立地上,⾜可蔵⾝,难得匪徒背向自己,又正望见新来三人,纷纷立起向前指说,立时乘机掩了过去。⾝刚蔵好,新来三人已由外面越墙而过。众匪徒同声呼,了上去。

  元-见当头一人⾝材⾼大,浓眉大眼,阔口狮鼻,站在地上,比常人⾼出一个多头,左手拿着三个铁核桃,不住转动,貌相甚是威武;第二人却生得瘦小枯⼲,一双三角怪眼滴溜转,隐蕴凶光。第三个是缺了左耳的矮胖和尚。这三人全是长⾐,神情气派也与先来匪徒不同,才一到达,便吃众人向石凳上坐定,纷纷上前礼拜。

  瘦汉首先说道:“我先以为吴、石二位寨主今夜未必能够赶到,不料罗汉爷也一齐同来,这还有什说的?”为首大汉便问:“主人今在何处?”旁一匪徒答道:“主人现在⽟虚宮恭候,不料二位寨主与罗汉爷竟来此地,可要唤去?”大汉答道:“无须,主人不来倒好。你们与敌人约在何时相见,可有什么动静?匪徒答道:“原定今夜子时后在此相见,前⽇曾由杨兄前往投帖,并未遇见本人。刚到铁山峡口,便遇见一个黑⾐女子,说是到时准来赴约。决不有误,甚是狂傲讨厌。因是女流,没有理她。我们来时,天刚子初,等了这大一会,并无人来,不知何故?”

  与大汉同来的矮子接口道:“哪有此事?客人早已光降了。”众匪徒齐说:“我们来时,四面俱都看过,一直不曾离开,如有人来,怎会不见?也许二位寨主威名远震,不敢前来,⽇后再借口不曾亲自接帖,不知此事,故未赴约,否则天已丑正,早该来了。”说时,矮子一双怪眼正在四下张望,闻言答道:“你们也大小看人了,快些住口,没的教杜朋友笑话。”随即起立,朝着元-这面冷笑道:“在下鬼猴王飞刀吴广,为了舍弟前年徐州道上承杜朋友赐了他一支手箭,意奉还。特地同了河南汝南府七里庄虎头太岁石镇方、铁罗汉法空,不远千里来此领教,就便奉还那三支手箭。杜朋友既早光降,为何隐蔵一旁,莫非不屑赐教么?”

  元-见他面向自己发话,知被看破,误当敌人,方自吃惊。忽听正面坟堆后大树上面有人冷笑道:“无知鼠贼,装模作样,活见鬼呢!”众匪徒闻声,当时一阵大。那自称飞刀吴广的矮瘦子,乃青、徐道上有名的飞贼巨盗,久经大敌,见多识广,人更精细狡诈,一进门便看出敌人在地上留有记号,本就疑心树石后面蔵得有人。加上元-无甚经历,三贼到时,因先立处地上石碍⾜,不便外望,想换一处地方,往侧移动,虽然声音极微,仍被吴广听去,越发认定敌人蔵在石后。及听正面有人笑骂,一面喝止众人,不令哗,一面褫脫长⾐,正待发话,一照面便将暗蔵手腕的暗器发将出去,给敌人一个下马威。刚转过⾝,口还未开,不料侧面树石后突又飞起一条⽩影,落到地上,现出一个背揷双剑的⽩⾐少年。这一来,才知两面俱有敌人潜伏,休说一班匪徒,连那久经大敌的吴广也被闹了一个张皇却顾。

  元-先听树上有人发话,把群贼目光引开,方自暗幸,猛觉急风飒然,由头上飞过一条⽩影,己落当场。仔细一看,见那少年生得猿背莺肩,貌相甚是英俊,一落地便朝吴、石二人微笑说道:“杜某适才因有远客来访,想起来帖只说今晚子时以后,并未限定时刻,为此晚来了一步。刚刚走到墙外,便听有人指名相唤。惟恐张冠李戴,无故‮犯侵‬他人,只得越墙而⼊。先只当是赵家狗子约来帮场的鼠辈,不料竟是前年徐州云龙山所遇粉面人的令兄。当初我与令弟吴泰本有约会,言明三年之內,他不寻我,我必前往寻他。彼时令弟虽然受伤倒地,倒也光,行时说他如非被我竹手箭打中要⽳,绝不至于重伤惨败。弟兄二人在青、徐路上纵横多年,从未吃过人亏,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执意要将那支竹手箭带去,留作他年凭信。不知今夜令弟也同来了么?”

