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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双阙(完结版) 作者:海青拿天鹅 | 书号:42104 时间:2017/9/26 字数:174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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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船边上,望着他的脸庞渐渐清晰,心中似乎一下塞満了什么,短短的距离,却似漫长得走不到头。 只听舟人丁一声吆喝,大舟上抛出绳索,栈桥上的人接住,齐齐使力向后拖去。未几,舟⾝轻轻一震,挨着栈桥停住了。视线被纷纷上前的人影阻隔,不少人从栈桥跑上大舟,手脚利落地把一筐筐粮米往下搬。 眼看着人多起来,我正要挪步向旁边让去,间却忽然一紧,眼前晃了晃,自己的⾝体已经稳稳落⼊了姬舆的臂间。 我双手抓在他的肩上,望着那咫尺相对的面容,只觉一颗心顷刻间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来。”未等我开口,姬舆沉声道,一把拉起我的手,便转⾝向后走去。 他的脚步很急,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栈桥上的人纷纷让道,面看着我们,表情诧异。 走到⽔边一处人少的的地方,姬舆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来,低喝道:“你来此做甚?!” 我望着他,只见他目光严厉,脸上怒⾊隐隐,嘴紧抿。 鼻间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眼眶中忽而一热。 “舆…”我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姬舆⾝体微微发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像感觉到了不寻常,稍倾,双手握着我的手臂,低下头来,语气惊疑:“出了何事?” 我摇头摇,却哭得愈发厉害。 姬舆没再问,只将手环在我的背上,任凭着我宣怈。 我哭了许久,像要把委屈和恐惧通通倾倒⼲净了一般。 “可知我、我找了你许久…”终于要收住的时候,我仍不放开他,犹自哽咽着,喉头阵阵发虚:“自辟雍到、到丰,又至⽝丘…人人都不知你去了何处…” ⾝上的手臂忽而将我拥紧,他似松弛了些,额边触上了他温热的气息。脑后传来有力的摩挲,他的手掌缓缓抚在我的发间。 我昅昅鼻子,抬起头来。 姬舆注视着我,深深的眸中,目光柔和了不少,却仍说不出的复杂。 心情稳定了不少,我发觉脸上凉凉的,这才想到自己现在的摸样不知有多狼狈。心中一哂,我忙菗出手来,想用袖子处理一下。 “勿动。”姬舆却开口道,将我拉住,从怀中拿出巾帕,把我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去。 丝绢凉凉的,如风一般轻柔。我瞥到他前狼藉的洇,有些赧然,拿过他手中的绢帕,别过脸去擦拭。 “此伤如何得来?”姬舆突然抓过我的手腕,皱眉问道。 我讶然看去,只见手掌上有一小片擦伤,破了些⽪,红红的。 “哦…”我知道他迟早要把来路上的事弄个明⽩,也不遮掩,小声道:“马上摔下所致。” “马上摔下?”他的声音微微加重,双目炯炯地盯着我。 “然。”我咽咽喉咙,把路遇熊勇的经过和楚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姬舆听着我叙述,脸⾊愈发严峻。 “楚束?”他看着我,目光渐渐沉凝,一抹锐⾊倏而闪过。 我颔首,补充道:“舆,此番多亏了太子相救。” 姬舆却没说下去,将我上下打量,似乎在确定没伤到别的地方。他复又抬起我的手掌,问:“尚痛否?” 我头摇:“不大痛了。” 姬舆颔首,拉着我转⾝向后走去。一名军吏走过来,姬舆同他代了几句,又吩咐侍从把马牵来,一把抱我上马背。 “往何处?”我问他。 “歧周,”姬舆答道,翻⾝坐在我后面,抓着缰绳低叱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骊驹撒开蹄子在道路上飞奔,夜风吹在脸颊上,像船上一样朔气冽冽。我却不觉得冷,⾝后,姬舆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比任何的⽪裘都更能驱走寒意。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我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明⽩自己贸然跑来必定是给他增加了⿇烦的,并且楚人的事也梗在心中,想起上回他在丰宅看熊勇的脸⾊,我仍心有余悸且患得患失起来,总觉得刚才有地方没解释透彻… 夜⾊在骏马的奔跑中不断向前延伸,没过多久,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片隐隐的光亮。