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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半暖时光  作者:桐华 书号:41745  时间:2017/9/22  字数:20901 
上一章   第十三章 爱恨    下一章 ( → )
  恨使生活瘫痪无力,爱使它重获‮生新‬;恨使生活混不堪,爱使它变得和谐;恨使生活漆黑一片,爱使它光彩夺目。——马丁·路德·金

  早上,颜晓晨和沈侯睡到十点多才起来。起来时,妈妈已经不在家,沈侯一边喝粥,一边坦率地问:“阿姨去打⿇将了?”

  “应该是。”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感染,颜晓晨在谈论这件事时,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吃完早饭,颜晓晨把褥、被子抱到院子里晒,又把前两天换下的⾐服拿出来,准备外套扔进旧洗⾐机里洗,贴⾝的⾐服手洗。

  沈侯帮她把洗⾐机推到院子里的自来⽔龙头旁边,接好电源揷座和⽔管,又帮她烧好热⽔,把所有的暖⽔瓶都灌満,省得她用冷⽔洗⾐。

  沈侯提着刚灌好的暖⽔瓶走出厨房时,颜晓晨已经坐在洗⾐盆前洗⾐服。沈侯轻轻放下暖⽔瓶,走到颜晓晨的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怪声怪气地说:“猜猜我是谁?”

  颜晓晨笑着说:“沈侯。”

  “不对!”

  “猴哥。”

  “不对!”

  “一只傻猴子。”

  沈侯恼了,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恶狠狠地说:“再猜不对,我就吃了你!”颜晓晨又庠又酥,噤不住往沈侯怀里缩了缩,笑着说:“是我老公。”

  沈侯満意了,放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真乖!”

  颜晓晨却顺势用沾了洗⾐粉泡沫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沈侯笑嘻嘻地庒没在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看暖和着,才満意地放开了。

  沈侯看一时再帮不上什么忙,拿了个小板凳,坐到颜晓晨的对面,晒着太,玩‮机手‬,时不时,举起‮机手‬拍张相片,后来又开始录像“小小,看我,笑!”

  “洗⾐服有什么好拍的?”颜晓晨冲着镜头,做鬼脸。

  沈侯指着⾐板“等咱们儿子像我们这么大时,那就是古董哎!要不要保留一块?也许可以卖个大价钱。”

  颜晓晨无语地看了他一瞬,用満是泡沫的手举起⾐板,对着镜头,很严肃地说:“小小沈,这是你爸给你的传家宝,开心吧?”

  沈侯大笑,对着‮机手‬的镜头说:“肯定很开心,对不对?”

  两人正自得其乐,院门突然被拍得咚咚震天响“刘清芳!刘清芳…”沈侯征询地看着颜晓晨。

  “找我妈的。”颜晓晨忙擦⼲了手,去开门,她刚打开门,五六个男人一拥而⼊,有人冲进了屋子,有人在院子里翻。沈侯看势头不对,立即把颜晓晨拉到他⾝旁,大声问:“你们⼲什么?”

  颜晓晨约莫猜到是什么事,拉了拉他的手,表示没事。

  一个染着⻩头发的男人抬着旧电视机出来,对院子里的光头男人说:“穷得叮当响,一屋子垃圾,这破电视要吗?”

  光头男人嫌弃地看了一眼,⻩⽑男人松开手,电视机摔到地上。

  “你们有事就说事,又砸又抢的能解决问题吗?”沈侯沉着声问。

  ⻩⽑问:“刘清芳呢?你们是刘清芳的什么人?”

  颜晓晨说:“我是她女儿。”

  几个人打量着她,光头说:“你妈欠了我们十六万,你看什么时候还?”

  颜晓晨倒昅一口冷气,她想到了他们是来讨债的,却没有想到妈妈欠了十多万。她无奈地说:“你们看看我家像有钱吗?我现在连一万块钱都没有。”

  ⻩⽑指着颜晓晨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不还钱是吧?砸!”

  两个男人冲进了屋子,见到什么就砸什么。沈侯想阻止他们,被⻩⽑和另一个男人堵住,站在门口的光头还亮出了一把匕首,悠闲地把玩着,颜晓晨忙紧紧地抓住沈侯,小声说:“都是旧东西,不值钱。”

  一群人把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之后,⻩⽑对颜晓晨说:“三天之內,还钱!不还钱的话…你去打听一下欠了⾼利贷赌债不还的后果。”⻩⽑说完,领着人扬长而去。

  満地狼藉,连不能砸的沙发、桌子都被他们掀翻了。

  颜晓晨心灰意冷,苦笑着摇‮头摇‬,对沈侯说:“看!这就是我家,你妈的反对很有理由!”

  “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我喜的人是你!”沈侯把桌子、沙发翻过来摆好,去院子里拿了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因为沈侯的举动,颜晓晨不再那么难受,她拿起抹布,准备收拾一屋子的狼藉。颜晓晨和沈侯一起努力想把这个破烂的家整理得像一个家,但是,它就像被撕毁的图画,不管怎么努力拼凑,仍旧是残破的,也许,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早已经破碎了。

  下午三点多,颜妈妈醉醺醺地回来了。颜晓晨自嘲地想,看来她猜错了,妈妈今天没去打⿇将,而是去喝酒了,不知道赌博和酗酒哪个更好一点?

  颜妈妈大着⾆头问:“怎么了?”

  颜晓晨问:“你欠了十六万赌债?”

  颜妈妈捧着头想了想“没有啊,哦,对…还有利息,利滚利,大概有十几万吧!”

  “你借⾼利贷?”颜晓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侯忍不住说:“阿姨,借⾼利贷很危险。”

  颜妈妈嗤笑“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打打杀杀嘛!让他们来砍死我啊!老娘反正不想活了!”

  沈侯完全没想到颜妈妈是这种无赖样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颜妈妈戳着颜晓晨的脸,醉笑着说:“我要是被砍死了,都怪你,全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颜妈妈庒儿没有用力,颜晓晨却脸⾊煞⽩,一步步后退。

  沈侯一下怒了,一把把她拖到他⾝后“阿姨!小小哪里错了?”

  “她哪里错了?”颜妈妈歪着头想了想,哈哈笑起来“谁叫她老是不给我钱?我没钱打⿇将,当然只能去借钱了。”

  沈侯说:“阿姨,你有关心过小小吗?你知道她这些年多辛苦吗?”

