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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舂莺啭 作者:海青拿天鹅 | 书号:42105 时间:2017/9/26 字数:155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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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舟慢慢前行,谢臻立在舟首,看着前方,神⾊从容。 岸上,军士队列俨然,当前,一人昂首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大舟靠岸,舟子们架起木板。谢臻率先走下来,江风将他的⾐袂吹起,两袖微鼓,虽一路风尘,俊逸的面容见却不见半点疲⾊。 目光相对,片刻,谢臻边露出清浅的微笑,缓缓一揖:“君侯别来无恙。” 王瓒看着他,神⾊无波,淡笑还礼:“使君一路辛劳。” 这时,大舟上的其余众人也纷纷下来。 见到蔡缨,王瓒微讶,看向谢臻。 “此乃丞相蔡畅独女,随某潜出。”谢臻看看蔡缨,向王瓒解释道。 王瓒眉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颔首:“原来如此。”说罢,向蔡缨一揖:“见过女君。” 蔡缨知晓王瓒不是等闲之人,还礼后,再顾不得矜持,看着他,急切地一步上前:“敢问君侯,如今可有家⽗消息?” 王瓒诧异,心思转了转,既已明⽩。 “女君节哀,某几⽇前得信,蔡丞相已遭叛军毒手。”他声音和缓地答道,面⾊肃然。 蔡缨闻言,只觉多⽇来仅存的一丝念想瞬间湮灭,悲痛袭来,苍⽩的脸颊上顷刻淌満泪⽔。 谢臻看着她,心中轻叹,却转向王瓒,道:“信中言及之事,不知君侯可有预备?” 王瓒颔首道:“已备下。” 谢臻不语,片刻,又看向蔡缨,低声道:“逝者已矣,女君当自勉,方不负蔡丞相一番苦心。” 蔡缨仍菗泣着,少顷,微微地点了点头。 王瓒看着他们,过了会,道:“车驾已备好,请使君一行随某返城歇息,他事容后再议。” 谢臻颔首,一揖道:“有劳君侯。” 王瓒略一点头,转⾝朝坐骑走去。 王瑾一早出去巡视⽔营,回来时,⽇头已经略略西移了。 他上了岸,往大江上望去,只见楼船如壁垒般林立,与陆地上的密密的拒马和营寨相连,一副巍然气势。再眺向极目处,天气尚算晴朗,可隐约望见对岸朝廷大营上的阙楼,想必也是固若金汤。 心中暗叹,⽗亲濮王招兵买马,苦掘良将,辛劳十数年方才攒下这副⾝家;朝廷亦早已处心积虑,如今战事甫起便派来了大司马顾铣。 朝廷虽在蜀郡设下了重兵,可王钦筹备多年,在举兵时即乘深夜突袭,一下将蜀郡通往巴郡的几处江险牢牢握在手中。 记得顾铣至零陵的消息传来时,王钦正在饮汤,闻言差点哽着了喉咙。 可再往后,他却又恢复神清气定之态,稳坐督战。 朝廷大军来势汹汹,甫一来到就牢牢占据了江北,扎营对峙,将王钦呑下蜀郡的谋划一下打。 王钦却不慌不忙。 他亲自坐镇,凭借江险几番退敌。军中上下见状,皆鼓舞不已,以为可乘势与江北一战。不料,过了好几⽇,王钦仍按兵不动,只令严守营寨,侧翼各路亦无消息传来,连众将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更教人纳闷的是,对岸的顾铣似乎也毫不着急,有模有样地小打几次之后,也愈发平静。两⽇来,江上除了斥候窥探的舟影,再无动作,双方竟似约好了一般。 “殿下。”这时,李复与几名偏将走过来,向他一礼。 王瑾颔首,看看他们,问李复:“⽗王何在?” “王公正在大帐中。”李复恭敬回答,与众将看着王瑾,面上神⾊却有些犹疑,似言又止。 王瑾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未等李复开口,他道:“我去见⽗王。”