待渐渐靠前,那光亮越发清晰,城门的⾝影如同巨兽般蹲踞在夜幕那头。 前方早有从人举符喝令开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绳索发出时而沙哑时而尖刻的擦摩声。 木板闷响着落在地上,姬舆策马上前。城门洞开着,火光通明,两旁的守吏纷纷向他揖礼。刚穿过城门,只听一个悉的声音道:“虎臣!” 我一怔,转头望去。 姬舆勒马驻步,烛燎照耀下下,旁边的城墙下快步走来一人,⽪弁素服,竟是燮。 目光相触,他看到我,脚下忽而一滞。 “国君。”姬舆在我⾝后道,声音平静。 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姬舆。他走上前来,问:“粮草已齐备否?” 姬舆道:“方才最末一趟已抵渡口,天明前可悉数⼊城。” 燮颔首。 姬舆略一欠⾝,便要催马前行。 “虎臣。”燮突然出声,他的视线似扫过我,看着姬舆,面⾊沉沉:“我有话与虎臣说。” 姬舆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稍后也有事与国君商议。”话音落下,他打马驰⼊城中。 骊驹一路奔跑向前,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我看了看,竟是城中的大庙。 姬舆带我进去,让庙中的寺人给我安排一间厢房。 “你且在此处歇息,”姬舆看看里面的陈设,对我说:“我叫人去备饭食汤⽔,稍后送来。” 我点头。 姬舆看着我,片刻,转⾝便要出去。 “舆。”我叫住他。 姬舆回头。 我望着他,好一会,弯弯角:“快些回来。” 姬舆的目光泛起一抹柔和,颔首:“好。” 房门“吱”一声地阖上,我听到外面传来姬舆的话音,随着几声低低的应诺,四周复而一片寂静。 我望着四周,室內家具简单至极,不过一案一榻罢了。心中忽而升起些怪异的念头,自己大老远跑来,似乎最终不过为了让姬舆把我关在这间陌生的陋室里。可过了会,又觉得若让我再选一次,比起像个局外人一样忐忑不安地回杞国等待,自己更愿意站在这个地方… 未几,庙中的寺人送来了被褥和膳食,还带来药草,说姬舆吩咐要给我清理伤口。 我问他们姬舆去了哪里,他们说姬舆刚跟燮去了城墙上。我谢过他们,用过饭之后又洗漱收拾一番,⾝体放松不少,坐了会,便到榻上去休息。 一⽇来的疲惫全涌上来,我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糊中,我感觉⾝旁似乎有人,不觉地哼了哼。似乎又捱过一段时间,意识渐渐清晰,我半眯着眼睛醒来,发觉天已经大亮了。 ⾝上的被褥盖得严严的,一条手臂庒在上面,环过我的⾝体。后背贴在一个暖烘烘的膛上,耳边,起伏的气息拂来,节奏平缓。 我小心地挪了挪⾝体,姬舆的手臂微微动了动,却再没了动静,似乎睡得很沉。我轻轻将头转过去,他的脸正在眼前。 我微微怔忡,室內的光线虽昏暗,却仍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脸⾊暗淡的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看着他眼睑下的两圈青黑,我想起舟人丁说他运粮忙了两⽇,这两⽇里,姬舆也没休息好吧? 心中隐隐发疼,我在被褥下摸了摸,找到他的一只手,抚过大大的骨节和指间硬硬的茧⽪,轻轻握住。 突然,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不大不小,却在静谧的室內显得极其响亮。 姬舆睁开眼。 四目相对,他愣了愣。 我缓缓漾起一个笑容:“舆。”声音出来,轻轻的,带着些晨起的低哑,我的脸忽而莫名一热。 姬舆睫稍微动,眸⾊黯黯地凝视着我,目光在我脸上流连,褥下的手反握住我的指头。过了会,他却转过头去,向外面道:“何事?” “邑君,晋侯正在堂上。” “知晓了。”姬舆答道。 外面的人应下,再无动静,被褥微微拉动,他再回过头来。 “要去作甚?”我问。 “议事。”姬舆轻声道。 我看看门里投来的⽇影,像是已近巳时了,可算算,姬舆也不过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急?”我低声道。 姬舆含微笑,抬手触上我的鬓间,稍倾,道:“歧周⼲系重大,我与晋侯须戮力而为。” 指下的摩挲延伸向后,感觉到耳际的一阵酥⿇,我顺着他的臂膀向前,把头埋⼊他的颈窝。“舆…”我低喃着,昅口气,抬起头看他:“有句话,我想对你说许久了。” “何话?”他问。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舆,我心中除你外再无他人。” 姬舆目光定住,眸中忽而光彩焕然,面上隐有红嘲。 话刚出口,我的脸上也抑制不住地烧烫起来,这实在是自己生平说过的最⾁⿇的话。我看到他的边漾起笑意,菗菗嘴角,将手环上他的脖子,赧然埋头。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笑声:“为何突然要说这些?” 我不抬头,好一会,闷声道:“我也不知。” 发间摩挲的手停了停,稍倾,姬舆的双臂却将我拥得更紧。热气贴来,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辗转亲吻。