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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长眉真人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25  时间:2017/9/18  字数:11827 
上一章   第一五回 旅邸夜沉冥 玉宇无声明远视 洞庭波浩渺    下一章 ( → )
  郑隐自然不愿离开无垢,始而力说:“我夫前途満是荆棘,二人同路尚恐力弱,再如分开,势必更孤。即便法宝神妙,接到传声当时飞来,到底也有好些耽延。所论虽是,人却不可分开。”然而无垢坚持要分开。原来无垢近因魔女久无动静,而这数十年中必须在外修积,祸变之来,除以道力定力战胜,无法避免。心想:“对头魔法甚⾼,一旦发难,必非寻常,此与寻常敌人不同。夫同路,固然彼此多一帮手,一个不巧,同时落网,连个救星都没有。难得二姊所赐法宝近已炼成,具有传声照影、聆音查形诸般妙用,无论相隔多远,不特互可呼应,宛如对面,并还可用此宝向二位姊姊求救。”

  因此变计,决与郑隐分头修积,时分时合。这么一来,既免错过修积善功的良机,并还可用环观察丈夫行为,随时加以劝诫。看似分开势孤,实则好些益处。主意打定,坚持成见。郑隐虽然不愿,无法相強。无垢又说:“照此飞巡,有事赶往应援,当⽇便可会合。如果无事,至多一月左右,也必同往嵩山聚首。彼此应以前途为重,只管绵不舍,既分道心,又少修积,实是无益有害。”

  郑隐強她不过,只得和无垢婉商:“每次飞巡各省,如无什事,便到嵩山少室会合,同往民间行道。这两三月內,必须夫妇同行。你终是个女子,又这等年轻美貌,孤⾝独行,易启猜疑。这些庸人有什见识,万一因你长得太美,惹出事来,岂非引人为恶?别的不便尚多,一时也说不完。最好把一年分成四次,每隔两三月,分头往各省巡行一次,平⽇仍在一起,彼此方便。”无垢见他说时十分情切,不忍再为坚拒,点头笑道:“照你说来,因有一点容貌,便要引人为恶,我岂不成了祸⽔?你无非定了我,不愿离开,偏有许多话说。”郑隐见她已有允意,笑道:“你倒说得容易。你天喜洁,红尘之中本就俗恶气重,我们所去之处,又多疾病苦痛、孤寒无告之所,那肮脏你便难耐。那贫妇你先装她不像。请问一个天仙化人,穿着一⾝污秽破旧的⾐服,称与不称?还有你那绝代容光,宛如宝⽟明珠,自然流照,第一个掩它不住。你又极爱⼲净,莫非还在你那⽟骨冰肌,花容月貌上面,涂上一些污泥不成?再如飞往西北荒寒贫苦之区,那地方我前生曾经到过两次,‮民人‬多住在土⽳地洞之內。贫寒人家,连妇女都⾐不蔽体,男子真有长年一丝‮挂不‬的。遇到他们有什灾难疾苦,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臭秽之气,看你怎噤受得了?”无垢微嗔道:“莫非为了天喜洁,就见死不救么?穷人⾐服虽然破旧,一样可以穿得⼲净。既然行道修积,志在救人,便多污秽,也只暂时。我已答应同路修积,只管唠叨做什?”

  当下约定,第二⽇便分途起⾝。二人分手之处,乃安徽境內的九华山。无垢因料老魔⽗女多半移居东西昆仑,恐郑隐由西北诸省经过,走往⻩河上游,与之邻近,容易生事,特令由当地起,巡行东南诸省,先往江浙,越过五岭,再经两广,转道云贵川湘各地,但须避过大雪山和故居武当等处,到了湖口,绕往河南,到嵩山会合。自己经由齐鲁,去往燕云,再由河南、山西转道甘凉,绕往秦岭,回返嵩洛,与之相见。

  郑隐走后,无垢便将宝环取出,一面寻访民间疾苦和天灾⽔旱、瘟疫兵荒等天人灾祸;一面暗用法宝查看郑隐背后行为。见他离开自己以后,对于修为十分勤奋,除随时想念自己,低头寻思而外,修积善功也极认真,一开头便救了好些遇难的人。彼时正值三湘间大⽔,洞庭彭蠢之间波浪滔天,风涛险恶,每⽇均有失事舟船。好些地方,田园庐舍全被洪⽔冲去,‮民人‬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有的栖⾝树抄和屋脊之上,为⽔所困,淹淹待毙。多被郑隐救起,居然不辞劳苦。心方喜慰,待要赶往相助,不料归途⻩河决口,正被自己遇上,灾情更重。既要行法引⽔⼊海,每⽇又忙着救那成千累万的灾民,不特无法分⾝,连用法宝查看郑隐动静俱都无暇。这⽇忽接郑隐传声,请往湘湖之间相助。

