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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恍然如梦(梦回大清)-下部 作者:月下箫声 | 书号:41831 时间:2017/9/22 字数:348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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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当仍旧苍翠的竹子笼罩在一片皑皑⽩雪之下的时候,我才惊觉时间的推移是如此的迅速,胤禛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露面了,看看⽇子,还有几⽇,就要过年了。 这几天小星和桃儿都忙坏了,这里虽然是别院,不过依旧要有过年的气氛,胤禛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她们总是逐一的捧到我面前,珍珠玛瑙、绫罗翡翠,从头上戴的到⾝上穿的,几乎样样精致,只是,再精致的东西,这时在我看来,也并没有分别。 六个月的⾝子,却不怎么沉重,⾝套在冬装里,甚至不怎么显,一天,桃儿说:“主子,您这回,一准生个小爷。” “又胡说,你怎么就知道,”小星忍不住朝她脑门上戳了一指,随后又觉得自己说的也不妥,赶紧可怜西西的看向我。 我淡淡一笑,也不理会,只托着手里的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主子,您怎么了?”见我不说话,小星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去,片刻又端了杯银耳汤回来,轻轻放在我⾝旁的桌上,小声问我。 我摇头摇,正好有些想吃东西,银耳汤清润,倒是在好不过,小小的抿了两口,便支起⾝看她放在一边的活计,一幅花开富贵的图案,静静的展开在一块柔软的丝绸上。 这是前些天胤禛送来的料子之一,我选中了,却不是给自己裁⾐裳,算算时间,孩子需要的东西,也该准备了,正月就不能动针黹了,还是早点动手好。 叫小星裁好了料子,自己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望,于是也只选了图案,叫几个年轻女孩绣去。这时看来,大朵的牡丹已经绣成了,⾊彩鲜,花型也真,只是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了一种酸涩的感觉。 孩子在里面动了又动,大约我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不舒服吧,心里忽然很难受,不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面对怎样的人生。 我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若是我真的有名有份,那么快过年了,胤禛又怎么会把我放在别院里一个人呢?虽然名分与我不重要,可是皇室的孩子,⾎统出⾝又是多么重要,这个孩子,现在这样来到人间,将来,要如何自处呢? 这已经是这个月来,我不知第多少次想到这个问题了,胤禛在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只是他的誓言让我不至于如此的疑虑。但是到了此时,我却不得不变得惆怅起来,一个女人,这样的依靠一个男人生活,总是可悲的吧。 我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不动,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这样的生新命,如果注定了要承受比别的孩子更多的痛苦,那么,还不如让他不要来临的好,这样,到了有一天,我要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少了分牵挂在这里? 孩子在肚子里动的更厉害了,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挣扎,半晌,一滴泪滚落在鲜的牡丹上,点点晕开。 没有一点胃口,早晨喝了两口汤后,我就躺在上。 已经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了,和我的心跳声一起,清晰的仿佛可以听到了,这样的生命,让人怎么忍心扼杀?只是,疑虑却如同舂季里的杂草,在我的心中生长着,蔓延着。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吃点东西吧,不然,我请大夫来瞧瞧?”小星不知我怎么了,只急得在边来回转悠。 “我累了,睡一会,你别来吵我。”我挥挥手,不想吃饭,不想动,连说话的力气都似乎没有,只是想睡睡,因为梦里不会这样烦恼。 小星不在说话,我想,她是出去了吧。 睡梦里,我来到了一片很美的草原,只是不知为什么,原本⾝边的人都忽然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孤单的骑着马徘徊,不知该往哪里走。 前面有人在说话,我赶紧靠过去,却发现草地上,并肩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孩手上拿着狗尾巴草,在编着什么,男孩则在一边,用一片叶子吹着悠扬的曲子。 我忍不住走近了几步,再看时却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地上坐的年轻女孩就变成了我了,头有些晕晕的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摆弄着那几草,心中一动,我连忙抬头,想看清⾝边的男孩的脸。 浓浓的眉,还有温柔的眼神,我看见了,看的好清楚,一个名字也冲到了嘴边,我正想张口,却被猛的摇醒。 “晓晓,晓晓,你怎么了?”草原在眼前消失不见,连带着那个男孩,我睁开眼,就看见了胤禛焦急的脸和红红的眼。 “睡了一会,你怎么有空来了。”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手虚软的没有一丝的力气。 “你睡了一天夜一了。”胤禛皱眉“你现在⾝子的情况,大夫不敢轻易用药,我叫又叫不醒你,你这样想急死我吗?” “你会着急吗?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也不会理我呢?”我冷冷的说,挣扎着翻⾝,被对着他。 胤禛不敢用力強我,反而轻轻扶我,帮我翻⾝,然后,长久的沉默。 “既然没话说,那不如就走吧,别在这里烦我。”乍见的喜悦这是也消失不见了,我赌气说。 “晓晓,你在气什么?”胤禛终于说。 “我没生气,我为什么生气。”我不回头,眼泪却涌了出来,手贴在肚子上,感觉孩子似乎也翻了⾝似的,动了动,心酸得更厉害起来。 “没生气为什么不吃饭?没生气为什么不理我?你这样糟蹋自己的⾝子,让孩子也跟着你吃苦,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惩罚我?”他在我⾝后指控我。 “我不喜吃饭,不喜理你,这是我的事,你有家有子有孩子,热热闹闹的过年,又何必来理我?”我委屈更甚,泪落的更凶了起来,说话也哽咽了。 “晓晓,是我不好,”胤禛猛的自⾝后抱住了我,半拖着将我从上拉起来,拥在怀中“年下事情太多,忽略你了,我原想着封了印就回来陪你的,就忘了你现在⾝子不好,你生气就打我吧,但是别和自己为难。” 说话间,他拉起我的手,真的在自己⾝上打了几下。 不知道孕妇是不是情绪都这样的不稳定,反正我是,打了他几下之后,心情稍稍好了,眼泪也收了,只是菗噎不止。 晚上胤禛没有走,一直呆到了除夕当天。 “今天夜里不能回来了,晓晓,你自己在家,明天早饭后,我就来。”胤禛走的时候再三说着。 他说今天夜里乾清宮会有家宴,他必须出席,所以,晚上不能陪我守岁,其实这些⽇子我看了很多书,我知道,乾清宮赐宴后,皇子们还是会回到各自府邸的,不过这夜一,是要留宿在嫡福晋房中的,这是规矩,也是体面。 我点头,除了点头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怀孕让我敏感起来,甚至凭添了多愁善感,大约是因为,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份责任吧,我想要给我的孩子最好的,我害怕自己不能给予他这些,所以总是忍不住要忧虑。 胤禛对我的好,是不需要怀疑的,我想,他的誓言也是一样的,他说他有的一切,都会给我们的孩子,那么,就是这样。这几天里,他虽然没有说,却在用自己的行动表示着,年前这样的忙碌,为了安我的心,他一直没有再离开。我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看着他离开是愧疚的眼神,我忽然想,这样,也就好了。 大年初一,之前问了小星,这是康熙五十年了,这样算来,康熙皇帝居然已经当了五十年皇帝。清早梳妆的时候我不免想,这人间该享的富贵也享受得差不多了,不过不知道当朝的太子今年多大了,胤禛是四阿哥,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如果太子是他前面的哥哥,那,弄不好不都四十开外了,当这么多年太子,也够惨的。 “主子,戴这个吧,富贵又喜庆。”见我今天神⾊很好,小星也松了口气似的,不像前几天拘谨,这时,正拿着一只簪在我头上比着。 我随手接过来,簪的重量首先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触目是金灿灿的一片,细看,是一只偌大的金凤,神态真,⾜金打造,最难得的是羽⽑丰満,真展翅飞。 “手工真好,”我称赞,羽⽑上头填了颜⾊,实在是难得的精品,不过用来看看就好,若是戴在头上,我今天还真就不用抬头走路了。 “那这只呢?”小星见我看看了凤簪后又放了下来,忙又取出一只包金的⽟钗。 我非常喜收集这些美丽的头饰,不仅妆台上有満満一匣子,一旁的柜子里还有很多,不过我基本都没有戴过,为此胤禛还郁闷过一阵子,并且花了很多心思亲手设计了花样命人照做,结果我也只是喜的拿到手里摆弄一会,就收起来了。 “有些东西不是为了戴,就是为了收蔵。”我这样解释我的习惯,好在胤禛也不在意这些,照旧亲手设计写新奇的花样,做好、送来,然后任我塞进柜子里,一年也戴不上一会。 就如同今天,小星和桃儿忙了一早晨,最后,我的头上也只揷了一只翠⽟扁方。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还好,至少轻便,却听人在⾝后说:“好看是好看,只是年下,未免素气了些。” 不用回头,⾝后的寒气已经袭了过来,我慢腾腾的转⾝过来,胤禛正站在了我⾝后,熏貂的暖冒上还有没化的雪花。 “外头下雪了?不是说早饭后才来吗,怎么这样早?”我笑,今天心情一直很好,也是莫名的,大约因为过年吧。 “怕你一个人闷的慌,我骑马来的。”他笑,神情是満⾜而愉快的。 “吃了早饭没?”我问,一边帮他拿下暖冒,给一旁的桃儿。 “还没,这里有什么吃的,我和你一起吃。”他也自己解开了披风,甩给一旁的小星,然后人就粘了过来,手臂勾在我的⾝上。 “没预备你来,只叫人用银吊子熬了燕窝粥。”我故意皱眉,这些天食一直不好,因此虽然厌恶燕窝的味道,还是每天早晨当任务一般一口气呑下。 “再叫人备点⽔晶包和老米粥,我陪你一起吃。”他说,答应的却是刚刚进来的小星。 “先端点热子来。”我赶紧也嘱咐一句,胤禛的手冷冷的,大约外面温度真的很低吧。 “顾着你自己就好,累了吧,坐下歇会。”胤禛的手一收,将走出两步的我重又收⼊怀中“别张罗了,小星他们有数。” 被胤禛拉着重又坐回到上,还没等我找个合适的姿势坐稳,他的吻已经密密的落在我的额头、眼睛和脸颊上,庠庠的。 “外面很冷吧。”我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呼昅着他⾝上仍旧冰冷的气息,轻浅的笑着。 “抱着你就不冷了,”他说的含混,轻轻的吻转而落在我的耳上和颈后。 “大清早的,你也不怕人家看到,”随着他的吻转为炙热,我也开始觉得屋子里的好像多放了几个暖炉一般,温度骤增,躲闪间,也不知怎的,他的手竟然探进了我的⾐衫中,轻柔的抚着我的背。 “没人敢。”他笑了,低下头,将我扑倒在上,细密的吻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胤禛这清晨有些突如其来的亲热,直到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的踢了我两下。 “啊!”我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胤禛的手也恰巧搭在我的肚子上,自然,孩子的抗议,他也收到了。 “他怎么了?”果然,胤禛长长的呼昅了几下后,稍稍直起了⾝子,手仍旧贴在我的肚子上,眼神里却有些气恼又敬畏般的神⾊。 “他说,早晨有些饿了,要求吃饭。”我觉得胤禛的样子有些滑稽,从来没见过他此时这般的样子,有些孩子气,好像自己的宝贝被抢走了,可是偏偏又拿抢东西的人没办法,有些生气,有点委屈,又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样子。 “那让他吃饭吧,吃了再闹,就把他拉出来,打庇股。”他闷闷的坐起⾝,扶我起来,又帮我整理好⾐物,才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几个伺候的人便鱼贯而⼊,端了我们的早饭放在小桌上,我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不过胤禛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规矩得连大气都不敢,自然也没有人敢抬头,露出他们的笑容,我独自紧张了一下下,便也恢复了正常。 偷眼看胤禛,他神⾊如常,跟刚进来几乎没有分别,有些冷淡,更多的是一种骨子里含着的⾼贵和霸气。 我想,他还是适合这个样子,⾼贵而疏离,需要人去仰望。不知道康熙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过,君临天下,该有这样的气势吧,只要一眼,就让人敬畏又仰慕。 “真不知道一天,你这个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当他的大手拍到的脑袋时,我才回过神来,胤禛已经站起来等了我一会了,那我做了什么?我有些脸红的发现,自己在呆呆的看着他。 屋里的人已经又迅速的退出去了,于是我小声说“你其实満适合做皇帝的。” 胤禛的脸微微一绷,旋即扶了我起⾝,过程中,他在我耳边轻轻说:“这话,不可说。” “你不想吗?”我好奇。 “傻丫头。”他又拍了拍我的头“吃饭吧,儿子饿了。” 过节很⿇烦,而过年是一年的节⽇中,最⿇烦的一个。 吃过早饭,觉得有些倦怠,胤禛拉了我躺在上,被子暖暖的盖在⾝上,只是,我困了,却睡不安稳。 胤禛的人几乎一会就送帖子过来,或是带什么口讯,也不过是哪个府请吃饭,哪个府请看戏,胤禛一一回绝了。 只是,到了傍晚,他却仍旧不得不回去。 “过年,还要去露个脸,今天府里事总是多,明天我就不走了。”胤禛有些踌躇,更多的是不安吧,半躺在上,看着我。 “嗯,去吧。”话出口时,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平静吓了一跳,一个孤独的除夕夜,还要一个孤独的初一晚上,大约是我这一刻还没睡醒吧,居然这么轻松的答应了。 “晚上多少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他叮嘱我。 “好。”我躺着不动,有问有答。 一阵子的静默,终于,他还是起⾝穿了外⾐,走了出去,只在门口吩咐院子里的人小心照顾我。 竹子院的夜总是格外的寂静,远处的爆竹声几乎传不到此处,我坐在窗口,张望着,除了大红的灯笼和黑漆漆的夜⾊之外,再没有其他。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寂寞的一年,如果,我能想起过往,大约,就不会是孤单一人了吧。 初二,胤禛很守信用的来了,并且一直住到十五。这期间,云珠来过一次,好像又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了,她却瘦了似的。 那天她来,我们正好吃饭,我一贯钟情糖醋,这天就叫人做了糖醋⾁片,糖醋鲤鱼,云珠坐下时神⾊已经很勉強,吃了两口便跑了出去。 “菜有什么不对吗?”我有些不解,正想起⾝去看看云珠怎么了,却被胤禛按住。 “她不喜吃甜菜,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陪你吃这种甜酸得吓人的菜。”他半真半假的说着。 我想想也是,正预备在说什么,一头,云珠却已经回来了。 “我确实不喜甜菜,姐姐和爷慢用吧,我在一边坐坐就好。”她进来时,已经这样说。 我无话,只能吩咐桃儿告诉厨房,另外准备几个小菜来。 一顿饭吃的零零散散,云珠晚上也在别的院子住下了。 竹子院外,还有好些个园子,这是一天小星和桃儿对话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我想去外面走走。”一天,我也对胤禛说过。 胤禛回答我的,却是微微皱的眉,他总想了一会才说“等孩子出生吧,这会冰天学地,我并不放心。” 我点头,有时候明明知道他说的话是在骗我,却无力揭穿真相,只是心里隐隐的觉得,真相比起谎言,一定残酷数倍,他若不是怕我承受不了,也不用这样费尽心力的欺瞒我了。这样一想,居然也就释然了,是不是因为我要作⺟亲的缘故呢?心境平和到自己都惊讶的地步。 后来的几个月,仍旧经常做梦,梦里的情形各不相同,惟一的联系大约就是梦中的我了,梦里,我⾝边一直有一个温和的青年。 “刚刚找不到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某夜,我梦见他喝得醉了,脸红红的坐在椅上,说话有些憨憨的孩子气。 “傻子,我刚刚回房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呢?”我似乎是这样说着,不知怎么,心里就忽然酸了起来。 “婉然,你哭了?我惹你不⾼兴了?我哪里也不去的,我能去哪里呢?我只去有你的地方,真的!”他有些慌了,摇晃着站起来,举起手来,要帮我擦眼泪。 “胤祥——”我说,猛的一阵,头轰的阵痛,而我则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名字惊醒。猛然坐起来,就看见了胤禛,原来他还没有睡,另一端暖炕的书案上还点着蜡烛,而他正看着我,脸上说不出的苍⽩,神⾊有惊更有痛。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人们说梦中往往会看到前世的事情,那个青年是我前世的爱人吗?所以我夜夜梦中与他相会,只是,为什么他要叫胤祥?又为什么,他要叫我婉然?胤祥,不是十三阿哥吗?不是胤禛的弟弟吗?我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梦境? “你做噩梦了。”他在我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用手帕细细的擦去我额头薄薄的细汗,很坚定的说,告诉我,也告诉他自己。 “你不问我梦见了什么?”我声音仍有些颤抖,因为人自骨子中觉得寒冷。 “你也说是噩梦,既然是噩梦,又何必说,别多想了,夜还长着呢,睡吧。”他容⾊已经镇定如常,将我拥⼊怀中安慰几句,重又扶我躺好。 “不早了,你也睡吧。”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你呀,要当人家额娘了,自己却还像个孩子。”胤禛的声音有浓浓的宠腻,在四月的深夜听来,温暖而甜藌。 “我要你也早些睡。”我继续说,不放手。 “好,我睡,你先松手,我把蜡吹了,不然有光你总是睡不稳。”他哄我放手。 孩子就要⾜月了,说实话,做这个挂在他脖子上的动作,我自己也很辛苦,这时自然乖乖放手。 胤禛睡的并不安稳,似乎从我自梦中叫出胤祥的名字之后,每夜一,他总是辗转反侧,偶尔吵醒我,他总是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却不肯说自己在紧张什么。 梦依旧是断断续续的,我依旧梦到那个我叫他做胤祥的男人,只是,他的表情却不再快乐单纯,而是笼罩了浓浓的忧伤,于是,很多个清晨,我发觉自己的脸颊仍就挂着梦里的泪珠。 胤禛从不问我为什么悲伤,从不问,他只是对我更加的好,除了上朝之外,寸步不离。 终于还是到了五月,繁花似锦的月份,胤禛请了稳婆,就安排住在竹子院里,还命人找了妈,而且一找就找来了几个。 这些女人都是刚刚生产过的,那么,家里一定都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我于心不忍,胤禛却不肯放她们回去。 “一个小孩子吃不了这许多的。”我试图说服胤禛。 “我只想给你和孩子最好的,到时候咱们儿子也有选择的空间不是吗?”他温言的安抚我,同时,也不忘轻轻摩抚我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安抚吧。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选择空间,有的吃就不错了。”我皱眉,总觉得胤禛这样下去,绝对会把这个小庇孩宠坏,还没出生呢,就抢夺了好几个孩子吃的权利,长大了还了得?想到这里,我不免要补充一句“孩子不能宠更不能惯。” “我没有,我只是给他我完全可以给予他的一切,这是我做阿玛应该做的。”胤禛一笑,说的很无辜。 “给他太多,将来他会想要更多的,你都満⾜他吗?”我有些忧伤,这可能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孩子,要怎么给予他更多呢? “我说过,我有的一切,都只属于他,晓晓,你不相信我吗?”胤禛神⾊一正,乌黑的眼睛紧紧锁住我的。 “信,随你吧。”我知道,我终究说不过他,也只能放弃。 清早,他照旧上朝。 竹子院⽩天里,却来了一位客人,又是几个月没见的云珠。 正月里,她来了,住了几⽇又走了,我没想到的是,再见面时,她会是这样一个臃肿的⾝型。 “七个多月了,不老实的很,姐姐当时也经常被他踢吗?”云珠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眉眼依旧青舂,却已经是个准额娘了。 “孩子都差不多吧。”我也笑,忽然明⽩了最初云珠看到胤禛在她面前拥抱我时,是怎样的感受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女孩,只是,真是这样吗? “听爷说,姐姐也就是这几⽇,就要生了,过几个月,可要指点我一下,稳婆也说,第一胎很危险的。”云珠拖着笨重的⾝子坐在我面前,不知为什么,她七个月的⾝子,肚子看起来居然比我还要大一般。 “是吗?”我也就势准备坐下,正想继续,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绞痛起来。 于是,整个竹子院成一团。的 云珠焦急的坐在我的边,大夫和稳婆都来了,她居然忘记了要让开,一直就那样坐在我⾝边,攥着我的手,眼神恐惧而无助,直到胤禛问讯而来。 男人不能进产房,怎么天下会有这样奇怪的规矩?我不理解,凭什么就该女人为了生孩子死去活来,而男人就只能在外面等待? 胤禛的到来,他推开拦阻他的人闯进来,云珠才回过神似的,过去拦他。 其实我还没有什么想生的意思,只是肚子开始阵痛,大夫和稳婆都认为可能要生了,仅此而已,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感觉距离要生,还早。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自己也很茫,仿佛我本就经历过这样的剥离的痛楚一般,只是,我经历过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你觉得怎样?”胤禛叫人将云珠扶出去,然后轻轻的坐在边,执起我的手,担忧而动。 “还好,只是有点痛。”