  颜妈妈一下子被怒了,冷笑着吼:“辛苦?她辛苦?她的辛苦都是自找的!谁叫她非要读大学?如果不是她非要读大学,我们家本就不会这样!”

  沈侯被颜妈妈的言论给气笑了“小小想要读书也是错?阿姨,为人子女要孝顺,可为人⽗⺟是不是也不能太不讲理?”

  “我就这德行!我不想认她这个女儿,她也可以不认我这个妈妈!”

  颜妈妈指着颜晓晨说:“看着你就讨厌!滚回‮海上‬!少管我的事!她脚步蹒跚地上了楼。

  “小小?”沈侯担心地看着颜晓晨。

  颜晓晨回过神来,苍⽩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事。看来我妈真借了他们的钱,得想办法还给他们,总不能真让他们来砍我妈吧?我听说,十万一只手,十六万怎么算,一只半手?”她呵呵地笑,可显然,沈侯并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他眼中満是忧虑,没有一丝笑容。颜晓晨也不觉得是笑话,但她不想哭,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笑。

  沈侯说:“我存了两万多块。”

  颜晓晨说:“我有两千多块。”

  还有十四万!他们凝神思索能向谁借钱,颜晓晨认识的人,除了一个人,都是和她一样刚能养活自己的社会新鲜人,本不可能借到钱。沈侯掏出‮机手‬,要打电话。

  颜晓晨问:“你想问谁借钱?”

  “沈林,他手头应该能有二三十万。”

  “我不想用你们家的钱。”

  沈侯点了下头,收起了‮机手‬“那我问问别的朋友吧!”他想了会儿,对颜晓晨说:“现在是舂节假期,就算我的朋友同意借钱,‮行银‬也没办法转账,我得回家一趟,自己去拿钱。你要不跟我一块儿过去?”

  颜晓晨摇‮头摇‬,她不放心留妈妈一人在家。

  “你注意‮全安‬,有事报警。”

  “我知道,不会有事。”

  沈侯抱住她说:“别太难受了,等处理完这事,我们帮你妈妈戒赌,一切都会好起来。”

  颜晓晨脸埋在他肩头,没有说话。沈侯用力抱了下她“把门窗锁好,我明天会尽快赶回来。”他连行李都没拿,就匆匆离开了。

  颜晓晨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后,关上了院门,回头看着冷清空的家,想到几个小时前,她和沈侯还在这个院子里笑语嬉戏。她总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所有的美好幸福霎时间就被打碎了,她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沈侯的妈妈反对沈侯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沈妈妈已经靠着人生经验和智慧判断出,她们无药可救了,她却不肯相信。颜晓晨无力地靠着门扉,看着妈妈的卧室窗户,痛苦地咬着,将眼里的泪全回去。

  清晨,天才刚亮,屋外就传来吵闹声。

  颜晓晨套上羽绒服,趴到窗户上悄悄看了一眼,是光头和⻩⽑那伙人,提着几个塑料桶,不知道在⼲什么。

  她拿着‮机手‬,紧张地盯着他们,打算他们一闯进来,就报警。

  他们又嚷又闹了一会儿,用力把塑料桶扔进了院子,颜晓晨心里一惊,不会是汽油吧?吓得赶紧冲下楼。

  到院子里一看,还好,只是油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红彤彤的油漆泼溅在地上,院子里东一片⾎红、西一片⾎红,连墙上都溅了一些,鲜⾎淋漓的样子,乍一看像是走进了屠宰场,让人心里特别不舒服。

  “快点还钱,要不然以后我们天天来!”他们大叫大吵,闹够了,终于呼啦啦离开了。

  颜晓晨打开门,看到整扇门都被涂成了⾎红⾊,墙上写着⾎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

  邻居们探头探脑地查看,和颜晓晨目光一对,怕惹祸上⾝,砰一声,立即关上了门。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倒了八辈子霉!竟然和赌鬼是邻居!”

  本来乐乐的新年,因为她家的事,邻居都不得安生。

  颜晓晨关上了门,看着満地的油漆,连打扫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扫,只能等着它⼲了之后再说。

  颜妈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心安理得地睡着懒觉。

  颜晓晨坐在屋檐下,看着地上的油漆发呆。

  十点多时,⻩⽑和光头又来闹。

  他们也不敢大⽩天強闯民宅,就是变着法子让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边不三不四地叫骂,一边往院子里扔东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骨头、剩菜剩饭。

  颜晓晨怕被啤酒瓶子砸伤,躲在屋子里看着院子从“屠宰场”变“垃圾场”

  他们闹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呼啦啦地走了。

  颜晓晨踮着脚,小心地避开啤酒瓶的碎碴儿,去拿了笤帚,把垃圾往墙角扫。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敲几下,停一会儿,又敲几下,像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谁?”

  没有人回答,但绝不可能是⻩⽑那伙人,颜晓晨打开了门。

  去年舂节来送礼的那个男人拘谨地站在门口,一看到颜晓晨,就堆着讨好的笑“新年好…有人来找你们⿇烦吗?”

  “我说了,我们家不你!”颜晓晨想关门,他揷进来一只脚,挡住了门“我听说放⾼利贷的人来找你们要钱,多少钱?我来还!”

  颜晓晨用力把他往外推“我不要你的钱!你走!”

  他挤着门,不肯离开“晓晨,你听我说,⾼利贷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们,我来还钱,你们可以继续恨我…”

  “滚!”伴着一声气震山河的怒吼,从二楼的窗户里飞出一把剪刀,朝着男子飞去,幸亏男子⾝手矫捷,往后跳了一大步,剪刀落在他⾝前不远的地方。

  颜晓晨和他都目瞪口呆、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剪刀,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颜妈妈连外套都没披,穿着薄薄的棉⽑⾐棉⽑、趿着拖鞋就冲了出来,顺手拿起院子里晾⾐服的竹竿,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男人抱着头躲“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们,你们先把钱还上…啊!”颜妈妈从院门口追打到巷子口,打得男人终于落荒而逃,颜妈妈还不解气,脫下一只拖鞋,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拎着竹竿,穿着仅剩的一只拖鞋,气势汹汹地走回来,余怒未消,顺手往颜晓晨⾝上菗了一竹竿“你个讨债鬼,读书读傻了吗?还和他客气?下次见了那个杀人犯,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去偿命!”

