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古董杂货店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言情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古董杂货店  作者:匪我思存 书号:41975  时间:2017/9/24  字数:17256 
上一章   商品十 紫砂壶 恍然隔世    下一章 ( → )
  艾⾖

  ⽩月的手上抱着一只上好的紫砂壶,珠圆⽟润。

  这是一只段泥壶。

  段泥壶是最难烧的,差了火候的壶,初成时不觉,几泡茶后,便开始"出黑",犹如发霉。这只很有些年代了却不曾"出黑",泡养得珠玑隐现,洁莹似⽟。

  一枝蔓藤自壶柄攀缘而出,在壶⾝分做两枝,各自在一边兜,绽开并蒂的两朵花,用朱红的笔,细细描了那花瓣,隔了多少年的尘埃,兀自鲜灵灵的。这样的一把壶价格不菲。

  ⽩月这一整天都抱着这只壶,她带着盈盈笑意,看着店外来往的行人。红云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月是在等这只壶的有缘人。

  天⾊已暗,看来佳客即将登门。

  侯洙偶然间走进那爿古董店。

  他那时在夜市里逛,到处是喧嚣的人声。他本不喜待在人多的地方,可是当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看见刚刚升起的月亮,就那么细细的一弯,静静地悬在树梢头。风吹树梢动,倒像那弯月摇摇坠。

  便那么看着,摇摇坠的月,照着嘈杂纷的人群。

  看了许久,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该去那夜市里走走。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然而一浮上来便像非这么做不可。

  于是慢慢地走进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原先这里也是一个集市,只是没有这么宽敞,如今旧时的房子大概都拆去了吧,但那份喧嚣始终不曾变过。

  目光在人群中穿过,似乎在找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着,忽然看见拐角的那爿小店。

  只得一间门面,⼲⼲净净的雕花木门,灯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薄雪似地洒在店外的街面上,在光怪陆离的夜市里,孤零零地清静着。

  便以为是间小茶室,冷不防抬头,却又看见招牌——"古董杂货店"。

  侯洙倒不免意外,便不由自主地走进去。

  门"吱呀"一声轻响,満耳的喧嚣便仿佛一下子隔在了外面。

  店里收拾得整洁清慡,一边有货架,架上一应的瓷器、漆器、文房之类。店角置了张古旧的四方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桌子后面,闲闲地看书。听见客人进来,也不过抬起头,微微地一笑。侯洙只觉得这安静惬意极了,便也答以微笑。

  女子并不像别家店那样谄媚招呼,依旧低头看书,留侯洙一个人慢慢地看。

  他本也不知自己为何进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货架,忽然在一个角落停住。

  那角落,放了一只小小的紫砂壶。

  只一手大,珠圆⽟润。

  段泥壶。

  这段泥,俗称"绿泥",生时是浅绿⾊,烧成了该是米⽩微褐。但这段泥壶也是最难烧的,差了火候的壶,初成时不觉,几泡茶后,便开始"出黑",犹如发霉。

  这一只却不曾"出黑",泡养得珠玑隐现,洁莹似⽟。

  最奇巧的还是做工,一枝蔓藤自壶柄攀缘而出,在壶⾝分做两枝,各自在一边兜,便似两个人儿,互相地试探,试探。终于,绕上钮子,绽开并蒂的两朵花,用朱红的笔,细细描了那花瓣,隔了多少年的尘埃,兀自鲜灵灵的,恍若一双笑脸。

  "这叫做'连理壶'。"

  那年轻女子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他⾝后说道。

  "'曼生壶谱'里,传说该有这一式。"

  侯洙一惊,"哦?"

  女子浅笑,"传说——若真是曼生壶,该⾼阁供起,放在这货架上岂不委屈?"