我试图笑一笑,安抚这一室紧张的人们,只是恰巧一阵痛传来,于是我的笑容也有些扭曲了。 “痛就叫出来。”胤禛说。 “就一下子,暂时还不想叫,”我顺过气来,长叹一声。 “怎么了?”他立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想,生孩子可真不是人⼲的事情…”又痛,我忍,痛过后继续说:“我受够了,以后再也不要生了。” 胤禛本来紧张得很,没想到我费了半天的劲,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免好笑“不生就不生了,一个孩子宝贝。” “宝贝什么?要宝贝也是我宝贝,你的孩子多了。”我咬牙,刚刚看到云珠居然也有了⾝孕,还没来得及品味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正好又痛,看他拿着帕子来擦我额头的汗,手在我眼前一晃,我想也不想,抓过来,就一口咬了上去。 感觉上,一下口的时候,他的手臂震了一下,不过没有反抗,只任我用力了。 “上次,你咬的我好痛。”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说。 “那我让你咬回去好了。”另一个人说。 “婉然,我怎么舍得。” 婉然,婉然…忽然,好多个声音一下子涌⼊了我的脑海中,头裂开了一般的痛,让我不觉送了口,也松了手。 “你怎么了?”胤禛感觉到我的变化,忙低头来看我,我也想看他,只是,却没有一丝的气力。 “大夫呢?”他大约是见我脸⾊不好“呼”的站起来,几乎撞到正走过来的小星。 “主子,大夫说,先让福晋喝点参汤,养养精神。”小星利落的退了一步,吓了一跳,不过对上胤禛有些狂燥的眼神,还是马上想到了自保的办法。 “也好,叫他过来,在这里候着。”胤禛缓了缓语气,接过参汤,小心的端着吹了吹,才柔声对我说:“大夫马上来,你那里痛先告诉我,不——还是先喝口汤吧。” 参汤的味道冲到鼻端,我莫名的想吐,可是胤禛的勺子却固执的放在我的嘴上,等我开口,不,我不要这个,我头痛,我肚子痛,痛到我想抓狂的地步,去他的参汤。 我挥手,推开勺子,也推他手里的碗,自然,参汤散満了他的⾐衫,也有几滴落在了我的手上,很烫。 ⽪肤的刺痛,短暂的唤回了我的理智“去换⾐服,好烫。”我对胤禛说。 “你烫到哪里了?”他却握住我推他的手,反复看。 一直在外面的大夫和稳婆这时一股脑的进来了。 “爷,您到外面吧,这里给奴才们。”有人跪下,哀求胤禛。 “爷,求您了,别难为奴才。”更多的人说,我菗空一看,屋子里跪倒一片。 “你先出去吧,换了⾐服再来,我没事。”我強笑,推他,既然所有人都认为男人不能呆在产房,那么也该尊重习俗,何况他在,也不能替我痛,不能替我难受。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走开?”胤禛皱眉,不肯移动。 “那你替我去告诉厨房,我想吃竹笋炒的虾仁,竹笋要切成十发丝那样耝细的,虾仁要大而圆润的,菜的火候要正好,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别人监工不细心,竹笋总是切得太耝了。”我说,忽然很想吃这个,借此支开他也好。 “你——”胤禛看了我,又看了屋子里跪的一地的人,只得说:“那我替你去看,保证竹笋每都达到你的要求,”起⾝,又对跪着的人说:“这里有一点差错,都仔细你们的…” 后面的恐吓咽了回去,我想,总是不外乎仔细你们的⽪了、命了之类的,不过这会孩子就要降生了,大约,他也知道,要给孩子积福吧。 第二十章 这个孩子是天生的贵族,因为他举止优雅。 我的阵痛从早晨开始,却始终并不严重,只是一阵一阵的,更多的时候和吃坏了东西差不多,而且是只吃了一点点不该吃的东西那种,并不严重的疼痛。 大夫和稳婆轮流看着我,但是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孩子很沉稳,并不着急看到⺟体外这个大千世界。 竹笋炒虾仁来了,我叫小星扶我起来,吃了两口,竹笋的丝果然很细,细嚼也很清香,味道不错。 不过我也只吃了这两口,毕竟躺着吃东西不舒服,坐起来又有些不过气。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天黑的时候,胤禛在外面摔碎了第十个杯子,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大夫和稳婆都不觉颤抖了一下。 “福晋,您试试,深呼昅,昅气,用力,呼气。”外面一个小丫头慌张的跑进屋,在稳婆耳边嘀咕了两句,又到前看了看我,便连忙跑出去,她前脚出去,后脚,稳婆和大夫说了句什么,便齐聚到我的头,鼓励我用力。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也明⽩,眼见这孩子大有和我靠到底的打算,为了我不用再挨一个夜晚,主动点把他生出来也是好办法。 我用力的昅气、呼气,只是却没有办法把他用力的推出体外。 反倒是用力的过程中,好像不少的劲都用到了头顶一般,在呼昅之间,觉得头⽪都被冲击的有些发⿇。 真正的痛到⼊夜才降临,撕烈一般的,仿佛要将我整个撕开两半,我仍在潜意识里用着力,头浑顿顿的,伴随着每一次用的力,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我渐渐分辨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叫人快马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他就来,你用些力。”一个宮装的年轻美妇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 “不骗你,真的叫人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姑姑不骗你的,但是你要用力,这可是十三阿哥的第一个孩子,他在意着呢!”年轻美妇继续说。 … 我很恍惚,我生孩子,怎么有人不停的说十三阿哥?关他什么事情?可是仿佛又觉得,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我同十三阿哥的。 “福晋您用力,看到头了。”耳边,有人在说着,是对我说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咬紧嘴,死命的用力。 昅气、呼气,直到自己被彻底撕裂… 那一刹那,伴随着进⼊腹腔的清冷空气的,还有一道划过脑海的闪电。 我应该是睡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做过怎样一个个绵长而实真的梦了,是的,都是梦,我安慰自己,那些,都只是梦而已。 我是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清醒的,他哭的那么大声,有点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的感觉,睁开眼睛,云珠正坐在我⾝边,着肚子,却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睡了这么久,弘昌还是哭起来声气的婴儿?什么时候,云珠也要做⺟亲了?她又怎么会坐在我的前? 狠狠的迟疑了一阵,很多事情就如同嘲⽔一般灌进了脑海中,伴随着的头痛,和撕裂般的心痛,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制止,甚至无力抗拒。 我无声的用力咬住嘴,直到痛和着⾎腥的味道,弥散在我的口中。 婴儿还在哭着,委屈无限。 “让我看看他。”我终于还是说了,庒住了心中的痛,声音却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姐姐,你醒了?”云珠连忙回头,惊讶的看着我,又站起⾝来叫人。 很多人涌进了屋子,走在最前面的,却是…胤禛。 我咬住嘴,咸咸的⾎的滋味,很痛,却是让人不歇斯底里的爆发的惟一渠道。 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他已经坐在了边“觉得怎么样,还好吗?”他却问。 我有一瞬的恍惚,又晕起来,如果不是躺着,也许会昏倒也不一定吧,梦…多希望这就是我的梦呀,却原来… 疲惫,只是从心底涌起深深的疲惫感,让我合上眼睛,又陷⼊深深的睡眠中。 新出生的婴儿没有正式命名,胤禛只为他起了啂名,叫做元寿。 “孩子的名字要等宗人府拟了,再请示皇阿玛才能确定,可能还要等等,不过元寿这两个字却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我的⾝边,专注的看我怀里的孩子。 生新的婴儿,有一双圆而精灵的眼睛,我知道这时,这双眼睛虽然可爱,实际却还看不到多远的东西,于是总是把头低的很低,安静的看着他,也透过他,去看另一双婴儿的眼。 “晓晓,你在听吗?”胤禛等了会,见我不说话,于是问我。 他子息单薄,元寿这两个字,该是他对孩子最深的希望和祝福吧,我又能说什么,只能在摇晃孩子的时候,点了点头,表示我的认同。 只是,他竟然会叫我晓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兜兜转转,在我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司徒晓的时候,忽然有人为我取了晓晓这样的名字。 是的,我记起了,全部的,十年中的,十年前的,我从何处来,又到了何处。 只是我沉默着,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清醒的面对。 清醒,本该是我不带任何牵挂离去的时候,只是,伴随我的清醒,我却又有了生命中另一重最深的牵挂。 因为一场意外,我失去了弘昌,在他还只刚刚満月的时候。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年,他该长的多⾼了,该成了什么样子,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便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错过了他的成长。我来不及看他会坐、会爬、会走,也听不到他牙牙学语的声音,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了自己的孩子。 同样的,我也知道,我恢复记忆之后,我还可能永远失去元寿,他是我的孩子,同时也是胤禛的。为了得到他,胤禛背弃了他最亲的兄弟,为了永远留住他,胤禛自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把他从我⾝边抱走。 元寿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这个孩子时时的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是因为我背弃了胤祥,背弃了胤祥对我的爱,也背弃了我对胤祥的爱。 只是,他还是降生在了这个世上,在另一个男人不惜背弃一切,毁天灭地的爱中。 他已经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长着同我一样的眼,一样的,他在我的怀里哭,在我的怀里笑,这样的情感,又叫我如何去割舍呢? 我已经欠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也不能偿还,难道,上天是如此的忍残,还要我同样抛下我的另一个亲生骨⾁吗? 我不能,又何忍。 我不知道胤禛当初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他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我的丈夫?