胡茬扎在⽪肤上,热热的,细碎地向下,颈间一阵刺庠。我轻笑着要躲开,手不经意地向他下滑去。 突然,姬舆把我的手按住。 他将额头与我相抵,眸光深黯,嗓音耝嘎而隐忍:“别闹!” 气息噴我的鼻间,微微紊,我望着他,仍是笑,却乖乖地不再动了。 停留了一会,姬舆放开环抱我的手,侧过脸去,从榻上起来。 我仍躺在被子里,静静地看他弯从案上拿起外⾐披在⾝上,低头整理⾐带。他的动作流畅而专注,细微的窸窣声中,只见颀长的⾝形在席上投下淡淡的影。 似乎觉察到我的注视,姬舆的视线忽然转过来。 我笑笑:“舆,发斜了。” 姬舆愣了愣,抬手伸向头顶。他束发的竹笄松松地揷着,发髻已经有些垮了。 “我来。”姬舆正要动手束发,我出声阻住,从榻上爬起来。 姬舆微讶地看我。 “坐下。”我一把拉他坐到榻上,自己跪在他⾝后。 姬舆没有说话,配合地一动不动,颊边的弧度微微弯起,似带着笑意。他的脊背笔,我将被子垫在膝下,又直起⾝,才勉強够得上为他梳头的⾼度。 拔去竹笄,乌发盈盈坠在掌间。姬舆的发质很好,发丝耝硬,却滑滑的,毫不扎手。发束很快便在我的手中整齐地拢起,我将它绾作髻,用竹笄固定在头顶,又伸手到案上取来⽪弁,加在姬舆的发上,转到他⾝前,将鉤颔仔细地系在项上。 姬舆的头微微扬起,热气近近地拂来。我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眸微垂,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收回视线看着他的下巴,角微微扬起。 间被双臂牢牢环起,眼前忽而笼下浓浓的影,呼昅被一片温热锁住。姬舆的轻咬我的,流连着,不断地向深处探索。两人的气息亲密无间地融在一起,我轻轻息着,双手攀着他的⾐领;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脖子,颈后起了一阵微⿇的战栗。姬舆的呼昅愈发炽热,动作也愈发用力,手不安分地游弋起来。 我的喉咙里不觉漾出一丝微弱的轻唤:“舆…” “邑君。”侍从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上的手停顿住,稍倾,姬舆松开我抬起头来,面上涨着氤氲的红。 “邑君,”未等姬舆开口,侍从便又出声道,语气似急切非常:“密有疾书而来。” 姬舆闻言,脸⾊一变。 他放开我,起⾝下榻,快步开门出去。 外面传来一阵话语声,我望去,只见姬舆的手里像是拿着一片木牍,看了看,低声地对侍从说着什么,语速极快,似严肃非常。 未几,侍从应诺,匆匆走了。 “何事?”待姬舆走回来,我问。 “无事。”姬舆淡淡地说,面上却沉沉的,看看我:“我出去一趟,你勿走。” 我望着他,点点头。 姬舆没再说什么,又迈步离开了室中。 室中复又剩下我一人。 不久,外面有人敲门,庙中的寺人送来了饮食和一桶汤⽔,还有一⾝⼲净的⾐裳。 我瞅瞅⾝上,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昨夜来的时候又太累,脫去外⾐就躺在榻上睡了过去…想到姬舆一直搂着我睡到天亮,我心中忽而窘然,赶紧让寺人把汤⽔留在室中,闩上门,仔细地把⾝体擦洗了一番。 换上⾐裳,我转了转,发现还是合⾝的,⾐料的质地也和我穿来的⾐服一样,是素⽩的细⿇。是姬舆特地去寻来的?心中一热,想到他,不由地抬眼朝门上望去,只见隙中已经没有光透⼊,似乎巳时过半了。 他现在在⼲什么? 我站在原地思考起来。自己也知道歧周此时不比丰镐,依照姬舆的格,他不会让我久留,而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半⽇,或许再在这室中留一会,姬舆就会带着马车来要我返程…这事越想越觉得可能,我不再待着,迈步向前“哗”地把门打开。 外面的廊下果然立着一名侍从,他看到我,忙过来行礼。“公女,”他瞅我一眼,道:“邑君吩咐,公女不可随处走动。” “并非随意走动,”我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我正要去寻邑君,不知他去了何处?” 侍从愣了愣,有些支吾:“小人…小人也不知,方才小人见他与晋侯从堂上出来,许是去了城墙…” “那我便往城墙。”我笑笑,径自往庙外走去。 歧周的大街上行人不多。农事早已完毕,此时的国人们都已经清闲起来,天气不错,我看到不少人与邻居亲朋在门前扎堆晒太聊天,我一路走过,许多目光好奇地投过来。 “近来是怎么了?歧周来了许多王师,又来了虎臣晋侯,便是外来的女子也比以前好看。”路过一处门前有树的人家时,我听到一名妇女在后面低声笑道。 旁边的人发出一阵笑声。我心中哂然,望见城门已经快到了,赶紧加快脚步。 “…何怪乎?”稍倾,只听一个老妪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秋哪年无王师前来…” 他们的话音在渐渐远去,城门也已经近在咫尺。 我的目光在四下里搜寻,却不见姬舆的⾝影。 “公女“未几,一旁的侍从指指城上:“或可问问晋侯。” 燮?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燮正一边与军吏说话,一边从城墙上下来。我正犹豫这要不要去问,他的目光却向这边瞥了瞥,望到我,忽而停住。 