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北海屠龙记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北海屠龙记 作者:还珠楼主 | 书号:41021 时间:2017/9/18 字数:12298 |
上一章 第一回(1) 疗妒仗灵丹 临难痴情怜爱宠 飞光诛 下一章 ( → ) | |
离徽州北门二十余里,过了二十里铺,再往西折,沿着临溪前行三数里,便见前面绿云如雾,柳浪含烟,一大片垂杨掩映着数十所人家台榭,地名景贤村。全村沈姓最多。 沈祖明初曾为御史,为人刚正,不附权贵,因忤时相去职。尝世味之余,早已灰心,深知宦途险恶,祸福无常(明初官极难做,洪武忌刻寡恩,待遇尤薄,稍不称旨,立有杀⾝夷族之忧)。自己年将半百,只有独子丕绪,年才十三,人虽谨厚,天资并不聪明。 读书只求明理,田业⾜能自给,何必要什官做?于是连儿子也不令进取。⼊学之后,有了一领青拎,便不使再习时文,去赴科考,⽗子二人家居耕读。地当新安江的上游。山则⻩山⽩岳,矗然⼊望;⽔则绩临二溪,一苇可航。家业又颇富厚,七八顷⽔旱田园之外,城里还有两处制笔墨的大店铺。所居又具园林花木之胜,庖厨精美,生活优裕,山光⽔⾊,焕紫索青,嘉木名葩,争芬竞,无不常年领略,尽情享受。至于遥山近⽔,选胜登临,更是年时例举。为了家居安乐,并还时常告诫丕绪,子孙不必远出争求名利,只要不是⽩丁,保得耕读家风已⾜。以后子孙从小读书时,便应教以农耕和经管家业之事。大来去应科考,取得⾐冠,便即归耕。既免受那宦途风险劳苦,又不致染上一⾝酸腐气息。 丕绪因乃⽗风雅旷达,濡染成习,名心极淡,当时应命。不久⽗死,果然遵守遗嘱,不事进取。家居自多乐事,只是和乃⽗一样,子息艰难。娶田氏,十多年并无生育,又妒忌。丕绪忠厚懦弱,并不敢作纳妾之想。 田⽗济农,人颇迂腐,又受过沈家好处。封建时代,重男轻女,妇女不育,曾列七出之条。见女儿嫁了多年,子女全无,又不代夫纳妾,认作大逆不道,惟恐无后。这年忽接乃女归宁,再三严词告诫,晓以利害。田氏虽妒,却听⽗⺟的话;又想起再拖下去,万一老不生育,偌大一片家业,岂不便宜外人?当时也颇感动,回家便召媒婆物⾊人才。 连看了几个,俱觉所相女子,比自己年轻好看,恐丈夫宠爱变心,百计挑剔。似这样茬苒经年,终未把妾买成。等媒婆看出她的心意时,乃⽗见她久未办成,以为有心延宕,竟代她做主,买了一女送去。为防女儿作梗,并令乃⺟前往主持,立当⽇收房。那妾名叫凤珠,小家碧⽟,颇有丰姿。田氏才知弄巧成拙,无奈內迫亲命,外忌人言,只得勉強谢诺。丕绪中年纳妾,趣情可知。田氏见他专爱新宠,自然妒火中烧,偏生从小就怕⽗⺟,不敢违抗。乃⺟偏受乃⽗之命而来,守伺婿家,为的就是防她吃醋吵闹,看去简直非要呆到有了生育才走的神气,休说争夕,连想和丈夫吵架都办不到。丕绪见有岳⽗⺟做主,非出自动,妒面前有话可答,乐得消受。虽还不敢公然恣意温存,夜夜专房,但是心头爱宠,诚中形外,有时也不免自然流露。田氏除自己当夕时,悄声数说责骂外,在恨得牙庠庠,无计可施。还算好,只过了三个月,凤珠便有了⾝孕。 田⺟这才回家,行时暗中诫女说:“好容易新姨有了⾝孕,须知你是结发原配,女婿为人又好,爱点新鲜,也是人情。我在此暗中留神,对你仍和从前一样,决无宠妾灭之事。侧室儿女,名份上仍是你的,只借她肚⽪过路,有什相⼲,况且家业全归你管,有什不⾜之处?我去之后,你格外要对新姨好,使她好好生养;不要因你几句气话,使她孕中气苦,伤动胎气。丈夫面前,切不可说气话。多年夫,他本无纳妾之念,是你⽗⺟強他如此。你越体贴恭顺,他越觉你好;争吵气话,⽩伤情感,全无用处。”