说着,拍拍李复肩头,径自往大帐那边走去。 大帐中,微微的醺暖拂动。 一名男子⾝着素锦长袍,将手中的一方竹扇轻轻催动着茶炉中的火焰。⽔汽自壶中溢出,氤氲散开,将他⽩若琼⽟的侧脸和两道黛青长眉映得愈加动人。 王钦⾝上披着一件薄氅,倚几斜坐在榻上,双眼微眯,目光在男子的颊边流连。 似乎察觉到他在看,男子微微侧头。相视一眼,他的边扬起一抹浅笑,复又转过去。 “子桓。”片刻,只听王钦低低开口。 男子将⽔壶开启,舀出沸⽔,没有抬头:“嗯?” “你随我可有七年了?” 持勺的手微微停顿,陈瑞抬头,只见王钦看着他,面⾊和顺。 陈瑞略略思索,轻声道:“再过两月,正好七年。” 正说话,帐外忽而传来些人声,未几,侍从⼊內禀报,说王瑾来见。 陈瑞目光凝起。 “哦?”王钦看看外面,露出微笑:“让他进来。” 侍从应声退下,过多久,王瑾一⾝甲胄,昂首阔步地踏⼊帐中。见到王钦,他上前端正一拜,朗声道:“儿见过⽗王。” 王钦莞尔看着他:“回来了?” 王瑾答道:“正是。” “如何?”王钦缓缓道。 王瑾垂眸禀道:“儿巡视时,各部皆从⽗王之名,如常练,维护战舟,以备战事。” 王钦颔首,没有说话。 王瑾等了一会,微微抬眼,却见陈瑞正将一盏茶汤捧至王钦面前。 王钦接过茶盏,往汤上轻轻吹了吹,缓缓地抿一口。片刻,他眉间露出愉之⾊,看向王瑾,道:“你也累了,也坐下品品子桓的茶。” 王瑾应声,在一旁的席上坐下。 陈瑞依言将一盏茶捧前,王瑾接过,抬手间,⾝上的甲胄的鳞甲碰着轻响。目光微微扫过他清秀的脸庞,未几,陈瑞默默转⾝,退回自己的席上。 “如常练,维护战舟。”王钦饮了几口茶,将茶盏缓缓放下,看向王瑾,饶有兴味地问道:“余多⽇未动,众将士可有言语?” 王瑾一怔,片刻,即答道:“确有。军中士气颇⾜。” 王钦看他一眼,含笑不语。 ⽗子二人谈了一会,王府掌事⾼充⼊帐来见。 “拜见王公。”⾼充风尘仆仆,向王钦一揖。 王钦看着他,面露喜意,和声道:“掌事奔波一路,何以拘礼?且⼊座。“ ⾼充恭敬应下,坐到席间。 陈瑞看看他们,心知自己不宜再留,从席上站起⾝来,向王钦告礼一声,退出帐外。 那⾝影随风一般地翩然消失,王瑾收回眼角的余光,看向上首。 “那边使者可来了?”王钦稍稍坐直⾝体,缓缓问道。 “来了。”⾼充答道,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帛书,双手呈与王钦。 王钦接过,目光在上面扫了扫。 “十月初五。”他低低道,抬眼看看⾼充:“可就是十⽇后?” “正是。”⾼充答道。 王钦眉头微凝,手指轻叩着小几。忽然,他看向王瑾:“仲玟以为如何?” 王瑾思索片刻,答道:“儿以为,此计虽好,却是过迟。且不论拖上这些时⽇,耗费钱粮无数,军中內外也难免要生猜疑;便是做到,⽗王又怎知他们定会践诺?” 王钦看看他,面露浅笑。片刻,他却转向⾼充问:“京中可有甚消息?” ⾼充答道:“皇宮戒严,是何缘故却不得而知。” “哦?”王钦听闻,目中一亮,笑起来。 ⾼充与王瑾皆看着他。 “他们必不会失约。”王钦笑容隐去,目光笃定而锐利。 零陵江口,⽔面在眼前铺开,似一眼望不到边。 馥之许久未见过这般壮阔景象,站在舷边,不住眺望。 一双大手忽而稳稳地落在双肩上。 馥之回头,顾昀看着她,面上有些不快。 “不是要你坐在舱里,怎又出来吹风?”他语带责备,抬手将馥之⾝上的⽪裘拢了拢。 馥之笑笑:“我不惯舱中憋闷,吹风倒舒服。”说着,她望向前方,指指岸上⾼低错落的城池楼台:“那便是零陵?” “嗯。”只听顾昀轻声道,⾝后,一双手臂环来间,将⽪裘裹得温暖。 馥之将手与他叠,后背抵着那膛,只觉心満意⾜。 “大司马也在城中?”片刻,她问。 “在。”顾昀轻昅口气,答道。 馥之想了想,道:“大司马大病才愈,实不该就来征战。” 顾昀闻言,边浮起一丝苦笑,低低道:“你以为家中不曾劝阻?莫看他待人随和,拗起来我也不及。” 馥之不语,忽然想起姚虔,片刻,亦笑起来,转头看向:“常言类聚,我叔⽗却也是这般格。” 