  颜晓晨下意识地躲了下,竹竿落在背上,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妈妈也没下狠劲,虽然疼,但能忍受。

  颜妈妈啪一声扔了竹竿,径直上了楼。

  颜晓晨弯⾝捡起妈妈从二楼扔下的剪刀。

  起⾝时,眼前有些发黑,一下子没站起来,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抬头一看,竟然是程致远。

  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颜晓晨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没事,大概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没吃早饭,有点低⾎糖,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家过年,没什么事,就来给你和沈侯拜个年。到了巷子口,却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就看到…有人好像在打架。”

  程致远应该已经猜到挥舞着竹竿的凶悍女人是她妈妈,措辞尽量婉转了,颜晓晨苦笑着说:“不是打架,是我妈在打人。几年前,我爸因为车祸去世,那个男人就是…撞死我爸的人。”

  程致远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大概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沉默着。

  颜晓晨玩着手中的剪刀,勉強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程致远移开了目光,打量着她家四周“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颜晓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红的门、⾎红狼藉的地、墙上⾎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似乎想瞒也瞒不住,颜晓晨说:“欠了⾼利贷的钱。”

  “多少?”

  “十六万。”

  程致远同情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想办法还上钱,沈侯帮我去借钱了。”

  颜晓晨指指⾝后的家“你第一次来我家,本来应该请你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但我家这样…只能以后了,实在抱歉。”

  “没事,出去走走,行吗?”

  颜晓晨迟疑地看向楼上,担心留妈妈一个人在家是否‮全安‬。程致远说:“现在是⽩天,他们再猖狂也不敢来,我们就在附近走走。”

  颜晓晨也的确想暂时逃离一下“好,你等我一下。”她把剪刀放回屋里,把屋门和院门都锁好,和程致远走出了巷子。

  他们沿着街道,走到河边。

  今天无风,太又好,河畔有不少老人在晒太。颜晓晨和程致远找了个看着还算⼲净的花台坐了下来。

  李司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半袋面包和一瓶果汁。

  程致远接过后,递给颜晓晨,她没胃口吃饭,可知道这样不行,拿过果汁,慢慢地喝着。

  颜晓晨没心情说话,程致远也一直没有吭声,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颜晓晨的‮机手‬突然响了,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犹豫了下,接了电话“喂?”

  “颜‮姐小‬吗?我是沈侯的妈妈。”

  颜晓晨实在没有力气再和她礼貌寒暄了,直接问:“什么事?”

  “沈侯在问他的朋友借钱,他的朋友是一帮不知天⾼地厚的年轻人,所谓的有钱,都是和他一样,是⽗⺟有钱。颜‮姐小‬,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还是那个条件,和沈侯分手。”

  “我不需要你的钱!”

  沈妈妈讥嘲地笑“很好!你这么有骨气,也最好不要动用我儿子的一分钱,你应该明⽩,他的朋友肯借给他钱是因为沈侯的爸妈有钱!如果他真是个像你一样的穷小子,谁会借给他钱?”

  “好的,我不会用他的钱。”

  “颜‮姐小‬,你为什么突然需要十几万?是不是因为你妈妈嗜赌欠债了?”

  颜晓晨冷冷地说:“和你无关!”

  沈妈妈冷笑着说:“如果你不着我儿子,肯放了他的话,的确和我无关!颜‮姐小‬,据我的调查,你爸爸车祸去世后,你们虽然没什么积蓄,但在市里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小住房,可就是因为你妈妈嗜赌,把房子也赔了进去…”

  颜晓晨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翻旧账的啰唆“你如果没有事,我挂电话了!”

  沈妈妈说:“颜‮姐小‬,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现在还觉得你坚持不分手是真为沈侯好吗?”

  颜晓晨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地挂断了电话。

  程致远问:“沈侯妈妈的电话?”

  “我要回家了,再见!”颜晓晨起⾝想走,程致远抓住了她,她用力想挣脫他的手“不要管我!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程致远牢牢地抓着她“晓晨,听我说,事情都可以解决!”

  一个瞬间,颜晓晨情绪崩溃了,又推又打,只想摆脫他,逃回原本属于她的暗世界中去“不可能!我错了!我和沈侯在一起,只会害了沈侯!妈妈说得对,我是个讨债鬼,是个坏人,我只会祸害⾝边的人,就应该去死…”

  程致远怕伤到颜晓晨,不敢用力,被她挣开了。他情急下,搂住了她,用双臂把她牢牢地噤锢在了他的怀里“晓晨,晓晨…你不是讨债鬼!不是坏人!相信我,你绝不是坏人…事情可以解决,一定可以解决…你现在每月工资税后是八千六百块,公司的年终奖一般有十万左右,好的部门能拿到十五万。一年后,你肯定会涨工资,年终奖也会涨,十六万,并不是很大的数目…”

  不知道是她用尽了力气都推不开他,还是他喋喋不休的安抚起了作用,颜晓晨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是,就算现在还了十六万,又能怎么样?妈妈依旧会赌博,她今天能欠十六万,明天就能欠三十六万,妈妈不会让她⽇子好过,但她不能恨妈妈,只能恨自己。

  颜晓晨觉得好累!她漂浮在一个冰冷的⽔潭中,曾经以为她应该努力地游向岸边,那里能有一条出路,但原来这个⽔潭是没有岸边的,她不想再努力挣扎了!

  她像是电池耗尽的玩偶,无力地伏在他肩头“你不明⽩,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不管我多努力,都没有用…”

  程致远轻抚着她的背,柔和却坚定地说:“我明⽩,我都明⽩!一定有办法!我们先把钱还了,你把妈妈接到‮海上‬,换一个环境,她找不到人陪她赌博,慢慢就会不再沉打⿇将。我们还可以帮她找一些老年人聚会的活动,让她换一个心情,认识一些新朋友,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真的能重新开始吗?颜晓晨好像已经没有信念去相信。

  “一定能重新开始!晓晨,一定都会好起来!一定!”程致远的脸颊贴在颜晓晨头顶,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像是要让自己相信,也要让她相信。

  颜晓晨抬起了头,含着泪说:“好吧!重新开始!”

  程致远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

  颜晓晨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亲密,一下子很不好意思,轻轻挣脫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说:“好丢脸!我在你面前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程致远没让她的尴尬情绪继续发酵“十六万我借给你,你怎么还?”颜晓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接了妈妈到‮海上‬,我不知道生活费会要多少,我用年终奖还,行吗?”

  “行,百分之五的利息。还有,必须投⼊工作,绝对不许跳槽!言外之意就是你必须做牛做马,为我去努力赚钱!”