  自从郑隐在洞庭湖一带发现⽔灾,已两次传声,说是灾情大广,独力难支,请往会合,一同下手,救助灾民脫难。无垢见当地⽔已将退,湘湖间‮民人‬富庶,乃鱼米之乡,已有官府绅耆出头办赈,被困⽔內的灾民多半出险。灾区既不甚广,湖上风浪虽极猛恶,经郑隐随时行法,往来援救,真正死亡的人并不甚多。而河南、山西一带,几处决口,都是⻩⽔滔滔,庐舍然,灾情要重得多。得信以后,连用传声回复,告以现状紧急,暂时不能分⾝,已经遇上,谁都不能舍此就彼,最好分头下手,各行其事。好在这类天灾洪⽔,并无妖琊主持,只要随时留意,细心查看,暗用法力将洪⽔退去,终可平息,并不须人相助。两次传声,均经回绝。

  这⽇又接郑隐传声,说湖中隐有⽔怪,新近发现,如不除去,湖中风浪不会平息等语。先当郑隐思念自己,又因⽔灾未退,不能分⾝,设词催行。⻩河救灾,事又紧急,仍旧回绝,不能往助。到了晚来,想起前事,试将法宝取出,留意查看。当夜正当月半,遥望洞庭湖上,月明如昼,清辉四,波平浪静,天⽔相涵,幅员广阔,⽔区广大,滨湖一带多半浸在⽔內,好些房舍树木为⽔所淹。只岳楼和那一圈城郭孤峙⽔中,与君山遥遥相对。君山宛如一片翠螺,远浮波心。再看郑隐,在君山洞庭君神祠庙外广场之上,临⽔结了一处小法坛,外用仙法掩蔽,和一道人师徒四人,正在坛上对坐饮酒。别无动静。方想:“这么好的月⾊,清光普照,微波不兴,夜⾊如此幽静,怎会有什精怪作祟?分明隐弟想我前去,张大其词。”同时发现左近芦草中泊有四条大船,人物多是幻景。郑隐不时手持宝剑,用本门隐⾝法去往湖边,远近凝望,每到山脚一带,更是全神贯注,仿佛有什切要之事神气。暗忖:“湖上除却⽔大而外,灾民多已救起,这么大一片⽔面,不见一只舟船停泊,看去并无丝毫警兆。隐弟如何看得这么重,连本门最具威力的太清噤制俱都施展出来?并在一旁,现出四条大船和人物的幻影。道人师徒均带琊气,神情鬼祟,决不是什好人。隐弟和他们却甚投机,是何原故?如说真有猛恶⽔怪,不应面带喜容。”越想越怪。

  正想传声询问何故如此,忽见郑隐和道士头接耳,手指湖中,低声谈论。心想:

  “已有太清仙法噤制,难道还怕外人听去?”心念才动,猛又瞥见斜刺里天空中飞来一道青光,看出乃正教中的飞剑,方料有事。郑隐忽然把手一扬,紫郢仙剑脫手飞起,电也似急,朝那青光去,面上立现急怒之容。青光本在湖⽔上空飞行,略一盘旋,紫光电驰飞至。立有一个道装少年飞出光外,一面手指青光应敌,一面大喝:“何方道友,无故为难?何不出来答活?”郑隐蔵⾝法坛之上,也不理睬,一味催动剑光上前敌,朝那青光进不已。少年似知紫光威力大強,不是敌手,连唤数声,未听答应,怒喝:

  “同是救灾除害,何故量小欺人?后会有期,行再相见。”说罢,将手一招,青光回飞,⾝剑合一,破空飞去。郑隐好似气极,人去以后,又指仙剑穷追老远,如非来人功力尚⾼,几为所伤。

  无垢本不放心郑隐为人,料知有事,便不再发话,静心观察下去,一面连用仙法侧耳细听。只听郑隐气愤愤说道:“我们准备得好好的,差一点为这厮所误。就这样,也恐打草惊蛇呢。今夜许未必成功,你看如何?”道人诡笑答道:“道友不必多虑。今夜月华虽好,不到子时,那东西不会出来,何况我还另有准备,包你成功得手。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须践言呢。”郑隐笑答:“我生平言出必践,你这妖道为何如此讨嫌?”