  侯洙便也松口气,笑:"不错。"

  女子又道:"虽然不是曼生壶,到底是一只好壶。"

  侯洙望着那一双连理枝,不由自主地答:"是。"

  "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侯洙又不由自主地答:"好。"就像一只提线的木偶,要人提一下,才动一动。

  女子将壶从货架上取下。

  壶拿在手里,堪堪的一握,温润得像有生命一样。

  便不由自主地握住,像握住生命一样。

  "这壶,也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女子闲闲地提起,"看这泥⾊,也有些年头了。壶底上刻了'甲庚',也不知是哪一个甲庚年。"

  侯洙翻过来看壶底,果然刻了"甲庚"两字。

  旁边还有两枚小篆。

  一枚"子安",一枚"绛彤"。

  齐头紧挨,便如钮子上的一双花儿,并蒂而开。

  侯洙细细地看那两枚小篆,女子也看,侯洙便说:"是两个人吧?"

  "应该是,但只怕不是壶匠的名字。"女子忽而一笑,"先生,可是知道这壶的来历?"

  侯洙笑笑,"我怎会知道?"

  便将那壶放下,却又十分不舍。心里想,要不要买回去?

  不期然的,斜刺里伸过一只手,端起那壶。

  莹⽩如⽟的一只手,仿佛不带一丝⾎⾊,只有无名指甲上,一点丹蔻,红得有如那壶上绽开的花。

  "我要了。"

  回过头,便见一个女人。

  紫红的旗袍,微卷的短发,削得极薄,所以显得精⼲。细长的眉眼,细长的嘴,深紫的口红,苍⽩的面⾊中,便有如一抹⼲涸的⾎迹,触目惊心。

  侯洙果然惊心。

  这女人面容全然陌生,却无由地感觉悉,有如认得了几生几世。

  侯洙痴痴地望她,仿佛失了魂魄。

  苏星的人生,在见到那只连理壶的时候,重新开始。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她会与别人不同。

  她出生的那刻,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她的⺟亲说,从来未见过那样可怕的雨,仿佛苍天的怨气,‮夜一‬倾泻。

  便在那‮夜一‬,赶来医院的⽗亲出了车祸,人不曾有大碍,却因此识得了一个女子,从此心就不曾再回头。

  她的⺟亲从未跟她提过这段往事,只说她⽗亲死了。

  奇怪的是,她却一直明明⽩⽩地知道真相。她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懂事的,所以发生了什么她都很清楚,连她⺟亲望着她的时候,那种冷漠的目光,她也明⽩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当⺟亲又这样望着她的时候,她说:"你为什么要怨恨我?又不是我造成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世间的男人都不过如此。"

  她的⺟亲惊愕莫名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年,她十岁。

  长到十七岁,⺟亲患上癌症。

  临终时,叫来了她的⽗亲。

  那男人,只在她刚出生后不久来看过她,所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提出接她回去,与她的后⺟和弟弟一同生活,她淡然地拒绝。

  十七岁,⾼中刚毕业,她挽起一只旅行包,离了家门。

  走过许多城市,换了许多工作,见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得多了,一点点写下来,投给杂志社。⽇子久了,居然也混出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作家了。

  但职业对于她,不过一样谋生的手段,与当车间的女工,练摊的小贩,没有多少不同。

  她写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没有故事。她的生活,还奇怪地空⽩着。

  没有恋人,连朋友也没有。

  她从小就是冷漠的,总是整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她想要记起来,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闷闷地堵在心里,这样的感觉好不难受。

  别人看见她,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怪异。因为特异而被疏远,没有人跟她作伴,虽然有一点寂寞,但她也并不在意。只想早点记起那件事情。

  生活就这样茫茫地过着。

  她走进这爿古董店,纯属偶然。本来漫无目的,在夜市里逶迤地走,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

  ⾝边的男男女女,装作不经意地从眼角打量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时下虽然流行复古,然而这个女子,却像从旧时画中活生生地走出来。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走,然后便看见那间古董店。

  薄雪似的、清静的灯光,从雕花木门的隙里流泻,像一只手,温柔地召唤,一下,又一下。

  她久久地看着,那一扇门,就像在那里等了好久,单等她来。

  于是她来了。

  生命便在那一瞬清醒,知道为何来这世上一遭。

  "我要了。"

  苏星冲那男人,微微地一笑。

  她心知自己的美丽,曾经有杂志的编辑,同为女人,见到她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后来说:"我才知道古典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她又说:"为什么你不多笑笑呢?多笑一笑,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魅力。"

  她却回答:"为什么我要笑呢?"

