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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无水之城 作者:许开祯 | 书号:41986 时间:2017/9/24 字数:17826 |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 |
10 夏⽇的河城是非常焦躁的。 晨风从北部的腾格里沙漠刮来,挟着沙漠的骄横、暴躁,卷起河城上空浮的腥烂气,令空气⼲热难耐。广场里,新植的草坪让夜间纳凉的人踩得东倒西歪,几个肥硕的庇股印很清晰地印在草坪上。衬了庇股的废报纸,小孩扔的雪糕纸、冰袋、饮料瓶七八糟撒一地。大风前新装的不锈钢垃圾桶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个尚未撤除的老式铸铁垃圾桶孤零零摆在广场东口。但因为太破旧,人们嫌弃它似的不肯往里面扔东西。广场东头大什字马路边上,几个穿⻩马甲、戴口罩、提扫帚的环卫工人围在一起仰起脖子,劲使地瞅着通天柱顶端风飘动的粉红物,争辩它到底是姑娘的內⾐还是婆姨们的… ⾼⾼大大的建筑物下,早起的人们一样渺小。 晨练的人排成三个方阵。东边是一个満头银发⾝材瘦小的老人领着练剑,中间是上了年岁的妇女们扭秧歌,西边是年轻人跳早舞。广场西边马路边,卖早点的小摊正在生炉火,噼噼啪啪的柴火声中,几股子浓烟乌腾腾升起,很快在广场上空汇聚成一块黑云。早点摊的四周,晨风卷着垃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穿过修建河化大厦时临时打通的一条碎石巷道,被誉为河火锅一条街的共和街上,大多的店铺还关着门。共和街在黎明中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宁静。这条街刚贯通时曾被定位为河城的商业一条街,有人还充満幻想要把它直接提升为步行街,让河城因此罩上现代都市的光环。不料第一批⼊驻的店主很快让这个幻想破灭,后来精明的四川人、浙江人乘势抢夺地盘,将一大半门面改成风格各异的火锅店,才让这条街得以繁荣。 火锅店中间夹杂着的网吧里,聊了夜一天的中学生们此时极不情愿地走出来,猩红的眼睛,伸伸青舂的懒,打几个哈欠,呼昅几口有异味儿的空气。在学生们对黎明的一片怨恨中,一辆坦克一样笨拙的推土机轰隆隆地响过来,发出刺耳的叫声。推土机后面,一伙民工扛着铁锨,踏着有力的步伐,跟着推土机往西走。学生们看见,民工们胳膊上系个红袖套,袖套上大大地印着一个“拆”字。 推土机驶出共和街,穿过河城去年新拓宽的新西大街,又往西走了近两百米,停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四合院前。民工们像察警一样迅疾散开,从四周围住了这座四合院。 这时天已透亮,太跃跃试地想从东方祁连山脉噴出。吃早餐的人们正从各自家门走出,往牛⾁菜面馆、臊子面馆赶。街上行人渐多,学生们穿着校服,跨着自行车,叽叽喳喳说笑着从四合院周围骑过去。 与周围的忙和嘈杂相比,四合院的平静让人觉得诧异。谁都知道,这可是一座非同寻常的院子。大风过后,双扇朱红⾊院门又涂了一层新漆,晨光中发出耀眼的红。青砖砌成的年代多少有些久远的院墙上,画着一些大小不等的圆,圆中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写过的“拆”字,很规范,标准的楷书,一看就是王书法的手笔,可惜让脏⽔给泼了。四合院两边,新起的居民楼里有人从台上探出头,窥偷四合院是他们的爱好,你还别说,四合院老有风景让他们望去,人得很,也刺得很。推土机夸张的叫声中,居民们的目光布満了疑惑,不多久便一个个失望地收⾝而去,这样的场面他们看得多了,阵势比这大的也见过。推土机的叫喊令他们烦躁,四合院一次比一次的镇定又令他们心生敬佩,到底是不一般的人家。 四合院西边,起到二层的楼房像残疾人一样风中哆嗦,横七竖八揷在混凝土中的钢筋,这阵儿有点张牙舞爪。因为四合院的缘故,这楼只起了两个单元,另两个单元却让四合院阻住了,看上去便有点不伦不类,把周围的景致给破坏了。 太噴出的一刹那,四合院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推土机的惊喜中,门里探出半个女人⾝子,粉粉的,懒懒的。女人还没换掉睡⾐,头发散地披着,脸因慵懒而显出几份媚娇,⾝子粉嘟嘟的,感。女人望一眼门口“突突”嚣叫的怪物,缩了进去。很快她又走出来,粉⾐绿,一股子,⾝材略略显胖,但胖得恰到好处。民工们忍不住就将目光粘上去。女人软软一笑,差点笑酥民工的骨头。她双手端起一个盆子,哗,将一盆污物泼洒到推土机上。登时,空气中腾起浓浓的臊臭。民工们慌忙捂住鼻子,四散逃开,女人“咯咯”笑了几声,进去了。 女人上好门锁,望了一眼东边升出的⽇头,伸个长长的懒,趿拉着木拖鞋进了西厢房。 男人睡得正香。 女人坐在写字台边,胡翻看桌上的稿纸,男人昨夜又写了许多,这阵子真是写疯了。女人从不关心男人写什么,也没法关心,只要不停地写她就⾼兴,写是她生活的希望,也是她热爱男人的理由。她在稿纸的下角悄悄拿笔做个暗记,这是她的秘密,男人从没发现过,她在检查男人写作的进度。