说完出来,由丕绪亲送回去,称谢不置。田氏果觉出子息生育关系重大,只当晚和丕绪吵闹了夜一,对于侧室并未发作。 凤珠还当正室贤淑,哪知就里。只是丈夫近来进房时少,几乎十天八天才来同夜一次,说是⽇久情淡,偏又温存备至。问是何故。答说⽇为子息愁急,好容易有了指望,胎教不可不守。无如相爱大深,恐到时情不自噤,只好狠点心肠,不常到房里来了。风珠因别的相待都好,哪知丈夫苦处。每当同夜之际,总说:“我非女,知道子息重要,同并无别念,你也深知。无奈一人寂寞,虽不敢想夜夜厮守,只想时常见面,和以前那样,隔一两天,来我房中夜谈一回,有何妨害?”此时丕绪爱她愈甚,不忍拂她心意,只得忍受妒絮聒,或乘妒出往戚家,到爱妾房中聚上些时,苦中作乐,分外情热。 田氏看在眼里,忿恨已极。快要熬到临月,凤珠年幼娇痴,有口无心,头生胆小,又正赶田⺟闻信,赶来照料,竟当着田氏⺟女说:“我并非不知胎教,老爷近数月不大肯进房来。连⽇常做怪梦,醒时吓了一⾝冷汗,老是胆小害怕。求太太和外老太太对老爷说,请他另外搭张在房里,临生再搬出去,可好?”田⺟闻言,便知乃女表面对她好,暗制丈夫,不许同房。风珠又柔顺天真,动人爱怜。不等女儿开口,立命下人照办,并把爱婿唤来告知。丕绪自是心喜。 大家盼儿心切,已经⾜月,又经医诊断,说是⽇內必生,全家都在留意。产妇⺟子所需各物,也早停当。谁知肚⽪仍是向前凸起,并不下垂。一晃多过了两三月,急得翁婿两家到处求神许愿,终无灵应。田氏先疑怪胎,当延名医诊治,脉象却又良好,不知何故。好容易挨到十四个月份上,这晚丕绪,正陪爱妾说笑,引她喜,突然阵痛发作。 幸而富家准备齐全,田⺟又有经验,当⽇下午见凤珠凸腹下垂,前內陷,料定⽇內临盆,却没想到这么快。等赶往房中一看,产妇竟是难产,已经疼晕过去。此时生产,全凭收生婆与老年妇女经验,一遇到这类带有危险症候的难产,只有求神拜佛,直无善策。 一家人又盼予心切。 尤其田氏妒念甚重,侧室得宠,已经气极,又怪她假装胆小撒娇,利用乃⺟,老早把丈夫霸占了好几个月,男女二人终⽇厮守房中说笑,恩爱非常。偏又来了一位只顾女婿喜,不管女儿闷气的亲娘。平⽇向着那小人,百般将就,并还故意睡向自己房內,明为作伴,实则是怕自己争丈夫。每⽇气得心痛,偏生无法出口,于是把所有怨毒种向凤珠⾝上。好容易熬到临月,又是一个难产。半⽇之间,凤珠死去活来,疼晕过去好几次。胞浆已破,流了満⾎⽔,婴儿头早倒转,已经露出顶上胎发。无奈婴儿头大初生,产门窄小,嵌在里面,钻不出来。照此形势,时间一久,⺟子全伤。收生婆已说只能顾一头,不能全保,请问主人是保⺟保子,走哪一头,以便下手。田氏自然巴不得借此公报私仇,去了这眼中钉,还⽩得一个儿子。 幸而丕绪平⽇虽怕老婆,当此爱妾生死关头,一时情急,竟然据理力争起来,说: “取子弃⺟,万无此理。她⼊门不久,便有⾝孕,可见生育容易,不过头胎艰难而已。 休说婴儿男女未分,就算是个儿子,命中该有终须有。我本无心纳妾,原是岳⺟恩怜,贤美意。既已收房,平素并无失德,决不能为了保全婴儿,草营人命。”一面正⾊坚执,大争不已;一面迫令收生婆从速下手,只要大人无伤,必有重赏。 田⺟素⽇信佛,深恐报应,只想⺟子都保,无所主张。田氏见丈夫自发动起,说什么也不离开产房,为护爱妾,竟改常度,向己力争,面有忿⾊,越发恨极,乘着乃⺟去往佛堂祝告之际,气得咬牙切齿,连男带女,一齐咒骂。凤珠在上听得清楚,连气带急,当时逆⾎上行,哭喊得一声:“老爷,由我死吧。”就此死去。夫二人正在吵闹,还未听见,收生婆一报信,才知人死。田氏遂了心愿,自不再闹,而且转怒为喜,令收生婆从速下手取胎,免得婴儿闷死在內。丕绪忽然冷笑一声,喝道:“哪个敢取?