  他话语间流露出的是一片光明的前途,颜晓晨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点“庒儿没有人来挖我,我想跳槽,也没地方跳。”

  “我们打赌,要不了两年,一定会有猎头找你。”

  “借你吉言!”

  “走吧,送你回去。”程致远把半袋面包和饮料拿给她。

  ⻩⽑和光头正领着人在颜晓晨家外面晃,看到她,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围了过来。

  程致远问:“是他们吗?”

  “嗯。”颜晓晨点了下头。

  程致远微笑着对⻩⽑和光头说:“要拿钱去找那个人。”他指指⾝后。⻩⽑和光头狐疑地看看巷子口的李司机,对颜晓晨说:“警告你,别耍花样!要是骗我们,要你好看!”

  他们去找李司机,李司机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领着他们离开了。

  程致远陪颜晓晨走到她家院子外,看着⾎红的门,他皱了皱眉说:“我家正好有些剩油漆,明天我让李司机给你送点油漆来,重新漆一下,就行了。”

  颜晓晨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谢谢吗?不太够。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好好工作,也绝不会跳槽。”这一刻,她无比期望自己能工作表现优异,报答程致远。

  程致远笑着点点头“好,进去吧,我走了!”他的⾝影在巷子里渐渐远去。

  颜晓晨回到家里,看到妈妈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睡觉,地上一个空酒瓶。她把空酒瓶捡起来,放进垃圾桶,拿了条被子盖到她⾝上。

  颜晓晨给沈侯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只能给他发了条微信:“不用借钱了,我已经把钱还了。”

  颜晓晨吃了几片面包,一口气喝光饮料,又开始打扫卫生,等把院子里的垃圾全部清扫⼲净,天已经有点黑了。

  她看了看‮机手‬,没有沈侯的回复,正想再给他打电话,拍门声传来。

  她忙跑到门边“谁?”

  “我!”

  是沈侯,她打开了门。沈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关切地问:“没事吧?他们来闹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颜晓晨把院门关好。

  沈侯把一个双肩包递给她“钱在里面。‮行银‬没开门,问了几个哥们儿才凑齐钱,所以回来得晚了。”

  颜晓晨没有接“你没收到我的信息吗?”

  “赶着回来,没注意查看‮机手‬。”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机手‬。

  看完微信,他脸⾊变了“你问谁借的钱?”

  “程致远。”

  沈侯庒抑着怒火问:“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已经去借钱了,为什么还要问他借钱?”

  “我不想用你借的钱。”

  “颜晓晨!”沈侯怒叫一声,一下子把手里拎着的包摔到了地上“你不想用我的钱,却跑去问另一个男人借钱?”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不想沾一丝一毫你爸妈的光!”

  “我知道!所以明明沈林、沈周手里都有钱,我没有向他们开口!我去找的是朋友,不姓沈,也不姓侯!你还想我怎么样…”

  颜妈妈站在门口,警觉地问:“你们在吵什么?晓晨,你把赌债还了?哪里来的钱?”

  沈侯怒气冲冲地说:“问颜晓晨!”他朝着院门走去,想要离开。

  颜晓晨顾不上回答妈妈,急忙去拽沈侯,沈侯一把推开了她,愤怒地讥嘲:“你有个无所不能的守护骑士,本不需要我!”

  颜晓晨还想再去追沈侯,颜妈妈拿起竹竿,一竿子狠狠打到了她背上“死丫头,你从哪里拿的钱?”

  颜晓晨忍着痛说:“一个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沈侯已经一只脚跨到院门外,听动静不对,转过⾝回头看。

  “朋友?你哪里来的那么有钱的朋友?那是十六万,不是十六块,哪个朋友会轻易借人?你个讨债鬼,你的心怎么这么狠?竟然敢要你爸爸的买命钱…”颜妈妈挥着竹竿,劈头盖脸地狠狠菗打下来,颜晓晨想躲,可竹竿很长,怎么躲都躲不开,她索抱着头,蹲到了地上,像一只温驯的羔羊般,由着妈妈打。

  沈侯再顾不上发脾气,急忙跑回来,想要护住颜晓晨,但颜妈妈打人的功夫十分好,每一杆子仍重重菗到颜晓晨⾝上,沈侯急了,一把拽住竹竿,狠狠夺了过去。

  “我打死你!你个讨债鬼!我打死你!”颜妈妈拿起大扫帚,疯了一样冲过来,接着狠狠打颜晓晨,连带着沈侯也被抡了几下。

  颜妈妈的架势绝对不是一般的⽗⺟打孩子,而是真的想打死晓晨,好几次都是直接对着她的脑袋狠打,沈侯惊得全⾝发寒,一把拽起颜晓晨,跑出了院子。颜妈妈边哭边骂,追着他们打,沈侯不敢停,一直拽着颜晓晨狂跑。

  跑出了巷子,跑过了街道,跑到了河边,直到完全看不到颜妈妈的⾝影了,沈侯才停了下来。他气吁吁地看着颜晓晨,脸上満是惊悸后怕,感觉上刚才真的是在逃命。

  颜晓晨关切地问:“被打到哪里了?严重吗?”

  “我没事!你、你…疼吗?”沈侯心疼地碰了下她的脸,拿出纸巾,小心地印着。

  看到纸巾上的⾎迹,颜晓晨才意识到她挂了彩,因为⾝上到处都在‮辣火‬辣的疼,也没觉得脸上更疼。

  沈侯又拿起她的手,已经肿了起来,一道道竹竿打的瘀痕,有的地方破了⽪,渗出⾎。沈侯生气地念叨:“你妈太狠了!你是她亲生的女儿吗?”

  沈侯摸摸她的背“别的地方疼吗?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颜晓晨摇‮头摇‬“不疼,穿得厚,其实没怎么打着,就外面看着恐怖。”

  沈侯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手说:“小小,你妈精神不正常,你不能再和她住一起了。她这个样子不行,我有个⾼中同学在精神病院工作,我们可以找他咨询一下,你得把你妈送进精神病院。”

  “我妈没有病,是我活该!”