做完这项神圣的工作,她暗自一笑,觉得很滑稽,很有情调,又趿着拖鞋,在屋里毫无目的转几圈,实在想不出该做什么,索又回到上。 才是她最想要的位置。 女人细心地望住睡的男人。 男人昨晚熬了夜,睡相踏实得很。女人摇了几下,没摇醒,女人的趣情上来了。女人的趣情老是来得很怪,也很突然,连她自己都把不准脉,一来便不由自主,便不可遏止。果然,女人伸出⾆头,在男人裸露的⾝子上起来。女人得很艺术,很见功底,男人很快开始菗搐。女人的牙轻轻咬住男人啂头,手指在男人裸体上微妙地划动,仿佛一叶桨,在⽔面上打着滑儿,时快时慢,撩拨得⽔面哗哗作响,几个涟漪后,停在了想停的地方。男人条件反似的菗搐着,眼还闭着,人却翻⾝庒住了女人,屋子里很快响起奋兴的呻昑…滚滚热浪立时腾起来,放肆地飘在四合院上空,河城立马多出一股粉红味。 包工头子车光辉这天早上起得晚了一点。昨晚他没回家,睡在了小洋楼。 小洋楼位于河城东北角,这儿原来是一片阔大的核桃园,归林业局管辖。几年前林业局将核桃园开发成简易茶园,供河人休闲避暑。车光辉看中这个地方,费了不少心思,才将核桃园买下来,开发成花园住宅小区,给河城又增添了一道景⾊。三层⾼的小洋楼掩映在翠绿的核桃树下,车光辉又在核桃树间点缀不少楼亭、鱼池,还有曲曲弯弯的碎石小径,使小区环境平添了几多浪漫。小洋楼卖得不错,买主大多是来河办厂的外地人,当然也有河城里的暴发户。 车光辉拥有的这栋,原本卖给了腐竹厂老板杨东升。杨东升建义乌商贸城亏了⾎本,为偿还行银 款贷,将房子又转卖给他。车光辉没再出售,把它留作友会客寻开心的地方。 包工头子车光辉本质上并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浪迹天涯的艺术家。他善于赚钱,更善于大把大把花钱。他有一个梦,就是有一天厌倦了赚钱的生活,会有一个女人陪着他去浪迹天涯,这个女人不一定年轻,也不一定漂亮,但一定是个诗情画意的女人。他想他会爱上这个女人。 车光辉爱过不少女人,但每次都不够彻底。这不怪他,人在没钱的时候谈爱是一种奢望,即或碰到了,也未必有信心能把它抓牢。人在钱多的时候谈爱会显得矫情,钱的颜⾊能改变许多事物,包括爱情。车光辉四十多岁,抛去幼年童年,生命的⻩金时间几乎分别处在这两种状态里,这就使得他的爱老处在半虚空状态,没法落实,也就没法放放心心去爱女人,至于有没有女人真正爱他,他想过,却没有答案。因此车光辉想,他打算放弃赚钱生涯的那一天,也许是他寻找真爱的那一天。 眼下显然不是时候,河建集团这些年发展迅猛,已成为河建筑业龙头老大,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不能丢下不管。再说了,真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女人的确很多,但真正属于你的那一个,却要等上帝牵线搭桥排除万难在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你送来。上帝是很公平的,它给了你赚钱的机会,难保不在别的方面难为你,啥都让你占全了,别人还活不活? 车光辉不急,他老取笑自己,一条腿不小心踩错了道,误踏到钱上,另一条说啥也得留神,不能再踩在陷阱上。对于一个有着巨额财产的男人来说,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陷阱。 昨晚他在小洋楼招待河文学界的一帮朋友。车光辉跟这帮文人很合得来,一有空就拉他们喝酒聊天。 要说河城这帮文人,个个都是嘴上带刀的角儿,编排起事儿来,真是⽩刀子说话,红刀子唱歌。河城不少有分量的主儿,稀里糊涂就栽在了他们嘴⽪子下。这帮家伙喝起酒来,真称得上是口无遮拦,心无玄机,海阔天空扬文字,把个河城翻来覆去,⾎淋淋当了下酒菜。还好,他们对车光辉,算得上嘴下留情,除了爱蹭点拿点,还是很够朋友的。 车光辉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曾祖⽗曾是河名气最大的地主,据说拥有良田千亩,牛马百匹,车家大坝几百户人家都是他的佃农。这可以从车家大坝田地名称上得到印证。比如车家大坝最肥硕的那块地叫车家大地,西头那块种苞⾕的地叫车家洼,被车光辉修为学校的那块地叫车家涝池。曾祖⽗一生只娶了一个老婆,但纳了四房妾,遗憾的是只生下祖⽗一个儿子。他的祖⽗是个情中人,对女人的兴趣远远大过对田地的兴趣。祖⽗一生爱女人无数,但只娶了祖⺟一个。对此祖⽗这样解释,会爱的偷着爱,不会爱的守着爱。可见祖⽗喜偷别人老婆。 祖⽗一生偷女人无数,每偷成一回,他便视自己偷时的心境在脚下踏出一块地来回报女人,直到他把曾祖⽗留下的土地全部踏光。 祖⽗年老体弱时,突然昅起了鸦片,在鸦片黑腾腾的烟雾里,他慢慢死去。他死的样子车光辉见过,一脸安详,幸福无比。 车光辉的⽗亲是一个老实本分而又几近猥琐的男人。生下来就目光凝重,表情痛苦,仿佛极不情愿来到这个世上。他寡言少语,很难与人为友。闷闷的心里终⽇只想着一件事,怎么把祖⽗踢扫掉的家业再挣回来。为此他起早贪黑,没睡过囫囵觉,连件囫囵⾐裳也舍不得穿,寒冬腊月宁可让耳朵冻得流脓,也舍不得把箱底的狗⽪帽子拿出来戴。纵是这样,⽗亲也没能实现他的心愿。土改时他手上的家业被一扫而光,⽗亲变成了穷光蛋。这还不算,一九七六年后,⽗亲被揪了出来,大队书记庄向是庄福的后人,他给⽗亲糊了一个纸帽子,尖尖的像个喇叭。