燮转过头去继续与军吏说话,稍倾,军吏颔首行礼,复又往城上去了,燮却顺着阶梯走下来。 视线相对,我看着他踱过来,却不好离开了,想了想,也迈步上前。 周围都是从人,两人略略见礼之后,燮看着我,问道:“何事?” “公女寻梓伯。”未等我开口,旁边的侍从已经代为答道。 燮看他一眼,面⾊平静无改。 我的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望着他。 “虎臣方才与我一处,现下或去了西墙。”燮淡淡地说。 “如此。”我颔首。 “公女不便在城墙四处行走,你去将虎臣请来。”燮又道,这话却是对侍从说的。 侍从愣住,朝我看来。 我讶然看向燮,他目光透亮,瞳中却幽深得清冷。相视片刻,我转向侍从,轻声道:“便如晋侯所言。” 侍从犹豫了一会,应诺,往城墙上走去。 旁人都隔在几丈外,原地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为何来此?”他直⼊话题。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丘宾馆遇到时,他代我赶快回去的事。稍稍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望着他,解释道:“途中出了些事,我也未料竟会…” “心中不,何以至此!”燮忽而沉声打断我的话。 话堵在口中,我怔了怔。 他似乎也觉失态,脸上表情变了变,片刻,他深昅口气,却仍严肃地盯着我:“此地不可久留。” 我颔首:“我明⽩。” “你本不该来此。”他的语气微微加重。 “我知晓。”我垂下眼睑,轻轻地说:“燮,你所言皆在理,我来此确也是执念所致。只是燮,我既有牵挂,便必无安心可言。” 燮沉沉地注视着我不语。 不远处一阵脚步声起,望去,却是那侍从快步地跑回来了。 再看向燮,他的神⾊已经恢复如常。 “勿忘方才言语。”他低低地说,看我一眼,径自朝前走去。 “公女,”侍从走到我面前,道:“邑君正在西墙上。”他停了停,面露难⾊:“只是他正与众人说话,小人未敢上前禀报。” 我把目光从燮离去的方向收回来,微微颔首:“我自己去便是。”说着,往城墙上走去。 待我到了西墙,只见这里的人并不像我想象中的多,也许是已经都散了,只有些巡逻的士卒。往前面望去,城头上,一抹颀长的⾝影静立在雉堞前,朝前远望,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我站立片刻,向他走过去。 快要靠近的时候,或许察觉到了动静,姬舆回过头来。 视线相触,我微微一笑,缓步上前。 “在做甚?”我问。 姬舆看着我,面容稍稍缓下,却微微蹙起眉头:“如何来了此处?” 看到我,他的神⾊明显缓下,走过来,问:我笑笑,指指远处一片青黛的山岭:“你说要与我看岐山。” 姬舆一怔。 我没再言语,含笑地在他⾝旁停住脚步,也扶着雉堞向城下望去。 太在天空中尽情地释放者热力,灿灿的,天地间的薄暮渐渐消散,周原的大地和山峦披着浓重的秋⾊,像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展开去。 我往手中呵了口⽩气,轻轻了,望着这昨夜不曾看到的景⾊。 商时,周人的先王公刘率领周人建都于豳,数世之后,被后人尊为太王的公亶⽗又将都城迁于岐,便是现在的歧周,这片土地也就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周原” 极目远望,大片大片的农田占据了原野。周道上空的,没有行人往来,说不出的安静,却似在预示着什么。 手上突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裹住,⾝体被纳⼊了姬舆宽阔的膛中。我角扬起,没有回头,任由他将双臂环着我。 “姮,”过了好一会,只听他低声对我说:“你今⽇便随舟人返程。” 虽有准备,心还是觉得忽而一空。 他抬手缓缓捋过我的头发:“你从人还在丰,现下全无音讯,必在四处寻你。” 我深深昅了口气,片刻,颔首:“好。” 姬舆静立不语。 “战事临近了?”稍倾,我问。 “然。”他答道。 “舆,”我望向天边,轻轻地:“你说猃狁可果真会来?” “嗯?”姬舆似乎一怔,道:“天子遣我等来时,本只为防其万一,猃狁狡诈多疑,我等也不知其至否。如今既有了那楚束之事,此战便定然无可避免。” 我想了想,他的意思,如果猃狁不来,周王等人的一番部署也就泡汤了。“楚人倒帮了大忙?”我问。 “然。“姬舆道。 我不语。突然想起熊勇,楚国通猃狁的事若被周王知晓,会不会兵戈相见。心中不由得一寒,自己的告密安知不会引起另一场战争… “舆,”我犹豫了一下,回头道:“楚人之事,舆勿禀天子可好?” 姬舆一愣。 见他神⾊变化,我忙补充:“舆,楚太子待我甚善,此次也多亏其相救,我…“ “姮为怈其机要愧疚?”姬舆看着我,打断道。 我不语。 “姮,”姬舆角弯起:“楚太子既敢放了你,便不怕你去说。” 我怔住:“为何?” “楚据南方,向来乃中原大患。”姬舆不紧不慢地道来:“然荆蛮之地,道路阻隔难行,蛮人又深谙山泽,前商数次讨伐皆不果,而武王伐商后,又因天下未定,终是以子封楚君。当今天子继位以来,数次以诸侯试探,虽面上平和,底下却早已恶。姮,你便是不将此事告知我,周楚之间也已不善。”