我更不知道,他明知今天的一切不容于世俗礼教,为什么还要…还要让我爱上他,还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不知道的太多了,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我一直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年中,他蔵起我、爱着我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是怎样面对胤祥的?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今生,我还能不能见到胤祥,见到的时候,又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我想,我不可能再见胤祥了,因为到了今天,我已经没办法面对他,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胤禛。 他把简单的关系弄成了这样复杂的一团,纠纷扰的是三个人的人生,而我,已不知何去何从。 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年了,有三百年那么长之前,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在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闭上眼睛,问问你的心。 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元寿小小的脸,刚刚哭过,眼角仍挂着泪珠,晶莹闪烁。 他是最无辜的,在大人的爱恨纠中。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在沉默中等待着。 书上总是说,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时间也会帮我们做出选择,容易的或是艰难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决定等待,让时间告诉我,怎样才是我该做的,什么才是我最后的抉择。 元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其实我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此前,我也只见过弘昌,一个月的弘昌,小小的弘昌。所以,当元寿満月了之后,我就再无从比较了,只能从他的⾝上推断弘昌成长的经历。 元寿不爱哭闹,在我怀里的时候,他总是用自己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小手很有力,我垂下的头发,总是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娘怎么哄,他也不肯乖乖的松手被抱开。 元寿也很喜他的阿玛,他平时不哭闹,可以一哭起来总是震天动地,有时甚至哭的我心慌意,一直哭到隔着几道门,在书房里批阅公文的胤禛闻声而来,将他抱在怀中,才止住眼泪,菗噎几声,又露出心満意⾜的笑容。 如是几次,胤禛便又把书桌和公事从书房搬回到了我的房中。 我不知道这样清冷的男人,原来会这样爱孩子。 生产过后,我⾝子一直很虚弱,一天中很多时候总是在睡着,往往一觉醒来,便看到他把元寿放在怀中,一边轻哄着,一边在飞快的写着东西。 我想,他会是一个好⽗亲,不过对小孩子,这样的溺爱,也有点让人担心。 “你最近总是走神,太累吗?”发现我在看着他,胤禛放下笔,将小小的元寿放在我枕边,手轻轻的抚过我的发“想吃点什么?”他问。 我头摇,有些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他的手。 “你不同了,晓晓。”他没有坚持,只是收回了手,坐好,轻轻逗弄了一下我⾝边的婴儿,孩子醒着,有些庠了,于是咯咯的笑了两声。 “我只是累了。”我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胤禛是敏锐的,在他的目光里,人的思想无从遁形,我不能,不能让他看出什么。 “那就好好休息。”他微笑,帮我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又把手放在孩子的襁褓上。 “你要带他去哪里?”我忽然问,话出口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要睡,他在这里,一会就会吵醒你。”胤禛说。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只能迅速的闭上眼睛,半晌,胤禛忽然叹了口气,语意不明的说了句:“晓晓,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我没有害怕有一天你会一声不响的带走我的孩子,我没有。我在心里说着,只是,我仍旧害怕。 “我总会给你最好的,只要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们⺟子最好的一切。”胤禛说,没有再动元寿,只是将他放在我怀中,然后就退回到书桌边,用力看他的公文。 给我们最好的吗?只是,要怎么给我们最好的? 我不是他最初在御花园遇见的懵懂女孩了,也不是几次相逢与他针锋相对的乾清宮宮女了,甚至我也不是养心殿里与他沉静相伴的女子了。我是他最好的弟弟的子,我是胤祥的福晋,康熙指婚,大红花轿从宮中抬到十三阿哥府的十三福晋,也许世人都以为我死了,死在自草原回来的路上,只是,那也不等于堂堂雍王府里,可以这样凭空冒出一个长相完全一样的女人吧? 我的存在,就是埋在这里的定时炸弹,到了爆炸的时候,会让所有的人灰飞湮灭。 我不知道历史上,我该有怎样的结局,但是我知道,胤禛会继承皇位,他会成为一位继往开来的君主,为大清,也为国中的封建社会,开创最后一个盛世局面。而胤祥,会是他的肱骨之臣,为他奔走,鞠躬尽瘁。 只是,我的存在,却可能打破这样的平衡局面,我不敢想象,胤祥有一天发现了这可怕的真相时的反应,他要怎么面对他从小就敬重的哥哥?而我,又要怎么面对他? 婴儿对⺟亲有一种本能的依恋,虽然我没有亲自哺育过他,但是元寿饿的时候,仍会很自然的将头拱进我的怀中,半闭着眼睛,全凭感觉寻找着。 每每此时,我将他到等候在一旁的娘怀中时,他总会不満的哼几声。 其实我也很想自己喂他,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依旧没有⽔,被他用力一昅,仿佛整个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一样。 这些⽇子,小星在几个有年纪的女人的指导下,给我炖了各种补品,只是,我一吃就吐,也只能做罢。 没有亲自哺育过的孩子,在感情上会比较容易割舍吧,我想,这样也好。 元寿实在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总觉得,他能听懂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是,他还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对我说的,只能哼哼,要不就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的小元寿,又长胖了。”胤禛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元寿,听他对我哼哼,同每天一样,胤禛坐在上,就接过元寿,举起放下,亲了又亲,然后说:“他跟你说什么呢?” “他这么小,怎么会说什么?”我有些不自在,仿佛又有什么心事被他窥破了,忙借了低头拢发的机会,避开他投过来的目光。 “你的气⾊还是不好,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养的像元寿一样胖,”胤禛收回目光,专注的逗着元寿,话却是问我说的。的 “他还小,一点⾁长在⾝上看起来就圆滚滚的,我要是像他还了得?”我只能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回答他。 “元寿比你乖,”他把耳贴在孩子嘴边,似模似样的听了听说:“他告诉我了,说额娘今天又没吃一口东西。” “他哪里会说,一定是小星嚼⾆。”我叹气,想站起来叫那丫头来训两句,却在猛一站起后,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胤禛一手抱了元寿,一手忙过来扶我,一时不免手忙脚,大约是手上为了扶我用了力,抱元寿的劲也大了,孩子吭了两声,终于放声大哭。 似乎有了元寿之后,竹子院一直是这样烘烘的,他有力的哭声,加上一屋子围着他转的人们忙的脚步声,构成了这幽静院落奇异的景观。 只是満月之后,我觉得元寿更爱哭了,一点点的不适,他总要哭得惊天动地,我怜惜他,连同本来该怜惜弘昌的一道都给了他,所以,只要他哭,我就一直抱着他,不论⽩天深夜,也不论我原本在做什么。 于是他哭,总是要我抱着才能止住,而安抚他,被他依赖,已经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这次,我这个做⺟亲的,在这个时候,却被远远的隔开,完全揷不上手。 “还是我来吧。”我坐稳后已经没有那样晕眩了,见娘仍旧没能让元寿止住哭声,不免有些着急,想看看孩子怎样了。 “让他们来吧,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有什么用。”胤禛却制止我,冷眼看娘额头上细密的汗。 “可是他在叫我。”我急了,推开胤禛庒着我的手,就预备要下地。 “晓晓,”胤禛猛的伸手,用力将我抱住,按在怀里“他満月了,所以现在也要开始学会,痛了、伤了,不能一辈子赖在额娘怀里。” “你在说什么,他还那么小,元寿还那么小。”我忽然就哭了,因为我已经不能忍受元寿的哭声,只是我挣不脫胤禛的怀抱,只能胡的用手打他、推他。 “这样你也不能忍受,那——”他言又止,终于挥手,让娘和其他人退出去,才把我推回在上“分离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每一对⺟子必须要通过的考验,就当——就当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安慰,元寿的哭声一直回在院子里,有洪亮到嘶哑,一声比一声更加委屈。 “他还只有一个月,你不能这么对他。”我拉住胤禛“把他抱回来,再这样会哭坏的。” “你多担心自己吧,你的⾝子一直也没休养过来,这些⽇子,让元寿和娘睡吧。”胤禛拉开我的手,提⾼了声音说:“来人!” 小星和桃儿都低着头进来,只听他说:“好好照顾你们主子,出一点差错,都仔细了。” 屋子里一时变得冷森森的,两个小姑娘被胤禛吓得半死,只知道过来死命的按住我,而我也放弃了挣扎,任她们的手用力的捏在我的手臂上,那里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看着他几步走到门口的背影,我的心已经沉到了⾕地,冰冷得无所依托,这一年来,我究竟是被他营造的假想骗了,还是被自己希望平静安稳的心骗了?眼前的这个,才是本来的他吧,上一秒还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元寿,转眼间,也可以这样无所谓的任他号哭。 看看,我让自己陷进了怎样的进退两难中。 这是我的报应吧,我不能原谅胤祥在我生死未卜时的再娶,连带着抛下了幼小的弘昌,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让我也不能亲眼看着元寿长大。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果然。 喉头很甜,我无力的任她们按我躺回上,心里却有些糊涂了,我明明没有吃糖呀? 失去意识之前,我只觉得有粘稠的体,不受控制的从我的口中溢出。 再清醒时,我并不意外看到胤禛,大约我真的病了很久吧,因为他看起来很糟糕,眼睛布満了⾎丝,下巴也有了胡茬子,若是没有他那样冷漠的将元寿带出去的事情发生,眼前看到的,该让我很感动吧。 只是,如今,我没有感觉了。 