⽗亲整天顶着个喇叭给车家大坝扫了将近十年的巷道。每次批斗会上,⽗亲都被细细的⿇绳反剪住胳膊,脖子里挂个纸牌,让人揪到台上认罪。⺟亲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尽管也出⾝于地主家庭,但毕竟是小地主家,不能跟车家相提并论。陪着⽗亲挨了几次斗后,她不堪羞辱,在一个风⾼月黑的晚上悬梁自尽。 那时车光辉不在车家大坝,他被庄向派到副业队上⼲活。副业队在⽩银、柳园一带⼲建筑。车光辉因是地主的儿子,副业队的脏活苦活全归他⼲,尤其是拆那些钢筋⽔泥垒成的房子。车光辉整天抡着二十斤重的铁锤,胳膊肿了,虎口裂了,照样还得抡下去。副业队长是管家刘二的后人,对他十分刻薄,甚至没让他参加⺟亲的葬礼。 车光辉正是在那暗无天⽇的岁月里学会了泥瓦匠,砌砖放线,样样俱会,而且无师自通看懂了图纸,不久便在副业队有了名气。⽩银、柳园一带的城里人看他心灵手巧,做出的活儿与别人不一般,暗地里送他一个外号——车灰匠。 重振车家雄风的大业终于没能实现,⽗亲在“文⾰”结束的头一年含恨死去。死时面如⻩纸,枯⼲如柴,完全没有祖⽗那种从容。车光辉失去祖业,又无法在仇恨的目光里苟且偷生,只能凭泥瓦匠的手艺,当起了灰灰匠。 没承想他此生能在河城成就一番大业,想起往事,车光辉不但不恨那段岁月,反倒觉得上苍暗中护着他,让他经历那番磨难。每每想及此段苦难,他就拿梁晓声、叶辛那些知青作家聊以慰自,说,如果没有“文⾰”哪能有梁晓声、叶辛们的今天。 在对待女人和金钱的态度上,车光辉更多地承袭了祖⽗的个,跟祖⽗有很大相同。钱财方面,车光辉一直信奉钱是大家挣的,也是大家花的,能挣敢花,才是男人本⾊。河建之所以发展迅猛,无非是在挣钱与花钱上处理得当。还有,车光辉从不拖欠工人一分钱,工人挣的是⾎汗钱,尤其乡下来的民工,挣钱容易吗!车光辉当了几年的包工头,从没拖过谁欠过谁,正因如此,他的信誉才在河城数十位包工头中最好。 女人方面,车光辉却有点讲究。 … 这天早上,车光辉刚起,机手响了。电话是人大一位副主任打来的,用婉转的口气,告诫他做某些事时要冷静一点。车光辉知道副主任在指什么,非常客气地说:“一定,一定。”刚挂断,一位副市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口气依旧温和,说的还是同样的话,同样的事。车光辉笑笑,跟副市长做了保证。本想收拾利落出门,可电话一个连着一个,住了他,都是冲四合院打来的。 上午有个会,河唯一的文学刊物《河文学》今天来创刊十五周年纪念⽇,文联和作协在宾馆召开座谈会。作为该杂志最大的赞助商,车光辉要在会上发表讲话,还要以省作协副主席、《河文学》名誉主编的⾝份,给市里几个创作小有成绩的文学青年颁奖。 车光辉年轻时候喜过文学,梦想有一天能成为作家,可惜这梦没能实现。 此时已近九点,车光辉被电话困住的同刻,那座孤零零的四合院里,河场城最有名的作家叶开刚刚睁开眼睛。他当然知道今天文联开会,请柬十天前就有人专程送过来。但他决然不会出席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会议,他宁肯搂着大丫继续睡下去,也不愿去跟一帮酸臭文人开什么鸟会。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缺席将使文联精心准备了半年的会议黯然失⾊,可这不关他的事,因为他既不是文联的什么会员也绝非《河文学》的作者。他是叶开,一个自信能在本世纪最末一年创作出惊世之作的天才。 “嗨,告诉你件事儿,建筑公司又来拆房了。”看到叶开睁开眼睛,⻩大丫说。 叶开伸个懒,穿⾐下,打算洗脸。听了大丫的话,一点不感吃惊,反说:“拆吧,索把河城全拆光才叫过瘾。” 院外,推土机不知啥时已熄火,民工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菗着旱烟,眉飞⾊舞地说着这家人的长短。 “拆了七回了,人家庒都不理,吓唬个球!现如今,朝里有人路子宽,闲淡!” “有个球!不就一个看监狱的吗,有啥了不起?” “听听,这叫人话吗,看监狱的咋了?现今当官的,哪个的娃子是好货,还不是轮着往班房子里进吗,谁个敢惹看监狱的…” “就是,当官的一个个人五人六,娃子们可尽是垫脸货。” 越是老百姓,嘴上越没把门的。越是这些看似过得不如意的人,说起这种恶话来,越歹毒。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蹬着自行车,远远地朝这个方向骑来。及至跟前,民工们认出是傻婆娘邸⽟兰,便齐着嗓子喊:“喂,傻⽟兰,过来唱两段儿。” 其实用不着喊,邸⽟兰正是冲这儿来的,她跳下车子,朝民工们傻傻地笑笑,动作⿇利地支好自行车,在后架上摆放好录音机,冲民工们行个礼,就在录音机的伴奏声中跳起了舞。 立时,街道上的出租车停下来,来来往往的人一窝蜂地拥过来,把邸⽟兰严严实实围在了中间。 11 河城有四大名人,傻婆娘邸⽟兰,丐帮头子丁万寿,瞎子大仙“神娃娃”还有… 这邸⽟兰原本不傻,据说年轻时人长得很标致,在居委会里当⼲部,后来不知咋的就给傻了。一傻竟傻出了大名,居然坐上了河四大名人的头把椅。 邸⽟兰有三大爱好:拦车,访上,堵街。 先说拦车。都说河城的官员有三怕:一怕百姓访上,二怕拦车给开会,三怕子女变成大烟鬼。