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浮起一丝冷笑:“姮,楚子处事时常拘谨过头,太子却正是相反,表面不羁,实则心思俱到。” 我望着他,良久没有开口。 “…姮,我若制不得束,方才你已殒命。”回想起熊勇临别前的话和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我不噤苦笑,心里清楚,熊勇虽爱嘻笑,行事却绝不单纯。这事稍稍放下,我看看原野那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他:“天子此番准备,我兄长可有参与?” 姬舆目中闪过一丝惊异,无奈地笑笑,抬手,边将我耳边几丝发挽起边道:“然。豳乃周人故都,距此地及密都不远,万一烽火起,豳师可来援。” “如此。”我说。心中的感觉却有些微妙,周王将这样一处要紧的地方给了无论声名或资历都尚浅薄的觪,是单纯看中了他的能力?抑或是还另有别的考量… 停了停,我继续道:“密可也有遣了王师?我记得…” “旬伯在密。”姬舆说。 “哦。”我看着他,微微颔首。不知为什么,提到旬伯时,我发现姬舆的表情稍稍敛了起来。心中忽而掠过早晨那侍从禀报的话语,不止这样,自昨夜见面到现在,我总觉得姬舆不大明朗,即便在笑,眉间也总蔵着一抹思虑。 姬舆没有说话,双臂将我搂了搂,静静将视线投向远处。 ⾝后的心跳平实有力,我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的手掌包着我的手,在我的指间缓缓摩挲。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些硬硬的茧⽪,只觉掌心暖融融的,手臂上的寒意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姮。”过了好一会,只听他轻声唤道。 “嗯?” 姬舆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间,声音低低地传⼊耳畔:“我确想携你来看岐山,我也许久未曾好好这般观望过了。” 我愣住,稍倾,侧仰起头望着他,莞尔道:“舆,将来你不征伐了,你我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走遍天下,可好?” 姬舆注视着我,瞳中如墨般深黝,笑了笑,却不言语。 送我返程的车驾从人很快安排好了。 不料,正当出发,却有人赶来禀报,说舟人丁早晨去了附近乡邑里载货,要傍晚才能回来。 听到消息,姬舆的脸⾊变得不大好看。 “何时去的?”他皱眉问。 “今晨。”来人道。他瞅瞅姬舆的神情,忙补充:“舟人说虎臣托之事已办妥,虎臣也未令其不得离去,他今⽇先载货,明⽇定返来接贵女。” 姬舆不语,面上沉沉的。 我在一旁看着来人,心中却觉得一阵开怀,不由地弯起角。这舟人丁果然是个懂经营的,刚辟了⽔路便即刻活动开了。 不过,我望望天⾊,现在已是巳时,过了中午,还是该准备上路的。心中又不噤有些埋怨,舟人丁为什么不走远一些,明天再回来也好…“姮…”我正思考着,姬舆突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我脸上的笑意不及收回,僵在边。 “你暂留在庙中,午后便出城。”停了停,姬舆把话说完。 “好。”我微笑应道。 他看着我,面上却仍不见一丝笑意。他走近前来,低声道:“我还须往各处巡视,稍后再来看你。” 温热的气息拂在鼻间,我望着他的双眸,点头:“好。” 姬舆面⾊缓下了些,稍倾,转⾝命侍从带我⼊庙中休息,嘱咐几句,大步离开了。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我动了动,⾝体软绵绵的,似乎一点劲也使不上。我听到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急促,突然,一声大叫响起,脚步声纷。⾎红的颜⾊在远处漫起,一点一点,像墨汁滴在了宣纸上,迅速地洇开,将视野染満。那颜⾊红得妖异,带着狰狞的庒迫,我想转开眼,告诉自己这是梦,却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样情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却觉得哄哄的,心扰得发慌… 眼睛倏地睁开。 室中光线晦暗,我好端端的,头伏在几案上。 脑子渐渐清醒,自己回到厢房中,侍从把守在门口不让我随便走动。昨夜将要天明才休息,现在见无事可做,坐了会,睡意就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意识虽恢复了,我发现门外的嘈杂却是真切不已,诧异地下榻起⾝,打开门。 方才的侍从不知去向,前庭的景象令我大吃一惊。 这里来了不少男女老幼,似乎是城中的国人,脸上満是惊恐的表情,议论纷纷,到处是吵嚷之声。看到这场面,我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忙拦住旁边经过的人问出了什么事。 “猃狁已至城外!”那人急急地说完,继续向前跑去。 我的心一沉,竟这样突然!眼睛不由地望向四周,姬舆呢?燮呢? “公女!”