我宁断子绝孙,也须还她一个整尸。这等家室,不如无有。我⽇內便出家了,要这送娘儿作什?”话未说完,目中痛泪也自夺眶而出。 同时田⺟原看出乃女近来神情不好,恐她吵闹,守在房里。后见情势越险,情急无计,才往佛堂求告。闻报大惊赶来,进门知道人不救转,女儿夫休想和好,怒瞪了乃女一眼,匆匆赶往前,细一查看,知是逆⾎上攻,许能有万一之想。又看出收生婆本领大差,不顾唤人,忙将大碗浓醋往火盆上泼去。一面忙喊:“取纸来熏。贤婿不要优急,照你岳⽗相法,新姨福相,必无横死之理。”丕绪终是忠厚,气急悲愤之下,和田氏闹了几句,见岳⺟如此关心,反而不好意思,満面通红,无话可答。泪眼注视心头爱宠,正在伤心凝盼,忽见丫头奔人报信,观音庵聋师⽗同中一年女尼,要见外老太太。 田氏一听丈夫为了妾死,竟要出家,虽然气愤,也是惶急,坐在旁边,正没好气。闻报方喝:“蠢东西,也不看看是什时候,你老爷为了心上人,快要当和尚去了,谁还有什心肠接待她们?”话未说完,田⺟已一迭连声直说快请。丫头刚一转⾝,便听院中有一老尼口宣佛号走进。田⺟喜道:“这就好了。”随说,人已抢步接出。 原来观音魔老尼是个聋子。田⺟起初也未留意到她,只因素来信佛好善,所居邻近,见她年老耳聋,庵中清苦,时往拜佛布施。聋尼时常求助,并说不是己用,乃是代她行善,接济好人。田⺟因她自⾝行实是清苦,颇为赞佩,不问多寡,有求必应;自己有什事,也常向她庵中许愿虔求。⽇子一多,渐渐觉其每次求告,只要聋尼在侧,似有意似无意地偶然答上一两句话,⽇后必有灵应,情知有异,信奉观音也愈勤谨。便这次凤珠怀孕,事前也曾略示先机。后来⾜月不产,两三次前往访问,均值老尼远出未归。上年家人重病,便因她赠药得痊。知她向不无故登门,此时前来,必非无故。 等到外屋一看,果然还陪了一位中年女尼同来。状甚恭谨,迥与往⽇相见,耳聋懒散之状不同。见面便指中年女尼说道:“这是我大师伯,在川边倚天崖龙象庵居住,法讳上芬下陀。偶经门外,闻说主人侧室有孕难产,恰带有两丸催生药在此,不论产妇⺟子及已生未生,只要在当⽇內,便可救醒。如是女的,大来另有去处,从小也当男儿看待,不必⾜拘束,他年全家人丁财产,便可因她保全了。还有你和令婿,俱是积善之家,家室理宜和美,这些缘孽,已求家师伯代为化去。此外有符一道,另赠令爱丹药一粒。就在产妇回醒时,将符焚化,再请令爱服此丹药,自有灵效。出家人不愿轻人⾎房,请自将去吧。”芬陀坐在上首,始终微笑,一言未发。 田⺟喜出望外,闻得房中哭声呜咽,知在危急,不愿多说,匆匆礼谢,赶进房去。 见产妇面如土⾊,手⾜冰冷。女婿也不畏⾎污,伏⾝其上,正在痛哭。收生婆看出⺟子全无生理,恐受埋怨,已经溜走。忙喊:“贤婿躲开,包你能活,灵丹来了。”丕绪已经情急痛心,神志已昏,哪听得见。田⺟终恐时久耽误,老年人气弱,拉了两下未拉起。 所幸产妇死前发话,未一个字是开口音,口张未闭,忙把两丸丹药塞向口里。初意产妇已死,不能下咽,忙唤人取⽔冲灌。忽闻异香自口发出,跟着口便闭拢,一个噴嚏,人便悠悠醒转。田⺟喜极,急喊:“姑爷,快些躲开,新姨已醒,肚里还有胎儿,莫被你庒坏。” 同时凤珠本是污⾎逆行,将气闭住,虽然两太⽳直冒金星,闷无比,知觉并未全失。耳听丈夫哭喊,与正室争吵之声,心如刀割,只⼲着急,说不出一句话来。待了一会,周⾝⾎脉全滞,快要走上死路。猛觉口鼻生香,一股甘芳之气,由喉间冲人腹內,晃眼布満全⾝,关窍立通,遍体轻快舒适,痛苦全消。只是腹中震动,产门似要分裂。 当时神智清明,知将分娩。睁眼一看,丈夫泪眼模糊,伏⾝腹之间,正在哀声悲哭。 忙也伸手,连推带喊道:“老爷请走开,我底下不好,怕要生呢。” 丕绪原知岳⺟拉他,以为人死不能复生,不信能够活转,悲恸之极,意尽情一痛,故作未闻,目光仍不时扫到爱妾脸上。