顾昀莞尔,一边拥紧她,一边将目光投向渐近的江岸。 大舟缓缓慢下,早有从人候在岸边,见到他们,一番忙碌。 “将军,夫人。”顾昀扶着馥之走下来,余庆率先上前,笑呵呵地咧嘴。 见到他,馥之心中亦是快活,脸上漾満笑意。 “这两⽇可有甚事?”顾昀将馥之与两名侍婢,转头向余庆问道。 “无甚事。”余庆笑道,说着,目光却向馥之那边闪了闪。 顾昀察觉,看着他:“嗯?” 余庆讪笑,搔搔头:“零陵这边平安,倒是京城出了些小事。” 听得这话,正往车上走去的馥之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讶然看他:“京城?” 余庆咽咽喉咙,小声道:“说来还与夫人有些⼲系,今晨有使者来到,是姚尚书府上托来求将军的。” 馥之盯着他。 余庆想了想:“到底出了甚事小人不知,只隐约打听得,似乎是宮中哪位贵人出事了。” 馥之吃了一惊:“宮中贵人?是谁?”心思飞快地转,首先想到了姚嫣。 余庆苦笑:“我未听清,那使者还在…” “到府再说,一问便知。”顾昀走过来对馥之说。 馥之看看他,遂不再问,转⾝随他朝车驾走去。 零陵扼守巴蜀⽔道通往中原的咽喉,古来乃卫戍要地,不算大,却筑有⾼墙深池,以坚固闻名。 马车在顾铣宅邸前停住,馥之下车,只见面前是一所大宅,砖墙重檐,门前蹲踞的一对大硕的石狮,平添威严之气。 “走吧。”顾昀过来,对馥之笑笑,待她往宅中走去。 刚⼊前庭,几名武官服⾊的人面走来。见到顾昀,众人缓下脚步。 “将军。”顾昀看到当前吕汜,向他一揖。 吕汜还礼。 众将官与顾昀并不陌生,纷纷见礼,却好奇他⾝旁跟着女眷,诧异的目光不时朝馥之扫来。 “将军。”馥之去年在平郡驱疫时曾见过吕汜,与他不算陌生,亦随着顾昀向他行礼。 吕汜看看馥之,颔首道:“侯夫人。” 众人见过礼,各自告辞。 待他们走远,馥之瞥瞥⾝后,问顾昀:“吕将军也来?” 顾昀道:“吕将军仍领骠骑之号。” 馥之颔首,说话间,前堂已至。顾昀才请侍从通报,却见顾铣一踱步出来。 “叔⽗。”顾昀忙一揖,馥之亦随他行礼。 “回来了?”顾铣微笑颔首。说着,却将目光看向馥之。 馥之微微抬头,看到顾铣清瘦的面容,怔了怔。 “昀接得馥之便返程,不敢久留。”顾昀道。 顾铣含笑意,不多言,让他们上堂⼊席。“我预得你二人此时必至,教庖厨备下膳食。”从人呈来饭菜,顾铣和蔼道。 顾昀与馥之谢过,下箸用膳。 过了会,堂上静静的,只剩二人的进食之声。馥之微微抬眼,上首处,顾铣端坐着,目光沉静。 馥之忙眼帘垂下。 上回相见,还是在她去庙宮之前,到堂上向顾铣告出。不料变故横生,如今归来再见,竟有些微妙的局促。 幸得过了会,一名从人上堂送来书册。顾铣让他把简书置于案上,拿起一份展开细细阅览,馥之这才觉得稍稍放松了些。 顾昀见顾铣看着那书册眉头微皱,停箸问道:“可有甚事?” 顾铣看看他,头摇道:“无事。只是近⽇京中文书简略了许多,觉得不甚惯常。” 顾昀颔首。 馥之见他们提起话头,忙向顾铣问道:“听闻,今晨有京城使者来到?” 顾铣看向她,片刻,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瞒不得馥之。”他缓缓道:“今晨使者来告,宮中的姚美人不知因何事被拘⼊了掖庭,那使者正是为姚尚书求助而来。” 馥之闻得此事确实,心中微微一沉。 “我菗⾝不得,已传书与尔等叔⺟。”顾铣和声道:“她在宮里宮外都极有人缘,可襄助一二。” 馥之与顾昀相视一眼,微微颔首,片刻,在座上向顾铣一拜:“劳叔⽗挂心,侄妇深愧。” 顾铣笑意淡淡:“一家人,勿出见外之言。” 用膳过后,顾昀与顾铣留在堂上,馥之先行告退。 “馥之果真为虞侯所救?”谈了些公务,顾铣忽而向顾昀问道。 顾昀颔首:“正是。” 顾铣抚须,缓缓道:“她可曾将劫后之事与你说起?” 顾昀答道:“说起过?” “哦?”顾昀目中意味深长:“甫辰以为如何?” 顾昀望着顾铣,正容道:“馥之乃我结发之,昭昭其怀,甘苦不避。” 顾铣看着他,稍倾,笑起来,矍铄的双眼中光采明亮。 “顾氏以纯臣自立,宮中纠葛向来不沾。”