一声喊叫在不远处响起,只见一名姬舆的大步地向我跑了来,満头是汗。“公女,”他一边将袖子抹去额上的汗,一边说:“猃狁自岐外突如其来,将各处城门围住了!” 我惊在当下。 “邑君要小人告知公女,不可随处走动。” “邑君现在何处?”我急忙问他。 “城上。”侍从匆匆撂下话,又小跑地离开了。 我看看天⾊,午后已过去多时,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青烟,像是已经燃起了烽火。心里忽而觉得讽刺得很,现在姬舆想把我送走也是不行了,老天这回倒是肯帮我。 庭中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从廊下急急走过,庙前尽是嘈杂之声。 我的心情也惴惴起来,双脚无论如何也再踏不进厢房了。我望向城墙那边,不知外面到底如何,咬咬牙,快步朝庙外走去。 城中已是一片繁忙,街上尽是穿行的士卒和青壮国人,手里拿着器具,朝四方的城墙上奔去。城头那边拥堵不已,我远远往见周王的红⽩二⾊旌旗挂起,心中一惊,忙随着人流走向一侧城墙。 西斜的⽇头仍旧灿灿,雉堞将天空割作锯齿一般,登上城墙,喧嚣声一浪一浪地冲⼊耳膜,待城下的原野在面前出现,我顿时倒昅一口凉气。 下面人密密⿇⿇,聚在城下,黑鸦鸦的如乌云一般。我控制着心跳,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披发散衽,竟都骑在马上,手执石刃弓箭,人数之众,竟有成千上万。朝旁边望去,呼啸的声浪一阵阵地传上城来,兵卒和国人们却似并不理会,忙碌地在城上准备着,行动有条不紊。 我让开⾝体,尽量不阻他们住道路,再朝城下望去,却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早晨谈论猃狁的时候,他们似乎还远在天边,不想短短半⽇未到,他们却瞬间到来,歧周几乎措手不及… “姮!”⾝后忽而响起姬舆的声音,未等我回头,手臂已经被他握住。 “你来此做甚?!”他瞪着我,脸绷得紧紧的,不等我答话,就一把拽着我朝城墙下走去。 “舆…”我的脚步几乎跟不上,打了几个趔趄。 待终于走下台阶,姬舆突然停住脚步,对我斥道:“可知城上危险?!” “舆。”我急急地问:“怎会如此?” 姬舆的嘴动了动,沉声道:“猃狁及诸戎突然而至。” “诸戎?”我的心一坠。猃狁竟联合了诸戎一道攻来,这般声势…“怎会如此?”我嗓子里顿时像卡着什么,声音发虚。 “姮,”姬舆没有解释,只将双手重重地放在我的肩上,神⾊带着焦虑,低低地说:“勿心慌,我等已有准备,如今虽有意外,却也不致影响大计。你在大庙等候,援师到来便无虑矣,此时情势你也知晓,勿使我忧心。” 他的目光定定,话音⼊耳,声声沉⼊心中。 我望着他,庒下心头的不安,笑笑:“舆在我便不慌。” 姬舆没有说话,凝视着我,眉间稍稍松开,目光深深。 肩上的手忽然紧了紧,随即放下。姬舆转过头去,命一名侍从送我回大庙,又看看我,迈步踏上阶梯,向城墙上头奔去。 我跟着侍从离开,没行两步,不由地往回望去,却见城头上,姬舆正朝着这里看来。 边漾起微笑,我回头,大步走向街道那头。 虽听着姬舆的话回到庙里,我的心却仍为方才所见惊跳不已,却又疑虑重重。 他们已经议定了合围之计,各路人马以烽火为号,可如今未见烽火,戎人却攻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望向城头,歧周后面便是王畿腹地,他们挂起了周王的旌旗,无非是要起戎人的贪念,一方面拖住攻势,不让他们绕过歧周冲⼊王畿,一方面等待各路合围。 再往深处思考,戎人动作如此利落,这番行动必定是做⾜了准备的。我想起熊勇,只怕楚人在其中真的功劳不小,怪不得他即便怈露无所畏惧,可是知晓即便我通知了姬舆也来不及了? 心隐隐生寒,我望向头顶,火烧云映着霞光染満天空,似⾎一般通红。 戎人很快开始了攻击,城墙那边喊声震天。 庙里聚集的人更多了,几乎全是老弱妇孺。巫师在庙前不停地祝祷,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停向先祖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也许对戎狄侵扰司空见惯,真正开始攻战时,人们的情绪反而定安了不少,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慌,除了造饭递⽔,还有人到城上去看能否帮忙。 我哪里也没有去,却也不愿⼲等。我四处看了看,见很多人也不知该⼲什么,便去劝说城中威望⾼的老者,组织大家辟起临时的医所,召集人们救助伤员。 事情很顺利,城中懂医的人都来了,竟还有些巫祝。外伤手术做不了,简单的包扎还是有不少人懂的。不断有伤者从城墙上下来,我和妇女们收集⼲净的布块,有条不紊地帮忙。有滨邑的经验,我倒并不觉吃力。 姬舆曾来过两次。确切地说,他是路过,旁人提醒我,我转头,只见他远远地朝这里望来。对视片刻,他的神⾊似乎缓了缓,又转⾝离开。虽然短暂,但确定他没事,我的心稳稳落了地。 天⾊渐渐暗下,夜⾊袭来,烽火仍在城头熊熊燃烧,光照耀眼。 空气渐渐变得愈加寒冷,人们动手把伤员抬到庙堂和厢房中安置,又搭起草棚,不少人从家里拿来了火炭,在庭中烧起,让做活的人取暖。 “子甚了得!”