  那时她懒得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她却一心想要眼前的男人,看见她的笑容。

  心里还不免惴惴,那话是不假的么?真的没有人能够抵挡?那这一个男人,真的会上钩吧?

  男人回答:"好。"

  苏星便终于松了口气,看他失神的样子,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

  也不免起了轻视之意,男人真是经不起惑,可是这么想着,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悲伤。

  店的主人,那年轻女子问她:"那么,你要买这只壶?"

  苏星点头。

  女子轻笑:"可是你连价钱都还没有问过。"

  苏星眼睛看着那男人,慢慢地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买。"

  女子悠然地说:"其实也不贵,只要三千。"

  三千确实不贵,可是苏星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她刚刚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那男人就说:"我带了,我买给你。"

  她心里一惊,我买给你,这话好耳,她想起许久以前的一个人,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样的话。那是在一间⽟器店里,她手里拿着一只翡翠镯子,没有带⾜钱,又舍不得放下,他便走过来,这样说道。

  那时他一⾝半旧的青缎,却是儒雅翩然,她在逆光中望定他,只见他眼里的温柔,便意

  她咬了咬牙,淡淡地回答:"我们初次见面,怎么能够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笑,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喜。"

  只要你喜

  那人也曾这样说。

  苏星更加惊心,忍不住再一次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没有错,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又分明不是。经过这么多次的轮回,他一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这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吧。

  她便又露出清淡的笑容:"我住得不远,可以回去取钱。"

  他说:"我替你付钱,你再还我,也是一样。"

  他毕竟还是不一样了,那时他是不由分说地坚持,苏星倒是松了口气。她也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的,便点点头说:"好。"

  店的主人把壶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苏星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真是一只好壶,小心别打坏了。"

  苏星觉得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却捉摸不透,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幽深的眼眸,微微含笑。

  苏星住的地方,只隔两条街,走走就走到了。

  她抱着壶,一语不发地走着。

  他便在后面,一语不发地跟着。

  她一次也未曾回头,却看见地上他淡淡的影子,一忽而晃得不见,一忽而又移过来,拖长了,两人的影子便迭合在一起。

  那时却不是这样。

  他们刚走到店子门口,就有他家的马车。

  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哥儿,却不想是个有资格坐蓝呢⾼档大车的公卿子弟,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却坦坦地微笑:"来。"

  她本不是那样一个没有主张的女子,却只因他这一笑,便失了分寸。

  这一跤到底,一切都不可收拾。

  到了她住的楼下,四层的旧楼房,惟有二楼上,她住的那一间没有灯光。

  苏星抬头看看,他便也抬头看看。他仍像一只木偶,线提在她手里。

  "我上去拿钱给你。"

  他说:"好。"

  她没有请他上去,他便在楼下等着。总觉得她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会依她,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女子,这样的感觉好没来由,可就是不由自主。

  那一间的灯亮了。

  过了一会儿,苏星走下楼,手里拿了一只信封。

  她在旗袍的外面,套了一件线⾐。

  天⾊很暗,本来是看不清颜⾊的,但他莫名地就知道,那一定是件大红的⾐裳。

  苏星把钱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

  她忽然一笑,"你也不数数?"这一笑妩媚动人,与她一直的冷淡判若两人。

  他沉默半晌,‮头摇‬:"不用了。"

  苏星又嫣然一笑,"那么要是少了的话,你再来找我好了。"

  他却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舂⽇的季节,桃花开着,⽟兰也开着,清清淡淡的月光里,花影悉悉索索地摇。她眼里映着月光,也微微地摇摆不定。摇摆不定,好像并不十分自信的猎手对着猎物,不知道赌注是否下对了地方,有点莫名的张皇。

  "好。"他忽然答道。

  也许因为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转⾝沿着小区的窄路走了。

  苏星呆呆地望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忽然便空落落地不安起来。

  这时候,他却又回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便也忍不住微笑,说:"我叫苏星。"