笑过一阵之后,顾铣没有说下去,却移开话头:“此事,馥之当心中有数。” 顾昀一怔,了然道:“昀明⽩。” 顾铣长叹口气,将视线望向堂外:“只是无姚尚书之事,馥之⾝为內眷,此地亦是久留不得。”他看看顾昀:“你也当清楚。” 顾昀看着他,片刻,一揖:“诺。” 成郡江畔,⽇头下,一具具舟骨搁在沙滩上,密布如鱼鳞一般。 “笃”老年舟子伸手拍在一只打好的鸼舟舟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仔细地看了看,又蹲下,将舷边观察。好一会,他站起来,对⾝后的三人笑道:“诸位郞君放心,这般舟楫,莫说去巴郡,便是⼊河也行得。” “哦?”王瓒精神一振。 老舟子抚须笑道:“郞君莫忧,不怕说,当年我头一次走那⽔道时,用的舟还不及这些哩!” 王瓒听得这话,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不噤笑容満面。看向谢臻和郡守,只见他们的亦是神⾊喜悦,谢臻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多谢叟。”谢臻颔首道,说着,看看⾝后家人。 家人会意,将手中提着的几壶陈酿和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与老舟子。 “叟一路辛苦,区区薄力,还望不弃。”谢臻继续道。 老舟子看着那些东西,笑逐颜开,连连作揖道谢,未几,告退而去。 老叟的⾝影在密密⿇⿇的舟骨后面消失,过了会,谢臻转过头来,却见王瓒看着他。 谢臻神⾊平静,将他回视。 “鸼舟之事既成,巴郡指⽇可得矣!”郡守掩不住奋兴,大笑道。 王瓒亦笑,却看着谢臻:“不知使君有何打算?” 谢臻将他看了看,目光悠然:“什么有何打算?” 王瓒将视线望向平阔的江面,淡淡道:“使君既出巴郡,自当面见陛下。郡守今⽇同我说,往京城的大舟明⽇就有。” 郡守闻言,亦颔首,向谢臻笑道:“往京城的大舟已备下,但凭使君吩咐。” 谢臻看看王瓒,面上浮起笑意,对郡守道:“府君安排便是。” 正说话间,忽然一名谢臻的家人匆匆走了来。“公子,”见礼后,他向谢臻道:“蔡女君已醒转。” “哦?”谢臻眉间微微一亮,当即看向二人,微笑揖道:“臻有要事,暂告退。” 王瓒瞥着他,少顷还礼,缓缓道:“使君但去。” 谢臻不多言,向二人再礼,转⾝离开。 “这明珠公子亦是留情之人哩。”郡守仍觉心情舒畅,看着那修长的⾝影往堤上走去,抚须向王瓒笑道。 王瓒看着谢臻那边,眉梢微微扬起。 ⽇光带着些暮⾊,从窗外投来,将窗棂上的⽩绢映出一层淡金的光泽。 蔡缨望望天⾊,将手中的⽔盏轻轻放下。 昨⽇她随谢臻来到这府中不久,便听得府中仆从说王钦杀蔡畅之后,将他的尸首曝于野中。噩耗⼊耳,蔡缨只觉天旋地转,一下昏厥过去。待醒来,已是这般光景,服侍的侍婢说,自己整整睡了一⽇。 “女君才醒来,用些粥食吧。”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旁响起。 蔡缨抬头,见侍婢端着一只大腕走进来,里面热腾腾地冒着⽩气。闻得味道,蔡缨也愈发觉得肚子里空了,点点头。 侍婢见她肯进食,心中不噤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将大碗小心地放在她面前的几案上。 蔡缨不多话语,拿起铜匙,低头吃起来 “女君真好看。” 过了会,忽然听侍婢叹道。 蔡缨一怔,抬起头。 只见侍婢笑眯眯地看着她。 “除了那⽇来的夫人,我见过的人中就数女君样貌最好。”她用浓重的成郡口音继续道。 蔡缨听得这般形容,有些哭笑不得。 “夫人?”她开口问,喉咙里仍有些⼲涩:“什么夫人?” 侍婢说:“婢子只称她夫人,原以为是督漕內眷,后来才知晓,原来是别人室。”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蔡缨不噤淡淡莞尔:“别人又是谁?” 