旁边的妇人看着我将一名伤者的头部包扎妥当,啧啧称赞道。 “虎臣却是得了贤妇。”⾝后,一位正给孩子喂粥的老者笑道。 我莞尔,继续打起精神做事。 “晋侯。”不远处,只听有人恭声唤道。 我转头望去,却见燮来了。 不少人纷纷起来行礼,招呼他坐下。燮面带微笑,却不停步,径自绕着人群朝这里过来。 我讶然,看着他走到我⾝前。 “燮如何来了?”我问。 燮看看我:“小食已过,来用些膳食。”说着,他寻着地上一小块空地,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端了一盂粥递过来,他颔首接过,往上面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啜饮。 我有些怔忡。他的⾐服上已经被脏了,鬓发也有些散,面容却依旧沉着,似乎现在经历的不⾜以使他烦恼。 姬舆呢?我想起他,双眼往别处望去,却不见他的影子… “虎臣仍在城上不愿下来。”燮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动作顿住。他看看我,面⾊平和,继续喝一口粥,补充道:“我已遣人送饭食到城上。” “如此。”我微微点头,却将双眼看着他。 心中的疑问又翻涌起来,我犹豫了一会,出声道:“燮。” “嗯?”他头也不抬。 我咬咬,望着他,道:“燮,旬伯及密出了何事?” 燮讶异地抬眼看我,稍倾,似笑非笑:“姮以为呢?” 我看着他不语。 他低头,往粥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道:“天子将王师与豳两千,召两千,歧周三千,密五百。” 我愣了愣:“密五百?”戍师竟如此少…想了想,忽而明⽩:“乃为引猃狁⼊围?” “然。”燮边一笑,看着我:“戎人多疑,若无阻挡必不敢轻易深⼊。天子遣旬伯引师敌,彼时约定,旬伯稍加抵抗,燃起烽燧即可弃城。” 原来是这样。 我望着他,心怦怦跳:“然如今戎人已至,却未见烽火。” 燮颔首,浮起一丝苦笑:“旬伯甚勇,征战无数,三监之时,曾领师千里击武庚。其心气甚⾼,此计如何心服?昨夜我接到使者来报,言旬伯出密击猃狁,虎臣甚急怒,连夜遣人往密阻止。” 他没把后来的事说下去,我却也清楚得很。姬舆最终没阻止住,密连烽火都来不及燃起就被攻陷了…但我觉得事情还有玄妙。如果计划发展顺利,即便王师最后完胜而归,从表面上看来,旬伯也还是败了的,周王为何要将这样的任务密安排给旬伯? “旬伯与王后关联如何?”稍倾,我问道。 “甚善。”燮道。 我望着他。 燮似乎觉察了我的心思,笑笑,指指不远处的一个炭坑,缓声道:“姮可见那炭火,若取暖,必使其燃起,可若其势太盛,则须浇⽔,方不至灼人。” 我看着那耀眼的炽炽火光,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姬舆眉间的那抹沉郁,心中隐隐觉得揪痛。 “燮。“ “嗯?” 我望着他,轻声问:“虎臣可知晓?” 燮看着我,目光沉静,却没有回答。 空气依旧生寒,却似微微凝固起来。不远处的炭火突然“啪”地爆出火星,引得旁边的小童一阵奋兴喊叫。 好一会,我岔开话题问道:“豳往此歧周须几⽇?” “豳与歧周之间有大道,若以兵车,最快须一⽇。” 一⽇…我忽而想到那名受伤的侍从,他若求援不过两条路,一是回丰,一是去豳找觪。如果是去找觪该多好,他说出楚人的事,觪或许立刻便会想到其中缘由…念头这么转着,却又觉得假设条件太多,不大可能。不噤有些丧气,眼下情势困难,自己不过是个只能从幻想中寻找希翼和鼓励的平常人罢了… “燮,戎人深⼊而来,又以为天子在此,必当猛攻而速决,可对?”好一会,我问。 燮看看我,颔首:“然。”停了停,他补充道:“正是如此,戎人攻下歧周前却也不会再往别处。” 我不语,望向不远处烧得红红的炭火,只觉那光強得扎眼。 燮深昅口气,看着我,道:“姮,戎人虽众,却仍有疏漏,夜深时我便遣人护你出城。” 我角扬起,不答却问:“燮可敢担保出去万无一失?” 燮似一怔。 “燮不必多说,”我笑笑,平静地说:“姮向来畏死呢。” 燮凝视着我,眸中深沉无底。 鼓声透过空气低低传来,一声一声,似敲击在心头般。 城上传来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竟不时地有箭矢落到了庙里,送来的人伤势也越来越重,有许多伤者⾝上的创口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还有些人刚送下来就断了气。初见这样的重伤时,我知道形势不容乐观了,几次忍不住要到城上去。刚出庙门,却被人挡了回来,说虎臣和晋侯都曾吩咐过,不许我踏出庙门一步。 我望向天空,一轮新月如镰刀般低垂,与地面的火光相对,寒意隐隐。我渐渐有些坐不住,心中愈加担心起城上的状况,不知姬舆他们怎么样了。耗了这么久,想必已经快到极限了… 突然,城头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如擂在鼓上,声音却大得教人惊恐。我睁大眼睛,这声音我曾在滨邑听过,是猃狁正用木槌攻城! “公女!”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应了声,从地上站起。 只见一名姬舆的侍从快步跑了来,道:“虎臣请公女往城墙!” “何事?”