这二怕就是怕邸⽟兰。官员们坐车在河城视察工作,冷不丁就让邸⽟兰给拦住。邸⽟兰拦车,往往出其不意,拦其不备,而且专门在人多时拦。这种场面,哪个官员不怕?围观的老百姓一起哄,邸⽟兰越发起劲,还会掏出两条红绸带,边跳边唱。 邸⽟兰拦车既狠又准,官员们最好不要落下啥把柄,一旦把柄落到邸⽟兰手里,不出三天,非把你的小车拦大街上,当众给你开一次会。可官员们能不落把柄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 再说访上,河城这些年访上成风,但凡重大的访上,必有邸⽟兰参加。为啥?邸⽟兰是名人,号召力強,可以一呼百应。邸⽟兰往前一站,后边呼啦啦一帮子人,那阵势,不由你不怕。 堵街是邸⽟兰的即兴表演,只要闻知河城哪儿出了事,邸⽟兰必在第一时间赶到,然后放开自带的录音机,连跳带唱,不过五分钟,那儿的通准给堵死。河的警也怪,一听是邸⽟兰堵街,全都绕道去了别处,任由一条街长时间的堵上。为啥?惹不起。 今儿个邸⽟兰演的是堵街。见周围堵了不少人,邸⽟兰放开嗓子唱上了: 我是河的小广播 河的事情我来说 旧城改造到处拆 半拉子工程四处搁 老百姓住的像狗窝 贪官洋楼里养的小老婆 拆了东西拆南北 到处拆成个大豁落 … 车光辉踩着点儿来到会场。 主席台正中,坐着应邀参加会议的副市长。副市长姓刘,很年轻,是从省里下来的,到河不久,分管文卫,偶尔也受市长之命,处理一些别人不便于处理的棘手事。车光辉讲话当中,就见他不时地接着电话,脸⾊⾚一阵⽩一阵,看上去很焦躁。车光辉讲到中间,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副市长,正赶上副市长给他递眼神,意思是让他长话短说,他可能有急事要处理。 车光辉没理副市长,继续他的演讲,他的讲话深⼊浅出,切中时弊,讲到了文人们的心坎上。多年的友好关系,使文人们越来越尊敬或爱戴这位曾经的文学爱好者。讲话停顿处,掌声如嘲。 副市长坐不住了,跟主持人私语几句,提前离开了会场。 车光辉心里隐隐一笑,他的讲话越发精彩起来。 果然,话刚讲完,机手振动起来,车光辉一看正是刘副市长打来的,他离开主席台,在会场一角接通电话,刘副市长在电话里⾼声叫:“快把你的人撤走,整个西街堵了。” 车光辉没回话,合上机手,走进了会场。 会议刚刚开完,车光辉就听到消息,说邸⽟兰大闹副市长,把刘副市长的脖子都抓破了,还在小喇叭里公开了刘副市长的桃⾊新闻,说他一到河,就把河的人尖子剧团的台柱子任彩霞搞到了手,气得刘副市长当下就责令通警,将邸⽟兰依法管制了起来。 车光辉这才打开机手,拨了一个号,告诉他们可以撤了。 中午的饭车光辉没跟与会者一起吃,这让文联主席很不安,说桌子都安排好了,省上来的几位作家非要跟他一道吃顿饭,还想让他讲讲自己的经历,好给他们的创作提供丰富素材。车光辉笑着说,不会又要写报告文学吧?文联主席拍着脯说,这次绝对不,他们是诚心诚意跟你朋友的,这几个人名气大得很,若不是你的面子,他们都不肯赏光。 “比叶开的名气还大?”车光辉突然问。 文联主席结巴了几下,脸⾊涨红,光光的额头上竟冒起了虚汗。车光辉说:“回头你跟叶开带个话,他的架子也太大了,要摆谱上别处摆去,河城不吃他这套。”文联主席一连几个是,正想借机说说叶开的坏话,车光辉的车子已到了。 车子径直开到了河宾馆,市长夏鸿远在等他。 刚见面,夏鸿远便问:“怎么回事老车,不是说好那房子先不拆的吗,咋又添起来。” 车光辉笑说:“不好意思,我手下搞错了,本来拆的是另一家,谁知他们跑到了老叶家。” 夏鸿远拍拍他的肩:“老叶一上午托人给我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你猜他搬了谁,省厅的老谢,这家伙,做事没个边。” “真不好意思,给您添⿇烦了。”车光辉避开夏鸿远的目光,有点过意不去地说。 “没事,”夏鸿远倒是大度“都怪刘振先,没事他瞎凑哪门子热闹。” 刘振先就是刘副市长,车光辉并不清楚,刘振先正是接到夏鸿远电话才赶去的。 说着话两人到餐厅,夏鸿远告诉车光辉,省建设厅的汪副厅长来了,点名要见他。 车光辉说:“那敢情好,正好跟他说说评奖的事,今年的鲁班奖说啥也得拿下。” “不急,先联络联络感情,评奖的事以后说。” 隔壁包房,河化集团的老总陈天彪也在陪一桌客人。客人是省经贸厅的,专门为河化上市的事而来。河化上市折腾了好几年,真可谓一步三坎,折腾得大家都没了情,问题还是一大堆。陈天彪甚是焦虑,河化上市是一个大概念,按市长夏鸿远的说法,它不仅关系到河化的存亡,更重要的,是河能不能打出一个上市公司,这关系到河的形象,影响着河的未来。 陈天彪越来越有一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饭菜很讲究,是市里一帮人提前商议着定的。这些年吃饭越来越成为一道难题,如何能让客人吃得舒服,吃出本地特⾊,吃出宾主感情,吃得不显山不露⽔还能把事情办成,成了众生专门研究的一个课题。好在眼下是吃饭的⻩金时节,河各种土特产一股脑儿地下来了,什么发菜、沙葱、沙米粉、冬虫草,当然少不了世界独一无二的⽩牦牛⾁。今天宴请的都是男宾,桌上特意添了一盆清炖牦牛鞭,⾊香味美的鞭汤刚一上桌,就引出一桌子的笑语,气氛一下松弛不少。 省里来的王主任开玩笑说:“陈总,你这是让我们犯错误呀。” 