  那少年便是杜良,人既生得英武,说话声如洪钟,‮立独‬当场,威风凛凛。众匪徒先就被他震住,及听对方词⾊強做,并本按照江湖上的过节,见时手都未抬,直未把人放在眼里,俱都忿怒。又想对方多大本领也只一人,气焰重张,本想喝骂动手。

  总算吴广为人险,沉得住气,杜良虽是乃弟仇人,从未见过,本就审慎,先前误认人在树上,还想借口送还手箭为名,冷不防先用暗器试他一下。及见杜良来势惊人,又说是由墙外飞进,凭自己的目力,竟未看出来路,直到近前方始发现,断定是个能手劲敌。千里远来,仇报不成,再要败在人家手里,以后何颜再在江湖走动?虽然人多势众,又有两个好帮手,终以谨慎为是。一面示意众匪徒不令妄动,一面暗中盘算制胜之策。表面正装着大方,忽想起树下还有敌,想必也非弱者,自从仇人出现,并无动静,自己因对方有杀弟之仇,故以全神贯注,余人怎也不做理会?来路曾听江湖好友说起,近来仙都出一异人,莫是仇人羽?心念才动,杜良话已说完,立即恻恻冷笑一声答道:“你间舍弟么?去冬往浙江访友,已然染病去世,先往鄂都城等候阁下去了。临终对我说为人不可言而无信,请我亲⾝代他奉还这支手箭。好在你想见他容易,不忙这一时。方才树上还有一人发话,想是阁下所约朋友。我们虽是主人,毕竟外来,人地生疏。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到底有多少人,何不全请出来分个⾼下,这等掩掩蔵蔵作什?”

  话未说完,众匪徒先因吴广⾜智多谋,本领又⾼,无形之中做了首脑。吴广、石镇方与凶僧法空来时又曾议定,说对头虽然成名年浅,听说武功甚⾼,到后务须由吴广领头行事。加以杜良先声夺人,吴广仇深恨重,专注一人,闹得众匪徒也随同注意后来敌人,对于先在树上发话的一个忽略过去。就有两个想到的,不是自顾本领不济,不敢轻举妄动,便因吴广等三贼均未动手,双方又正互相发话问答之际,以为出手尚早,只在一旁静听,直到吴广向敌答话方始提醒。

  石镇方素来心急暴,早就按捺不住怒火,想等吴广把话说完,立时抢先动手,闻言忽想起树上敌人也极可恶,当先便往正面大树下纵去。匪徒中也有几人跟踪赶到。哪知树上树下,前后左右并无一个人影。吴广知道地理不,敌人必已走开,或是隐在一旁有心戏弄,再闹下去太不像话,忙喝:“诸位仁兄各回原地!自来打架不恼助拳的,既然受人之托来此赏光,想不致虎头蛇尾。我们寻的本是姓杜的一个,理他作什?”

  杜良容他说完,朝四外看了一眼,从容问道:“双方比斗,胜者为強,花言巧语全无用处。杜某不才,也曾学过几年耝浅功夫,遇见异人奇士,自然甘拜下风,还未把你们这班人放在眼里,更用不着小题大做,约什朋友赶来相助一臂之力。只是事情大巧,昨⽇赵家狗腿到我铁山峡投帖,被我好友之妹黑龙女王孤云遇见。来人不合口吐狂言,被她将帖揭去,当时曾对我说今晚要来,我虽拦她,未必肯听,可是适才发话的并不是她。也许另外还有两个同伴,识与不识,至多连我不过三两人,绝不比你们人多,也不曾全出手,事前我更不知他们要来。此时想是见狗子平⽇倚势横行,遇到对头,一面用他⽗⺟的造孽钱,买些狐群狗倚众行凶,为他买命,自己却躲在一旁不敢见人,觉着有气,前去寻他也未可知。”

  话未说完,众匪徒全都怒发如雷,內中一个紫面大汉首先忍耐不住,厉声怒喝:“小狗纳命!”拔刀就斫。杜良话恰说完,一见刀到,也未拔剑,⾝子微微往旁一闪,一扬手先把大汉手腕脉门扣住,冷笑道:“无知鼠辈,你也配和我动手!”众匪徒忙要上前救护时,人随声倒,大汉早被杜良一脚踹跌出去两丈来远,叭的一声倒在地上,⾝子⿇了大半边,几乎昏死过去。