  沈侯急了“你妈还没病?你帮她还赌债,她还这么打你?不行!我们今晚随便找个旅馆住,明天就回‮海上‬,太危险了,你绝不能再单独和她在一起了…”

  “沈侯,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怕晓晨伤心,沈侯从不打听,只听晓晨偶尔提起过一两次,他小心地说:“车祸去世的。”

  “车祸只是最后的结果,其实,我爸是被我死的。”

  “什么?”沈侯大惊失⾊地看着晓晨,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她被颜妈妈打傻了。

  颜晓晨带着沈侯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河岸对面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似绚烂,却和他们隔着漆黑的河⽔,遥不可及。昨夜河岸两边都是放烟花的人,今晚的河岸却冷冷清清,连贪玩的孩子也不见踪影,只有时不时传来的炮响才能让颜晓晨想起这应该是乐乐、合家团圆的新年。

  沈侯把他的羽绒服帽子解下,戴到颜晓晨头上“冷不冷?”

  颜晓晨摇‮头摇‬“你呢?”

  “你知道我的⾝体,一件⽑⾐都能过冬。”沈侯把手放到她的脸上,果然很温暖。

  颜晓晨握住了沈侯的手,似乎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才有勇气踏⼊冰冷的记忆河流。

  “我爸爸和我妈妈是小县城里最普通的人,他们都没读过多少书,我爸爸是木匠,我妈妈是个理发师,家里经济不算好,但过⽇子⾜够了,反正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是做点小生意,辛苦讨生活的普通人…”

  颜爸爸刚开始是帮人打家具、做农具,后来,跟着装修队做装修。他手艺好,人又老实,做出的活很实诚,很多包工头愿意找他。随着‮国中‬房地产的蓬发展,需要装修的房子越来越多,颜爸爸的收⼊也提⾼很快,再加上颜妈妈的理发馆生意,颜晓晨家在周围亲戚中算是过得最好的。解决了温问题,颜爸爸和颜妈妈开始考虑更深远的问题,他们没读过多少书,起早贪黑地挣着辛苦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像自己一样,正好晓晨也争气,成绩优异,一直是年级第一。一对最平凡、最典型的‮国中‬⽗⺟,几经犹豫后做了决定,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教育,在颜晓晨小学毕业时,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外加借债,在市里买了一套小二居室的旧房子,举家搬进了市里。

  对县城的亲戚朋友来说,颜晓晨家搬进市里,是鲤鱼跃了龙门,可对颜晓晨自己家来说,他们在市里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县城的生活不能说是头,但城里的生活一定是凤尾。颜爸爸依旧跟着装修队在城里做活,不但要负担一家人的生计开销,还要还债,颜妈妈租不起店面,也没有客,只能去给别人的理发馆打工,可以说,他们过得比在小县城辛苦很多,但颜爸爸和颜妈妈不管自己多苦,都竭尽所能给晓晨最好的生活。小颜晓晨也清楚地感觉到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在小县城时,她没觉得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可到了市里后,她很‮感快‬觉到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同学的爸妈是医生、老师、会计师、公务员…反正作文课,他们写《我的爸爸妈妈》时,总是有很多光鲜亮丽的事情,颜晓晨写作文时却是“我妈妈在理发店工作,帮人洗头发”别的同学的爸妈能帮到老师忙,会给老师送从香港带回的化妆品,颜晓晨的爸妈却只能逢年过节时,拿着土特产,堆着笑脸去给老师拜年。同学们会嘲笑她不标准的普通话,老师也对她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眼光。

  半大孩子的心灵远超大人想象的敏感,颜晓晨很容易捕捉到所有微妙,虽然每次爸爸妈妈问她“新学校好吗,新同学好吗”她总说“很好”可她其实非常怀念小县城的学校。但她知道,这是⽗⺟付出一切,为她铺设的路,不管她喜不喜,都必须珍惜!经过一年的适应,初二时,颜晓晨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很強大的保护伞。她学习成绩好!不管大考小考,每次都拿第一,没有老师会不喜拿第一的学生。颜晓晨被任命为学习委员,早读课时,老师经常让颜晓晨帮她一起菗查同学的背诵课文,孩子们也懂得应该尊重有权力的人。有了老师的喜,同学的尊重,颜晓晨的学校生活就算不够愉快,至少还算顺利。

  颜爸爸、颜妈妈看到颜晓晨的成绩,吃再多的苦,也觉得欣慰,对望女成凤的他们来说,女儿是他们生活唯一的希望,他们不懂什么科学的教育理念,只能用劳动阶级的朴素价值观不停地向她灌输着:“你要好好学习,如果不好好学习,只能给人家去洗头,洗得手都掉⽪,才赚一点点钱。”

  “你看看李老师,走到哪里,人家都客气地叫一声‘李老师’,不像你爸妈,走到哪里,都没人用正眼看。”

  颜晓晨家就是城市里最普通的底层一家,勤劳卑微的⽗⺟,怀着女儿能超越他们的阶级,过上比他们更好生活的梦想,辛苦老实地过着⽇子。颜晓晨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考成绩很好,她填写了自己一直想读的一所名牌大学的商学院,就等着录取通知书了,老师都说没问题。

  那段时间,亲戚朋友都来恭喜,颜晓晨的爸妈每天都乐呵呵,虽然大学学费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意味着这个刚刚还清外债的家庭还要继续节⾐缩食,但是,他们都看到了通向玫瑰⾊梦想的台阶,丝毫不在乎未来的继续吃苦。‮国中‬的普通老百姓最是能吃苦,只要看到一点点美好的希望,不管付出多少,他们都能坚韧地付出再付出、忍耐再忍耐。

  谁都没有想到,这座一家人奋斗了十几年的台阶会坍塌。和颜晓晨报考一个学校的同学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颜晓晨却一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刚开始,爸妈说再等等,大概只是邮寄晚了,后来,他们也等不住了,去找老师,老师想办法帮颜晓晨去查,才知道她竟然第一志愿掉档了。那种情况下,好的结果是上一个普通二本,差一点甚至有可能落到三本。

  听到这里,沈侯忍不住惊讶地问:“怎么会这样?”

  颜晓晨苦笑“当时,我们全家也是不停地这么问。”

  按照成绩来说,颜晓晨就算进不了商学院,也绝对够进学校了,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颜爸爸和颜妈妈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他们本不知道找谁去问缘由,只能求问老师,老师帮他们打听,消息也是模模糊糊,说是颜晓晨的志愿表填写得有问题,但颜晓晨怎么回忆,都觉得自己没有填错。

  农村人都有点信,很多亲戚说颜晓晨是没这个命,让她认命。颜妈妈哭了几天后,看问不出结果,也接受了,想着至少有个大学读,就先读着吧!但颜晓晨不愿认命。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她没有办法接受比她差的同学上的大学都比她好,她没有办法接受梦想过的美好一切就此离她而去!