陈天彪赔着笑说:“王主任觉悟⾼,错误哪能轻易犯您这儿。” “说的也是,都让你们老总犯光了,我们想犯也挨不上。” “是错误不敢找您呀,怕您‘双规’它。” 一桌人哈哈笑起来,陈天彪忙起⾝敬酒。河敬酒的规矩是喝二敬一,要想客人喝,你得先喝两杯。陈天彪这已是第三次敬酒了,他的胃让酒精咬得一阵阵疼痛,強忍着把酒杯捧到王主任面前。王主任说:“陈总你别老敬酒呀,这样敬下去我们吃不消。这样吧,你讲个段子,我们大家⼲一杯。” 众人叫好。陈天彪哪是讲段子的料,酒桌上他最怕这环节,为了让客人尽兴,硬着头⽪讲起来。正讲着夏鸿远进来了,夏鸿远今天是两头跑,两路客人都重要,都要照顾到。陈天彪忙起⾝让座,夏鸿远说不必了,我给各位领导敬杯酒,说着端起酒杯,要跟王主任他们碰杯。王主任也是喝到了量,加上夏鸿远没陪他们这一桌,有点不⾼兴,便借故要按河规矩来。夏鸿远脸上隐隐不乐,嘴上却照旧热情得很。陈天彪看市长不想喝酒,便打圆场,说:“市长的酒我喝了,各位可一定得给市长面子呀。”王主任啪地放下酒杯,不说话,也不看夏鸿远,装醉。夏鸿远没了面子,又不便发作,硬着头⽪把酒⼲了,不再敬酒,跟陈天彪叮咛道:“一定要让领导们吃好喝好。”说完打着哈哈,出去了。 气氛有些尴尬。正在这时刘振先赶来了,谁也没想到他跟王主任,王主任看见他,脸上顿放异彩,说:“我还当河市没人了,振先你怎么才到?” 刘振先脖子里贴着膏药,嘴边还露出一道⾎口子:“别提了,今儿人丢大了,遇上瘟神了。” 王主任大约知道点刘振先跟夏鸿远的內情,借题发挥说:“你们河尽出瘟神,啥时我给你弄道符,保你太平。” 刘振先道:“就怕你的符没到,我的命先没了。”一看陈天彪脸⾊不对劲,端起酒杯说“借花献佛,我给各位神仙敬个酒。” 王主任很慡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顿饭就这么不痛不庠地结束了。王主任推说下午还要查账,不能再喝。一听查账两个字,陈天彪忙婉言相留,硬要王主任再喝几杯。刘振先说:“要不请领导们上楼休息吧,没喝够下午接着再喝。” 送客时陈天彪跟车光辉碰在了楼道里,没说话,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望着陈天彪跑前跑后请客送神的样子,车光辉心里浮上不少感慨。 12 九月的河格外燥热,大风过后,小风接二连三刮来,刮得人心里⼲焦⼲焦的恼火。因为缺雨,空气里总是浮着针尖大的沙尘。不少人开始咳嗽,肺部憋闷难受,接着鼻孔流⾎,夜里睡觉不知不觉流出来,早晨枕巾上鲜红一摊,⾎腥弥漫在屋子里。 人们立刻变得恐慌,怀疑河遭了瘟疫。医院方面却镇静得很,只说是持续沙尘天气下人因空气⼲燥和精神郁闷所致,至于谣传的瘟疫和疟疾,医院既不证实也不辟谣,反让患者越发恐慌。 车光辉也流了鼻⾎,不是很多,但把老婆吓坏了。 “快上医院看看。”老婆刘素珍一遍遍催他。 “看啥看,不就淌几滴⾎吗,有啥大惊小怪的。”车光辉不満地⽩一眼老婆,他最见不得刘素珍遇事沉不住气的⽑病。 “几滴⾎,你还嫌少呀,当是我们女人家,流了就流了…”刘素珍挨了呛,心里委屈。 “行了,就你的是命,吵吵个啥,该做啥做啥去。” “你的⾝子你的命,心得骂出来了?”刘素珍扔下手里活计,出了门,心里嘟囔:“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烦你就别回家。” 车光辉真是越来越烦这个女人了,一进门她就叨叨,让你没法安神。 这阵子他很忙,一气吃下几个大工程,睡觉的时间都少有。 酒厂的新项目科技生态园已通过招标。这是一个大工程,仅土建就有六千万,本来他能全部拿到手,临招标时省建委招标处又介绍来一家江苏工程队,硬是挖走一千多万。酒厂的胡总跟他是多年的铁关系,为这事还专门跟他解释半天。车光辉当然不能计较,现在争一个工程比争一个市长还难,能顺顺当当拿到四千多万,他已经很知⾜。 另一项是广场的搬迁。河广场的扩建方案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年,总算有了眉目,大什字四周的单位都要搬,一半单位要挪到城西古河滩上去。考虑到稳定因素,这次是先建后拆。车光辉拿到五个单位的承建合同,总在一起,算是一项很大的工程。 最让他头疼的是垫资。酒厂垫资他不怕,反正有酒顶,多年的老行情,钱一半酒一半。尽管酒不好卖,可到他手里,再不好卖的酒他也能立马变成钱。关键是这五家单位,少说也得垫三千多万。这个数字对他有难度,他正在四处跑款,跑得他一肚子伤心。 如今行情不比往年,行银 款贷卡得死紧,每个关口都要他亲自跑。去年年底,行银来了个大换班,原来的老关系全调到外地,现在是清一⾊的年轻人,道不好打呀! 车光辉感到很憋气。跑一个关系容易吗?求爷爷告给人家当孙子不说,没完没了整天让人家吊在庇股后头,陪吃陪玩还要陪人家三大姑六大姨外地旅游,钱花得起,时间陪不起。好不容易搞顺一个,还没怎么用,一拍庇股又走了,你跟谁诉苦去?只能打掉牙悄悄往肚里咽,还得撑出笑脸再去讨好人家。 他现在好歹也算个人物,到了如今这帮年轻人面前,照样得规规矩矩哈点头,稍稍侍候的不舒服,人家脸一拉脖子一扬,弄你个摸不着。昨晚他请工行信贷科长吃饭,小伙子起初拿把着不肯来,后来让一位副市长打电话,人家才给了面子。到酒店才发现,科长一动带了五个人,有同学,有朋友,个个都是好拳好酒之人。五个人围攻他一人,大有将他灌翻灌死之势。车光辉本不善饮,平⽇场面上应酬,大多带一两个助手,好赖也能撑一阵子。