嗣听田⺟说得紧急着重,又放了两丸药在爱妾口內,猛想起常听岳⺟说起聋尼,绝望之余,方生希冀。爱妾已妙目流波,面⾊转变。心中一喜,已自醒悟,⾼兴之极,正待抚问温存,吃田⺟、凤珠一喊一推,立时明⽩过来。 平⽇拘谨的人,不噤羞得満面通红,连忙爬起。一回⾝,正赶上田氏看出这场子太大,丈夫固执,爱妾情重,人如死去,纵不出家,必不会与己和好,正在前惶急万分,后悔无及。人一醒转,一想丈夫可恶情景,重又勾起妒火。虽因人刚回生,恐再气死,话未出口,两下里这一对面,由不得恶狠狠瞪了一眼,叹了口气。丕绪此时心气渐平,见田氏双目哭肿,想起以前夫也颇和美,只嫌她脾气乖张了些,适才话实在太重,也自內愧。刚把头一低,想不起说什话好,田⺟早把那道灵符向烛上点了。符火光中,似见有片金霞影子微微一闪,田氏立似头上有人击了一掌,跟着心中一震,怒火全消,只觉疲倦异常,随即转⾝坐下。田⺟见她面⾊转和,不知灵符已经生效,随把丹药递过道: “这是老师⽗给的灵丹,快些吃了。你看新姨吃了这药,起死回生,可知好呢。”田氏接过服了。这本是瞬息间事。 田⺟忙完这头,又忙那头,因料定婴儿平安降生,方想起收生婆已走,待要唤人去催时,忽听产妇急喊:“外老太太快来,底下得厉害,肚子偏又一点不痛,莫不是小孩要钻出来吧?”田⺟以为产妇生时必有阵痛,婴儿在里面闷得时候太久,虽信灵丹神效,终是悬念。又想二位神尼尚在堂屋,无人陪侍,正想菗空往谢,就便询问两句。问言还未及答,忽听上“哇”的一声。这一来,连田氏一齐慌不迭赶了过去一看,婴儿前半⾝子已经钻出。这一喜,真非同小可。收生无人,尚幸田⺟老年人见得多了,忙伸手轻轻一扶,婴儿便随手而出。跟着绰起旁放的新剪刀,将脐带剪断,打上个结。庒住一看,是个女婴,虽觉美中不⾜,总比没有的好。匆匆略拭儿⾝浆沫,包好递与田女,放向一旁小枕之上。待去洗手,忽听产妇失惊道:“外老太太,请不要走,里面还在动呢,难道还有一个?”田⺟闻言奇怪,刚伸手想摸肚⽪,哪知这个生得更快“哇”的一声儿啼,又钻出大半⾝来,忙伸手一扶,竟是一个滚壮男婴。并且五官端正,相貌要好得多;不似女婴周⾝紫黑,一点也不好看,又生着一颗大头。忙又剪了脐带庒住。一会胎包便下,拿去埋了。先花后果,全都喜出望外。 收生婆也自赶回,进门道喜,认为这等转危为安,毕生未见。⾼兴头上,又累了些⽇,田⺟也未说她,任其照例行事。 田⺟忙命打来洗脸⽔,令丕绪夫一同往谢神尼。一面上供,祭告祖先,与各亲友家报喜。及至堂屋一看,两位神尼已去。全家都在忙,也无人见她们走出。准备过了三朝,再往拜佛道谢。到⽇,田、沈两翁婿亲往道谢。庵中原有住持,说聋尼原是寄居,自从上次走后,便未再来。只得多布施了些银子,重新翻盖,时往虔诚礼拜不提。 沈丕绪也是平⽇为人忠厚,乐施好善之报,不特心头爱宠死里逃生,得了一子一女,最⾼兴的是正室田氏不特事后未再争吵,并还从此改了脾气,和风珠亲如姊妹,互相敬爱礼让,端的美満已极。昔⽇世族,大都重男轻女,凤珠又只生此双胎之后,更不再孕,儿子越成了宝贝。加以乃子沈瑶聪明伶俐,十分听话:长女沈-聪明固是绝顶,但是顽⽪強悍,生奇特,淘气已极,又生就一颗大头,巨眼狮鼻,大耳阔口,头上还长着好些磊块,相貌十分丑怪。本来力大,再以神尼之言,放成一双大脚。一个大家闺秀,偏是男子情,从小便喜持刀弄,跳⾼纵矮。除读书还肯用功外,凡是女子份內应习之事,全都不喜。又爱管点闲事,一言不合,便即伸手。年纪虽只八九岁,大人吃她一掌,便受不住。对于⽗⺟,也知孝顺服从,只一离开,仍是故态复萌,闹得全家上下,人人憎嫌,无可如何。生⺟凤珠出⾝小家,因自己胜命几乎送她手內,丈夫几乎因此出家,对她恨极,时常背了丈夫、嫡室责骂。