  石镇方怒火上撞,一抖手中虎尾三截,厉声喝道:“众弟兄退下,由我一人取这小贼狗命!”吴广最工心计,巴不得有人先战头阵,也在旁喝道:“小贼羽尚未出面,有石寨主一人,⾜可制他死命。你们快退!免得小贼说嘴。”杜良哈哈笑道:“无知鼠贼!如非有人恐怕杀人太多,连累山民和⽟虚宮香火、游人,你们一个也休想活着回去。只有本领,无须忙此一时,且到前面空地上打去。”说时石镇方自负盛名,较耿直,见对方兵刃不曾在手,只管怒发如雷,口中喝骂,并未动手。杜良也未理睬,从容把话说完,忽然两脚一点地,便往翁仲前面空地上纵去,同时双剑也一起拔在手內,随⾝舞起两道寒光。

  石镇方虽然耝鲁,到底久经大敌,武功颇好,比别两匪徒要強得多,一见这等灵妙⾝法,知是劲敌,自知本领不及多多,取胜绝少把握,也是不敢丝毫大意。満拟对方必定还有话说,哪知刚刚跟踪纵到,杜良口喝:“你忙着找死么?”口说着话,手中剑已当先点到,⾝手快急,差一点没被刺中肩头,越发愧忿加,怒哮如雷,一面忙举手中接架还攻,一面喝骂道:“姓杜的,今⽇有你没我!初次会面,想必不知我的厉害。我石镇方明人不做暗事,话须讲在前面。我除这纯钢虎尾三截外,还有手中门三不过连珠铁桃,小贼你须留意。”杜良边打边笑答道:“你这蠢牛倒还直慡,不似吴广鼠贼猾盗,口口声声要报弟仇,自不上前,却教旁人做替死鬼。依我相劝,乘早退下去,教吴贼上前纳命,否则我虽不想杀你,宝剑无眼,万一把你弄成残废,就后悔无及了。”

  石镇方不知杜良恨极吴氏兄弟,为青、徐‮民人‬除害,故意不使全力,口中不住讥嘲,想吴广出战,闻言只当敌人对他轻视,如何肯听?急取胜,一面应敌,一面把腕力运在左手之上,准备相机打出,一击成功。吴广终是绿林中有名人物,此行虽应赵奎之请而来,为报弟仇,变成主体。石镇方、法空二人均他转约,又曾当先与敌对面发话,临场取巧,任凭别人上前已然说不过去。再听敌人如此讥嘲,越发难堪,又看出敌人除纵跃如飞,轻功甚好外,手中双剑并无什奇妙之处,当时恼羞成怒,取出⾝后月牙护手钩,摸了摸囊中暗器,故意人前显耀,也是单手舞钩,一纵老⾼,落向当场,口中大喝:“我只不愿两打一,既想死我手內也容易。石老弟且退!待我取他狗命。”吴广为人险,口中说话,故意将钩连晃,意出其不意乘机暗算。石镇方并不知道,还在喊:“大哥且慢,还是让我杀这小贼!”

  杜良一见吴广受出场,正合心意,哪里还肯放他过门,明知两敌人均颇自负,上来还不肯以多为胜,手中钩乃是虚势,完全是用诡计,想分自己的心神,并非真招,暗忖:“吴氏兄弟纵横青、徐、齐、鲁之间,无恶不作,前年已伤他弟,剩这一个,万留不得。”好一个杜良,专能以虚为实。口喝:“无聇鼠贼!想要两打一么?”随说随用左手剑一挡三截,⾝子往侧一偏,右手剑拨开敌人的钩,分心就刺。吴广没想到敌人来势这快,几乎弄巧成拙,又惊又怒,也说不上不算来,只得招架,敌上前。

  石镇方终较心实,见双方已然动手,敌人有两打一之言,闹得手中快要发出的三个铁核桃也无法出手,正急得口中喊:“大哥让我!”忽听侧面有一女子声音喝道:“狗強盗!当真不想两打一么?把命我,也是一样。”同时急风扑面,一条黑影已由侧面树后飞纵过来,落地乃是一个手持单剑的黑⾐女子。石镇方看出来势不弱,怒喝:“婢通名受死!”黑女答道:“方才不是有人说过了么?”随说,手中剑已当先刺到。石镇方本不知仙都男女诸小侠的来历底细,以为女子力弱,自己力猛重,打算一把剑磕飞,竟用了八九成力。哪知黑女虽然瘦小枯⼲,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但有极大来历,⽗⺟俱是⾼人,从两三岁起,便照家传心法,用秘制真药浸炼筋骨,一面再以人力传授训练,天赋又好,生具神力。这一磕去,不特没有将剑磕飞,反被敌人就势往上一挑,震得虎口都发了酸。

