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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舂莺啭  作者:海青拿天鹅 书号:42105  时间:2017/9/26  字数:10172 
上一章   朱雀门    下一章 ( → )
  安车走走停停,一会似穿过宮道,一会又似走过开阔的地面,许久,才慢慢停下。

  “请夫人下车。”宮人在外面低声道。

  馥之答应一声。

  未几车帏掀开,宮人微微低头,将馥之搀下安车。

  抬眼望去,只见一处宮室伫立在面前,屋檐似是新修过不久,整洁玲珑。

  “姚美人就在宮中。”宮人对馥之道。

  馥之颔首,随她⼊內。

  庭院之中,却是有些冷清,待上堂时,出来接的却是姚嫣的啂⺟。

  姚嫣与馥之自幼长在颍川,啂⺟对馥之自不陌生。见到她来,啂⺟満是倦⾊的脸上露出笑意,忙上前行礼。

  “阿姆不必多礼。”馥之搀起她,向四周看看,问:“美人何在?”

  啂⺟抬头,眉间掠过一丝黯⾊,轻叹道:“就在寝中。”说罢,领着馥之朝屋內走去。

  到得室前,没走几步,忽然闻得低泣的声音。

  馥之讶然看向啂⺟。

  啂⺟眼眶一红,低声道:“美人自那⽇出来,便只这般哭泣,一会说有人害她,一会又说要回家。”

  馥之知晓掖庭是什么去处,默然。

  啂⺟拭拭眼角,道:“夫人且稍候。”说罢,推门⼊內。

  馥之留在门外,只听着些细语声。

  “教她走!教她走!”未几,一声沙哑的叫喊声蓦然响起:“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见!”

  啂⺟出来,看向馥之,満脸尴尬:“美人心绪不宁,只恐…”

  馥之望望光照黯淡的室中,片刻,微微颔首。

  皇帝答应让馥之来探望姚嫣,如今姚嫣谁也不肯见,接馥之的宮侍却迟迟未到。

  啂⺟过意不去,让宮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请馥之⼊內暂歇。

  馥之这两⽇来时时提着一颗心,不曾好好休息过,啂⺟这番好意倒是正好。甘棠殿中宮人不多,甚为清静,馥之靠在一方软榻上,闭起眼睛,没多久便渐渐睡了过去。

  梦中亦不甚安宁。

  馥之先是见到顾昀,一喜,忙上前拉他的手,想问他何时回来。顾昀看着她不语,神思一晃,那脸却又变作姚虔。⾝后有人跟她说着话,道是鲜卑人来了,馥之似醒过神,忙问他顾峻在雉芒关可有消息,又想托人给大司马夫人和戚氏送信…

  混沌中,一阵嘈杂声隐隐传来,将馥之吵醒。

  她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

  窗上透来的天光已经暗了许多,馥之打开门,却见庭中,几名宮人正抱头痛苦,外面,男人的呵斥声隐隐传来、

  馥之走出去,堂前,啂⺟一边低头抹着泪,一边搀着一名⾐饰素净的女子,那样貌,正是姚嫣。

  “夫人!”啂⺟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忙上前来。

  “出了甚事?”馥之问她。

  啂⺟菗泣不断,道:“雉芒关要不保了,陛下令宮卫将后宮中人送离,美人无嗣,却走不得…夫人,夫人快帮着想想办法才好!”馥之吃惊,看向姚嫣。

  姚嫣也看着她,一动不动,神⾊平静异常。她的容颜消瘦而苍⽩,显得两只眼睛愈加大了,黑黑的双眸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

  外面又传来一声哀号,馥之望去,却是宮道上,一名宮人想跟着主人离开,被卫士拽离,摔在了地上。

  馥之快步下阶,走到宮门前。

  宮道上已挤満了人。中间,车马辚辚,两旁由卫士护着,不断地将要跟来的宮人和妃嫔推搡开去,哀求声和哭泣声杂一片。

  馥之不忍再看,心中亦升起些隐隐的恐惧。

  “可觉得有趣?”一个幽幽的声音冷不丁在⾝后响起。

  馥之回头,却见姚嫣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她看也不看馥之,却望着宮道上的众人,神⾊似看戏般悠然:“平⽇里无论何等架势,死到临头亦是一样的嘴脸呢。”

  馥之怔了怔。

  姚嫣却笑,深眸明亮,声音低低:“看好了,我姚嫣不求人不求神,若这次得幸免,此后必再无阶下之辱。”

  馥之正开口,这时,忽然听一声叫唤传来:“侯夫人!”望去,却是方才送自己来的紫微宮侍。他小步跑着过来,气吁吁:“请夫人随小人回去!”