沈-虽知⽗亲还疼自己,但恐⽗⺟争执,甘心领责,从不告诉,只专寻向乃⺟举发的人报复出气。凤珠也是一个強脾气,见她一任打骂多凶,从来咬牙忍受,倔強不哭,非等自己动了真气,或是自知不合,才肯出声求告,否则决不开口,越发厌恨。 沈-一晃十五岁,书读得颇多。见⽗⺟三人钟爱乃弟一人。⽗亲、嫡⺟对她虽不十分珍爱,却不打骂。爹爹也还有疼爱的时候,便说几句,也是温言劝解。生⺟偏爱兄弟不说,简直恨己如仇。她也曾百计承顺,按捺自己,不再顽⽪生事,无奈怎么也得不到生⺟的心。爹爹不许打骂子女,嫡⺟也常劝告,偏是生⺟一背了这两人,非打即骂。 男女下人多欺主人忠厚,互相偷盗行诈,自己看了有气,时加做戒,于是成仇,时常偷向生⺟告发,并加枝叶,又嫌生相太丑,以致全无⺟女之情。总想大来稍好,反而更甚。 外婆最爱自己,偏难得来。越想越伤心,独个儿背了家人,去往后园一块假山石后,痛哭起来。正在心酸泪流,息怨自艾,忽听后门外乞讨之声。 沈-虽刚直,却有⽗风,最喜济贫。家又富有,丕绪夫宽厚,子女用钱随便。 沈-一则貌丑,生具男相;二则田⺟永记神尼之言,每来一次,必嘱丕绪夫三人善视此女,不要严管。因她生小顽劣,谁也不喜惹她,便由她去。只不过大家规矩,仅在后门口遇上穷人,施舍一些,不曾独出罢了。这时一听乞声悲咽,立动侠肠。收泪赶出一看,乃是一个中年丐妇,好似贫病迫,挣扎乞讨,人已不支。随行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生得又瘦又⼲,一目已眇,板着一张窄脸,面无⾎⾊,奇丑无比。见了沈-,忽舍乞妇,过来跪下叩头,指丐妇道:“好姐小,她要死了。虽然不是我的亲娘,也带我两三年。请你赏她一口棺材吧。”丐妇原想讨点钱来,或是残食,一听这等说法,急骂道:“该死瞎丫头,什话都对人说。你想我死,有什好处?老娘如死,你⽇子更苦呢。”说时伸手要打,似想当人不应如此,重又装作有气无力,求告道:“姐小莫听这丫头说,她实是我亲生,想是昨⽇听了恶人的话咒我。我⺟女已三天汤⽔不沾牙,求姐小发善心,赏点钱和吃的吧。” 沈-明已看出丐妇神情凶恶,装病骗人,不知怎的,会和眇女投缘,甚是怜惜,也不理那丐妇。见眇女仍跪地上,斜着一只眇目,正望自己等候回答,越发不忍,脫口说道:“我答应你施一口棺木,你起来吧。”眇女叩了三个头,称谢起立。乞妇没料眇女一请即允,忙抢口道:“我实是病得快死,我女儿一番孝心,竟蒙姐小成全。不过你没地方买去,折钱与我,自己去买,省得劳动姐小。”沈-喝道:“你少装腔昏想,你既病得快死,如何买法?想骗我折钱去用,没那么便宜,我不是好惹的。你少开口,我向来说话算数。”丐妇见她变脸,凶睛一瞪,本要反相讥,听到未句,觉仍有望,才息了怒,故意吁吁道:“姐小大多心了。”沈-也不理她,径向眇女道:“棺木要多少钱,我不晓得,也不放心你,累你受气,但我信你的活。这花婆如死,可往前门寻一姓刘管家,说我已答应,叫他买口棺木,带人前去埋葬,省你小孩无法料理,岂不是好? 他如不肯,我早晚必来后园,一喊我就出来,包你办到。还有你太可怜,且等一会,我给你找点吃的,再带点钱去。”眇女方说不要,沈-已经回⾝飞步跑去。回房取了点零碎银子,另唤随⾝小婢去往厨房取那吃的,重又赶往后园。因知小婢走得慢,又看出丐妇决非善良,眇女既非所生,怎落她手?想在暗中查看,便把脚步放轻,掩向门侧偷看。 丐妇正指着眇女,咬牙切齿,低声辱骂。眇女年纪那么轻,神态竟如成人,冷冷地答道: “我因这几年所受乃是前孽,所以并不怀恨,反给你募口棺木,免你死后野狗嚼吃,怎倒不知好歹?人家是受骗的吗?你如不要,我便退还人家。骗钱却是不⼲。我罪孽将完,你也不能把我怎样,不信你就试试。