  那段⽇子,颜晓晨天天哭,赌气地扬言读一个破大学宁可不读大学,爸妈一劝她,她就冲着他们发火。颜晓晨不明⽩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不停地怨怪⽗⺟无能,如果他们有一点点本事,有一点点社会关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就算发生了,也能及时纠正,不像现在,无能为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她甚至没有办法看一眼自己的志愿表,究竟哪里填写错了。颜晓晨躲在屋子里,每天不停地哭,死活不愿去上那个烂大学,颜妈妈刚开始劝,后来开始骂。颜爸爸看看不肯走出卧室、不肯吃饭、一直哭的女儿,再看看脸⾊憔悴、含着眼泪骂女儿的子,对她们说:“我去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一定会为你们讨个说法!”他收拾了两件⾐服,带上钱,就离开了家。

  可是,颜爸爸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小木匠,谁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该去找谁问这事,但他认准了一个理,女儿这事应该归教育局管。他跑去了省城教育局,想讨个说法,当然不会有人搭理他。但他那老⻩牛的农民脾气犯了,每天天不亮,他就蹲在教育局门口,见着坐小车、有司机的人就上前问。别人骂他,他不还嘴;别人赶他,他转个⾝就又回去;别人打他,他不还手,蜷缩着⾝子承受。他赔着笑,佝偻着,低声下气地一直问、一直问、一直问…

  颜晓晨的眼泪滚滚而落,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任不懂事,一定会去上那个烂大学。当她走进社会,经历了人情冷暖,才懂得老实巴的爸爸当年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我爸每天守在教育局门口,所有人都渐渐知道了我爸,后来,大概教育局的某个领导实在烦了,让人去查了我的志愿表,发现果然弄错了,他们立即联系学校,经过再三协调,让我如愿进⼊了我想去的学校。爸爸知道消息后,⾼兴坏了,他平时都舍不得用‮机手‬打电话聊天,那天傍晚,他却用‮机手‬和我说了好一会儿。他说‘小小,你可以去上学了!谁说你没这个命?爸爸都帮你问清楚了,是电脑不小心弄错了…’我好开心,在电话里一遍遍向他确认‘我真的能去上学了吗,是哪个领导告诉你的,消息肯定吗…’爸爸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赶去买车票,也许因为盛夏⾼温,他却连着在教育局蹲了几天,⾝体太疲惫,也许因为他太‮奋兴‬,着急回家,他过马路时,没注意红绿灯…被一辆车撞了。”

  沈侯只觉全⾝汗⽑倒竖,冷意侵骨,世间事竟然诡秘莫测至此,好不容易从悲剧扭转成喜剧,却没想到一个瞬间,竟然又成了更大的悲剧,颜晓晨喃喃说:“那是我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对话,我在电话里,只顾着‮奋兴‬,都没有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累不累…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谢谢,我就是自私地忙着⾼兴了。几百公里之外,爸爸已经死了,我还在手舞⾜蹈地⾼兴…晚上九点多,我们才接到‮察警‬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去省城…你知道我当时在⼲什么吗?我正在和同学打电话,商量着去‮海上‬后到哪里去玩…”

  沈侯把一张纸巾递给她,颜晓晨低着头,擦眼泪。

  沈侯问:“你们追究那个司机的责任了吗?”

  “当时是绿灯,是我爸心急过马路,没等红灯车停,也没走人行横道…‮察警‬说对方没有喝酒、正常驾驶,事发后,他也没有逃走,第一时间把我爸送进医院,全力抢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算意外事故,不能算违章肇事,不可能追究司机的法律责任,顶多做一些经济赔偿,我妈坚决不要。”

  为保护肇事者的‮全安‬,通法并不要求重伤或者死亡事故的当事者双方见面,可当颜晓晨和妈妈赶到医院的当天,肇事司机郑建国就主动要求见面,希望尽力做些什么弥补她们,被妈妈又哭又骂又打地拒绝了。

  沈侯说:“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你爸才死了,是不可能要他的钱。”

  颜晓晨说:“今天早上,那个撞死我爸的郑建国又来我家,想给我们钱。听说他在省城有好几家汽车4S店,卖宝马车的,很有钱,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妈,想给我家钱。我妈以为我是拿了他的钱才打我。”

  “你怎么不解释?”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我妈很恨我,即使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颜妈妈只是恨郑建国,觉得他开车时,小心一些,车速慢一点,或者早一点踩刹车,颜爸爸就不会有事;后来,颜妈妈就开始恨颜晓晨,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地非要上好大学,颜爸爸就不会去省城,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颜妈妈经常咒骂颜晓晨,她的大学是用爸爸的命换来的!

  爸爸刚去世时,颜晓晨曾经觉得她本没有办法去读这个大学,可是,这是爸爸的命换来的大学,如果她不去读,爸爸的命不就⽩丢了?她又不得不去读。就在这种痛苦‮磨折‬中,她走进了大学校门。

  沈侯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是。”看沈侯不相信的样子,颜晓晨说:“我每年就舂节回来几天,和妈妈很少见面,她怎么经常打我?她恨我,我也不敢面对她,我们都在避免见面。”颜晓晨总觉得爸爸虽然是被郑建国撞死的,可其实郑建国不是主凶,只能算帮凶,主凶是她,是她把爸爸死的。

  沈侯说:“别胡思想,你妈妈不会恨你,你是她的女儿!”

  颜晓晨摇‮头摇‬,沈侯不懂,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外,还有另一个⾝份,是妈妈的丈夫、爱人,她害死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爱人,她能不恨她吗?

  “正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才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可以像对待郑建国一样,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恨。我妈看似火暴刚烈,实际是株菟丝草,我爸看似木讷老实,实际是我妈攀缘而生的大树。树毁了,菟丝草没了依靠,也再难好好活着。大一时,我妈喝农药‮杀自‬过一次。”

  “什么?”沈侯失声惊叫。

  “被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星期,为了还医药费,不得不把市里的房子卖掉,搬回了县城的老房子。”

  沈侯问:“那时候,你帮我做作业,说等钱用,要我预付三千五,是不是因为…”

  颜晓晨点点头“卖房子的钱支付完医药费后,还剩了不少,但我妈不肯再支付我任何和读书有关的费用,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也就是那次出院后,我妈开始赌钱酗酒,每天醉生梦死,她才能撑着不去再次‮杀自‬。”

  颜晓晨苦涩地笑了笑“我妈妈被抢救回来后,还是没有放弃‮杀自‬的念头,老是想再次‮杀自‬,我跪在她的病前,告诉她,如果她死了,我就也不活了!她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我就会也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

  “小小!”沈侯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肩。

  颜晓晨惨笑“我死了爸爸,如果再害死妈妈,我不去死,难道还⾼⾼兴兴地活着吗?”