昨儿个惨了,孤军奋战,六个人八瓶五粮,他连命都豁上了,人家才到兴头上。幸亏一位“眼镜”借着酒兴嚷着去唱歌,车光辉才没当众出丑。 他们去的是河城名气最大的“万紫千红”乐娱城。老板娘徐虹原是河宾馆的领班,后来提拔成二轻公司副经理。二轻系统倒闭后,徐虹下海办了这家乐娱城,靠着丰富的社会关系和独特的经营风格“万紫千红”在竞争火爆的乐娱业中脫颖而出,成为河最显档次的乐娱城。 车光辉是这里的老主顾,徐虹自然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单间。见他満脸褐红,全⾝酒气,说话⾆头都大了,徐虹吩咐服务生拿来冰镇啤酒。车光辉有个独特的解酒方法,就是⽩酒喝大后再往肚子里猛灌冰啤酒,以毒攻毒,酒很快会减下去。这个法子是他多年陪领导陪出的。 喝完四瓶冰啤酒,车光辉想躺一会,徐虹忙着张罗别的客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糊糊中听见隔壁有人发火,车光辉硬撑着走过来,见客人对服务不満意,嚷着换。大堂解释了很长时间,不好换。客人不依,跟大堂吵了起来。 车光辉忍不住了,啪地一摔瓶子:“能唱就唱,唱不成买单!” 信贷科长怔住了,大约没想到车光辉会发火,目光成了绿⾊,脸因惊讶而变形。啪的一声,他也学车光辉那样摔了酒瓶:“撤——” 工行这条路,因为一个姐小给堵死了。车光辉再找信贷科长,小伙子牛气十⾜,理都不理。他赔着笑脸去找行长,行长倒蛮客气,说只要下面没意见,他个人很支持河建的。行长有行长的难处,金融系统改⾰后,信贷实行了终⾝负责制,信贷科长的意见还不能不当回事。 绕了一个大圈子,⽪球又踢到小科长手里。 车光辉请了一大堆人,给信贷科长说好话,哪知人家就一句话,河建信用差,没办法扶持。 热,燥,待哪儿都难受。天气破坏着人们的心境。 老城里人⻩风照旧迈着吊儿郞当的步子,天天来到广场,坐在竹椅上,奇奇怪怪跟塌鼻梁男人说,河城怕保不住了,他天天闻到一股怪味儿。塌鼻梁男人见喝茶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寡淡得撑不下去,说一把火把这破城烧球掉算了,免得天天闷在火炉子里遭罪。⻩风的大女婿,⻩大丫的男人叶开,那个自命不凡有点孤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狗庇作家,两天前突然住进医院,⻩大丫捎来口信,让二丫去医院帮几天忙。二丫鼻子一歪,好像她巴不得大丫男人患个绝症。这话让⻩风心寒!自个含辛茹苦拉大这两只鸟简直是罪孽,忤逆之子不可教!不过他仅仅是心寒而已,并没強迫二丫去医院。 ⻩风无奈的伤感里,河城又一家企业关门大吉。这家跟⻩风岁数差不多的糖厂做了两年的破产准备,终于实现它的目标,两千号工人被扫地出门,走时连一袋⽩糖都没拿上。⻩风想不明⽩,难道现在的人连⽩糖都不喝了吗?据说下岗工人们正在策划一场谋,⻩风听了有点窝火,这世界本来就够的了,居然还有人想再烧一把火。烧吧!把这破城烧得⼲⼲净净。 茶社里,瞎贤抱个三弦子,哼哼咛咛唱贤孝。不用细听,⻩风就知道瞎贤唱的是骂马仲英的《打宁夏》,几个老婆子不愿听,嚷着让瞎贤唱《⽩鹦哥盗桃》。⻩风很闷气,再一次伤感地忆起文老先生来。听文老先生说书,才叫享受啊,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这天下午,车光辉又请农行信贷科的贾科长吃饭。贾科长是个没有架子的人,很年轻,二十六岁,未婚,戴副金边眼镜,说话还有几分腼腆。坐了没多久,贾科长的话多了,饶有兴趣地谈起了河几家大企业。车光辉并不揷话,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贾科长大学是学经济的,看问题便带了自己的角度,他不止一次地提起河化,提起酒厂,说这两家企业本可以做強做大,可惜太急于求成,盲目扩张,贪大求全,典型的耝放式经营。 车光辉不便评头论⾜,心里惦着款贷的事,就想贾科长能直接点。贾科长偏不,他对河建似乎兴趣不大,话题始终在别的企业上。车光辉只好耐着子,听他津津乐道,指点江山。心里却想,贾科长这话未免偏颇,俗话说,不穿新鞋不知道脚痛。大道理谁都会讲,可做企业有做企业的难,单是跟府政还有行银的关系,没几把刷子你就刷不下来。私营企业都如此,何况他们。 內心深处,车光辉是敬重陈天彪跟胡万坤的,有次他还开玩笑说,要是我有你们一半能耐,这河城的钱,怕是都让我挣了。当然,敬重是一码事,竞争又是另码事,虽说不是同行,竞争却是明显的。这阵听贾科长评头论⾜,车光辉心里忽然又多出另一种况味,大家都是苦命人啊。 等菜上来,车光辉再也不说什么,一个劲恭敬着贾科长:“吃吧吃吧,多吃点。” ⻩二丫已做好晚饭,等⽗亲⻩风溜达回来一道吃饭。 九月的燥热让⻩二丫难以忍受,毫不通风的屋子简直像是大蒸笼。楼房住习惯了,在这破蒸笼里做饭就像把自己烤进去一起蒸。炒菜时她一次次想起楼上的⽇子,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 大丫男人住院的消息也让她不安,不过又觉得解气。 她的心处在一股难以言状的痛苦中,说不清是为大丫,还是为那烂鸟男人。这阵儿她平静下来,觉得为叶开那种烂鸟男人担心不值。 凭什么,他是我什么人?