我爹娘必还尚在人间,是你定没脸见我爹娘,才不肯说真话,偏有人对我说了,等你一死,我就要寻去了。”丐妇越听越怒,口喊:“瞎小鬼,你今天要找死吗?”随说,手持打狗竹竿,刷刷就是两下。眇女也不躲闪,也不告饶哭泣,只眇着一只眼,冷冷地望着她面上,全无一毫表情。 沈-见状大怒,由门后抢出,大喝:“你敢在我门口打人?”纵⾝上前,就是一掌。 沈-天生神力,如换别人,这一掌决吃不住。谁知丐妇甚是矫捷,⾝微一闪,便已避开。 沈-还想追打时,眇女已抢向前面,跪在地上,双手连摇,口中急喊道:“姐小,你打不得。我手尽是泥土,莫为拦你,污了你的⾐服。”沈-向来任,怒发时永拦不住,这时竟被眇女感动心软,立即住手。那丐妇也目闪凶光,冷笑了一声,独自走开。沈-见丐妇行动矫健,哪有带病神气,越发忿恨,唤起眇女问道:“你既不是她所生,她下毒手打你,就打她不过,怎也不躲?你家⽗⺟做何营生,因何落于此妇之手?可说出来,我自有道理,不教你再受这活罪如何?”眇女道:“难女也知恩主好心,无奈这是前孽,不到时候,不能明言。虽然她今晚必死,难女灾却未満,到时自会寻我恩主去的。此时她心中恨极,也许想出恩主一点花样。无如恶贯已盈,她那仇人到处寻她,今晚月⾊甚好,子时前后定必相遇,不等害人,她就死了。恩主钱如取来,可赏给我一些,免得她死以后,无人帮我,仍要伸手向人。” 说时,小婢已端了些菜饭走来。因知姐小脾气古怪,又未说给花子吃,只当自用,挑了两样好菜,连饭端来。沈-一面叫眇女吃,一面问道:“我看此妇分明是装病,如何会死?”眇女低声悄说:“恩主快莫再问,防她听见,和我作对。她也是被无法,不是真正叫花。以前她吃好的,穿好的。这几年她快成馋痨了,难得恩主赏了这好饭菜。 她负气走开,不好意思回来,将死的人,恩主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容她做个鬼如何?” 沈-虽是将信将疑,但因眇女说话诚切,直似句句实真,只不知何故改呼恩主,本极投缘,便允了她。恐饭不够,还要命人添取。眇女力说无须,自己吃不多少,丐妇饭量虽大,这么多菜饭也必够了。沈-不知眇女想代她解怨,恐丐妇遇仇稍晚,先自发难,虽知无什大害,终不放心。因眇女有不再讨饭之言,便将回房时随手抓取的一把散碎银子,全数先与她道:“你先蔵起,再叫这狗婆娘来吃,省她看见又要。”眇女果然依言,揣向怀里,只留了二钱重一块拿在手上。又向沈-求道:“恩主可怜难女吧,她来吃时,千万不要说她,也不可再向难女问话。只作为见她打我,打抱不平,经我一求,消了怒气,因此舍饭赐银,最好。我知恩主也许听不明⽩我说的话,无如此时实不能明言相告。 少时如能再来,定当奉告一二。也许恩主还能亲眼看见一点,只不要对外人说便了。” 沈-闻言,不由动了好奇之念,全都应了。 眇女随将饭菜匆匆拨些吃了。正要开口,忽听丐妇远远喊道:“该万死的瞎鬼丫头,不管老娘了么?再不回来,莫怪我狠。”跟着叹息了一声,甚是凄厉。眇女先未在意,未了面⾊忽转惊惧,急喊道:“邬二娘少怪好人,我已向姐小说好,不怪你了。这里有好鱼⾁,不是残食,你快来吃吧。”沈-先见眇女说话呑吐,斜着眇目直看小婢,知她还有话想说,便命取壶茶来。小婢见了眇女虽然不快,但也不敢多言,只得含忿领命去讫。 眇女听出丐妇负气,只想自己讨了银钱回去。见小婢已经走远,四顾无人,忙凑近前道:“我喊那人,名叫邬二娘,乃是琊教中人,因犯教规,罚她乞讨七年。人甚凶恶,如来,不可再得罪她。昨晚我遇异人指点,说姐小是我恩主,她今夜子时后必死,并且就在西墙外空地之上。适见园中假山,正可看到,只蔵处必须隐秘,千万不可出声,以防不测。我现已得知⽗⺟下落,此妇死后,必须寻去,否则此时便随定恩主了。