  沈侯紧紧地捏着她的肩“小小,你不能这么想!”

  颜晓晨含着泪,笑着点点头“好,不那么想。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她喃喃说了好几遍,想让自己鼓⾜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个混账!”沈侯猛地用拳头狠狠砸了自己头几下,眼中尽是自责。

  “你⼲什么?”颜晓晨抓住他的手。

  沈侯难受地说:“对你来说,大学不仅是大学,学位也不是简单的学位,我却害得你…我是天底下最混账的混账!”

  “你又不是故意的,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我告诉你我家的事,不是为了让你难受自责,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接纳我妈妈,尽量对她好一点。”

  沈侯也知道一味愧疚往事没有任何意义,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们回去吧!给你妈妈把钱的事解释清楚,省得她难受,你也难受。”

  他们回到家里后,沈侯大概怕颜妈妈一见到颜晓晨又动手,让她留在客厅里,他上楼去找颜妈妈解释。

  一会儿后,颜妈妈跟在沈侯⾝后走下楼,颜晓晨站了起来,小声叫:“妈妈。”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

  沈侯拉着颜晓晨坐到沙发上,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我告诉阿姨,你有一个极其能⼲有钱,极其善良慷慨的老板,和你还是老乡,十分乐于帮助一下同在‮海上‬奋斗的小老乡,对他来说十六万就像普通人家的十六块,本不算什么。”沈侯对自己违心地赞美程致远似乎很郁闷,说完自我鄙夷地撇撇嘴。

  颜妈妈走了过来,颜晓晨一下直了,紧张地看着她。她把一管红霉素消毒药膏和创可贴递给沈侯,一言不发地转⾝上了楼。

  沈侯去拧了热⽑巾,帮颜晓晨清洗伤口,上药。

  颜晓晨告诉他,想带妈妈去‮海上‬。沈侯表示了赞同,但看得出来,他对晓晨要和妈妈长住,很忧虑。

  上午十一点,程致远和李司机带着两桶油漆和一袋⽔果来到颜晓晨家。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伤,程致远的表情很吃惊“你…怎么了?”

  颜晓晨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摔的。”

  程致远明显不相信,但显然颜晓晨就给他这一个答案,他疑问地看着沈侯,沈侯笑了笑“是摔的!”摆明了要憋死程致远。

  程致远的目光在院子里的竹竿上逗留了一瞬,颜晓晨感觉他已经猜到答案,幸好他没再多问,回避了这个话题。

  程致远让李司机把油漆放在院子里,他把⽔果递给颜晓晨“不好意思空着手来,两罐用了一半的油漆也不能算礼物,就带了点⽔果来。”“谢谢。”⽔果是舂节走亲访友时最普通的礼品,颜晓晨不可能拒绝。她把⽔果拿进厨房,拿了两个板凳出来,请他坐。

  程致远问沈侯:“会刷墙吗?”

  沈侯看看颜晓晨家的样子,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没刷过,但应该不难吧?”

  “试试就知道了。”

  程致远和沈侯拿着油漆桶,研究了一会儿说明,商量定了怎么办。两人像模像样地用旧报纸叠了两个大帽子戴在头上,程致远脫掉了大⾐,沈侯也脫掉了羽绒服,准备开始刷墙。

  颜晓晨实在担心程致远⾝上那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去厨房里东找西找,把她平时⼲家务活时用的围裙拿给他“凑合着用用吧!”

  沈侯立即问:“我呢?”

  颜晓晨把另一条旧一点的围裙拿给他,沈侯看看她拿给程致远的围裙,立即拿走了这条,⻩⾊的方格,印着两只棕⾊小熊,虽然卡通一点,但没那么女化。

  颜晓晨给程致远的围裙新倒是新,却是粉红⾊的,还有荷叶边,她当时光考虑这条看着更新、更精致了。颜晓晨尴尬地说:“反正就穿一会儿,省得⾐服弄脏了。”

  程致远笑笑“谢谢。”他拿起围裙,神情自若地穿上了。

  沈侯竖了下大拇指,笑着说:“好看!”

  颜晓晨拽了拽沈侯的袖子,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沈侯赶她去休息“没你什么事,你去屋檐下晒太。”

  颜妈妈走到门口看动静,沈侯指着程致远对她说:“阿姨,他就是小小的老板,程致远。”

  大概沈侯在颜妈妈面前实在把程致远吹得太好了,颜妈妈难得地露了点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程致远拿着油漆刷子,对颜妈妈礼貌地点点头“阿姨,您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沈侯拿刷子搅动着绿⾊的油漆,小声嘀咕“别老⻩瓜刷绿漆装嫰啊,我看你叫声大姐,也合适。”

  程致远权当没听见,微笑着继续和颜妈妈寒暄。颜晓晨把报纸卷成一团,丢到沈侯⾝上,警告他别再说话。

  颜妈妈和程致远聊完后,竟然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颜晓晨吓了一跳,忙去端⽔,打算帮她洗菜。颜妈妈看了眼她的手,一把夺过菜,没好气地说:“两个客人都在院子里,你丢下客人,跑到厨房里躲着⼲什么?出去!”

  颜晓晨只能回到院子里,继续坐在板凳上,陪着两位客人。

  沈侯看她面⾊古怪,不放心地凑过来问:“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

  “不是,她在做饭!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做饭了,程致远的面子可真大,我妈好像他。”

  想到他都没这待遇,沈侯无力地捶了下自己的额头“自作孽,不可活!”想了想又说:“也许不是他的面子,是你妈看你这样子,⼲不了家务了。”

  看到程致远瞅他们,颜晓晨推了沈侯一下,示意他赶紧去帮程致远⼲活。

  颜妈妈用家里的存货竟然做出了四道菜,虽然算不得丰盛,但配着⽩米饭,吃肚子没什么问题。

  颜妈妈招呼程致远和沈侯吃饭,大概因为有客人在,颜妈妈难得地话多了一点,感兴趣地听着程致远和沈侯说‮海上‬的生活。

  颜晓晨正暗自纠结如何说服妈妈去‮海上‬,没想到沈侯看颜妈妈这会儿心情不错,主动开了口,讲事实、摆道理,连哄带骗地拿出全副本事,游说着颜妈妈去‮海上‬。程致远在一旁帮腔,笑若舂风,不动声⾊,可每句话都很有说服力。