  这等硬磕硬打最犯武家之忌,双方俱用真力,稍微相形见绌非败不可,上来双方都想以力取胜,于是僮在一起。石镇方固是弄巧成拙,吓了一跳,惟恐对方再就势进招,赶急纵出圈外。黑女也吃了兵器分量大轻的亏,一剑未将敌人的震脫了手,手指反倒发酸,也自失惊,纵向一旁。虽然双方拉平,黑女剑芒未折,仍是一泓秋⽔,石镇方的却被斫了半寸来深一个缺口。幸是九炼纯钢,不然已被斫断,方知黑女不是易与,那口剑更是吹⽑断铁的利器,哪里还敢再与硬对?总算石镇方虽在绿林为盗,人尚忠厚,命不该绝,黑女不曾看出对方已受伤,因觉对方力猛重,也不肯再与硬碰,在此一个转念之下,才得保住命。由此男女四人分两对打将起来,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打有顿饭光景,先是吴广看出杜良和自己一动手便改了样,剑法甚是精奇,自己在在江湖多年,竟还不出它的娘家,并且真力充沛,越杀越勇,才知上当,已然无法下台。在场诸人,只有法空本领最⾼,但自三年前被一⾼人打败削去左耳以后,凶焰尽敛,曾说不报前仇决不在江湖走动。这次一半静极思动,一半友情难却,虽然同来,实是勉強,来时并曾说好,不是万不得已便不出手。路上还在说笑,敌人一出面时仿佛听他“噫”了一声,由此一直旁观,不再言动,必是有什警兆,故而如此。下余人数虽多,都是无用之辈。此人如不相助,更是非败不可。越想心越寒,一面奋力抵御,一面暗中准备卖一破绽,以便施展独门暗器,败中取胜,无奈敌人得太紧,无法缓手,正在暗中愁急。

  杜良早就知他心意,哈哈笑道:“狗贼,你想卖弄那些破铜烂铁么?这个容易,由你施为,免得你做鬼也不甘心。我且纵向一旁,等你下手,不到你力竭计穷我不取你狗命。你看如何?”说罢,双剑一分,果然往后倒纵出去。吴广被他说得愧忿加,急恼不得,暗中咬牙切齿,口中怒喝:“小贼找死!”扬手便是三支连珠钢镖照准杜良打去,跟着钩左手,右手往间一按特制的机簧,⾝带暗器锁扣全开,跟手取出七粒飞星铁弹,那最后一种暗器也准备停当。先发三镖,已全被杜良一个剑花上挡下隔一起磕飞,当中一镖震出最远,打在石翁仲上,叭的一声石火星飞,打裂了一大块。耳听有人喊好,也未在意,二次又把七粒飞星弹发将出去。

  杜良得过⾼人指点,知道敌人⾝蔵四种暗器,常头三镖只是一个信号,虽然连珠同发,并不⾜奇,底下却一件狠一件,最厉害是未了的二十六片月牙金钱飞刀,能在逃时反手伤人,闻声打敌百发百中。杜良早就想好破法,故意引逗,向后倒退。一见七枚铁丸上三下四相继打到,知道底下便是四支飞簧弩,故意卖个破绽,双剑上下一舞,挡开当头三粒,双⾜一点地,又倒纵起丈许⾼远,只听——三四声剑弹相击之音,人已离地而起。

  吴广因自己一手四暗器,纵横青、徐、淮海之间,成名多年,任他一等的好汉,也从未全数发过,至多发到第三件上,对方不死必伤,那金钱刀更是轻易难得出手。这时因见敌人剑法精奇,⾝手轻快,恐有失闪,想把全套施展出来报仇雪恨。这当头三镖本无必中之心,及见对方连⾝子都未动,双剑一摆全数打落,越知不是易与。二次发出铁弹,早把弩箭备好,一见敌人忽然纵起,暗骂“小狗找死!”右手未两丸铁弹刚刚发出,左肩往前一偏,微微把背一拱,左肩头上暗蔵四支紧背飞簧弩同时向前飞。満拟敌人还未落地,这四支特制毒药飞簧弩,从小练有幼功,专打敌人五官咽喉腹等致命之处,见⾎封喉,准死无救,敌人⾝已凌空,当无不中之理,再如躲开,就势把那二十七片飞刀盘花盖顶发将出去,也必成功。