邬二娘就来,请恩主不要理我。她死之后,我也许再见恩主一面,到时再说吧。” 沈-刚刚点头,忽见门外沿溪走来一个⾝材矮胖,长髯过腹的短⾐怪人,眇女面⾊遽变,心中奇怪。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矮胖老头,生就一颗扁圆的头,浓眉如漆,巨目內陷,大鼻扁阔,长耳垂肩。时已十月,还穿着一⾝木排上人穿的⻩夏布短⾐,左胁下夹着一枝短篙,长只尺许,背上斜挂着一个耝⿇布的包袱,神态甚是从容,缓步往左侧溪桥对岸柳荫之中走去。便问:“你怕那老头么?”话未说完,眇女忙摇手低语道: “恩主请信我的话,不要多问吧,夜来自会明⽩的。”沈-见她神情惶遽,也就住口。 又待了一会,才见丐妇由墙侧树荫中,如做贼一样,轻悄悄掩了过来,面上本就带着忧疑之容。眇女再上前去,互相争论,说了几句,神情似更惶急。丐妇先用手中竹杖在地上画了几下,然后向眇女赶来。才到⾝前,眇女一面将银子递过,一面手指丐妇,悄声说道:“我们有一债主,已然寻了多年,便是适才那拿着一短竹篙的老头,少停必要回来。求善人姐小容她躲到园里去,等老头走过,我们再走吧。” 沈-对眇女信任,本是出于自然,又义侠,见丐妇此时凶焰尽敛,満脸悲苦愁急之容,不由也动了恻隐。一面点头应允,一面问道:“该他多少钱?欠债还钱,有什么害怕,莫非还死你们?”眇女不等说完,便忙揷口道:“这债没法还,请不要问了。” 说时,丐妇将银接过,已先闪⼊,看了眇女一眼。眇女便不再说,将所剩食物递过。丐妇接了便吃。小婢因见姐小行事奇特,赌气又往厨房取了点饭菜,连茶一齐端来。沈-因见丐妇吃得又快又香,觉着穷人可怜,又嫌眇女吃得太少,执意要叫眇女吃些,并命丐妇餐。眇女道:“难女大胆,求姐小始终恩怜,由那位姊姊看住我们,姐小先去园门站上一会,听难女请再回。老头如向姐小打听我们行踪,可告以二娘到来,讨了饭早往回路走去。更求千万不可得罪此人,越发感恩不尽了。”沈-笑道:“这有什么?替你们支走债主,也值感恩。我又不拿你们当贼,待要回头看住什?”眇女忙道:“这盘碗还无人收呢,姐小快去吧。” 沈-刚到园门,便见那矮胖老头过桥走来,沈-故作不知,假意折取门內草花,暗中留意相待。老头果然走向门外问道:“借问大姐小,适才可见一女花婆由此经过么?” 沈-侧顾老头神⾊甚是和善,随口答道:“这后园外常有人乞讨,我也没有留意。”老头道:“是持一青竹竿,上面还带着两截残枝,⾝穿一件夏布破⾐的中年女花子。” 沈-道:“我想起来了,这人还带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女花子。先向我讨吃的,口出不逊,被我赶走。只给小花子吃了点饭,剩了不少。她又回来,经小花子说情,才把剩的也给了她,一同往西头走去了。小的看去可怜,那花婆却不是好人,说话神气,无不讨厌。你打听她,可是你家人么?”老头先听沈-说花子被其赶走,便不住四下查看。 及闻去而复转,并还讨了饭去,意似奇怪,答道:“想不到此女竟会落到贼花婆手里,这几年的活罪,真够受的。姐小,那贼花婆不是好人,我寻她已非一⽇。你是大人家的姐小,适才不合出口伤她。此妇为人凶毒,此时按说不会平安。就说她人穷志短,腹饥难忍,连她门中不吃回头饭的惯例都不再顾,仍向你讨了吃的而去,也必不会就此甘休。 请你仔细想想,她如何走法?说些什话?或是放了什么东西?务要明言,免得少时吃苦。”沈-听出蹊跷,想要盘问,但恐于眇女有碍,防漏马脚,没有出口,故作不经意之状,答道:“一个花婆,舍点钱和饭食与她,一走了事,谁还留意这些?我也是不好惹的,她敢怎样?”老头冷笑道:“我是好意,你还是再细想想的好。”沈-没好气地答道:“人说上年纪的人嘴碎,果然。