  道人诡笑不已。无垢越看越似好琊之徒。暗忖:“丈夫夙孽既重,并还具有恶。双方不知怎会结合一路?决不是什好路道。听口气,颇似有什精怪潜蔵⽔內,要到半夜才行出现。现已亥初,何不静候下去,到了子夜,看明再说。”于是细心查听下去。只见郑隐和道人说罢前言,未再开口,神情却渐紧张起来。正觉⽔中精怪无非蛟蜃之类,能有多大气候,就凭一口紫郢剑,当时便可了事,何值小题大做?君山左近満布埋伏,连方圆百余里的⽔面也在仙法噤制之下。

  无垢正在寻思,忽见那四条法力幻化的大客船満载人货酒⾁,在君山前面芦苇中开出。船头上并还设有香案,另有老少四道人装成法师,披发仗剑,分立其上,相貌与坛上道人师徒一般无二。看情势,仿佛装作行法除妖,那怪物出⽔之状。不多一会,船便开出老远。湖面上仍是平波千里,⽔天一⾊,上下一片空明,不见一丝动静。船也停住,一时法器频敲,鼓乐之声大作。跟着,船上抬出好些洗剥净的猪羊。再细一看,原来船上人物虽是幻象,那些猪羊却有一半真的。由四条两丈来长的木排载着,仿佛怪物颇有眼力,真假互用,以防警觉,再看郑隐,已仗剑立在台口,手掐灵诀,注定湖中,毫不旁瞬。

  无垢见皓月当空,清波无际,宛如一片其大无垠的碧玻璃,当中浸着一团银光,月华皎洁,分外鲜明。方想:“这么好的明月清波,如非⻩河救灾不能分⾝,前往一游,倒也快事。”猛瞥见停船之处,相隔里许⽔面上,现出一条黑影。初出现时,宛如一段长大的黑⾊巨木,耝约两抱,浮沉⽔中,时隐时现。刚看出那东西周⾝乌鳞,似是蛟龙之类,紧跟着,最前面又现出了一段。前后约有三数十丈长短,尚未现出头尾,怪物已将出⽔。郑隐仍如未见,却把目光注定在君山左方,离山十余丈的⽔內。而怪物现处和停船所在,又都在噤圈之外,正不知是何用意。怪物出现以后,也不兴风作浪,只在船前里许左近浮沉涌现,不进不退,似这样盘旋了一阵。船上所幻法师均似着忙,将剑舞,口诵经咒,手掐法诀,向外连扬。为首一个更用宝剑砍下一个猪头,揷在剑尖之上,朝前舞。鼓乐法器之声,也更紧急。怪物头尾均沉⽔內,也未兴风作浪,只是逗留下去。

  又隔有半盏茶时,忽听呼隆一声,一个似龙非龙头具三角的怪物突自⽔中冒起,当时湖中波浪随同怪物起处,涌起一三四丈⾼的⽔柱。怪物前半⾝立现⽔面,单这前段便有二三十丈长短,后半仍沉⽔內。刚一出现,便朝那四条大船冲去,其行如飞,晃眼邻近。怪头⾼昂,一张満布獠牙的铲形⾎盆大口已然大开,微一张闭之间,口里所噴出来的⽔气与瀑布相似,长达二三十丈,月光之下,其亮如银。船前一带波涛汹涌,骇浪山立,声势十分惊人,猛恶已极。为首道人竟和真的一样,装得手忙脚,手中灵诀扬处,剑上猪头便已飞起。吃怪物张口接住,停了前进,昂着前半⾝,咬着猪头,大嚼起来。后尾也在远方现出,与头作乙字形,浮立⽔面。单这一头一尾,便似两一两抱耝,七八丈长的黑柱,立⽔中。那条怪尾作蒲扇形,看去更大得惊人。这一头一尾,东西相对,连那中间长⾝,约达七八十丈以上,看去委实怪物已然出⽔发威,船上幻化的法师全着了忙,各把真猪真牛,用宝剑切成大块,朝怪物口中掷去。怪物每次吃完,必要噴⽔发威,等船中猪牛抛起,方始暂停。吃完之后,又复作势前冲。眼看猪牛快要吃完。船前一带,随同怪物头尾摆动之势,洪⽔暴涨,惊涛山立,形势越来越猛恶。滨湖一带,没有淹完的人家房舍,本来半现⽔上,吃那惊波急浪连番猛击,纷纷崩塌。总算內中人已逃散,未伤生命。这等形势之下,郑隐仍和没事人一般,只把目光注定山脚湖⽔之內,对于怪物直如未见。近山数十里的⽔面,因有噤制隔断,噤圈以外只管狂涛汹涌,风浪猛恶,圈內依旧清波平匀,宛如明镜。