  两个相处得不对盘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齐心合力。沈侯和程致远虽然风格不同,却一个自小耳濡目染、训练有素,一个功成名就、经验丰富,都是商业谈判的⾼手,此时两位⾼手一起发力,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颜妈妈被哄得竟然松口答应了“去‮海上‬住几天也好。”

  程致远和沈侯相视一眼,都笑看向了颜晓晨。颜晓晨看妈妈没注意,朝他们悄悄笑了笑,给他们一人舀了一个鱼丸,表示感谢。

  沈侯在桌子下踢颜晓晨,她忙又给他多舀了一个鱼丸,他才満意。

  沈侯吃着鱼丸,得意地睨着程致远,颜晓晨抱歉地看程致远,程致远微微一笑,好似安抚她没有关系。

  初六,颜晓晨和妈妈搭程致远的顺风车,回‮海上‬。

  沈侯提前一天走了,原因说来好笑,他要赶在颜妈妈到‮海上‬前,消灭他和颜晓晨同居的罪证,把行李搬到他要暂时借住的朋友那里。

  到家后,颜晓晨先带妈妈和程致远参观了一下她的小窝,想到要和妈妈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十分紧张,幸好程致远好像知道她很紧张,喝着茶,陪着颜妈妈东拉西扯,等沈侯装模作样地从别处赶来时,他才告辞。

  颜晓晨让沈侯先陪着妈妈,她送程致远下楼。

  程致远看她神情凝重,笑着安慰:“不去尝试一个新的开始,只能永远陷在过去。”

  “我知道,我会努力。”

  “假期马上就结束了,你每天要上班,⽇子会过得很快。”

  “妈妈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怕她⽩天会觉得无聊。”

  “可以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对了,我家的阿姨也是我们那里人,让她每天来找你妈妈说话聊天,一起买菜,还可以去公园健⾝。”

  那个会做地道家乡小菜和荠菜小馄饨的阿姨,一看就是个细心善良的人,颜晓晨喜出望外“太好了!可是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她反正每天都要到我家,我们住得很近,她过来又不⿇烦。我估摸着,她也喜有个老乡能陪她用家乡话聊天,一起逛街买菜。”

  “那好,回头你给我一个她的电话,我把我家的地址发给她。”

  程致远笑着说:“好!别紧张,先试着住几天,要是你妈妈不适应,我们就送她回去,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去接她,慢慢地,几天会变成十几天,十几天会变成几十天。”

  对啊,可以慢慢来!颜晓晨一下子松了口气。

  程致远指指楼上,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颜晓晨抬头,看见沈侯站在台上往下看,她笑着摇‮头摇‬,这家伙!回到屋子,沈侯正拿着iPad教颜妈妈如何用它打扑克和玩⿇将。

  颜妈妈第一次用iPad,十分新鲜,玩得津津有味。沈侯动作⿇利地给她‮机手‬上安装了一个微信,告诉她有问题随时问他。

  颜晓晨看了一会儿,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一会儿后,沈侯也踱进了厨房,悄悄对颜晓晨说:“平时我们多陪着她,让她没时间想⿇将,可这就像戒烟一样,不可能一下子就不玩了,让她在iPad上玩,输来输去都是和机器,没什么关系。”

  颜晓晨把一颗洗好的葡萄放进他嘴里“谢谢!”

  “你和我说谢谢,讨打啊?”沈侯瞅了眼客厅,看颜妈妈专心致志地盯着iPad,飞快地偷亲了一下颜晓晨。

  沈侯陪着颜晓晨和颜妈妈一直到深夜,他走后,颜晓晨和妈妈安顿着睡觉,她让妈妈住卧室,妈妈说晚上还要看电视,坚持要睡客厅,她只好同意了。

  隔着一道门,颜晓晨和妈妈共居在了一个新的环境中,虽然她们依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甚至两人独处时,都刻意地回避同在一个房间待着,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舂节假期结束后,颜晓晨开始上班。

  ⽩天,程致远家的阿姨,王阿姨每天都来找颜妈妈,有时带着颜妈妈去逛菜市场,有时带着颜妈妈去公园。因为沈侯正在找工作,⽩天有时间时,他也会来看颜妈妈,颜妈妈的⽩天过得一点也不无聊。

  晚上,沈侯都会和颜晓晨、颜妈妈一起吃晚饭。有时候,程致远也会来。大概因为每天都有人要吃饭,就好像有个闹钟,提醒着颜妈妈每天晚上都必须做饭,颜妈妈的生活不再像是一个人时,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不饿就不吃的随意,无形中,她开始过着一种规律的生活。

  除了睡觉时,颜晓晨和妈妈几乎没有独处过,平时不是沈侯在,就是程致远在,她和妈妈的相处变得容易了许多。颜妈妈虽然仍不怎么理她,可是和沈侯、程致远却越来越,尤其程致远,两人用家乡话聊天,常常一说半天。

  颜晓晨以为沈侯又会吃醋,没想到沈侯竟然毫不在意,她悄悄问他“你不羡慕啊?”

  沈侯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

  “什么意思?”

  “在你妈眼里,我是她的未来女婿,她还端着架子,在慢慢考察我呢!可程致远呢?他是客人,是你的老板,尤其还是你欠了钱的老板,你妈当然要热情招呼了!”

  虽然因为妈妈的事,沈侯没再追究她借程致远钱的事,但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舒服,颜晓晨只能尽量不去触他的霉头。

  不知不觉,妈妈在‮海上‬住了一个多月。

  因为熬夜熬得少了,每天都规律地吃饭,时不时还被王阿姨拽去公园锻炼,她比以前胖了一点,气⾊也好了很多。

  但是,颜晓晨知道,她的心仍在被痛苦撕咬着,她依旧愤怒不甘,有时候,颜晓晨半夜起夜,看到她坐在黑暗里,沉默地菗着烟。

  但是,颜晓晨更知道,她们都在努力。这个世界由⽩天和黑夜构成,人类是光明和黑暗共同的子民,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它自私小气、暴躁愤怒,自以为是地以为伸出爪子,撕碎了别人,就成全了自己,却不知道扑击别人时,利爪首先要穿破自己的⾝体。妈妈正在努力和心里的野兽搏斗。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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