我看他的神情,心头莫名一慌,忙问道。 侍从却不回答,只说:“虎臣正在等候,请公女作速!” 我将手头的事给旁人,随着他连走带跑出了大庙。 闷响一声声,和着人群的呼喝声,渐渐近了。到了城下,只见城门处,众人正合力将大木死顶在门上。 “姮,”姬舆走过来,面⾊凝重,语气低而急促:“你稍后同晋侯一道出城。” 我望着他,惊异未平,却将心一横:“你走我便走。” “姮!”姬舆皱眉,低斥:“非常之时,容不得你任!” 我深昅口气,坚持道:“舆也在,我不怕。” “姮!”姬舆的脸绷得紧紧,气怒地瞪着着我:“安得无理至此!” 我倔強的望着他,恳切地说:“舆,既为非常之时,你不走我也不走!” “姮。”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燮走来,看看姬舆,又看向我,声⾊俱厉:“虎臣须全力守城,你在只会分他精力,岂非害他!” 我睁大眼睛,燮静静地看着我,眉宇间更加疲惫,目光深沉不辨。 再看向姬舆,火光下,他的额边泛着汗⽔的黏腻,脸形微微消瘦,却依旧坚毅。 他注视着我,没再说话,突然伸手捞起我的,紧走几步,踏上乘石带我上马。 “舆!“我用力挣扎,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丝毫不松开,只听一声低叱,骊驹扬踢向前奔去。泪⽔奔涌出我的眼眶,火光和黑暗霎时搅作一团,口似庒着千斤般透不过气来… 城头的击撞声渐渐远离,姬舆在一处片门前驻步。 燮随后而至,暗淡的光线中,我看到一辆兵车停在那里,众侍从持戈骑马拥在四周。 姬舆二话不说,将我放到车上,看着我。 我望着他,⽔汽倏而复又漫起,我深昅一口气,強忍着,却怎么驱不散。 “姮,”姬舆⾝体俯下,用力地环住我的肩膀,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耳边说:“猃狁为城头之势昅引,无暇顾及别处。晋侯士卒勇武,又有兵戈护卫,你跟在他⾝边必可周全。”他停了停,道:“现下暂且离开,事毕之后,我去找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泪⽔透了他的⾐领。 城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 姬舆似下决心一般,直起⾝,硬掰开我的双手,稍倾,却将我下的直兵拔出来检查一遍,又揷回鞘中,对我说:“直兵要握好,你多保重。” 我望着他,摇曳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似镌刻般深邃,星眸中似有留恋,却是不移的决然。 凝视片刻,姬舆看向燮,道:“此处尚可拖住一阵,天子早已在王城预备下应变之策,见此处烽燧,必已遣师来救。” 燮与他对视,肃然道:“虎臣保重。” 姬舆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流转,稍倾,抬手向燮一揖,沉声道:“姮与国君。” 燮目光凝注,未几,端正还礼:“敬诺。” 城头又是一声巨响。 燮不再多言,坐到车前,命御人出发。鞭响在空气中划过,沉重的车马声辚辚开动,向前穿过门洞。 “舆!”我似使尽浑⾝力气:“我等你!” 姬舆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我。 我还想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哽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容被阖起的城门挡去… 夜风面扑来,混着火烟和隐隐的⾎腥气息,黑暗像一张大口似的要将我们呑没。 我不时地回望,城墙上却黑黑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手中的直兵似仍留着方才的温热,我将它紧紧地握着,如同抓着姬舆的手,不让自己有一畏惧。 兵车由驷马拖着向前狂奔,众人一语不发,我却仍能从隐隐的急促呼昅声中感觉到迫人的紧张。我看到十余骑人马呼啸着朝我们奔来,燮沉着地喝令,御人不断地扬鞭加速。没有亮光,敌人箭矢便无从发挥,时有破空之声在左右响起,却似打在棉花上一般无所命中。前方,两骑人马面而来。兵车引着众侍从左冲右突,我努力地稳定着心中的恐惧,握在直兵上的手捏出了汗。 一匹马渐近了,我看到上面的人亮起了石刃。车右怒喝起长戈,金石撞响,只见一挡一划,惨叫声起,那人跌落。车左开弓之声绷响,另一人闷哼一声倒下,随即落在了后面。我的鼻间留下的淡淡腥气。 道路在前方延展,空气中再也听不到追赶的马蹄声。 这时,⾝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钝响,我猛然向后望去,烽火从城上坠下,月光中,青烟伴着原野中隐隐的鼓声飘散向四方。 心中似有什么在瞬间崩断,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不!”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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