侍婢想了想,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认真地说:“那人生得甚英俊哩!好像叫什么…嗯…什么威武侯?” “武威侯?”一个声音自后面缓缓传来。 二人一惊,转头望去,却见一人立在门口,夕的晖光下,面容俊朗。 “婢子…嗯,婢子告退。”侍婢看到谢臻,面上倏而涨红。她的目光中带着些羞涩的慌,分别向蔡缨和谢臻一礼,快步走出房门。 室中只剩二人。 蔡缨看着谢臻,停下手中的铜匙。 谢臻亦看着她,片刻,迈步走⼊室中。 “明⽇有大舟返京城,臻来问女君意下。”谢臻隔着几案,与蔡缨相对坐下,缓缓道。 蔡缨注视着他,目光平静。 “我去零陵。”片刻,她轻声道。 谢臻目中闪过一丝讶异:“哦?”“缨如今孑然一⾝,唯零陵有一舅家可往投奔。”蔡缨缓缓道,停了停,微微低头:“且将来还要返巴郡为⽗亲收敛尸⾝。” 谢臻看着她,没有接话。 “明⽇我往京城之时,可送女君往零陵。”片刻,他颔首,却看着蔡缨,目光平和:“丞相嘱托之事,亦愿女君勿忘。” 蔡缨看着他,心中明了。 “可否请教使君一事?”过了会,她忽而问道。 谢臻道:“女君但问。” 蔡缨昅口气,道:“朝廷下派丞相,乃为辅弼诸王。今濮王逆反,若论责任,首究丞相失职。可对?” 谢臻答道:“正是。” 蔡缨缓缓道:“即便我⽗亲出得巴郡,亦逃不得一死,可对?” 谢臻视线微凝,颔首:“然。” “缨得以至此,亦是因我⽗亲曾与使君约以要事。” 谢臻双眸正视不避:“女君所言确实。” 蔡缨看着他,目光定定,片刻,边浮起一抹苍⽩的浅笑。 “君子磊落,果如使君。”她深昅口气,向谢臻一礼:“待明⽇到得零陵,⽗亲托之物,缨必奉与。” 顾昀回到住所,却见馥之正立在廊下,望着庭中出神。 “怎不歇息?”顾昀讶然。 馥之回头,见是他,笑笑:“睡不着。” 顾昀没有言语,只走上前去,将她⾝上的棉袍拢了拢,皱眉道:“那也不可站在廊下,惹了风寒怎好。” 馥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片刻,笑道:“你比我还懂医。” 顾昀莞尔,搂在她⾝后,陪她望着庭中景致。 “甫辰。”过了会,忽而听得馥之道。 “嗯?” “我想明⽇就返京。” 顾昀没有说话。 馥之回头,只见他望着庭中,目光深远。 “怎不出声?”馥之问。 顾昀瞥瞥她,神⾊无波。 “我不喜。”他淡淡道。 馥之一怔:“为何?” 顾昀将她放开,伸伸肢的骨节,望着天空:“别家妇人恨不得将丈夫绑在手上,我家妇人却只想着自己回京。” 馥之看着他,片刻,讪然道:“你要如何?” 顾昀低头瞅向她,声音低缓:“你说如何?” 那双眸近在眼前,深黝得似能攫人心魄。 馥之望着他,面上倏而烧起,笑意却渐渐加深,染上一层柔媚的颜⾊。“你来便知。”她的声音婉转,说着,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向室中。 夜里,堂上明灯荧荧。 顾铣披⾐坐在案前,对着案上摊开的地图沉思。 外面倏而传来些窸窣的脚步声,他抬眼,却忽而见一个⾝影走来。灯光氤氲,那面容恍然悉,顾铣不噤怔了怔。 “叔⽗。”那女子行至他面前,下拜一礼。 顾铣看着她,回过神来。 “是馥之来了。”他神⾊和蔼,将案上的绢图收起,放在一旁。 馥之微笑道:“侄妇见叔⽗堂上仍有灯火,料想叔⽗未睡,便做了些羹汤来。”说着,从侍婢盘中端起一碗羹汤,呈在顾铣的案上。 顾铣看着瓷碗,面露笑意。 “难得馥之一番心意。”他和声道,说罢,饶有兴味地拿起汤匙。 “甫辰出去了?”羹汤仍热气腾腾,顾铣搅动地吹了吹,向馥之问道。 馥之答道:“才出去不久。” 顾铣含笑,低头饮羹汤。 “不知可还合叔⽗胃口?”馥之问。 顾铣颔首,夸赞道:“甚香甜。” 馥之笑了笑。待顾铣吃完,她让侍婢将食器收拾下去,自己却不告退。 顾铣微讶。 “请叔⽗赐脉一观。”馥之望着顾铣,诚恳道。 顾铣看着她,片刻,笑起来:“到底瞒不得扁鹊。”说着,将手放在案上。 馥之亦笑,上前为他细心把脉。 铜漏在一侧静静滴着,时而一声细微的轻响。 “听少敬说,你⽗⺟去时,你还未満十岁?”顾铣忽而问道。 馥之怔了怔,颔首:“正是。” 顾铣看着她:“可还记得音容?” 馥之想了想,道:“仍记得些,⽗亲好文墨,说话时声音琅琅。” “哦?”顾铣含笑:“⺟亲呢?” 馥之道:“我⺟亲甚温婉,总对人笑。”说着,她想起什么,向顾铣笑了笑:“她与大司马一般好园。” 顾铣看着她,目光静静地映着烛火,隐现着深邃。 “如此。”少顷,他颔首道。 二人不再说话,堂上复又一片寂静。 馥之将顾铣的脉仔细把过,眉间渐渐沉凝。 “叔⽗出征之前可曾请医?”她问。 顾铣道:“卢子曾来诊过。” 馥之眉头蹙起,低声道:“如此,叔⽗当也知晓己⾝病势。” 顾铣没有说话,少顷,缓缓道:“馥之可知我顾氏列祖之事?” 馥之一愣,道:“馥之不知。” 顾铣笑笑,道:“顾氏先祖追随⾼祖而起,至今两百余年,历任三朝大司马,族中战死者八十有四人,致伤者不计。”说罢,他看着馥之,目光深深:“馥之听得这些,可还觉得我是任?” 馥之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哑然。顾氏世出武将,其忠勇之事遍传天下,馥之也曾略闻一二,却不想竟是这般沉重, 顾铣却神⾊澹然,将目光瞥瞥外面的天⾊,对馥之道:“时候不早,你有孕在⾝,也该多多歇息。” 馥之一怔。 顾铣见她诧异,抚须而笑:“稚子。你不知甫辰接到虞侯来信时有多喜,怎瞒得过老夫?” 馥之面上一下染満红晕,却也笑了起来。 “敬诺。”她向顾铣一礼。正起⾝退下,忽然闻得顾铣出声:“馥之。” 馥之回头。 顾铣看着她,烛火摇曳的光照下,似有些犹豫。 他声音低低:“你⺟亲…可喜桂树?” 馥之讶然,片刻,答道:“我⺟亲最喜桂树。” 顾铣的目中浮起一抹柔⾊。 “去吧。”他抬抬手。 馥之行礼,退出堂去。 清晨,零陵江上仍飘着⽩雾,伴着寒气,将晨曦的光照掩得寡淡。 顾昀亲自查点过舟上的侍婢从人,又代舟子一番,转向馥之。 “这舟乃漕船,最是结实平稳,过得五六⽇便可到京畿。”他说。 馥之颔首:“好。” 顾昀看着她,又道:“驿站车马我已代下去,你不必劳,待到上岸,乘车便是。” 馥之再颔首:“知晓了。” 这时,舟子过来问顾昀何时启程,顾昀看看天⾊,对他说可即刻上路。 舟子领命下去,顾昀又看向馥之,将她的⾐着上下看了看,再道:“江上风寒甚烈,你坐在舱里,不可再出来吹风。”说着,伸手再去拢她大氅上的领口。 馥之却挪开⾝体,道:“不冷,再捂可要出汗。”她看着顾昀,好笑地说:“你怎变得比我阿姆还啰嗦?” 顾昀无奈地瞪她,索一把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漕船上走去。 “你何时回去?”到了舟前,馥之忽然向顾昀问道。 顾昀道:“快了,落雪前必可班师。” “如此。”馥之道。 顾昀望望舟上,低头看向她,片刻,道:“你一路当心。” 馥之知晓离别在即,没有言语。 手被他紧紧握着,温暖无比。馥之将二人的手相叠,放在腹小上,停留片刻,抬头对顾昀微笑道:“我们都在京中等你。” 顾昀看着那手,隔着⾐料,似能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搏动,边的笑意中満是温柔之⾊。 “嗯。”他应道。 馥之看着他,又道:“你也须时时想着我。” 顾昀面上倏而浮起些绯⾊,笑意却愈深。 “好。”他昅口气,答道。 馥之望着他微笑起来,弯起的角间尽是藌意。 过了会,她却微微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大司马。” 顾昀苦笑,道:“他出来前曾请卢子来看过,还是旧病,可惜卢子要返太行山,只为他制了些丸药。” 馥之颔首。卢嵩的医术不在她之下,行军在外不比在家休养,顾铣的病症也只好如此。 “你须将他看紧些,此病最是劳累不得。”馥之叮嘱道。 顾昀点头:“知晓了。” “再有。”馥之想了想,却盯着他:“你做起事来也是总不知迟早,须按时用膳。那些将官夜里邀你饮酒,纵推拒不得也不可多饮。” 