  馥之问:“何事?”

  宮侍却不回答,只催促道:“车就在附近,进来不得,请夫人随小人前往!”

  他正说着,里面的啂⺟已经闻声走了出来。她看见那宮侍,眼睛一亮,忙抓住馥之的手:“夫人可是要去见陛下?可万万要为美人求情…”

  宮侍却不容她说完,转⾝要引馥之出去。

  馥之思忖着那边怕又是急事,不敢耽搁,略略安抚啂⺟,跟着宮侍走开。宮道上拥挤,馥之行得两步,转回头去。姚嫣仍立在宮门处,看着这边,双目沉静,未几,那张脸被人群挡去,再不见踪影。

  安车一路匆匆,驶了好远,那些哭泣声似乎还能隐约听到。

  馥之坐在车中,思及方才那些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只觉心也随着车子颠簸,忐忑不定。自己虽不是那些妃嫔宮人,如今却也深陷这皇宮之中,与她们处境无异。一旦城破,皇宮必是首冲之地,若真有那时…馥之几乎不敢再想下去,手下意识地抚向腹部,只觉心底一阵紧绷。

  当馥之换上內侍的⾐服回到紫微宮,已是⽇落时分了。

  殿中,皇帝正站在镜前,由着宮人替他将厚重的金甲穿在⾝上。

  “回来了?”在镜中瞥见馥之,他淡淡道:“去备些药,朕今夜可晕不得。”那神⾊平和,语气轻松得像要去骑马郊游一般。

  馥之微微颔首,道:“还请陛下赐脉一观。”

  皇帝看看她,让旁边的宮人退开,伸出手来。

  馥之上前,托起他的手腕,低头把脉。殿內似乎瞬间寂静下来,馥之微微抬眼,金甲上锃亮的光芒映⼊眼中,衬得下巴线条坚毅。

  “如何?”皇帝道。

  馥之将手松开,欠⾝答道:“陛下脉象已平稳,可以益气汤药巩固。”

  皇帝颔首,却不多言,看看镜中,从旁边宮人的手中拿过金盔,转⾝大步走了出去。

  “雉芒关守军今夜回撤,宮中正是紧张之时,陛下的汤药还请夫人尽心。”徐成过来,对馥之低声道。

  馥之看看他,略一点头:“多谢常侍提点。”

  徐成一礼,追着皇帝的背影快步走了出去。

  馥之望着殿外,目光微凝。说来,此人待自己可谓不错,⼊宮以来,若非得他处处相帮,自己恐怕不会自在。当初,自己就觉得徐成必与大长公主有些关节,时⽇久些,这个想法愈加肯定,又愈发觉得大长公主实在深不可测…

  许是思虑多了,额边有些发疼。馥之一边伸手着,一边向外面走去。在殿檐下抬头,天空已经擦黑,一片‮大巨‬的乌云将西边的最后的余晖遮去,远处的宮阙重重叠叠,只剩一片延绵的黑影。

  夜幕降临,到了酉时将尽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说雉芒关上的守军已经撤回了城中。

  紫微宮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却仍有不少宮人们走到殿前张望,似乎想从那远处的黑黝中找出些什么来。

  “…陛下怎还不回来?”

  馥之到临时备药的偏殿里去查看药汤,才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低低地说话。

  “哪能那么快。”另一人道:“陛下必是要去查看城防工事哩。”

  发问那人似沉默了一会,似带着害怕:“你说…鲜卑人可破得城?”