  哪知心念才动,还未想完,眼看那四支弩箭分上中下三路朝前急,敌人正就空中举剑来撩,人快纵落地上。就这霎眼之间,微闻呼的一声,好似由侧面吹来一股怪风,箭头忽然一歪,往斜刺里去落在草地里面,跟着又听叮叮两响与人倒地之声,随听杜良说道:“黑兄怎又多事?讲好一打一,我倒看他还有多少破铜烂铁?”跟着有人应声道:“胡说!狗贼无聇!你和那姓石的动手,这狗贼表面将他替下,实则想要乘机闹鬼,已是该死,方才还有贼暗放冷箭被我看破,一起打落并非成心。谁和你两打一?待我把那⽑贼捉来,教他自己吐口供如何?”说时,早由树后闪出一个小黑人。

  元-一见,便认出是去年风雪酒肆中所遇的那个异人黑孩儿,心中一喜,一时情不自噤,几乎喊出口来。众匪徒早就闻得此人威名,內有两人又吃过他的大亏,当时一阵大,纷纷喝骂,待要上前夹攻。黑孩儿⾝形一晃,早向众人丛中纵去。匪中本有一人无故倒地,见了黑孩儿,慌不迭就地爬起纵⾝便逃。黑孩儿空着双手,并没理会别的匪,只一纵便到了逃贼⾝前,笑嘻嘻说道:“你这两手冷箭,是你师娘教的么?我兄弟怪我不该从旁出手,乖乖跟我见他,作个质对。”

  那逃贼名叫宗海,乃法空的门徒,当晚因见敌人虽只出现两个,本领俱都极⾼,乃师面有愁容,推说单打独斗,胜负未分不便上前,实则以前吃过大亏,看出形势不妙,有点怯敌。心想自己受赵家礼敬,把师⽗和吴、石二人更当作救星、神仙一般看待,不与出力,以后如何登门走动?对方多厉害,不过两个少年男女,怕他作什?心念一动,便往前面掩去,正赶吴广连发暗器,意暗放冷箭助他一臂,不料手中镖刚刚扬起,还未发出,猛觉对面一股劲力僮来,拿镖的手好似被什重物猛击了一下,震得膀臂酸⿇,疼痛折,⾝不由己跌倒在地,镖也脫手坠落。知道遇见內家中的能手,黑孩儿再一现⾝,想起近来江湖传言,心胆皆裂,吓得甩着一只痛手,纵起便逃。刚逃出不远,黑孩儿已纵向前面,拦住去路,当着众人,愧忿加,又见对方貌不惊人,手无寸铁,猛又想起师⽗尚在,如何当众丢人?一时情急,冷不防左手拔刀,当头就斫。

  黑孩儿笑道:“你配和我动手么?”说时一抬手便把宗海左手腕掳住,微微用力一紧,宗海便觉由脉门起,全⾝⿇了半边,脫口喊了一声:“暖哟!”法空本在观战,因看出敌人武功来路,心有顾忌,只是进退两难,正打不起主意。及见徒弟这等现眼,又急又气,为了自己颜面着想,不能不问,口喝:“黑贼休得欺人!”忙即一纵⾝赶过去。黑孩儿一见法空和众匪徒喝骂赶来,手朝宗海间一点,右手一带,人便横倒,就势抄起左腿,将宗海提起笑道:“你且到那边草地里躺上一回,等我打发完了贼和尚再朝你问话。”说时,双手分持宗海手⾜,打秋⼲也似甩成一个大圆圈。众匪徒只当他拿人当了兵器,恐有误伤,方自停手叫骂。黑孩儿悠了两个大圆圈,把手一松,宗海便被甩出两三丈远,跌爬地上,昏死过去。

  法空见状,怒火上升,大喝:“黑贼,我与你拼了!”面一掌刚打出去,眼前人影一晃,黑孩儿不知去向,只觉⾝侧微风飒然,有人抠了一下庇股,手法甚重,疼得心都发战。怒极回顾,黑孩儿已朝那面有刀瘢的瘦长汉子⾝前出现,笑嘻嘻地说道:“你不是要找我么?”那瘦汉名叫双料韩信崔明,一见黑孩儿出现,先自胆寒,并未随众齐上,故意落后,不料对方会追过来,已然对面,如何规避?恰巧刀在手里,刚喝得个“小”字,便吃黑孩儿两指一点,失了知觉,目瞪口呆,不能转动。黑孩儿跟手纵起,一个大嘴巴,叭的一声仰跌在地。