顾昀闻言,不噤失笑。 “谁像阿姆般啰嗦?”他抚抚馥之的鬓发,打趣道。 馥之瞪他。 顾昀却笑起来,道:“自然唯夫人之言是从。”说着,一把将她抱起,顺着桥板两步登到船上。 馥之双手攀着他的肩头,看着他将自己放下,只不松手。 “我稍后还须往别处,只送你到此。”顾昀看着她,低声道。 馥之抿抿,将手放下。 顾昀笑笑,又对一旁的从人代几句,松开她,转⾝离舟。到了岸上,他回头,见馥之仍立在船舷边。 心中似堵着些柔软,他站住脚步,回视着那里。 舟子们呼喝起来,抑扬顿挫,漕船开动,慢慢前行。薄雾随着秋风浮动,笼在江上,将二人脉脉的目光渐渐阻隔。大江上,只剩远去的舟影和一片⽔⾊茫然… 成郡江口,众人在江亭上置酒,送谢臻登舟回京。 席间不免谈及时局,说到濮王与顾铣在蜀郡的对峙,郡守道:“此事某曾听众将商议,濮王在蜀郡受阻乃是预料之中,早闻他与百越诸部往来频密,此举不过缓兵,乃为等待百越之兵来援。” 王瓒在一旁听着,没有作声。对于濮南王之举,他也曾仔细思考,所得结论与郡守说的相差无几。不过,他总觉得以濮王的心计,这般意图未免太过简单。 “其实也无甚凶险,”郡守抚须笑道:“朝廷备战多年,如今大司马领重兵陈于蜀郡,又有成郡此计,巴郡纵使真联得百越,却何⾜惧哉。” 这话倒是确实,王瓒看看手中的酒盏,又看看谢臻,只见他面带浅笑,一派谦和之态。 “使君此去,必一帆风顺。”聊过一番,有前来相送的郡中士人举盏,向谢臻敬道。 其余人等闻言,皆向谢臻举盏。 谢臻从容而笑,将盏中之物仰头饮下,众人纷纷称道。 “蒙诸位盛情,臻感不尽,就此拜别。”谢臻放下酒盏,向列席谢道。 众人看看天⾊,也不便挽留,纷纷与谢臻道别。 舟前的车上,蔡缨头戴羃离候着,见众人送谢臻出来,亦上前一礼,随谢臻登舟。 “诸公后会。”谢臻立在舟首,向众人拜道。 众人还礼。舟子大喝一声,撑出长竿,大舟缓缓离开岸边,向江上驶去。 皇帝的紫微宮前,守卫林立,面⾊如铁石般毫无表情。 凤驾在宮前停下,窦皇后由宮人搀下,朝宮中走去。 “皇后留步。”守门的中郞将上前一礼,朗声道:“陛下有令,今⽇任何人等免探。” 窦皇后一讶。 旁边的小窦夫人皱眉道:“这是皇后。” 中郞将仍不让开,低头道:“臣奉命行事,皇后恕罪。” 窦皇后看着他,面⾊微寒。 “我且问你。”她缓缓道:“陛下何时下的令?” 中郞将一愣,片刻,答道:“就在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窦皇后目光明亮,片刻,朝不远处瞥去。通往侧门的宮道那边,一乘步撵正在远去。 “我道是哪个‘陛下’!”窦皇后低低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回⾝走上凤驾。 “来,吃这个。”乐安宮中,太后看着眼前的男童,疲倦的面上露出笑意,拿起一只精致的甜糕递给他。 男童望着她,一脸畏缩,将目光瞥向⾝旁的啂⺟。 啂⺟也笑容満面,神⾊间却带着紧张,急切道:“太后赐的,殿下快受下。” 男童目光懵懂,看看太后,又看看那甜糕,目光一亮,伸手接过来。 “快拜谢。”啂⺟忙提醒道。 男童却不理睬,只盯着甜糕,一把塞进嘴里,把嘴撑得鼓鼓囊囊,几乎包不住。 “这…”啂⺟又是尴尬又是惧怕,忙向太后下跪稽首:“殿下教养不周,臣妇之过!” 太后看着仍一个劲嚼食的男童,角微微勾了勾,移开目光。 “秩这般,老妇亦是知晓,尔何过之有。”她淡淡道。 啂⺟闻得此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谢罪一番方才起来。 “秩有八岁了吧?”太后缓声问道。 啂⺟恭敬答道:“正是,⼊秋时,殿下正満八岁。” 太后颔首,看看王秩。 这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是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一名侍婢生下的。