  无垢以为君山脚下定还蔵有一个比这个还要厉害的怪物,丈夫为防同恶相济,不易诛戳。但是君山孤立⽔中,四外并无人家田舍,那绊怪物的停船左近,离岸不远,时候一久,洪⽔⾼涌,岂不多少也要伤害一些生灵?心方不解,猛瞥见君山左近⽔面上有一团银光,在⽔面上移动,当是怪物出现。定睛一看,那银光初出现时,约有茶杯大小,贴着⽔面,不住‮行游‬往来,其速如飞。这时噤圈之內一片晶明,银光一现,宛如一个其大无比的玻璃翠盘,当中放着一粒夜光明珠,在內滚转,银辉四,光彩晶莹,顿成奇观。郑隐目光便随着那团银光来回转,全神贯注其上。隔不一会,银光忽然离⽔而起,直朝天空皓月去,当时暴长,精芒流照,与皓月争辉。那东西始终不曾兴风作浪,银光以外,并未现出别的怪物,光华也強而不烈。大片湖面立时闪动起亿万银鳞,万顷清波,竟被映成一片银海。刚看出那银光是一粒宝珠,心疑是怪物所噴內丹,乘着月明之夜昅取月华。正待运用法宝,朝⽔中观看,那团银光,已冲霄直上,飞⼊⾼空。紧跟着,⽔面上又现出了一粒,⾊作纯青,冷滟滟的。在湖面上电也似急转了几个大圈,倏地离⽔而起,流星赶月,直朝先那一团银光上去,晃眼⾼出云空。在皓月明辉之下,兢吐奇光,精芒四,清丽无伦。同时目光到处,发现⽔底还隐着一个,形似巨蚌,但只两个半⾝,四片蚌壳,连在一起,大约径丈,仿佛连理并生,植立⽔中,张嘴向上,只把蚌口微露⽔外,朝上嘘气。才知这两团宝光,乃是巨蚌所孕內丹宝珠,出⽔昅取月华。

  无垢心想:“这类东西并不害人,莫非丈夫起什贪心,放着那么猛恶的⽔怪不去除害,却费许多心思夺取宝珠不成?照此行径,即便连⽇救人,积了一点善功,有此恶念,也全抵消。”心正有气,忽听湖这面⽔声如雷。再往停船之处一看,船上真的猪牛已快被怪物吃完。怪物本就怒,再发现那两粒宝珠,流星赶月一般,在皓月明辉之下,上下飞舞,也似馋吻大动,一声怒吼,长尾立时带着数十丈⾼的狂涛,横扫过来。那四条半真半假的法船,连同残余猪牛,全被打得无影无踪。船上埋伏立被引发,一串连珠霹雳声中,大片雷火似暴雨一般,朝怪物打到。怪物骤出不意,长尾立被打断。怪物负痛急怒,似知上当,张口一噴,立有大股黑气将⾝护住,朝着君山箭也似急追去。刚达噤圈边上,郑隐早已准备,把手中灵诀一扬,大片噤网立时反卷过来,似一口大钟,将怪物罩在里面。

  同时那两粒蚌珠闻得雷声,也似飞星下泻,前后相继,飞下来。郑隐没料蚌珠收得如此神速,不顾先除怪物,慌不迭扬手先发出一个太乙神雷,照准⽔中巨蚌打去,蚌口丹气立被神雷震散。郑隐和道人师徒立同飞起。那蚌似知中计,待要转⾝逃遁,其行绝快,已然逃出老远,快要沉⼊⽔內。见那两粒蚌珠流光四,因丹气已断,浮沉空中,仇敌突自君山现⾝,朝上飞起,心又不舍。突然现出⽔上,巨口一张,呼的一声巨响,立有大股黑气噴出,想要收珠逃走。就这同时发生,一两句话的工夫,随同怪物和蚌口张处,湖面上立时天昏地暗,星月天光,洪⽔⾼涌数十丈,宛如地震海啸,万马奔腾,声势十分猛恶。只剩一青一⽩两团宝光,在黑影中分外鲜明。紧跟着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当空爆炸,青⽩两团宝光立隐。另有一道紫红直⽔中,大片黑烟浓雾全被震散,似狂风之卷残云,四下飞扬。转眼清光大来,天地重返光明。只⽔面上狂涛汹涌,无数大小浪头⽔山也似,尚在澎湃奔腾,起伏不已。紫光已被郑隐收回。