我只知她往西走,在前面桥下停了一停,我便进门来采花,别的全不晓得。你各自走吧。”老头倏地浓眉一皱,转⾝便走,自言自语道: “我不信贼妇会改了脾气,一时疏忽,竟会没有认出此女。且看贼妇闹的什么鬼,如何在我手底滑脫。” 沈-只作未闻,刚回向门內,小婢忽然跑来,说道:“那小花子实在可怜,她求姐小莫回去,今晚害她们的仇人还要走回来,也许有话盘问呢。”说时,沈-已由门隙中望见老头去而复转,便把背向门外,算计人快走近,故意怒道:“你忙,你自吃去,我非把花采齐,够扎两个花篮,决不吃饭。再如惹厌,我打你了。”小婢也颇灵慧,见老头已向门外立定,似要开口,言又止之状,便接口道:“老爷大大都早吃过了,我怕姐小不喜吃回锅的菜,重做又要多等些时,才来请的。既不想吃,我帮姐小采吧。”沈-道:“今天遇到那个混账女花婆,先生了一回气。后给她银子和菜饭,拿了就走,一句话都没有。一会又来一个老头,向我打听,倒像是个忠厚人,就是嘴碎得很,老问不完。一个花子,谁还管她来踪去迹?他又说女花子不是好人,仿佛不该赶她,许要闹鬼害我似的。她要是好人,还不会当花子呢。我周济了她,反要害我?休说不会有此事,就算她是个真鬼真怪,我从小便有神尼芬陀师⽗保佑,外婆说我大来还要出家做神仙,会怕她么?何况明明是个穷人。”话未说完,小婢偷看老头面⾊,好似吃了一惊,匆匆回头,又往西方来路重新走去。沈-虽然生有自来,终是年幼天真。因从小便听外婆说起神尼芬陀赐丹保产灵迹,听神尼行时口气,大来还要出家修真之意,自己对那二位神尼也极向往,对神尼芬陀更为在念。尽管从未见过,仅听外婆传说,时刻都挂在口边,成了习惯。原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竞因此免去一场大祸。 老头走了一会,忽听眇女在唤姐小。小婢已经先去,方想:“此女怎么恩主、姐小,时时改口相唤?”丐妇已和眇女走来,向沈-道:“实不相瞒,我乃黑煞门中弃徒。照你适才言行,我此次回来,也不与你甘休。不料我狭路逢仇,你一富家之女,竟敢放我进门,还照小瞎鬼的话去做,将仇人引走,我又受了你的周济,再向你一个无知幼女计较,显我量小。无如我乍来时不知你为人如此忠厚,已然行法,不能收回。如信我话,今晚子时,你取一长竹竿,上绑雄一只,揷在那旁假山之上,人立其下。到时如有变故,无须惊慌,只把长竿一甩,声一叫,便可无事,决不伤你。可是不到亥时将近,竹竿却不可立,以防不测。我那仇人是鬼⺟朱樱徒孙,幸你装得极像,他比我门中法规更严,永不无故伤人。你夜来只要不露出帮我,便可无事。”如在平⽇,沈-见丐妇如此傲慢,定必发怒。这时竟会福至心灵,觉出事有跷蹊;又见眇女闪在丐妇⾝侧,频打手势,以目示意,便不去理她。暗忖:“你这恶妇,我如何会来帮你?”反是丐妇见她不答,行至门外,照话又说了一遍。沈-只是不睬。丐妇朝眇女看了一眼,意似失望,要她搭话。眇女也故作不解,眼看别处。丐妇无奈,只得快快而去。走出不远,忽然说道:“好心指点,如若不信,送了小命,悔无及了。”又和眇女争论了一阵,方才前行。 UmuXs.CoM |
上一章 北海屠龙记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北海屠龙记,武侠小说北海屠龙记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还珠楼主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北海屠龙记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