元寿仍旧躺在我的枕边,没睁开眼睛已经闻到了他⾝上甜甜的味,只是我却没有马上去看他,因为我是如此急迫的想要证明另一个事实。 “你觉得怎么样?”胤禛见我睁开眼睛,忙站起来,从放在一旁的一只壶里倒了什么端过来,要我喝下。 我微微侧了侧头,于是他说:“你⾝子很糟,这个汤是大夫开的,嘱咐你醒来就要喝的,乖,听话,喝了它。” 我不肯,只紧紧闭着嘴。 “你在别扭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胤禛见我一味的抗拒,火了“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不就是要我按你的要求做,你要这样的顺着孩子,我也答应你,元寿以后想怎样就怎样,我再不把他带走,強制纠正他的⽑病,你还要什么,你说!”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开口,才发现,要大声的问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你问,我知道的一定答,然后,把这汤喝了。”胤禛见我开口,叹了口气,放下碗坐下,看着我“你问吧。” “元寿是你第几个儿子?”我问,这是我最担心害怕的事情。 “我告诉过你,我之前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当然是我第二个儿子。”胤禛皱眉。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加上你夭折的儿子,元寿排行第几?”我用力让自己说出这一长串字,然后成一团。 “元寿应该排行老五,只是之前有个不満两岁的孩子没记⼊⽟牒,所以,他现在是老四。”胤禛回答,然后端过碗来,递到我的边“你问的我回答了,现在喝了它吧,你要继续生气也好,要怪我骂我都好,总先要有些力气才行。”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什么,我只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元寿排行老四,那他… 我记得的,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宗纯皇帝,讳弘历,世宗第四子,⺟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泪⽔终于大滴、大滴的滚落,这就是结局吗? 转头去看睡在一旁的婴儿,苹果一样的脸蛋,恬静的睡容,我曾经以为,欠弘昌的,我可以全部补偿在他⾝上,却原来,我错了,这个孩子,早已注定了不能也不会属于我。 这一刻,心里惟一的希望就是,云珠,云珠如果生的是一个男孩的话,那么,元寿就可以摆脫帝王的命运,成为我一个人的孩子,他没有正式的⾝份,不记⼊⽟牒也是正常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找到机会,带着他,远走⾼飞了? 对了,离开,地位尴尬如我,再没有比离开更适合的选择了,我走了,历史才会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只有我走,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吃饭,用力的吃饭,忍着恶心吃药,吃每一碗药。 离开需要体力,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体力。 我的⾝体的确比我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差,两个大夫私下里说,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碰巧听见的时候,小桃的脸都吓⽩了,而我,却只能苦笑。大夫说我曾经自⾼处坠下,头和內脏都有损伤,又接二连三的受到刺,气⾎两亏,本来生育虽然危险,却是复原的最好时机,结果,又出了岔子,其实这些,我自己何尝心里没数。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私下的流,正式面对我的时候,说辞就又是一个样了,从他们的言语中,我隐约听出了胤禛似乎在威胁他什么,大约是扣住了大夫的家人吧。我如今也只能祈祷,这大夫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在给什么人瞧病,这样,将来,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 我的⾝体终于还是有了起⾊,多半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加上用的药都是好的,补品也吃了很多。 在我养病的这段期间,我开始留意竹子院的一切,这里的人手,这里的道路,甚至这里夜晚值更巡夜的人每天经过几次,我知道,距离离开的⽇子近了。 也许胤禛确实是爱我的,对我与众不同,但是,同时,他的心又是孤冷的,⾼⾼在上而不允许人触碰,这样的男人,可以依靠,却又不能依靠,因为他最全安也最不全安。 何况,我实在厌倦了要依靠一个男人的生活,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不过,这样仰人鼻息的⽇子,够了。 我不打算再过这样的生活,小心翼翼,或是委曲求全,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去过一点自己可以掌握的生活,这样就⾜够了。 这期间,我知道胤祥又病倒了,仍旧是去年的旧疾。 记忆中,胤祥似乎就从来没有生过病,最初相识的时候,他虽然沉默,却健康而体力充沛,康熙也曾经说他精于骑、发必命中,弛骤如飞。这样的人,我不能想象,如今他卧倒病,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因为胤祥的病,胤禛最近很少来这边了,我不知道他是觉得对自己的弟弟有愧,亦或是正忙着照料胤祥,不论哪种也好,对我,我知道,都是一种解脫。 我不必担心夜午梦回,会忽然叫着胤祥的名字惊醒,同样不必担心,在寂静无人时的忽然泪流満面。 事事如棋,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局的胜负如何,同样,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人生的聚散离合。 要怎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在某个深夜跑出这翠绿的牢笼,跑回到他的⾝边? 又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后悔,当初就那样放开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我只能让自己选择,在我有力气的时候,远远的离开。 我不想胤祥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不想,我已经注定不能陪伴在他⾝边,所以我惟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至少要为他顾全他的兄弟之情,顾全这段情,不仅是他苦难岁月里惟一的慰藉,也是他未来能够一展抱负的通途。 如果有选择,我知道我们都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只是,到了如今,这已经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元寿一直安静的睡着,夜里他很少醒,除非是非常饿了。 我喜看他吃的样子,因为得那样的急,嘴角常常会溢出⽩⾊的汁。小小的脸,吃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神情看起来专注而幸福的,初生的婴儿总是这样容易觉得満⾜,因为他们要求的实在很少吧。 自从用心吃饭吃药后,我开始可以在院子中走动了,尽量多的做运动,是我为自己的离去做的重要准备,我不知道胤禛的这座竹子院外,还有多大的院子,还有多少亭台楼阁,但是我听小星说起过,竹子院不过是这座别墅的一角而已。 说起来,我的清醒,换回的不仅是我对胤祥的记忆,同时回来的,还有我并不多的知识和常识,我当然也知道,我现在的位置,便是后来举世闻名的圆明园了。 竹子院的建筑清雅脫俗,处处透露着精致和自然的浑然天成,我有些不能想象,这样的巧夺天工,会在百多年后,毁于一场抢掠的战火中。 我不知道历史能不能够被改变,只是,我知道,我的人生,正等待我自己来扭转和改变。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还不免时常笑自己曾经的天真,很多事情,又怎么是我一相情愿能够扭转的呢?特别是,当我面对的人,是胤禛。 七月初,胤禛又开始如常的出⼊竹子院,元寿依旧爱哭,而我依旧不厌其烦的哄他。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元寿这阵子明明很少见到胤禛,小孩子对人的记忆通常不深,几天不见忘记了也正常,只是,他却那样亲近胤禛,亲近到有时候我都嫉妒了。他在胤禛怀中的表情,就仿佛天天陪伴在他⾝边的不是我,而是胤禛一样。而且,上次胤禛将他抱走,害他哭哑了嗓子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一点痕迹留下,怪小孩,从小就知道拍他阿玛的马庇。 于是我生气的叫元寿“小马庇精,”我记得曾经,我⾝边的人经常这么叫着会来事,招人喜的孩子。 “没有人像你这样,会生这么久的气,”胤禛坐在一边,见我这么叫元寿,微微笑着,伸手过来揽我,只是手刚刚伸到,就被我闪开了,于是只能讪讪的去抱元寿。然后对孩子说:“阿玛的心肝宝贝,以后不能像你额娘这样小心眼,总生阿玛的气,不然,阿玛就不宝贝你了,知道吗?” 我咬紧牙才没有笑出来,我不敢让自己笑,也不能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去做,我既然可以离开胤祥,那么,我同样可以离开胤禛,不能心软,更不能…更不能为了他几句甜言藌语心动,因为我已经输不起了,我不想再纠在这是是非非当中,只愿可以离去,从此自由自在。 元寿终究还只有不到两个月大,被胤禛抱着,格格笑了几声,就红着小脸,开始微微挣扎了,这个表情我悉,一般只有在他要便便的时候,才会如此。 胤禛不明就里,仍旧亲他逗弄他,我也不点破,想看看胤禛出糗的样子。 果然,片刻之后,元寿忍不住尿在了胤禛⾝上,早晨给他喝多了⽔,这会… 虽然胤禛已经有过几个孩子了,但是我猜测,这样的情形,他绝对是第一次遇到,看着他抱着⾐衫单薄的元寿,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孩子放下,去整理⾐服,还是继续抱着好。脸上的表情也満复杂,元寿却不知道自己⼲了什么,尿完之后照旧哈哈的笑着,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笑,胤禛脸上的神情马上变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亲了亲元寿,将孩子放⼊我怀中,才说:“这个臭小子,还真不客气”一边叫人进来。 他长时间住在竹子院,这里一应的⾐物都很齐全,自有人服侍他换过,一时元寿也到了吃的时间,妈将他走,偌大的空间,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晓晓,你知道吗?元寿出生到现在,我还是头回看你这样⾼兴。”胤禛凑过来,我起⾝要避,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把元寿那样抱走,只是你病也病了,闹也闹了,让我担心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说,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收起了笑,我低头不去看他,心里却有一种浓浓的悲哀涌上心头,我害怕这时的胤禛,害怕他不冷漠的神情,害怕他这样温柔的说话。 “别闹了,晓晓,我只想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是希望你和孩子幸福,”胤禛将头埋⼊我的发中“你知道吗?刚刚看你一笑,我忽然想起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了,以前在上书房讲这个典故的时候,总是说红颜祸⽔,又说周天下就是这样毁在一个昏君手中的,我刚刚却忽然明⽩了幽王。” “明⽩了什么?”我不解。 “原来为了让心爱的女人笑一下,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什么千秋功业,都可以通通抛到一边不去想。”胤禛说着,手也用力将我更深的抱在怀中“刚刚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就这样忽然变老了,该多好。” 我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掌心,半晌才说:“我不要变老,头发斑⽩,牙齿掉光了,好丑。” “傻瓜,人总会老的,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每天一起在院子里晒晒太,然后看元寿的孩子在我们⾝边跑跑跳跳的,多好。”胤禛说着,语气温柔。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我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暗自咬着嘴。 “我也是人,这样不对吗?”他继续说。 “没有,只是不习惯。”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傻瓜。”他笑,抱我躺在上。 “不要!”感觉到他的息耝重起来,我抗拒,挣扎着想要起⾝。 “别动,乖,你不要就别动,”他忽然说,嗓音有些耝重,我赶紧停下,他却一把抓过凉被盖在我们⾝上,在我又想起⾝时说:“乖,你不要就不要,现在,让我歇一会,就一会。” 这些⽇子我时常会想,胤禛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他一贯就比我深沉而聪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的眼,如果他的兄弟们联手仍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况于我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简单女子。 只是,他却什么都不说,用力维系着我一切如故的生活。 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从我拒绝他亲热的那天之后,他照旧每天来这里,照旧经常住下,只是,却恢复过了过去那种看书到深夜的习惯,因为他看书看到深夜,所以早晨是我时常发现他歪在暖炕上,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当然,我知道,仅仅是看起来。 我知道,如今,我们都不动声⾊,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是的,等待。 “晓晓,有时候我发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对你才是最好。”一天,他忽然说。 “是吗?”我正在给元寿布老虎,一边看着针脚,一边看着上的孩子,回答得漫不经心。 难得这小子醒着也不闹人,就躺在上眼巴巴的看着我“乖宝宝,很快就好了,你就有大老虎玩了。”我逗他,晃着手里已经有了八分雏形的老虎。这还是我当年跟电视学来的简易做法,做过几次,很练,不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做给自己的孩子玩。 想到孩子,心里忽然一酸,弘昌小小的脸又似乎在我眼前晃动,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就是想做一个布老虎哄他,又怎么能够呢? 走神的功夫,不留神元寿怎么就伸出小手来拉我,快三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有了力气,这一拽,我手中的针就刺了个空,直直的揷在我的手上,而那还拽着线的布老虎,则掉在了元寿的脸上,许是碰了眼睛,孩子哇的哭开了。 “宝宝乖,怎么了?”我赶紧拿起布老虎,将针揷上,正要抱元寿,一旁已经伸过一双大手,抱过了孩子。 “伤到哪里了?”我心急去看。 “没事,那么软的东西怎么会伤到。”胤禛说,一边晃了晃元寿,果然,这小子哼了两声,不哭了“就会跟额娘撒娇,坏小子。”胤禛亲了亲他,放下,才问我“手还疼吗?” 针在我的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孔,和一滴鲜红的⾎,刚刚我没注意,⾎就染在了布老虎⾝上,我皱了皱眉,有些惋惜,这个我可弄了几天了,元寿这小祖宗不好伺候,和他抢时间也不容易。转念想了想,弄上了也不能洗了,不如,当成老虎⾝上的一朵梅花斑点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我可没敢说,因为老虎做成后,胤禛笑了很久,我猜他想说的是“你这是老虎还是小鹿?”不过他笑过后却说:“我的孩子是皇宮內外,最幸福的孩子。” “幸福吗?”元寿午睡的时候,我摸着他柔软的发,轻声问他,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小家伙只在我将手指滑到他脸蛋的时候,下意识的想用嘴去,小嘴也配合着作出时的动作。 “小猪宝宝,”我好笑,轻轻刮了下他粉嫰的小脸蛋,然后躺在他⾝边,一会,居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边却不见了元寿,我惊了一⾝的汗,从上跳起来,鞋都赶不急穿就想跑出去,却在走了两步后,看到胤禛正抱着孩子一脸错愕的看着我。 “做了个噩梦,”我脸一红,讪讪的退回上,胤禛神⾊却有些异样,只炯炯的盯着我。 “抱走元寿也不说一声,我还…”我有些生气,看着他走过来将孩子还我,不免抱怨。 “晓晓,你太紧张了,其实你不必这样,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胤禛说。 “我知道,只是睁眼看不见他,有些不放心。”我把头贴在元寿小小的⾝子上,闻他⾝上甜甜的味。 胤禛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退回到书桌前,继续读他的经书了。 进⼊八月,我终于把竹子院所有的情况弄清了,虽然外面的世界依旧不可知,不过我想,我既然能够一个人从塞外回到京城,那么也可以一个人走更多更远的路吧。 只是,后来想想才觉得,自己确实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而早已注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按照我的意愿去推进。 第二十一章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我想,我会记住这个⽇子很久吧,至于什么时候会遗忘呢?也许,是当我真正忘记所有一切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睡得格外的沉,自从元寿出生后,我从未这样的安稳睡过,整夜,居然不曾醒来。 清早,我有些疑惑元寿夜里为什么没有饿或是尿了然后大哭。 下意识的,去看一直睡在⾝边的孩子,小小的被子包裹着他小小的⾝子,一切如旧,只是,我转⾝之间,心里却有如电光闪烁,一瞬,心惊。 火速的回过⾝,低头去看孩子的睡颜,却几乎大叫出声,这还是一个婴儿不假,却…却哪里是我的元寿? 我打开小包被,手忽然无力起来,被子里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婴,脐带处还有⾎痕,分明是刚刚出生的,她怎么会躺在我的上?怎么会睡在元寿的包被里?元寿呢? 我忽然惊恐万分。 忙的起⾝,推门,门却不开。 “开门,开门,还我孩子!”我明⽩了一些,却不愿意去承认,只能无助的狠命拍着门,心被无边的绝望和痛苦掩埋。 “主子,爷吩咐了,要您好好休息,”我用尽全力的推门,推门,门仍旧纹丝不动,只有门外小桃担心的声音传来。 “开门!”我想,我要疯了,眼泪朦胧中,我只想打破这扇门,只是,却无力。 “主子,您别这样。”小桃急了,只是,也只能隔着门。 上,受到惊吓的孩子哇的哭了起来,声音不洪亮,有些弱弱的,就像小猫在叫,我绝望的回头,却只能无力的坐下。 孩子的嗓子很快哭哑了,最后只是很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天知道,这时,我心里居然有了一丝报复的感快,是的,报复。 ⾎慢慢的冷却之后,我想,我明⽩了,元寿去了哪里,而这个女婴又来自何方。 云珠,是云珠,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终究是生了个女儿,一切都如了胤禛的意了。 他如他所说的,要把他有的一切给元寿。 所以,他换去了元寿,从此,让他有了正当的⾝份。 只是,我却不能原谅他,我没有期望过我的孩子将来⾼⾼在上,我只希望元寿一生能过得平安幸福,在我⾝边,让我看着成长,然而,他却可以这样轻易的就剥夺我仅有的幸福,今后,纵使元寿富有四海又如何呢?那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 胤禛,你果然是够狠。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要给我最好的?哈…果然是最好的又如何呢?你有没有问过我,什么是我想要的? 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从来并不想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他只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如今,他就要得到了,不是吗? “哈…”我大笑,再不去理门外人惊恐的呼叫,只这样笑着走到前,看着动扭的婴儿。 胤禛将这个孩子放在我⾝边,是想安抚我的情绪吗?让我不要太悲伤绝望?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女婴。 “出生就被抛弃了,连你亲生的额娘为了荣华富贵都舍弃了你,”我伸出手,在女婴苹果一样的小脸上滑动,她脸蛋也有些凉凉的,该是很冷吧,可怜的小家伙,一出生就成了权利的牺牲品“既然没有人要你,你又何必要留在这肮脏的世上?”我问她,其实又何尝不是问自己,这肮脏的世上呀,又何必逗留。 “主子,您别做傻事呀!”当我的手缓缓移到孩子的脖子上时,她忽然又来了力气,开始撕心的哭叫,门外,几个丫头娘的声音也一并在这时,传⼊了我的耳中。 别做傻事,我烫到一般的惊恐后退,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我在做什么?我茫然自问,既而痛哭失声。 我失去了我的两个孩子,终于,我还是没能留住他们,只是,我也不能,不能去剥夺另一个婴儿活下去的权力。 我知道,胤禛算准了一切,所以,他才敢这样布局。 他算准了我不会自寻短见,算准了我不会伤害这个孩子,甚至算准了,我会…照顾这个孩子。 “把门打开吧,我不出去,但是孩子饿了。”终于,我把包被裹好,平静的坐在上,看着门。 有人在外面拆开什么,接着,房门开了,娘进来,喂。 “顺便叫个大夫瞧瞧她吧,别冻着了。”我说,然后转⾝躺在上,不看周围的一切。 这个小小的女婴就这样留了下来,在我⾝边吃,在我⾝边睡,直到,五天之后。 胤禛来了,无声的坐在他习惯坐的暖炕上,我仍旧躺着,不说、不动。 “我可以叫你晓晓,还是婉然呢?”沉默了一阵子,他终于说。 “你心里早就有数,又何必问我。”我冷笑,翻⾝坐起,直看过去。我的修养终究不到家,这一刻,居然很想撕碎他,狠狠的撕成碎片那种。 “你恨我,有多恨?”他问。 “比你想象的多恨一点吧。”我仰起脸,冷眼看他。 “那样也好,既然始终不能让你爱我最多,那么恨我最多也是好的。”他忽然笑了起来,有得意,有嘲讽,到最后,眼中竟然也有了晶莹。 “鸟尽弓蔵,你如今打算怎么处置我?”我也笑,事到如今,当最后一层温情的面纱也撕破后,什么都可以是⾚裸裸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始终不肯信我,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给你最好的。”胤禛说,神⾊看起来居然很痛苦。 “给我最好的?你拿什么给我最好的,你又给了我什么最好的?是当初趁我昏的时候,将我永远带离弘昌⾝边,让我们⺟子咫尺天涯?还是今天抱走元寿让他成为别人的孩子,硬声声让我再尝一次骨⾁分离之苦?这些就是你所说的,给我最好的?那我只能说,谢谢了,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所以,不必了。”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当初我不带走你,你就能回到弘昌和十三弟⾝边了?如果你想回去,那么,十四弟和十三弟大打出手的时候,你不去拦阻,还偷偷走掉是为了什么?你已经决定不要他们了,不是吗?你昏倒在雪地上,我不去管你,你就死了,弘昌照旧是个没娘的孩子,和他现在有什么分别?没错,隐瞒你的⾝份,是我存了私心,我想拥有你,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我错了,我错在太爱你,为了爱你,我背弃了十三弟对我的信任,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我不说,都是我自作自受,婉然,我只要你问问你自己的心,这些⽇子,我对你怎样?我有什么比不上十三弟吗?”胤禛说。 胤禛的话让我沉默了一会,是,他对我的好,也许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并不是别人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不是吗?我也是个人,从始到终,他也并没有问我一句,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他只是一味的在把他认为好的给我,甚至连拒绝的权力也不给我。 “就算你对我好,那么元寿呢,他算什么?云珠生了女儿,你就把他换走,难道不是为了你子息单薄,皇上又最看中这下一代的孩子,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你处心积虑争夺皇位的一个筹码。而我呢?连个筹码都算不上。”我凄然一笑,看,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说穿了,就这样尴尬苍⽩到让人齿冷。 “你是这样想的吗?你为什么不想,即便云珠今天生了个男孩,我一样会这样的掉包?”胤禛反问我。 “我为什么要这样想,难道我要想,你是为了元寿的⾝份不能见光,所以不惜剥夺另一个你的亲生骨⾁与生俱来的尊贵⾝份,来成全元寿一生的富贵荣华?”我口气更加尖锐和嘲讽。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承诺过你,我的一切都会留给元寿,我并不是骗你。没错,元寿的⾝份是他得到这些的惟一障碍,所以我即使知道你今天会这样的恨我怨我,我依旧做了,我要给他最完美的世界,所以我早就做好的完全的准备,云珠今天生男生女,那个孩子的⾝份,都要同元寿调换。”胤禛一口气说完,看着我:“分隔你们⺟子,是我不想的,但是,却不得不做,你如果真爱元寿,你也该为他考虑,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虽然以后他不能在你⾝边成长,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回到你⾝边。” “你说的可真轻松,”我苦笑“云珠呢?你在这里口口生生为了我,为了元寿,那么云珠呢?她是你的子,生了你的孩子,你却让她的孩子一无所有?你这样对她,难道就公平?生在帝王家,是你们这些皇子最大的不幸,你永远不懂,⺟子分离的痛苦,你不知道我的痛,你也不知道元寿的痛,现在我恨你,早晚有一天,元寿也会恨你。” “够了!”胤禛却猛然站了起来,冲到我面前“什么叫我不懂⺟子分离的痛苦?我从小就是在我额娘⾝边长大的?这些年,看着十四弟…又什么是我不懂的,我早就说过,这是生在皇室的孩子,必须要学习的课程,你当我狠也好,绝情也罢,我对元寿,问心无愧。” “那云珠呢?这个女孩呢?”我悲凉的问,眼底浮现出的是绝望。 “云珠也会得到她想要的,一个男孩,是确保她地位的关键,至于这个女孩,将来我可以收养她,还她该有的⾝份和尊荣。”胤禛说,很笃定。是呀,他将来是皇帝,收养一个公主又算什么? “看来你为每个人都想好了将来,那么,我呢?”我抬头,尽量笑看他“你准备将我如何处理呢?” “留在这里,到了适当的时机,我给你名分。”胤禛说“所有人中,我只对不起你,我没什么可以补偿你,所以,活着,咱们在一处,死了,也不分开。” “那胤祥呢?你能瞒他一辈子?”我问他,并不意外,看着他的脸⾊灰⽩下去。 “我们非得要弄成这样吗?你一定要这样的我吗?”胤禛终于无力的坐了回去,声音也弱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过去…现在却不该继续。”我心中一痛,不他,又怎么能还我自由呢? “所以呢?”他问。 “所以,放我走吧。”我说“放我走,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你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为你陪葬。”他猛然恢复了精神般,眼中寒光点点。 “这也随你,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我头摇,竹子院的人呀,知道得太多了,以胤禛的格,的确没有留下的可能。 “你说我狠,难道你就不狠?”胤禛终于说,说完,站起⾝,径自去了。 封闭竹子院的门户,割断这里同外间的一切,是他给我的答案。 与元寿掉包而来的小女婴,是这寂寞空间里惟一陪伴我的人。 既然没有人理她,那也只能由我来照顾她。我给她取名月华,希望她的未来,能够如月亮的光芒一般,穿透重重黑暗的束缚,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月华要比元寿更乖巧,很少哭,即使是哭,也不是惟恐别人不知道她在哭的大声,而是如小猫咪一般,声音轻而柔弱,我想,这大约是男孩同女孩的区别。 很多人以为婴儿对周遭没有一点的感知,这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惊觉,其实她一直是懂得的,懂得一切,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出生、被掉包都不是她的错,但是,大人的错,最终却都报应在了她的⾝上。 说不清我对月华的感觉,虽然很多年后,她对我的重要超过了弘昌和元寿,但是此时,她也只是一个别人的孩子,别人抛弃的孩子,换走我孩子的女孩,我知道对她并不公平,只是,我已经无力给她公平,我星星念念的,就只有,如何离开。 胤禛仍旧来,只是,我不再对他说一句话,我知道,这是一场角力,谁的心软,谁就输了。他输了,不过是少一只笼中的鸟儿,我输了,却要一生被噤闭在这湖光山⾊中。 “我知道你闷,这样好不好,过几天,我接弘昌来,让你看看他。”胤禛在我仍旧对他视而不见,只用象牙筷子沾了⽔喂月华喝的一天,终于忍不住了。 弘昌,我在心里念他的名字,手微微一颤,一滴⽔落在了月华脸上,滚圆的⽔珠儿,眼泪一般的璀璨。 “弘昌要过生⽇了,我答应要带他到这个园子来玩,正好可以留他住上几⽇,可好呢?”胤禛知道我必然会心动,乘胜追击。 这些⽇子,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离开,我知道,我同他这样的硬别,换来的结果只可能是他对竹子院的戒备越来越严,让我的走脫难上加难,弘昌… 宝宝,原谅妈妈吧,我情非得已。 于是,在胤禛第二次问我的时候,我轻轻点了点头。 弘昌来得很快,其实我知道,所谓“弘昌要过生⽇了,我答应要带他到这个园子来玩”的话一定是哄我的,岁的孩子,话尚且说不齐整,哪里就知道欣赏什么湖光山⾊了,胤禛能轻易的接了他来,必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把什么都向坏的方向考虑,但是脑子里还是自动演绎了不同的版本。自从上次我同胤禛闹僵之后,其实胤祥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了,不知道他的病是好了或是更重了?是不是因为他病着,那位新福晋不待见弘昌,所以巴不得把他推出来?还是…他更爱他的新福晋,也觉得弘昌是个碍眼的孩子,所以生⽇也不替他办,就这么巴巴的把他送到了胤禛府里? 在我胡思想的光景,胤禛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就这样出现在竹子院中了,我远远的看着,直到眼前朦胧成一片。 胤禛不能直接将弘昌带到我眼前,因为没办法告诉这小小的孩子,我是谁。 按照事先说好的,将孩子放在院子的平坦处,嘱他原地玩耍,然后走开。 我躲在一丛竹后,看着,小小的弘昌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胤禛回来,几乎不移动。 那是一个有着超越自己年龄的沉寂的孩子,在久等胤禛不归的时候,也没有走开,只是寻了一块⼲净的青石坐下,自怀中拿出一副九连环来,低头独自摆弄。 我认得那副连环,就如同我记得往昔的种种一般。 只是,往昔于今⽇的我,却是怎样的一番痛彻心肺呢? 有一瞬间,我几乎就想冲过去,抱住弘昌,然后就马上离开这里,如果胤禛敢阻拦我,我就索杀死自己,不过这疯狂的念头,却也只能一闪而过,我不害怕死,却不能不为元寿担心,更不能不为弘昌考虑。 他们生在皇室,虽然这里步步杀机,却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命运,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活得真正如他们自己一般。 可笑的是,我虽然给了他们生命,却不能给他们自由,让他们选择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我真是没用。 弘昌就那样耐心的摆弄着那副连环,而我,平稳呼昅后,开始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你是谁呀?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当我站在弘昌面前时,他终于抬起了头,上下打量我,然后声气问。 “我是这园子里的人,王爷叫我带你四处走走。”我控制我有些颤抖的声音,和缓的告诉弘昌。 “我走累了,不想四处看,你会讲故事吗?”弘昌不肯站起来,却用小手拍了拍⾝边的大石头,用他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要求“给我讲故事吧,每天这个时候,嬷嬷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心在这一刻无比柔软,原来这才是做⺟亲的感觉,在这一刻,愿意答应他任何的要求,恨不得把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我可怜的孩子。 我给他讲的,是吴刚的故事,一个古老的月宮神话,一个被迫年年月月砍着永远不会倒的桂花树的仙人的故事。