  他点点头,更大声地说:"我叫侯洙。"

  苏星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安心了。

  侯洙,苏星。转过人世了。

  翌⽇夜晚的月亮更细,若有若无的一丝悬在天边,就像一缕清冷的雾气。

  苏星站在台上,手里捧着那只连理壶。

  煮去了尘埃,越发滋润得如同一颗珍珠,茶⽔微微地溢开清香,混在花香里,在侧侧轻寒的舂风里,手心的温暖一直沁⼊心里。

  只是心里,总有凉凉的一团,是任何温暖也化不开的冰。

  侯洙走到楼下,站住。

  他从小路彼端走来时,苏星就看见他了,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扬脸望着月亮。

  即使不看着他,她也知道他正注视她,目不转睛。

  从前也这样子的。

  月上梢头的时节,他就来找她。

  那时她是八大胡同清昑小班的红人,自住一座小楼,暮⾊降临,她便坐在楼上。但不肯显得是在等他,悠悠然地吃茶、赏月,却又总留了一只眼睛,在那一径幽暗,几点红灯中留意着,那一个人影有没有来?

  他来了,便松口气,却不肯先跟他打招呼。其实招呼男人,原是她的本分,可偏偏只有这一个,她不肯,总觉得先招呼了,便会被他看轻似的。

  他却也不说话,只在楼下静静地望着她。

  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便见他的一双眸子,像金子般微微闪亮。

  "⼲嘛?"她讪讪地,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了。

  "看你。"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便忍不住脸热心跳。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什么都好看。"

  心里便一阵窃喜。那时她深信他的话,只因他的眼神如此真挚。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陡地张満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脫,挣不开…

  "咦?"冷不丁,有人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肤这样⽩,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脫出来,浑⾝的力气似乎都脫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静静地照着空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內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嘲⽔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她正坐在窗边,这时已经是暮舂,窗子大开着。将満的月在她脑后,莹⽩的一轮,映着她的脸庞,仿佛也泛着淡银⾊的光泽,虽然美,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以前我写的都是空洞的故事,可是这一个不同。"她微微侧过脸来,"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侯洙点了一下头。

  "我要写一个舞,她的名字…"她看了看手里的连理壶,"她的名字叫绛彤。"

  思绪有些,她停下来。

  侯洙忽然笑笑说:"那么她若有一个情人,就该叫子安了?"

  苏星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脸上却笑得明媚,像个被识破小诡计的孩子,"对了,她的情人就叫子安——我的灵感,正是从这壶上来的呢。"

  侯洙没有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绛彤那时,是乾隆年间的名,那既是一个太平盛事,人物风流,绛彤也很有些际遇,慢慢地便眼⾼于顶,倒把自己看得跟个侯门千金一般。"

  她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一捧,便不知天⾼地厚起来。

  只可惜,心比天⾼,命比纸薄。

  侯洙忽然说道:"她一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概是吧。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气,也有一舞倾城的姿容。她那时,喜穿大红的绸⾐,因为爱这喜⾊,场已经诸多辛酸,为何不叫自己快活些?她便⽇⽇穿着大红的舞⾐。也不知引得多少章台走马的贵介,掷下千金,只求一睹芳容。"

  那时,⽇⽇歌,也觉得平常。

  直到遇见他。

  "子安那时候是个公子,他的⽗亲是当朝大学士,姓富察…"

  苏星叹口气,富察公子。

  京中公卿第一族。

  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连鸨儿都婉转地劝过,但一见他温柔的神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那怎么呢?"她对着鸨儿半蛮横半撒娇,"将他拒之门外?"

  谁敢?谁敢将富察公子拒之门外。

  有富察公子在,别的客也不必接了。于是,便有双宿双飞的⽇子,花前对斟,月下昑章,仿佛称心如意。

  她从来未曾提过要他娶她。

  不愿提,不愿叫他觉得她别有所求,也不必提,其实那一个名分,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她富有积蓄,待到年迈,宁可效法鸨儿,在八大胡同寻个安⾝处,也不想去那公府中低眉顺目。

  但他不肯。

  他总是很固执,再三坚持。那时年少,也就答应了——

  "绛彤那时,満心地信任子安,他说爱她一世,她便信了,他说花轿来,她便也信了。"

  侯洙眼里闪动异样的光芒,"后来呢?"