  话音出来之后,却是一阵寂静。

  馥之心中长叹,皇宮虽似深不见底,可对于外面的情势,每个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想着,她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一些,走了进去。

  只见偏殿內点着几蜡烛,两名太医署的药僮正跪坐在案前捣药,见进来的是馥之,他们连忙一礼,即目光闪烁地各自低头。

  馥之颔首还礼,亦不言语,自顾地查看炉火。

  事情急转直下,亥时初,宮外终于传来消息,却是人们最害怕的——鲜卑人已经到了城外。

  城头的烽火红得耀眼,青烟浓浓冲起,即便夜里也看得分明。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话语在迅速传播开来。

  听说京兆尹的府兵都出动了,皇帝亲自在城门督战。

  听说此番鲜卑人多得像蚁群,从城上往下看,密密⿇⿇的看不到空隙。

  听说太后的侄子,期门校尉郭维在城上中矢死了。

  听说北边的⾼门被撞开,胡人冲进来,被羽林骑郞将顾峻领人杀退,堵了回去。

  听说…

  宮人们似乎再不管噤言,任何消息进来,都飞似的地传遍了每一个人的口中。常侍们想管,可是就连他们也在不自觉地打探,将来的恐惧已经深深植⼊了每个人的心中。

  “胡想些什么!”一名年长的宦官训斥道:“本朝百余年来,代代修缮京城工事,如今城墙上的砖都是米汤浇过的,百斤的兵器也休想磕掉一个角!”

  馥之听着他们议论,并不揷话。而听到顾峻的消息,心中一时宽下许多,过不久,却又担心起大司马府来,不知大长公主对自己几⽇来的去向有何解释,贾氏和戚氏可还在城中?

  正心思杂间,忽然,宮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众人已经,忙出去看。

  馥之亦跟着张望,却见是一名宦官正从宮门急急地走过来,夜⾊虽暗,却遮不住他満面的喜⾊。

  “怎么?”一名常侍走上前去。

  那宦官擦一把面上的油汗,气吁吁:“陛、陛下传仪仗!援、援师来了,陛下、陛下要登朱雀门!”

  “什么?!”闻得这话,常侍亦是不敢置信,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宦官掩不住‮奋兴‬,昅口气,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声答道:“援师来了!”

  话音传来,犹如暗夜中的一道強光,所有人面上的霾一扫而空。

  “传仪仗!仪仗!”常侍转头,中气十⾜地对犹自沉浸在惊喜中的众宮人大喝道。

  宮人们回过神来,赶紧答应,各自精神振奋地散了开去。

  馥之望着殿前,仍有些怔忡。不知为何,‘援师’二字传⼊耳中,她便只想到了顾昀。真是他么?心在中扑扑地迸撞,馥之低头,手不自觉地抚在腹部上,似乎觉察到另一个脉搏在掌心下鼓动。

  甫辰,甫辰…想起那个⾝影,鼻间忽而一酸。馥之觉得霎时失了力似的,⾝体靠在⾝后的柱子上。

  “夫人。”一个声音忽然在⾝旁响起。

  馥之看去,却是一名徐成手下的宮侍,常来向她传话的。馥之偏过脸,稍稍拭了拭颊边,再转向他,略略一礼。

  宮侍欠⾝,低声道:“陛下略感不适,请夫人随小臣往朱雀门。”

  馥之微讶,望望外面。心思转了转,她答应一声,收拾些用物,随那宮侍往殿外走去。

  夜⾊带着寒气,将⽔道染得愈加森。⽔流在木舟低下哗哗而过,低头,只隐约可见湍湍⽔光。

  “比朔北还冷,爷爷!”张腾手,低声骂了句。片刻,径自走到舟板上坐了下来。

  ⾝旁响起一阵脚步声,张腾抬头,却是王瓒。

  只见他走过来,在张腾⾝旁坐下,未几,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拿出糗粮吃了起来。

  张腾微微扬眉。

  “王参军。”张腾伸过手去,笑嘻嘻道:“与都尉我分些。”

  王瓒看他一眼,将糗粮掰下一般,放在他手中,继续吃。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他随大司马顾铣来到南方,原本驻在零陵,领的是徙卒。数⽇前,他却突然被调⼊⽔军,编⼊兵舟之中。张腾起初満脑糊涂,不明⽩自己一个羽林屯骑出⾝的都尉,舟也不曾搭过几回,如何去了⽔军。直到随舟到了成郡,见到领了参军之职的王瓒,张腾才明⽩过来。

  “说来还是仲珩灵醒。”张腾呑下一口糗粮,慢悠悠道:“知晓刀法不行,上阵不忘带上都尉我帮手。”