一想大丫带信让她去医院陪护,心里的气便腾地蹿上来。亏她说得出口! 她穿一件很短的背心,一条宽松的短,拿把扇子,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酷热难耐,扇出来的尽是热风,汗从脖颈上流下,钻进背心。脯上黏糊糊的,难受,索掀开背心,将満的晾出来,让热风吹⼲啂房的汗渍。 太从西天完全消逝的时候,⻩风迈着松松垮垮的步子回来了。二丫不知道,⻩风终究还是搁不下大丫那只烂鸟,去了医院。他在医院⾜⾜待了半个小时,直到大丫拉着哭腔把叶开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完,才愤愤离开。一层不祥之兆开始笼罩他的心,他愈发感到会有什么更大的灾难降临,他被自己可怕的预感磨折着,一步三叹,昏然无力地走了回来。一进院就瞅见⾐不遮体的二丫,怒恨恨“呔”了一声,训斥道:“你再想怎么活,羞聇总还是要的,你是⻩门之后,不是街头的风尘浪女。”教训了一半,忽然叹气道:“你们还嫌堕落得不够啊!”二丫忙整整⾐衫,道:“天太热,我凉凉风儿。” “成何体统!” 晚饭吃得寡而无味。食毕,⻩风躺破竹椅上,二丫佯装殷勤要给他扇扇子,他怒怒地瞪一眼,二丫的手缩了回去。除了丫儿,⻩风不允许大的两只鸟给他尽啥孝道,只要不惹他心烦就谢天谢地。 “你收拾收拾,去医院替换一下你姐,不争气的东西,让人又气又怜。” “我不去!”二丫背过⾝子道。 “呔!羞死你先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风一倾⾝子,脸上的肌⾁菗搐起来,眼里一股子怒。 “我就不去,我还以为她这辈子一直乐到头呢。” “放庇!”⻩风怒不可遏,骂出两个脏字,觉自己有些失态,复又躺下,瞪着屋顶,颓丧地说:“你们闹吧,你们这样闹,迟早都要遭报应的…” 二丫笑笑,她居然在这时候笑了!她的这一笑让⻩风无比心寒。 天黑时分,三儿隔着院门叫二丫,二丫考虑都没考虑,换了件T恤,跟三儿走了。 大丫拖着疲惫的⾝子,在走廊里傻呆呆地巴望。她还没吃饭,早起到现在,只填了一块面包。今天叶开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上上下下跑了五个来回,CT、B超、心电图、验⾎、验尿,能做的几乎全做了,结果还没出来。医生肃穆的表情里,大丫隐隐预感到不祥。 她很害怕,男人一直好好的,不菗烟不嗜酒,没任何不良嗜好,怎么就突然流起鼻⾎了呢?那么大一摊。现在⾎虽是止了,可男人明显垮了,双目深陷,面⾊苍⽩,人软得像面条儿。 老公公还没来,打了几次电话,一直说忙,监狱有个犯人跑了。犯人跑了是多大个事,比你儿子的命还重要?大丫真是要气死了,关键时刻指望不上,算哪门子爹?大丫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平⽇不曾有的苦衷一股脑儿全来了,⽗亲⻩风倒是来过,可多一分钟也不愿留,说是让二丫来替换她,二丫这死女子,能指望上? 楼道里哄哄的。吵,烦,大丫快要烦死了。 又等了半小时,二丫还没来,大丫饿得坚持不住了。 病房里陪护的黑脸男人又在満楼道跑,一会儿叫这,一会儿吼那。他的女人也是同样的病,到现在⾎还没止住,这阵儿突然昏了过去。黑脸男人像个包工头,咋呼得非常凶,可医生护士都不理他。后来大丫搞清楚了,男人不是包工头,是乡里一个村的村长。听说,这种怪病已经蔓延到了乡镇,有村子已经死了人。大丫心里咯噔一声,天呀,这可咋好? “姐——”不知过了多久,⾝后忽然传来丫儿的声音。大丫扭头一望,果真是丫儿。 “丫儿,好丫儿,只有你疼姐啊。”大丫一把揽住丫儿,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双手抖着,不知是要拥抱妹妹还是要捶自己快要烂掉的心。反正,她是伤悲着了。 得知大丫还没吃饭,丫儿急了:“姐,你快去吃,空饿着肚子可不行。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吃饭的时候,大丫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姐妹们打打闹闹的诸多场景。尤其跟二丫,可是没少红过脸,撕破⾐服抓烂脸是常有的事。有次更猛,就因二丫偷了她罩,两人恶语相向,她诅咒二丫长一对瘪子,没人摸。二丫诅咒她的长篮球那么大,天热了,嘭一下爆掉。吵着吵着,动手了,两人别处都不抓,偏抓对方,结果那次二丫比她狠,她两个子上清晰地留下了十道指甲印。 大丫的脯狠狠疼了一下,嘴里忍不住就骂,死二丫,将来有你好受的! 13 二丫彻夜未归。 她的心情坏透了。 昨夜跟三儿看了一场电影,一部国美片,很抒情,演员演得也够大胆。电影院里人很少,三儿乘势搂紧她,从T恤中伸进手,慢慢窜向她的。二丫想阻止,银幕上辣火辣的爱场面却让她变得有点犹豫,她被国美人感动了,⾝体本能地有了反应。三儿见状越发胆大,一只手在她⾝上恣意地游走,最后竟伸向她下面。 “到我屋里去吧…”出了影院,三儿带着央求的口吻求二丫。 二丫有种意犹未尽的醉感,凉风一吹,脑子稍稍有点清醒,⾝体的起伏也中止下来,但一想回去又要受⽗亲的⽩眼,心一横便答应了三儿。 昨晚他们做了爱。一进门三儿便疯了般抱住她,三儿有些⽇子没碰二丫了,影院里的刺已使他火难耐。他一口一个姐,叫得二丫平静下去的心情又沸腾起来。 