  "那一晚,本是子安与她相约,来娶的⽇子。"

  "结果,他践约了没有?"

  "结果…"她说不下去。

  恨意一点点地积起来,像针一样扎在口。

  侯洙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也像针一样扎在口。

  "你走吧。"她忽然说。

  说完自己也愣了,好不容易下决心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让他走?

  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说:"你走吧。"

  侯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手扶着门说:"我明天再来,你把这故事讲完吧?"

  苏星怔愣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笑笑:"好。"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远,苏星的心里便怅然若失起来。

  一个人坐在窗边,已经有一点暑气,⼊夜不散,燠热便仿佛一直闷到口,呼昅不畅。

  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看那一条树影摇曳的小径,渐渐行远的人影。

  他的脚步,似乎很是犹豫,几度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回头了,忙忙地转开视线,但他却不曾真的回头来看。

  那时却不同。

  每一回他走,都一再地回头,她便在楼上挥一方雪⽩的丝帕,故意要他看见,故意要他回头。

  那丝帕的角上,绣了一双并蒂莲。

  那一回他走,她故意地,失落了那丝帕,像一朵云般,飘落在他脚边。他便拣起来,仔仔细细地收起,把那一双并蒂莲,收在了怀里。

  连理并蒂。

  苏星的手在连理壶壁上慢慢地摩挲。

  那壶,本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

  因为她提起曼生壶的别致,他便辗转相托,特为请陈曼生做了这一只。曼生十八式不载这一只,人世间惟有这寥寥的几个人知道底。

  所以,那一晚,她便穿着大红的嫁⾐,在红烛腻人的光影里,捧着这一只壶,静静地等,静静地等。

  不虞有他。

  想起他临去时,执起她的手,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她那忐忑的心,便真的‮定安‬了。

  侯洙再来时,发觉门开着。

  苏星坐在窗口,手里捧着连理壶,那模样,仿佛自他走后还不曾动过。

  侯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刚好看见她的侧面,⽇⽇来,已经成了习惯。

  逢十六,仍是月圆。清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她脸上。侯洙看了她一会,又慢慢地转下去看她手里的壶,那珠圆⽟润的壶壁,便在月光泛着莹莹的光,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苏星忽然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看他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笑,"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的。"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来,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苏星淡淡地说:"这是两回事。我开着门当然为了等你,可是我等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侯洙觉得她的话很奇怪,怔了一会,没有回答。却问:"那么,绛彤到底等到了子安没有呢?"

  苏星转过脸来,见侯洙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然一阵说不出的烦恼。她摇‮头摇‬,焦躁地说:"我想不好!我也不知道,绛彤等到了子安没有?"

  侯洙笑笑,说:"那你慢慢地想,我不会着急的,无论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等着你想出答案来。"

  这不是她设想会听到的回答,苏星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她低低地问:"你相信有些事,是前世注定的吗?"

  侯洙回答:"如果一个人不记得前世,那就算被前世注定,也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一个人能记得前世,那今生也许能被前世注定。可是一个人,真的能记得前世吗?"

  苏星默然,半晌才道:"听说一个人的恨意若是能够上达九天,就能够三生三世都记得这段仇恨。"

  侯洙静静地看着她:"真的会这样吗?"

  苏星摇‮头摇‬,又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

  侯洙忽然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点相信起来。"苏星不说话,他便又说:"你知道么,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面,可是我并没有见过你。现在听你说前世,我想,我也许是认识前世的你吧。"

  "哦?"苏星勉強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的?"

  侯洙说:"我不但这么觉得,而且我想,我一定很喜前世的你。你说恨一个人可以记得三生三世,那喜一个人也一样吧,不管你怎么转世,我都会喜你。"

  苏星不由地失神起来,可是心里就像有一冰凌,又冷又尖锐,狠狠地刺下来,便又惊醒过来。

  "你不是想知道绛彤有没有等到子安?"她说,"现在我想到了。"

  "等到了没有呢?"