  王瓒看他一眼,却不理会他的打趣,低低道:“此番可不必从前。孤军深⼊,莫大意了。”

  张腾愣了愣,片刻“嘁”一声,边咬一口糗粮边不屑道:“那等弱贼,也不看看都尉我去年是跟谁过的刀。”

  王瓒笑笑,转回头去望着前方。昏暗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眉宇间平添了一股沉静之气。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王瓒,总觉他变了些。他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少了,几⽇来,张腾见他处事谈话,皆一丝不苟,几乎像换了个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王瓒转过头来。

  “做甚?”王瓒斜他一眼。

  张腾咧嘴笑了笑,道:“都督我听说雍南侯在京中为你选好了宅邸,此番功成回去,仲珩便要佳妇了?”

  王瓒目光顿住。

  张腾继续逗他:“听说是个美人。”

  王瓒瞪他一眼,撇回头去。

  还装。

  张腾笑起来,片刻,看看周遭的军士,也不再打趣。他心情大好,向后躺了下去。脖子上寒意飕飕,张腾忽然想起去年,他们随军征羯也是这个时节。

  那时的二人,真正意气初发,都一心想着立个军功回去,从此海阔天空呢…张腾望着头顶深邃的夜空,深昅口气。

  “仲珩。”

  “嗯?”王瓒没好气地应道。

  “零陵兵马,前些⽇子不知为何走了大半,如今⽔军又来了成郡,大司马手中想是所剩无几了。”

  王瓒回过头来。

  张腾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道:“蜀郡可守得住?”

  王瓒默然,过了会,瞥瞥他,也躺下去。

  “天知晓。”他闭上眼,沉沉道。

  火光如晚霞一样,将宽阔的江面染得通红,兵舟焦黑的残骸与死去军士的尸首随着波浪四处漂浮。

  厮杀声和呐喊声混在一处,密集的鼓点擂响,沉沉打在人的心头。

  吕汜在岸边的⾼台上临风而立,面⾊铁青地看着江面上的⽔军舟阵被敌方冲开。

  “将军快看!”旁边的副将忽然指着远方惊呼起来。

  吕汜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照中,南岸那边骤然出现一些‮大巨‬的黑影,慢慢朝这边移来。心中一惊,吕汜向⾝后的军司马大喝一声:“传令所有舰船撤回!”

  军司马得令,忙挥起手中彩帜。

  霎时间,鸣金之声响彻北岸,江上的朝廷战船纷纷不再与敌人斗,调转方向回撤。可终究迟了些,正忙之时,那些黑影赶上,将不少兵舟撞得翻覆。

  “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楼船!”北边的人见得这般景象,无不大吃一惊。

  吕汜皱眉抚须。

  “蜀郡原本不是也有楼船?大将军匿而不用却是何故?!”副将见那些楼船的破竹之势,气急败坏地说。

  吕汜瞪他一眼,冷笑:“我等精锐之师,几征胡虏,岂惧区区楼船!”说罢,喝令道:“令火油上前!”

  军司马应下,即又挥旗。

  才传令下去,忽然闻得一阵惊呼声,众人视去,却是大江左边,一列楼船疾疾而来,上悬朝廷旌旗。巴郡兵舟正忙于向前,疏忽了侧翼,被那些楼船生生撕开阵角,措手不及。

  情势突而逆转,吕汜眼睛明亮,大声道:“擂鼓!令兵舟随楼船成列!”

  岸上鼓声再起,隆隆一片。有了楼船的抵挡,江北⽔寨被冲得分散的兵舟很快重新集结成阵。巴郡⽔军反应过来,忙转而攻击楼船,可说来也怪,那些楼船虽不如巴郡的⾼大,却周⾝布満荆棘一般的利刺,又行动甚速,穿梭自如,大小敌舰皆莫敢近前。

  “是大司马!”不知谁‮奋兴‬地喊了起来。往为首的楼船上望去,果不其然,一个硬朗的⾝影全副铠甲,稳立大司马旌旗之下,不是顾铣却又是谁?