这孩子还不満两岁的时候,生⺟因过触怒窦妃,杖责而死。此后不久,王秩也得了一场大病,几乎不治,好容易救回,却从此浑浑噩噩,迟钝不堪。 皇帝对此子教养尚算耐心,却并不甚喜,在北宮给他辟下一片宮室,由啂⺟等人侍奉生活。 “我见秩留在北宮,上下难免疏忽,终不是长久之计。”太后饮下一口茶,对啂⺟道:“昨⽇我已同陛下说过,让秩随我住在乐安宮,习业教养亦是方便。” 啂⺟唯唯诺诺,答应不迭。 王秩听到太后这话,却睁大眼睛,嘟着嘴来向啂⺟嚷道:“我不留在此处,我那促织还在北宮…” 话未说完,啂⺟瞪着眼,往他后拧一把。 王秩吃痛,大哭起来。 啂⺟难堪不已,看向太后,脊背上不住冒起冷汗,支支唔唔地说:“这…殿下…” 太后却神⾊淡然,挥挥手:“下去吧。” 啂⺟再告罪连连,忙拉着王秩退下。 王宓眼圈上浮着青黑,匆匆进了乐安宮。还未到堂上,就见一名妇人扯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男童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王宓,妇人忙下拜行礼:“见过长公主。”说着,拉拉男童的袖子,低声道:“快说见过姑⺟。” 男童却只顾张着嘴巴哭,抹得満脸鼻涕眼泪,谁也不理。 “是秩?”王宓见男童有几分眼,想了一会,向妇人问道。 “正是。”妇人低声答道。 王宓颔首,看看王秩,又瞥向堂上,眉间浮起一丝疑惑。 “下去吧。”她淡淡道,说罢,转⾝朝殿內走去。 室中,光照不甚明亮。安神的香气在铜炉中缓缓沁出,漾満四周。太后躺在榻上,⾝下靠着厚厚的锦被,闭目养神。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太后睁开眼睛,微微侧头,只见王宓走了进来。 “⺟后。”王宓上前行礼道。 太后略一颔首,支撑着从榻上坐起。 王宓上前帮忙,将她搀扶。 “你皇兄如何了?”太后坐稳,向王宓问道。 王宓神⾊黯下,低低道:“仍是盗汗昏,还未醒来。” 太后没有说话。 王宓将一件外⾐披在她⾝上,道:“我方才看到秩出去,⺟后见了他?” 太后伸伸手臂关节,应了声:“嗯。”王宓看看她:“为何?” “还能为何?”太后眼睛半闭,轻叹口气:“你皇兄这般状况,若真有万一,总要有个应对。”说着,她边浮起一丝冷笑:“我不动手,难道还等别人占先?” 王宓目光定住。 大舟一路顺风而下,傍晚时分,即靠上零陵江畔。 舟子点起火把,将桥板架起。 “零陵已至,某送女君至此处,还望保重。”舷边,谢臻向蔡缨缓声道。 蔡缨望向暮⾊中的零陵城池,缓缓地深昅口气。 片刻,她收回目光,向谢臻一礼:“一路承蒙使君关照,缨感在怀。”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片,递给谢臻:“此物,缨亦遵家⽗所嘱,与使君。” 谢臻接过,将那纸片展开。 傍晚的光照下,只见上面⽩⽩净净,如绢面般整洁。 谢臻诧异,将纸片翻覆再看,仍是空⽩,并无半点墨迹。 “蔡丞相所嘱,就是此物?”谢臻皱眉看向蔡缨。 “正是。”蔡缨答道。 马朱立在一旁,见此情形,冷笑道:“莫不是蔡丞相妙计,让我家公子⽩送女君来此。” 蔡缨闻言,怒视向他:“我⽗亲为人坦,从不讹诈他人!” 马朱“哼”一声,正再言,忽然听谢臻一声低喝:“收声。” 二人看去,只见谢臻看着那⽩纸,在翳暮⾊中,神⾊不辨。 忽然,他看向一旁的火把,将⽩纸向火中伸去。 “你这是做甚?!”蔡缨一声惊呼,忙上前阻止,手还未到,却被谢臻格住。 “勿躁,且看。”谢臻微笑道。 蔡缨抬头,顿时愣住。 那⽩纸张在火把前,金⻩的光芒在背面透来,几道淡淡的线条在纸上渐渐显现。 “有字?”马朱亦是惊讶。 看向谢臻,却见他紧盯着纸上渐渐加深的线迹,面上的笑意消失,目光犀利。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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