  法空忙喊:“小狗会点⽳,待我前去会他,你们不要上前!”众匪徒也早看出厉害,全被震住。法空上前方要开口,黑孩儿道:“你也不行。”左手一晃。法空知他练有內家劲功,忙喝:“且慢!我有话说。”人早纵出圈外。黑孩儿笑道:“你莫害怕,我逗你玩的。”法空见敌人仍站当地未动,才知那一掌竟是虚招,自己没有看清,倒被闹了一个手忙脚,越发愧忿,厉声喝道:“你休发狂!我法空也不是什好惹的。只为前数年在⻩山天都峰遇见一位老前辈,承他相让,由此不轻在外走动。此次原应朋友之约而来,但我当年曾有声明,在我未找回⻩山场面以前,遇见他门户中人决不出手。适才见那姓杜的颇似天门三老一派,为此站在一旁观望,看双方打作一起,并未参加,只心想问明了再作计较。现在看你手法,与那位老前辈也多相似,如有渊源,快些说出。你们只是同一门户,我今⽇甘拜下风。真非动手不可,今⽇之事不算了局,双方暂且停手。明年今⽇;我仍在⻩山天都峰下玄真观前候教如何?”

  黑孩儿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纵将过去,扬手就是一掌。法空原看出对方三人的来历,自知不妙,意就便下台,不料对方竟不听那一套,没奈何只得把心一横,一面还手,口中怒喝道:“无知小狗!我不过看你三人俱是天门一派,昔⽇我已服输,前仇未报,不愿与后生小辈动手。既然不知厉害,那我也说不得了。”黑孩儿道:“秃贼有本事只管使出来,说这废话作什?”由此二人便打在一起。双方俱是能手,也未用什兵器,各凭手脚上的真功夫,打了一个难解难分。同时,另外两对也有了胜负。

  先是吴广见黑孩儿用劈空掌将暗器打落,跟着便和杜良说笑,旁若无人之状,本就忿急,想把二十七片月牙飞刀发将出去,黑孩儿忽然纵开。吴广心想:“我这飞刀已炼得出神人化,发时宛如一蓬刀雨,专一声东击西,刀上又有奇毒,任是本领多⾼也难闪躲。反正敌人是个行家,敌无用,转不如大大方方照直发出。”心念一动,手往间一摸,往外一甩,先是五把飞刀作梅花形飞舞出去,跟手又是九把蜂拥而出。吴广这套飞刀共分三次连珠打出,手法绝快,刀片甚薄,作月牙形,当中一个金钱,锋利非常。先是五刀同发,只等对方闪⾝纵避,紧跟着第二次的九把刀片又加急飞来,那第三次的一发十三刀也跟踪赶到。最厉害是一次比一次快,看似分作三次,实则无异二十七刀同时齐发,那来势宛如狂风之卷落花,歪歪斜斜,上下翻飞,或左或右,有时后发的刀反倒越向前去,令人见了眼花缭,应接不暇,简直无法闪避。

  吴广武功还在其次,只仗此独门飞刀,成名多年,横行江湖,向无虚发,不料遇见对头。第二次飞刀刚刚脫手,瞥见对方并未闪躲,竟把双剑舞起一团寒光滚将过来,同时自己第三次飞刀也发了出去,心还妄想:“此刀一碰就拐弯,不论哪里,只要划上一点,稍微见⾎,立即中毒倒地,一任杜良封闭多严,也得中上几刀。”万没料到敌人的师⽗便是天门三老中的第一位,不特练就一⾝內功,刀不⼊,中上两刀也是无用,事前又得⾼人指教,想好破法,立意要他残废。惟恐滑脫,乘其发刀之际,把一套猿公剑法施展出来,舞了一个风雨不透,由刀雨丛中冲将过去。吴广只听一片叮叮之声,密如贯珠,撞得那些刀片纷飞如,洒落満地。晃眼之间,杜良已连人带剑纵扑过来。先前以为飞刀百发百中,自恃太甚,没有留意,不料来势如此神速,微一疏忽,寒光照眼,敌人已纵到面前,心中一惊,连忙举钩去挡,吃杜良左手剑猛力一隔,震得虎口皆裂,右膀酸⿇,手中钩立被震飞,甩出老远,喊声“不好”正待往后纵退,杜良右手剑已往下三路扫到,右脚立被斩断。杜良再朝他一脚踹去“嗳哟”一声,翻⾝栽倒。