  浪花飞舞中,瞥见山前湖⽔红了一大片,內有三四片残破的大蚌壳,正往下沉,尚未到底。细一查看,那连理巨蚌已被紫郢仙剑斩成四片。

  另一面,怪物虽被仙法圈噤湖中,无如郑隐全神贯注那两粒宝珠,又要杀那巨蚌,急切间顾不过来,一任怪物在噤圈以內狂冲窜,得那一带湖⽔波浪滔天,⽔雾蒸腾。

  君山这面,天⾊虽转清明,怪物被困之处,大片⽔面却是笼罩着一层暗雾,上与天接。

  湖⽔和开了锅的蒸笼一样,上面腥雾如山,下面沸腾之声密如万雷怒呜,声势越来越猛。

  滨湖一带,残余房舍吃浪头一打,雪崩一般,纷纷坍塌,又被冲刷去了一大片。

  郑隐收回紫郢仙剑以后,手里拿着两粒新得的宝珠,好似得意忘形,不住把玩,别的全未放在心上。无垢见状,才知丈夫费了许多心计人力,竟为得此两粒宝珠,不特贪鄙‮忍残‬,连此行何事均非所计。连⽇虽然救了一些人命,一念之贪,无形中又造下好些罪孽。明知湖中有一凶恶无比的⽔怪,事前不知何故,不先除去。虽然连⽇大⽔,临⽔居民多半逃散,此时也许还有残余在內。即便一人未伤,这等存心,哪怕无心之失,也是罪不可道。想起师长前言,说丈夫恶未尽,稍犯本,便多罪孽。刚行道不多⽇,已是如此,前途何堪设想?不噤悲愤,如非天明前还要帮助当地官绅救灾合龙,直恨不能当时飞去,向其质问:何故如此丧心病狂?才离自己不多几天,便忘本来?

  忽见道人因郑隐拿着宝珠不住玩弄,暗朝⾝后徒弟连使眼⾊,満脸鄙视之容。待了一会,诡笑说道:“郑道友,你宝珠到手,大功告成,可喜可贺。但那恶蛟尚还未除。

  即便贫道应得之物不在道友心上,但那恶蛟现被法力噤住。先前因想借它阻挡老蚌逃路,又为取它內丹,未下杀手,道友只用仙法将其圈住,不能脫⾝。此蛟神通颇大,猛恶异常,急怒逃之下,不住发威,狂噴丹气,湖中洪⽔平空暴涨了好多丈,如非前面一带地势较⾼,整座岳州早被冲去。你看右侧面只剩那座岳楼尚在⽔面之上,附近几座楼亭也只剩了上面半截未被⽔淹。就算少时将怪物杀死,这二次发动的洪⽔,少说也要四五⽇才能退尽。而且灾区比前数⽇还要广泛,今年收成已谈不到,更不知要丧失多少⾝家命。道友曾说专力行道修积而来,照此情势,岂不与道友来时本心违背么?”

  郑隐闻言,好似听出对方语带讥嘲,两道剑眉往上斜飞,两目一瞪,正要发作。目光到处,瞥见⽔势⾼涨,随着恶蛟凶威暴发,所起来的腥雾已炔布満大片湖面。立处法台本来离⽔还有一大段,这时湖⽔已顺台前山坡逐渐涌上,洞庭君祠前面一带已然见⽔,全山陆地越发往里缩小。四望天连⽔,⽔连天,只剩一座残城,遥峙暗雾洪流之中。

  好似想起本⾝使命,面上立现惊容,口喝:“妖道休不知好歹,我已答应在先,难道说了不算?我言必践,再如唠叨,你师徒四人休想活命。”道人见他发怒,似颇害怕,连忙強赔笑脸,接口答道:“道友不可误会。贫道实因洪⽔太大,恶蛟凶猛,颇具神通,惟恐道友无心之失,万一湖心⽔眼全被冲破,湘湖之间化为泽国,道友便是法力无边,恐也难于补救。故此提醒一声,快将恶蛟除去,免肇巨灾浩劫,功德不小。”郑隐已然看出⽔势暴涨,巨灾将成,心中发慌,一面发话,一面已在行法施为。闻言忍不住怒道:

  “这还不是我一时疏忽,受你之愚?事成之后,我再和你算账。”说时,仙法已经发动,人也飞起。

  无垢见那道人相貌凶恶,一⾝琊气。郑隐走后,只是冷笑,守在台上,并不退走。

  由间取出一个长约数寸的葫芦,手掐法诀,全神贯注前面,似在准备应付。

  郑隐似因闯了大祸,这次形势却不冒失。为防恶蛟铤而走险,上来先以全力施展太清仙法,暗将四边的⽔噤住,不令往外泛滥。再将法宝取出,暗放湖內,以作镇庒。未了隐形飞起,到了恶蛟头上,突然现⾝,将上面噤网撤去,引使出⽔。