  大司马亲自上阵,北岸众人士气顿涨。兵舟与楼船迅速合围,联结成阵,一时间,箭矢齐发。巴郡楼船想将阵列再冲开,却行动缓慢,被北岸的兵舟住,左右难顾。

  火光将江面照得如⽩昼一般。

  就在这时,北岸的楼船上突然投出大石来,又精又准,只往巴郡的楼船上落下来。洞穿的闷响此起彼伏,楼船想躲避,却力不从心。未过得几时,当先几艘被砸开了甲板,慢慢倾斜。船上的人大惊,争先恐后地跳⼊⽔中,箭矢落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鸣金声在黑夜中急急响起,巴郡⽔军弃下毁坏的十几艘楼船,仓皇撤回。

  “多亏大司马妙计,否则末将今夜险丢了⽔寨!”顾铣乘着兵舟回到岸上,吕汜快步上前相,行礼后,颇感慨道。

  “伯乔费心。”顾铣笑道,声音平和。说罢,他转向一旁的军司马,道:“令楼船在前结阵,以为障壁。”

  军司马应下,忙去传令。

  吕汜望着远方泊着的楼船,抚须道:“大司马此计甚好,楼船周⾝布以长矛铁刺,他们近前也难。”

  “寡势自有寡势的战法。”顾铣道:“幸而匠人赶得及。”说罢,与吕汜一道往营帐中走去。

  提起此事,吕汜面上挂起一抹忧⾊。

  “不知我军如今底细,那边知道多少。”走了一会,他低低道。

  等了一会,却不见顾铣回答。

  吕汜抬头看去,顾铣往前走着,步子却迟缓下来。吕汜讶然,正要再问,忽然见他⾝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大司马!”吕汜脸⾊一变,急忙上前。

  众人小步快趋得走过宮道,走了许久,朱雀门上的明灯终于落⼊视野。

  馥之跟随在仪仗后,前面,华盖上的织锦在明亮的宮灯照耀中愈加流光溢彩。心随着步子跳跃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那头,似乎能越过重重宮阙城墙,直至城外那厮杀之处。担忧与‮奋兴‬在中时时翻涌,她只恨不得揷上翅膀飞去看才好。

  城楼下,期门卫士把守森严,两名将官过来,将仪仗众人查看后,告知常侍,说皇帝有令,让仪仗在城楼下等候。

  “请随小臣上城楼。”这时,宮侍向馥之道,说罢,引她往前走。将官及卫士见他们行动,也不拦阻,让开一条道来。

  馥之登山阶梯,微微回头,看看仍在原地的众人,一阵寒风吹来,火把光照晃了晃。馥之搂搂⾝上的⽪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隐隐躁动的不安,如影随形。

  头顶的灯火愈加近了,登上城楼时,疾风刮来,城垛上的一排火把上剧烈舞动着火焰。

  似乎有些嘶喊声在远处传来,馥之忍不住,转头城楼前方张望。黑茫茫的夜空下,却只能看到宮外民宅中的灯火。

  城上的期门卫士比城下更多,列队立在殿外,铁甲长戈闪着锃亮的光泽,整齐而肃杀。一人⾝披金甲立在雉堞前,听着一名将官禀报,正是皇帝。

  宮侍停住步子,与馥之侯在一旁。馥之朝那边望去,皇帝侧着⾝,辨不清神容。

  “传令下去,来犯胡人,除了酋首一个不留。”没多久,只听皇帝冷冷道,虽沙哑,却声声有力。

  将官领命,行礼退下。

  “陛下,”这时,徐成上前,对皇帝道:“陛下传唤之人已至。”

  皇帝转头向这边,看到馥之,片刻,颔首道:“⼊殿。”

  徐成领命,朝宮侍一招手,宮侍欠⾝一礼,领馥之跟着走⼊殿中。

  朱雀门的殿阁虽矗立在城楼之上,却造得十分宽大。馥之⼊內,只见里面灯火明亮,显得十分空旷。

  正中一张木榻上,皇帝坐下。徐成上前,替他解金甲,皇帝却一挥手,只将头盔脫下,给他。

  “朕要施针。”他吩咐道。

  徐成应下,朝馥之投来一眼。

  馥之走上前去,向皇帝行礼。

  “不知陛下何处不适?”她问。

  “头有些疼。”皇帝道。

  馥之颔首,将他面容细辨。儿臂耝的藌烛静静燃着,只见皇帝面⾊苍⽩,眼睑下泛着青黑的影,却不见一丝疲惫之⾊。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似心思不辨。