  石镇方自从所用虎尾三截被黑女斫伤一个缺口,觉出敌人力大异常,便不敢再恃蛮力与之硬碰。黑女先也觉出对方重力猛,加了小心。双方都是一样心思,自然不免互相规避。但是黑女比较机智,不久便被看破,心仍拿不定是否,姑且举剑猛斫。本是虚招,石镇方却认了真,不特未用挡,反倒往后纵退。黑女这才看出对方弱点,又见杜良和黑孩儿连占上风,自己对付一个蠢汉尚无胜意,一着急,便以全力应敌,顾忌一去,下手越急。石镇方既要防,又要防人,自更吃亏,接连几个照面,便自手忙脚。黑女倏地施展绝招,乘着敌人一打来,使剑一隔,脚后跟着地一点劲,倒纵出去,故意卖个破绽,作出气力不济,息之状。

  黑女微一停顿,石镇方误以为真,纵⾝赶过,朝黑女腿上一打到。黑女一声冷笑,猛然纵起丈许⾼下,单手举剑“独劈华岳”当顶一剑斫下。石镇方一扫空,敌人纵⾝一剑斫来,势甚迅急,不知內中蔵有变化,也忘了那剑的厉害,以为敌人⾝子悬空,先居败着,猛力一,向上便撩,満拟一将剑隔开,就势将一斜,头向上反击,敌人不死也必重伤。事情也是真巧,两下一撞,黑女这一剑恰斫在先前缺口之內,-的一声,三截竟被斫断小半,甩将出去。

  石镇方不噤大惊,赶忙往侧闪避时,忽听黑女喝道:“姑且饶你狗命,还不与我快滚!”声才⼊耳,右肩头早中了一脚重的,疼痛如折,人被踹出丈许远近,晃了几晃才行立定。回顾场上,法空已被黑孩儿追跑,另一少年跟踪赶去。吴广断了一只脚,痛倒地上。同来盗正往四下逃窜,只三四人未走,均是自己和吴广的徒弟,満脸忿之容,却又不敢上前神气,料知大势已去,打是决打不过,正自寻思。杜良已发话道:“我弟兄今已奉有雷师叔之命,不愿伤人,只将吴广狗贼留点记号。你们逃命去吧,省得黑兄回来撞上,又吃他亏。”

  石镇方闻言想了一想,慨然答道:“我等原应赵四公子约请而来,不能为他出力帮场,闹得一败涂地,惭愧万分。我等本领不济,死而无怨。既蒙⾼抬贵手,请勿再与他为难,以全我等义气,感谢不尽,否则杀剐听便。”黑女闻言,将眼一瞪方要发话,杜良笑道:“师姊无须计较,此人倒也直慡,有点骨头,索成全他,把小狗他带回吧。”黑女道:“雷师叔近年不知怎的改了脾气,这类狗贼,留他作什?你放他不要紧,黑兄那朋友已被狗子看见,只恐惹厌呢。”杜良道:“这个无妨。那位朋友已得寒松老人真传,也不是什好欺的,我们自可放心。还是照雷师叔所说行事,免他又不愿意。”黑女便未再说。

  杜良随指旁边一株大柏树上说道:“那便是赵家狗子,你们自去取下带走吧。”石镇方往上一看,柏树⼲上搁着一人,正是赵奎,忙率众匪徒上去,搭下一看,已被人点了哑⽳,眼含痛泪,不能出声。不知解法,又不好意思转求敌人解救,正自惶愧为难。黑女手指赵奎吆喝道:“你这狗子,倚势横行,伤天害理,如非有人心软,怕连累观中道士香客,你今⽇休想活命!此后再不痛改前非,杜师弟便能饶你,我也非要你命不可。还不快滚!”随说,照定背上就是一掌。赵奎哇的一声呛出一口浊痰便回醒过来,手脚已然酸⿇,不能行动,被众匪徒连扶带抱,一同狼狈逃去。

  赵奎等刚走,坟树后又闪出一个⾝材⾼大的⽩发老者,朝着杜良、黑女说道:“徐元-本来蔵得好好,不致卷⼊漩涡,这一追黑孩儿,必被狗子盗着破。我并非姑息养好,只为褚氏两个败类,自从那年一败,越发狡猾,成了独脚強盗,行踪飘忽,不易捉摸,正好借着狗子将他引来,为世除害。今⽇听说狗子已用重金礼聘,定在月內到达。因恐吴广等不快,没有声张,人必已在途中。二贼自恃一⾝好武功,又各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向骄横自満。除旧⽇同盟死外,谁也不放在眼內,与今⽇诸贼全合不来,即使途中相遇,也无人肯对他说实话,只有加以怂恿,何况逃贼只法空有点疑心,未必知道这里底细。不过我已多年不曾出手,能由你们将他除去,免我上场最好。黑孩儿追赶秃贼,怎还未来?莫非褚家二贼竞在此时赶到了么?”杜良黑女闻言同答:“我们且看去。”老头点了点头,杜良黑女便飞步往外赶去。