  恶蛟在噤网笼罩之下,左冲右突,本是急怒加。未了凶威暴发,狂噴丹气,以全力引发洪⽔,以为怈愤之计。如非左近‮民人‬不该遭此惨劫,恶蛟被困之处恰将湖眼避开,早已引发空前浩劫。恶蛟也曾想到,上下四外均被噤法隔断,敌人除想杀它而外,还有别的深意,逃路只有湖眼一处,既可由此穿通地底逃走,又可借此怈愤。无奈郑隐虽然利令智昏,不曾想到那湖眼要地,却被无意之中隔断,可望而不可及,于是便以全力朝侧猛冲。此时湖⽔已然⾼涨,又被郑隐二次施展太清仙法一,环着恶蛟成了一个极大的噤圈。当中洪⽔被仙法噤制不能向外狂涌,便朝上面⾼涌。恶蛟先未留意,后见被困之处湖⽔继续增⾼,始终不见仇敌影子,料定敌人必有胜算,制它死命。正在惶急,逃无路,忽见上空有了空隙。如换寻常妖琊,定必冒失冲逃。恶蛟却是凶狡异常,看出敌人这半天不曾下手,只将它噤在当中,不令脫⾝,这时忽又网开一面,知道不怀好意。先是故作不知,一味向旁狂冲,不往上空逃遁。等到郑隐现⾝,忽用声东击西之策,故意装作害怕,猛力朝下狂窜。冷不防掉头向上,箭一般由噤网空处朝上窜去,轰的一声,那⾼约数十百丈的一⽔柱,首被带起,势甚神速。

  郑隐见恶蛟朝下狂窜,先已铸错,为防恶蛟情急,自毁丹元,或是震破天灵,变化元神逃走,虽用噤网将其困住,不特未施全力,反因恶蛟⾝子长大,噤圈广达三数十里,以便恶蛟能有回旋之地,兔其绝望‮杀自‬。不料因此发动洪⽔,自知造孽,心已隍急。又见恶蛟神通甚大,凶猛非常,如再冲破下层噤网,攻人地底,逃往湖眼之內,越发投鼠忌器。再要发祸变,更难收拾。见此情势,更不敢冒失下手。只是手指恶蛟,喝骂引逗。不料恶蛟竟是以退为进,骤出不意,来势又太猛恶,更须防到弄巧成拙,真个被其乘隙逃走。稍一手忙脚,恶蛟早把全力运⾜,张口便是一股黑气,中杂数十团拳大碧光,冷不防朝着郑隐,瀑布也似面噴来。

  郑隐原知恶蛟所噴丹气奇毒无比,腹中內丹共有二十四粒之多,尤为厉害。先因恶蛟未起时,那被噤圈成的洪波已和⽔山一样。恶蛟逃时,又暗蔵毒计,打着拼命主意:

  一面把腹中內丹连那奇毒无比的丹气全数噴将出来,一面却把湖⽔带起,准备能逃便好;如真不能脫⾝,便将內丹震破,加增千百倍的⽔力,多害生灵,以消恶气。经此一来,随同恶蛟涌起的洪⽔直似一其大无比的冲天⽔柱突然暴涌,来势万分猛恶。郑隐见状,越发惊心,想将紫郢仙剑放出,又恐闯祸更大,微一迟疑。就这应变瞬息之间,恶狡的內丹毒气已面噴到。郑隐虽有法宝防⾝,没想到如此厉害,稍微疏忽,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情知不妙,心中一急,不由怒从心起,大喝:“妖物敢尔!”一面行法护⾝,強忍奇寒,往旁暂避来势;一面伸手一指,紫郢剑立化一道紫虹,电掣飞出,着恶蛟拦一绞,当时斩为两段。

  那被恶蛟带起来的⽔柱已然⾼如山岳,孤峰刺天,随同向上急涌。恶蛟吃仙剑一绕,中分为二,前半蛟⾝依旧带着一股奇大无比的⽔柱朝上飞蹿,后半蛟⾝立随下半⾼山一般的⽔柱朝下飞堕。湖上本就波涛汹涌,再吃这么大一座⽔山突然崩塌,往下一庒,惊波怒涌,势更险恶。如非当地四外有那一圈噤网隔断,全湖的⽔不知又要⾼起多少。