三儿的屋子又脏又,上堆満了脏⾐服,臭⽪鞋、烂袜子、啤酒瓶扔的満地都是,一股子霉味熏的二丫想吐。二丫忍住了,她的⾝体被三儿抛起来,扔到了上。三儿利索地扒了⾐服,扑了上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二丫的心情说不出的凄凉。这种凄凉感昨晚就有了,半夜醒来,三儿裸着⾝子横陈在上,他的睡相实在难看,难看得二丫都不敢目睹。嘴角残留着一汪涎⽔,鼻子歪着,鼻孔里堵塞満体,打出的鼾地瓜一样在上滚,搅得二丫心气难平。怔怔地瞅了会三儿挥发着酸臭味的⾝子,二丫突然就哭了起来。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她一遍遍问自己,简直要把自己的心给问翻了。 二丫几乎是从三儿那逃出来的,天还没亮透,她便逃在了路上。她怕三儿一醒又要她,她发誓再也不理三儿了,她还没沦落到让三儿这样的人欺负。昨晚她感觉就是让三儿欺负了,她甚至想到強奷这个词,要不她怎么能睡在这样一个丑陋无比一无是处的男人怀里? 她想家,想自己的男人。家这个字眼这一刻有了太简单太实在的含义,那就是能供她⼲⼲净净洗个澡,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抬头四顾,哪儿才是她的家? 没走几步,二丫眼里竟是泪横涌。风从耳边刮过,撩起她的头发,她感到自己被抛在茫茫荒野,成了一只丧家狗。 苏朋被关进了监狱,听说至少得判五年,出来还得给酒厂还欠账。⽗亲一提苏朋,便“呔”“呔”地诅咒,恨不得连她也送进监狱。一些从未考虑过的实际问题忽然就摆在眼前,让她不知作何选择。她开始后悔,真不该由着子跟了苏朋。 走着走着,雷啸的影子猛地跳出来,吓她一跳。她止住步子,静了会神。我怎么能想他呢,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想他呢?刚把雷啸的影子赶走,儿子刚刚又跳出来,顽⽪地冲她眨眼,怎么也赶不走。她绝望地蹲下,捂住脸便哭开了。 跟雷啸离婚后,雷啸的⽗⺟把刚刚接到了老家河南,她连一眼都没再看见过。刚刚今年八岁了,该上小学三年级,他长了多⾼,现在是像雷啸还是像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疼起来,被什么东西尖锐地捅了一下,又像是被风撕扯着,噬咬着,冰凉的泪⽔没头没脑泻下来,浸她的脸颊,浸她的心… 她觉得⽗亲说得对,她是要遭报应的。 ⻩风等了一宿,天大亮二丫还没回来,⻩风坐不住了。 不要脸的东西!⻩风恨恨地起⾝,他决计不等了,啥男人都要,真是不知廉聇! 出得门来,⻩风抬头望天,天灰灰的,不见晴,也不见。风一吼儿一吼儿,刮得満鼻子都是糜烂味。⻩风亟亟地摆动脚步,像是一刻也不愿待在这。 可他能到哪去呢? 这个时候去广场喝茶,显然是要遭人聇笑的,⻩风还不想让人嚼牙。在河城生活了一辈子,⻩风还真找不到啥去处。以前有文老先生,哪怕他昏睡在上,也能让⻩风安静下来。文老先生这一死,算是把⻩风的去处给死没了。 去医院?“呔”!⻩风很快消灭了这念头。那烂鸟就是死了,也不值得他再看一次。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在原地打起圈儿,像一头烦怒的狮子,停不下来。 他是多么的烦这些鸟呀,哪一个都不听话,哪一个都是自作聪明,结果呢,作茧自缚,被他一个个言中。 他再次想起二丫,想起那个三儿。“呔!”三儿是什么东西,也配!如果没记错,三儿就是那个担担匠的后人,下里巴人。河城有条巷子,怀⽔巷,最初叫坏⽔巷的,不好听,又改叫红星巷,⻩风脑子里还是顽固地把它叫坏⽔巷。 怀⽔巷大都是些外来户,逃难的、躲债的、乡下懒惰得不想种地的,还有祖祖辈辈做点小买卖的,大约看河城能养人,来了就不想走,设法在这儿活下来,慢慢成了气候。担担匠最初是卖老鼠药的,也卖过一阵针头线脑,哪个也没卖长,倒是把怀⽔巷最有名的风尘女子给拐到了手,后来成了家,在河城落户生子,才有了三儿这一脉。 可那是怎样的人家呀,一提⻩风便恶心。据说有了孩子之后,风尘女子还招怀⽔巷的男人,就挤在那狗窝一样的窝棚里。那个时候的怀⽔巷真像这个城市的下⽔道,什么脏事儿也有。河城中心四进院里的⻩风一家少不了要对这些脏事儿嗤之以鼻,当然,那时⻩风还小,他是不懂啥叫个脏的,⽗亲决然不叫他迈进怀⽔巷一步,⻩风对怀⽔巷的鄙视因此而来。那会脏了你的眼,⻩风牢牢记住了⽗亲这句话。 一晃眼,当年的怀⽔巷庞大起来,⻩风真是惊叹它的生命力,据说那里面的人家都是三五成群地生小孩,生下一大堆便往河城赶,他们用生孩子的方式报复着⻩风他们,也掠夺着他们,没想还很成功。谁让⻩风他们一代不如一代呢。 ⻩风有股子伤感,有股子憋气。一想自己的女儿跟怀⽔巷的男人睡觉,他就想一头撞死。 “呔!”他冲天空恶了一声。 太有气无力地升起来,照得大地越发茫。⻩风在贫民窟附近转了一大圈,一抬头竟然又停在自家院落前。他恨死自己了,转来转去,还是丢不下这破鸟。 他一抬头,就清晰地看见了破鸟二丫。 二丫就像一个被人躏蹂了夜一的女,头发蓬散,面如枯槁。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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