  原来元-蔵⾝石后,见黑孩儿和法空先是棋逢对手,两不相下,细一查看,黑孩儿的手法与师⽗柴寒松所传大同小异,当时悟出好些分合变化的解数,正自心喜。法空忽然飞⾝纵起,越墙而过,往坟坡来路逃去。元-因想起前见少女倩影,急于想问来历,又见众盗必败无疑,一时疏忽,便追了下去。本意到了无人之处,向黑孩儿问个明⽩,哪知法空脚程飞快,黑孩儿紧随在后,晃眼便追没了影子。元-数年来朝夕苦练,內功已到了上乘境界。因为平⽇询询儒雅,师⽗柴寒松又噤止他和人动武,一直不曾出手,也从未这样跑过,自己本领大小,所悟出来的分解变化是否合用,全不知道。先见对方这等快法,还在着急,继见自己脚程甚快,以为可以追上,便追了下去。不料山境回环,那一带路又不,起⾝再晚了一步,几个弯转之后,法空因知黑孩儿疾恶,意觅地蔵伏,乘着峰回路转,已由仙都草堂侧面峰后逃到崖上,窜⼊初肠⾕上倪翁洞內蔵起。

  黑孩儿本山路,见一转弯凶僧不知去向,料他逃⼊崖上肠、倪二洞之內,连忙跟踪赶上,双方便似捉蔵一般,在洞中追逐起来。元-却由下跑过,不曾发现,追来追去,见月落参横,离明不远,深悔方才子大急,不曾向杜良询问,想要回去,估量胜负已分,人必散去,闹得两头无着,好生后悔。只是心仍不死,路旁恰有一座小山,暗笑自己真蠢,只知顺着山路穷追,不知登⾼查看,便回步往山顶上跑去。凭⾼一望,四山静的,磨盘般大半轮残月斜挂林梢,光影昏⻩,东方已现出一痕曙⾊,到处沉冥,哪有一点人影?正觉失望,回顾鼎湖峰矗立步虚山前,叠蟑排空,群峰秀,宛如好些巨灵拱揖,暗影中看去,分外显得雄伟,暗忖:“此峰旧传为⻩帝骑火龙飞升之处,步虚山隐真洞又是古仙人刘真幽栖之地,崖壑灵奇,涧⾕幽清,近在附郭,久一往,未得其便,难得无心到此,相隔不远,好在人尚未倦,连⽇空闲,何不就便一游?”

  元-心念才动,猛瞥见东方红光天,云散绮,知道朝将升,打算看完⽇出再定行止。此行如若费时,还不如先往月镜岩去寻黑孩儿比较易于寻到,游山之事且作后计。正自举棋不定,遥望金轮出地,繁霞丽天,一轮红⽇已升出地平线上,光芒万道,平过来,四山峰峦岩-齐焕奇辉,所有花林全都映成了金⾊,又当舂时节,到处山光凝黛,⽔⾊拖青,桃花如笑,杨柳含烟,端的美景无边,观玩不尽。猛想起天已大亮,归途远有不少的路,既要找寻黑孩儿,如何在此留连?刚要回⾝下山,目光到处,发现右侧溪⾕之中,有两人飞步急驰,相隔约二三里,一前一后,似在追逃神气。步法绝快,后面那人,恰穿着一⾝黑⾊短装,匆促之间也未看真,由⾼望下,自看不出来人⾼矮,心中悬望又切,只当是黑孩儿仍在追敌,并未注意前面那人装束形貌是否法空,便飞步往下赶去。

  哪知山境纡回,由上望下仿佛甚近,走起来路便要远得多。中间相隔着两处小溪,元-自不放在心上,到了下面,人影却被山崖挡住,因在上面看好地势,中途虽有溪涧山沟,均可一跃而过,意由侧面抄向前去,到时正可撞上。一心只想将人寻到,就便将凶僧头堵住,别的通未留意,谁知无什经历,一时疏忽,几乎把命送掉。 UmuXs.CoM
上一章   黑孩儿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黑孩儿,武侠小说黑孩儿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还珠楼主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黑孩儿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