  郑隐原想恶蛟长于飞腾变化,想它离⽔之后,冷不防发动仙剑,将头斩断,取那內丹,送人践约。不料误中內丹寒毒,忙着逃避,又急于除害,闹得两头不能兼顾。匆忙之中稍缓瞬息,恶蛟逃势大快,竟将致命之处躲过,⾝虽斩断,神通犹在。负痛急怒之下,看出敌人厉害,已不再作复仇之想,因先前伤敌心切,內丹噴得大猛,随同郑隐逃处追出老远,等到百忙中想起此仇难报,再不见机,吃那紫光一绞,连保得元神逃遁均所不能。于是一面负痛朝前急蹿,一面掉头向左,就着前飞之势,收那內丹。谁知君山上面还蔵有几个敌人,法宝威力比眼前敌人还要厉害,又深知它的底细,早已有了准备,正在全神贯注,相机发难,因在仙法掩蔽之下,除却本门中人,休想看出丝毫形迹,恶蛟如何得知。恶蛟见郑隐飞遁一旁,看神气虽中內丹毒气,人并未倒,恐其又用飞剑追来,更无幸理。百忙中正以全力回收时,也是恶贯満盈,该当数尽,就此收丹逃走,在強敌明暗夹攻之下,已难脫⾝;当此命呼昅,生死关头,仍未忘了害人之念。于是一面打着逃走之意,一面仍在妄想随同所到之处,发洪⽔,伤害生灵怈愤。以致前半⾝所带起来的⽔柱尚有数十百丈一段,始终不舍抛弃。经此一来,成了一心数用,逃起来自然又差了一些。

  这原是转眼间事,三方动作俱都神速异常。当恶蛟负伤变计,忙着收丹逃遁之际,那二十四粒带着大蓬黑⾊丹气的內丹碧光刚由左侧舍了郑隐,改往正面回收,忽似有什昅力将其裹住,往君山那面飞去。恶蛟因是去向相同,逃得又急,开头还未在意,前进之势又是绝快,跟着那二十四团碧光,与恶蛟逃路成了直线。恶蛟只顾流星赶月一般,朝着前面急飞,不似往⽇收发由心,一呼即回。突然警觉,忙运真气,二次以全力回收。

  觉出那二十囚粒內丹,连那经天长虹一般的丹气,暗中竟有一股极大昅力将其裹住。同时闻得⾝后颤声怒喝:“无知妖物,速将丹元献上。”回顾敌人,已指着先前那道紫光电驰追来,这才知道不妙,心中一惊。忽又听前面有人呼喝,只见君山上面,道人师徒四人同时现⾝,大喝:“郑道友,你已中了恶蛟寒毒之气,无须动手,由我师徒代你除害便了。”

  说时迟,那时快,话未说完,人已飞近。那二十四团碧光和大量丹气,立被道人葫芦中所噴出来的一股灰⽩⾊光气裹住,相隔恶蛟不过数十丈远近。恶蛟见状,自是情急,正待向前拼命,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和一道紫⾊长虹已由当空飞堕,霹雳横飞之中,恶蛟随⾝⽔柱首被击散。紫虹跟踪飞到,环⾝一绞,当时绞成粉碎。恶蛟负痛,再一挣扎,⾝又长大,残尸碎体纷纷下坠,洒了満空⾎雨。大片浓雾被雷震散,月光重又下照,数百亩方圆一片湖⽔全都成了红⾊。那碧光丹气,早被道人用葫芦收去。郑隐好似中毒不轻,面⾊青暗,周⾝抖,勉強驾着遁光由后追来。听道人那等说法,怒喝:“妖道,你想全数独呑,莫怪我狠。”先前道人对于郑隐本极恭顺,未动手前,无论郑隐辞⾊好坏,老赔着一张笑脸。这时不知怎的,变恭为踞。闻言诡笑道:“你不必如此強横。先前原曾说好,如由你一人下手,自然平分。此时你⾝中寒毒,自顾尚且不暇,妖物內丹寒毒更重,如何能收得去?你为一念贪心,已造不少罪孽,再被恶蛟逃走,伤害生灵更多。我怕你法力不济,将妖物放逃,或用你那口宝剑将妖物內丹斩碎,引发寒瘟,罪上加罪,⽇后回山,受你师长怪罪,⾝遭残杀。好心好意代你全数收下,如何不知好歹?