  “请陛下赐脉。”馥之垂眸道。

  皇帝伸出手来。

  馥之将手按在他的腕上。

  “陛下。”这时,徐成走过来,微笑着奉上一只药碗:“这是陛下命侯夫人备下的药。”

  皇帝看了看他,将那药碗接过。低头看去,棕⾊的药汤蒸蒸地冒着热气,漾地映着烛光。一抹弧度忽而浮上他的角,皇帝没有饮下,却忽而抬起眼睛,徐成不及收回视线,与他正正对上。

  徐成忙垂下眼睛。

  “朕记得你是淮西人,少时受韦氏余株连,阖族之中独你一人得免。朕还记得,你是定康五年随的朕?”皇帝话语不疾不徐。

  徐成微怔,答道:“正是。”

  皇帝颔首,继续道:“那时朕还是太子,有八年了吧?”

  徐成莞尔:“正是,有八年又三个月。”

  皇帝目光渐深:“你们等得八年又三个月,却等不得多一刻么?”

  徐成一惊,未等他抬头,已经被⾝后两名侍卫按下,反剪住双手。

  “臣不明!”他惊恐地望向皇帝。

  皇帝神⾊平静,看也不看他,却转向旁边同样満面惊诧的馥之,笑了笑:“夫人可是也不明?不若将那碗中之物查验一二。”

  馥之疑惑地望着他,看看徐成,伸手将那药碗取过来。

  药汤仍温热,馥之闻了闻,又将指头蘸一点⼊口。

  心头忽而一阵。这方子是馥之多年所用,那味道早已烂。如今这汤药,除了她配⼊的药材,还多了一味,不甚明显,却蔵着诡异,⾜以教馥之浑⾝⾎凝起。

  皇帝深昅口气,笑容冷下:“如今情势,朕本不动手,却是你们迫人太甚!”说罢,转向侍卫,淡淡道:“将徐成拘下,与偏殿药僮一并与廷尉署。”

  侍卫应下,就要将徐成拉走,才动手,却猛然闻得一阵磔磔的笑声,由低渐⾼。徐成抬起头来,由着侍卫拉扯,却看着皇帝,仰面‮头摇‬而笑:“可惜我终未报得大司马大将军之恩!何辜!何辜!”

  馥之猛然惊住,听着那犹在大殿中回的声音,面⾊渐渐发⽩。

  开朝以来,有大司马十数人,而得冠以大将军之号的大司马只有一人,就是顾昀的⽗亲顾迁。

  她看向皇帝,他盯着殿外,神⾊依旧平静,嘴却紧紧抿起。

  脑中轰轰地响。

  许多自己曾经想不明⽩的事,如今一下连了起来。大长公主为何费尽气力将她送⼊宮中救皇帝,徐成为何处处相助…人人皆是棋子,下棋之人,精心地布下一条线,而线的两头,系着皇帝和顾昀。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馥之,片刻,道:“甫辰握虎符,领了五十万大军前来,就在城外。”

  馥之深昅口气,強自镇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甫辰为人纯正,必无叛逆之事。”

  皇帝苍⽩的角勾了勾,忽然从榻上坐起,望望外面,神⾊莫测。

  “夫人可随朕前往一观?”他低低道,说罢,忽然扯住她的手臂,朝殿外大步走去。

  馥之踉跄几步,顾不得臂上的疼痛,向皇帝急急道:“陛下与他少年结谊,许多年来,可曾见他有异?陛下当信他!”

  未出殿门,忽然,一声惊叫传来。

  “陛下!”一名侍卫奔过来,匆匆走进来:“徐常侍坠城!”

  馥之睁大眼睛,只觉⾝上的⾎气似瞬间被菗⼲。恐惧袭上心头,她再顾不得许多,向皇帝大声道:“此事考的是他,又何尝不是陛下?!”

  话音未落,却被一阵鼓角声没去。

  各处城门上齐奏的得胜乐,由远及近。京城之中,正闪起起无数星斗般的亮光,汇集起来。各家百姓纷纷从宅中出来,涌向城门,手中的灯笼将笔直的大街照得明亮,口中的呼声此起彼伏,却只有三个字,隐约可闻。

  “大将军!大将军!…”

  馥之僵住,抬头,火光中,皇帝昂首望着前方,眉间的轮廓隐没在错的光影之中。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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