同我小的时候一样,故事并不单纯是故事,我更想告诉他一些道理,做人的道理,就如同我小的时候,⽗⺟告诉我的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想告诉他的实在太多了,因为不知道下次见面,要在何年何月… 弘昌趴在我的膝头,眼睛圆滚滚的,看着我,小小的⾝子,暖暖的,带着的香味,那样贴在我⾝边。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他抱在了怀中,我想,他是不习惯的,因为开始时,他动扭挣扎了好几次,后来,却不知怎的,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故事还只讲了一半,看着弘昌睡着的神情,我的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落⼊他的发间。恍惚着,他还是没満月的样子,只是恍然,又放大了,变成了胤祥的模样。 是了,弘昌很像他的阿玛,只有眼睛像我,如今睡着的样子,简直就是缩了⽔的胤祥的样子。 胤祥… 小孩子总是这样贪睡的,就是后来胤禛将他抱走,他也没有醒来,不过是换了个姿势就继续睡了。 我的泪没有一刻停止过,我痛恨自己这一刻的无助和软弱,但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痛和心碎。 最后陪在我⾝边的,只有小小的月华,在我抱着她悲伤的痛哭时,她小小的手柔软的在我脸上摸索。 “我常带弘昌来陪你就是了,只别这样哭了,伤⾝子。”胤禛隔天来时,见我躺在上,只是落泪的神情,吓了一跳“一天就瘦成这样,又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就是哭死又如何?我依旧不能回到弘昌⾝边,依旧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元寿,哭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我笑了,眼角泪痕宛然。 “别再带他来了,他还小,外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对你不是很不利?”我说。 “可是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开怀,元寿暂时不方便抱回给你,我想,你会想和弘昌多在一起些。”胤禛叫小星端来碗冰糖莲子银耳粥来,一匙一匙的喂我“不必这样,弘昌现在很好,让他维持现状就好了。”我半坐起,喝了两口,渐渐有了精神。 “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胤禛见我神⾊和缓,颇有些欣慰的样子。的 “将来,让弘昌过他想过的⽇子,好不好?”我问胤禛。 “将来?”胤禛一愣“弘昌是长子又是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他说。“这是祖宗规矩,继承他该继承的一切,就是他的⽇子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到了将来,他如果想继承他阿玛的一切,就让他继承,若是不愿意,也不勉強他,你能做到吗?”我继续问。 “婉然,你总是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且不说祖宗家法,我不过是他的伯⽗,原也不能替他做这样的主的。”胤禛笑了“再吃一口。” “若是你能的时候呢?”我不肯放弃这个问题。 “若是我能做这个主,好吧,我答应你,弘昌要怎样就怎样,如何?” “如此,就谢谢你了。”我松了口气“不论将来怎样,都要替我照顾好他。”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说这样的话,”胤禛皱眉,大约觉得我说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吉祥如意吧,我不过一笑代过,转而说:“不过是重又看见这孩子,觉得亏欠他终究太多了,我既然不能回到他⾝边照顾他,你便替我多看顾些,又有什么问题?” 胤禛的神⾊由灰暗又转而明朗,终于也说:“你说什么都好,我保证,我看顾他,一如元寿,你总放心了吧。” 我点头,漱了口后,睡下。 事情在按照我的计划一点点的推进着,我尽力控制自己的言行,对胤禛的态度一点一点的缓和,不过速度很慢,中间也常有反复。 这个时候我不免想,如果他能不这样精明,如果他肯愚蠢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至少,我不用这样煞费苦心的想着要怎样蒙蔽他的警惕。 那样的话,至少,我不用这样的算计他。 只是,这世界现实就现实在,我们的生命中,本没有那许多的如果。 所以,我要用自己逐渐软化的行动让他放松警惕; 所以,我要分析他也分析我自己,我要利用他的感情,然后计算着他每一步可能的反应以及我的机会。 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有些厌恶,只是,又有什么办法? 十月底。 其实时间如今对我而言,基本已经没有概念了,因为我每天和每天的生活基本没有改变。 那天,夜已深沉,胤禛忽然来了。 门被我自里面栓住了,他推了几下,哐哐的声音惊醒了我,也吓哭了一旁的月华。 “开门!”我披⾐起⾝,就听见他在用力的拍着门。 本不想理他,但是一想到我的计划,我也只能开门。 他喝了不少的酒,伴着房门一开,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而他也摇晃着,一把抱住了我。刚刚他的动作已经惊醒了院里的下人,我挣扎的当口,竟然有人进来抱走了月华。 “你这是怎么了?”我终于挣脫,将他推在暖炕上,叫小桃泡浓茶来。 的 “不用,我没醉。”胤禛挥手,赶走屋子里所有的下人。 “醉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醉了。”我皱眉,屋里半夜还是冷的,尤其这样站在地上。 “别走,婉然!”在我转⾝准备加件⾐裳时,胤禛猛的伸手,将我拖到怀中。 “你别这样。”我忽然觉得浑⾝都不自在,在我们摊牌之后,这样的亲密,让我觉得,自己很放。 “别动,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就一会,听我说会话就好,求你了。”胤禛不放手,却也没有更用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停止了挣扎。 “今天是我的生辰呢,”停了一会,胤禛忽然说“每年十四弟过生⽇,额娘总会亲手煮面给他吃,你知道吗?每年如此。” … 他只说了这样的一句,我想,他在等我问吧,这样的深夜,心忽然有了忧伤的痛,于是我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说。 “德妃娘娘有煮面给你吗?”我只能继续问,心里却已经猜到了答案。 “有,怎么没有,她嘱咐小厨房,也给我煮了,小厨房也煮了。”胤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距离这样近,他的笑声听在耳中,带来的,却是扎心的感觉。 “你也想吃她亲手煮的面。”我说。 “没有,她本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喜吃面。”胤禛说。“我讨厌吃面。” 嘴硬的家伙,我想,原来他今天喝醉了,半夜到我这里砸门,就是为了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如果不在乎,又怎么会惺惺念念的记得? 半晌,胤禛没有再说话,只是呼昅渐渐匀净起来,我拉了拉他环在我间的手臂,他的手松了下来,我坐起⾝,拿了被子帮他盖好。 这夜一,再也没有⼊梦。睡不着的时候,躺着是很痛苦的,天⾊未明,我就起⾝了,看看对面暖炕上的胤禛,酒醉之下,仍没有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厨房,几个厨子也早早起来,正准备早饭,看到我,都很惊讶。 洗手,叫厨子和了面,再抻成细丝,我自己切了⽩菜,在锅中加了葱炝炒了一下,再放⼊⽩菜,炒好盛出一半,余下的加汤,⽔沸了下面,面将好时,把早盛出的菜放进⼊。 这是三百年后,我最喜吃的面,老妈常做给我吃,我也偶尔做给自己吃。 一旁的厨子有些傻眼,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简单甚至简陋的食物吧,我也不在意,面好了就盛出一碗,端了回到屋子里。 胤禛已经醒了,坐在暖炕上,见我进来才问:“这么早,你去了哪里?” “昨天你生⽇,之前我不知道,现在,算为你补过生⽇吧。”我说,将面放在小几上。 “你亲手做的?”胤禛看了看那碗和他平时吃的完全不同的面,似乎愣了“你起这么早,就是做这个?我不是说,我最讨厌…”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脆的伸手去端面碗,他不吃,我却还想吃呢,只是,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胤禛隔开了。 没见过他这样吃过东西,很快,很急,一碗过后,居然又盛了一碗…的 这天他回来,带了一样东西给我,小小的锦盒,里面有一对紫檀木梳,一只梳子上刻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另一只上却刻了并蒂的莲花,两只梳子都穿了坠子,坠子是小巧⻩⽟,雕琢成木瓜的形状,细看时,上面却刻着字。 禛、婉,两个字落⼊眼中时,带来的却是浓浓的惆怅。胤禛的心意我不是不懂,只是,太迟了。 我等的机会,在十一月终于来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良妃在一个漫天飘着鹅⽑大雪的夜里,骤然薨逝。当时,康熙正住在畅舂园,自然,胤禛也留在竹子院。 那天夜里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院子廊下挂着几盏大灯笼,烛光让漫天的雪花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哄睡了月华,胤禛仍旧坐在暖炕上看他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我却一个人倚在窗前,痴痴的遥望着悠远的黑夜。 胤禛的一个贴⾝小太监匆匆来了,雪大,帽子上⽩了厚厚的一层,居然也顾不上打扫,就径直到了暖炕前。 “这是⼲什么?”随着人进来的冷气让我哆嗦了一下,胤禛也仿佛有感般抬头,不悦的问道。 “回主子,宮里的消息刚到,说是良妃娘娘薨了。”进来的人说:“这会皇上也知道了消息,只怕马上要回宮了。” 我微微摇了摇,有些站立不稳,良妃,说的是良妃吗?她⾝子虽一贯不好,可又怎么会,就这样去了呢? 眼前居然就浮现出了那神情淡然的女子,柳眉如烟,眼眸似⽔,⽪肤⽩皙,眼波却平静淡漠到绝望。 过去我就常想,这样的人儿,原本就该不食烟火,飘渺如仙,毕竟,这世界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污浊了,就此离去,未尝不好,只是,胤禩呢?他能这样想吗?以他的子,凡事隐忍不发,这次,还不知要把自己成什么样子? “夜深了,外面又冷,明天我叫人再送块好⽪子来给你做大⾐裳,也更暖和些,现在,早些睡吧,我进宮去看看。”在我发呆的时候,胤禛已经穿好了外面的⾐衫,准备进宮。 “下大雪,夜里路滑,还是别骑马了。”我收摄心神,往外看了看,风雪依旧,于是我习惯的叮嘱了胤禛一句。 话一出口,自己难免都愣了一下。 “好,你也早点睡。”胤禛走过来几步,却又停住,只用很低柔的声音说“这几天怕都不得空过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事别钻牛角尖。” 见我点头,他才疾步出去。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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