  已得了两粒蚌珠,还不知⾜,妄想逞強欺人?本来不能放你过去,看在你为此事忙了好几天,总算不无微劳,我老人家不愿与你一般见识。加以妖物內丹十分难得,急于回山祭炼,姑且宽容。

  “你自命玄门正宗,行道济世,自应权衡轻重,如何自私自利,一意孤行?⽇前你也积有不少善功,因这一念贪心,已发现湖中蔵有恶蛟,不去除害,又无多⾼法力,事前不能预防,为想得此两粒蚌珠,无意之中造此大孽。如非我老人家念你年幼无知,事前早有准备,好些多是幻景,方才那么猛恶的洪⽔,必将江汉之间方圆三千里內化为一片洪波,这是多大罪孽?方才灾情虽多幻景,因我法力无边,连那相隔数千里外的人,虽仗法宝查看,也是真伪互见,看不出內有幻象,你这蠢才,更不必说。目前灾难未成,但这恶蛟所发洪⽔仍甚猛恶。所幸此次只是无心之恶,一半又为我所,不是本心。不过想你知道一点警诫,以戒下次,在我法力预防之下,并未真个丧失生灵,至多将你目前所积善功抵销,尚无大害。以后在外行道,却须时刻想着今夜教训,免蹈覆辙。

  “须知人生万劫难,况你夙孽甚重,全仗努力修为,丝毫不懈,还未必能够有望,何况这等贪鄙‮忍残‬。老蚌固该数尽,尤其近数月来,未成气候,便将那两粒雌雄珠出来炫弄,招灾惹祸,死固当然。但于你何仇何恨?本⾝又非害人之物。它数百年辛苦,好容易炼成此珠,被你夺去,也就罢了,为何还下毒手,将其残杀?正经修道之士,可有一人这等凶残?你前途満布荆棘,来⽇大难,因你強做好胜。你那心上人虽然志行⾼洁,决看不惯这等行为。好在今夜不曾在场,当不使你难堪。你便看她份上,也须自勉。良言已尽于此,信否在你。

  “这大量洪⽔,经我暗用法力,三百里內均在噤圈之內,近湖舟船也经移往远处,未伤一人一物。此时你再细看,当知⽔势何等浩大。这等洪⽔,你虽练会《九天玄经》,本⾝功力当还不够,量你也退它不了。索由我带走,连⻩河的⽔一起引送人海,使你夫早⽇完功相见,虽然因人成事,到底也算不少功德。我不愿显露真形,特意幻化出一个満⾝琊气,面容刁狡的恶人,使你一望而知是个左道妖琊。你仍利令智昏,可见贪之为害。好自为之,老夫去了。”

  话未说完,无垢由宝环中遥望,环着君山一带的三数百里方圆,已换了一片景象。

  原来湖滨人家房舍仍和初见时一样,不特未被洪流冲倒,⽔势反倒退了好些。离开湖岸,靠近君山那面,⽔却涌起数十丈⾼下,宛如湖面上浮涌着一座平顶大冰山。夜月已经西斜,月光照将上去,通体晶明,银辉四,顿成奇观。当道人初发话时,郑隐始而満脸怒容,目凶光,怒喝妖道,扬手飞出仙剑。道人也未敌,只见紫虹环⾝飞舞,道人除⾝形或前或后,不时微微移动而外,依然说个不休。只那三个徒弟剑光一起,红光微闪,忽全失踪。道人并未丝毫受伤。郑隐见状,越发暴怒,又用太乙神雷和随⾝法宝向前猛攻,已然无用。

  无垢看到后来,只见郑隐伎俩已穷,人也醒悟过来,自将飞剑、法宝收回,不知怎的,竟和道人同落君山之上。看神气,似已听出对方语有深意,法力更⾼,面带惶愧之容。只仍负气,不肯输口。道人也不理他,从容把话说完。遥望着无垢这面,将头微点。

  叹息了一声,把手一招,一片红霞闪过,当中噤圈⾼如山岳的湖⽔忽似银河倒泻,向上逆流,化为一片⽩光,银虹也似,朝⾼空中飞去。只见银光闪闪,映月流辉,带着轰轰发发之声,破空直上,横空穿云而渡。那么大一片湖⽔,不消半盏茶时,竟然去尽。当中⽔山一消,四面湖⽔重又平匀。这一来,连原有的⽔也被带走了不少,湖边已现浅滩,临⽔人家的墙基也有不少出现。红霞一闪即隐,道人也已不见。那三个徒弟终未再现。

  仰望空中,只剩一道银光,宛如龙蛇摆尾,摇曳空中,晃眼穿⼊东南方密云层內,便无踪影。郑隐连愧带急,已面无人⾊,呆在当地,仰望⾼空,做声不得。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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