  苏星低头望着手里的连理壶,钮子旁边的花开并蒂,红的,却像针一样刺着眼睛。

  她慢慢地说:"她等来了,来的却不是子安。"

  是两个富察公府的家人。

  拿着子安的绝情信,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还有…一杯鸩酒。

  话却只有一句:"花轿,你也配!"

  你也配。

  只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刀,将她一段段地切,一寸寸地割。抛进油里,又抛进冰⽔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热,从来没有过这样冷。

  人僵了,心也木了,连那酒如何滑过喉咙都没有感觉。

  只是不甘心。

  什么花开并蒂,什么连理同,原来全是镜花⽔月。

  但,她并不曾求过他呀。

  死死地捞住那最后的一丝自尊,如同捞住沦⼊泥沼的落红,什么绝世有佳人,自欺欺人罢?命里注定要被人踩的。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来踩上这最后的一脚?那么狠,那么不留余地——

  "后来呢?"那男人问。

  她冷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后来?"

  侯洙不语,良久,忽然长叹:"原来结局是这样,我倒是不曾想到。"

  她问:"那你以为结局该是什么样?"

  侯洙想了一会,说:"那子安原来想将生米煮成饭,得家里不得不认下儿媳。他在外面赁屋,备下喜宴,那一天,他本来该去娶绛彤。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瞒过府里,才出门就被捉回。等他终于脫⾝回去泉香楼,绛彤却已经死了。原来家人告诉她,子安已经另娶,绛彤便仰药自尽——"

  苏星冷冷地望定他:"你想说,这一切子安都不知情?"

  侯洙默然片刻,苦笑了笑,说:"这结局是不好,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绛彤是个刚強的女子,便是情郞真的将她抛弃,她也会活个好样儿的,绝不会自尽。"

  苏星心里蓦地一酸,想不到转过来世,他还是如此了解她。那一世,他便是这样的,叫她以为他是个知己。

  呆呆地出神,忽听侯洙问:"我还是不明⽩。绛彤那样聪明,为什么会轻信那两人一定是子安派去的?"

  "有他亲笔的绝情信。"

  侯洙叹息,"可以是别人代笔。"

  "还有那方绢帕。"

  "可以是硬抢来的。"

  苏星忽然不语,咬了咬嘴,一点殷红慢慢地渗出,刺目如同并蒂的花瓣。

  侯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故事还没有最后结局吧?"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怎样才算结局?"

  侯洙一笑,"可是我却总觉得,还没有到最后的结局。"

  苏星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说:"是,还没有最后的结局。"

  "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清醒过来,已是一只鬼,一只不甘心的鬼。

  纵然已是一把破碎的玻璃,拾掇不起,却总还不肯死心,便在世上游。一只孤魂野鬼,被那一腔的恨燃烧着,被那一丝不甘心冰冻着,満怀心事地游逛。

  好生辛苦,这世上却鬼的宝物太多,一出门,寸步难行。

  费了好多气力,终于到了公府。

  却只见双双对对的红灯笼,喜字灯笼,红得如同并蒂的花瓣。

  她怔愣间,便见一乘大轿缓缓地来。

  他在里面。

  到底是鬼了,不消看,也感觉得到,便不由自主地跟。

  二门轿停,看他下轿,携一个女子的手,下轿。

  当朝的公主。

  那是他的,配得上他的

  怪不得。

  怪不得,不能再容一个青楼女子,坏了驸马的名声。

  看自己⾝上,尤是那一⾝喜服,一枝梅花攀上,一双喜鹊婉转,有道是"喜上眉梢",玲珑精致,一并地嘲笑曾经的不甘心。

  还有什么不甘心?没有了。

  终于,彻底地,死心。

  只是这段仇恨,却不肯忘却。

  三生三世,定要找到他!定要他偿了这条命!

  她出神地想,不由笑得狰狞。

  忽听侯洙说:"你穿这红⾊旗袍,倒真有几分像新娘子。"

  她一怔,浅笑:"原来你留意到了,我特地做的。"

  "我一进来就留意到了。"侯洙上上下下地打量半晌,又说:"要是件嫁⾐,还应该再精致些。"

  "哦?"她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怎么样才算精致?"

  "裙边该有不断边的'福'字,裙摆该有'喜上眉梢',还该有一块'百子'大红盖头。"

  不由得怔住。昔⽇她正是这副模样,但,他怎么知道?

  他微笑,"我说过,恨可以记得三生三世,喜也是一样。我喜你,所以不管你怎么转世,我都认得你。"

  她迟迟疑疑,"你真的记得?"

  侯洙点头,"你还想报仇吗?"

  不由眼神一黯,是苏星,还是绛彤,她已分不清,只知口的恨,化不开的冰。

  侯洙望定她,忽然说:"这茶,定是一壶好茶,既然已经泡了,那就让我尝尝吧。"

  她看看手里的壶,眼神就像忽然不认识这只壶了一般。

  侯洙伸出手,她踌躇良久,终于递给他。

  看他一饮而尽,心里便一松,到底还是这样结局了。

  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止不住地冒上来。

  "朱朱。"

  忽听那男人这样唤她,朱朱,她的小字,他给她取的,只得他们两个知道。心如刀绞,却不明⽩,这一世终于偿了心愿,为何还是这般难受?

  却听他又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不曾骗你。"

  她一愣。

  "我赶去得迟了几天,却已经找不到你。"

  "你…"她困惑地,"你是…"

  "我一直在等你。"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冰冷的手,却仍是那般温柔,"我也是不甘心,所以不肯转世。等你三生三世,只为了告诉你这一句话:朱朱,当⽇我不曾骗你。"

  她茫茫地看他,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庞,忽然心里一阵清明,原来,还是子安。

  侯洙,就是"候朱!"

  他竟为了这一句话,等了那么久。

  终于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

  "为何不早说?"

  "天人两隔,说了又如何?我只要你不再恨我。"

  他的笑,越来越模糊。得偿心愿,游的野鬼终可以再去投胎。

  "等我!"她伸手要取连理壶。

  "不。"他倾尽壶里的最后一滴茶⽔,"你是一个刚強的女子,会活一个好样儿的。"

  他的形已散,只留一抹微笑在她眼里。

  "恨可以记得三生三世,喜也是一样,我等你的来世!"

  "好。"她在心里回应,"今生我会好好地活,来世我一定找到你!"

  便紧紧地握住壶⾝。

  依旧,连理并蒂。

  附录:

  紫纱壶考证:

  紫砂壶是明清时期江苏宣兴地区所产的一种陶质茶具。紫砂壶泡茶不走味、贮茶不变⾊,即使是盛暑时节,所泡之茶仍不易馊。由于泡茶⽇久,茶素慢慢渗⼊陶质中去,如果只泡清⽔,也有一股清清的茶香。

  紫砂壶从选泥、制作成壶坯等关键工序都是用手工作的,因而制作十分精细。陶坯一般多不上釉,以其自然⾊泽取胜,只是在陶坯成型后,上面印刻的书画诗文纹案都要用粉质颜料加填于轮廓中。这种自然本⾊和着⾊方式是紫砂陶壶的一个显著特点。

  在造型上,虽然每个制壶名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特⾊,但大体上还是可以分为素⾊、筋瓤和浮雕三种类型。

  鉴定紫砂壶的真伪,可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从亮⾊上看。真正的紫砂壶体重、⾊紫,因为长期为人手‮摩抚‬,上面呈现出汕润的光亮。而新制的紫砂壶一般说来质地都比较疏松,颜⾊偏⻩,有光亮的少,无光亮的多。即使有光亮,也是用州⽩蜡打磨上去的。

  再从文字上看,旧壶的款都是用文,字体极为工整。新壶如果用文,字体因为摹仿或显呆板,或笔划长短耝细不一。如果是用旧壶加刻新款,则所刻文字为文。 UmUXs.Com
上一章   古董杂货店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古董杂货店,言情小说古董杂货店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匪我思存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古董杂货店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言情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