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刘心武续红楼梦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刘心武续红楼梦 作者:刘心武 | 书号:42142 时间:2017/9/26 字数:11791 |
上一章 第一百零二回 傅秋芳妙计赚令牌 红衣女巧言阻金荣 下一章 ( → ) | |
堪堪又是一年将尽,算起来,已是那贾元舂省亲后的第五个年头了。第六舂到来之前,李纨带着贾兰迁出大观园,搬到东城一所两进的宅子里,那是贾兰精挑细选、来回侃价,终于下决心放银买下的,确是又体面又合算,搬进去以后,⺟子又合计,那带出来的丫头婆子,依原来荣府的例,每月须发月银,荣府垮塌后,住大观园时,李纨不便中止,从自己积蓄里勉強支付,迁出后一打听,巷子里的富户,雇的丫头婆子不过是供应食宿,逢年过节给作几件新⾐服罢了,那里有月银一说,便议定只留下素云一个,其余的皆打发掉,再雇省钱的丫头婆子使唤,一说出,别的人尚可,那碧月就觉大限来临,因跪在李纨面前泣道:“大怎么这样狠心,我好歹也服侍大、兰爷这么些年了,如今我⽗⺟全给牵去卖了,也不知去向,纵知去向,难道找去?也顾不上我的。大就给三两银子,将我打发出门,出了这门,我可往那儿去?” 李纨叹道:“如今是艰难时世,谁能保谁一辈子?我也是迫不得已。” 贾兰一旁甚不耐烦,道:“赏你三两银子还嫌少?你当这些银子来得容易?出去先住个店,再到人市上一站,自然有来雇的,那再使唤你的,兴许比我们富裕,每月就再赏你三两,也未准儿。” 素云一旁心酸,也不敢揷言替碧月求情,那碧月挽着个包袱,哭着出了门,贾兰便将院门砰的一关,又哐哐两下揷紧门栓。 那李员外家盖好了庵堂,也就将妙⽟接去。如是大观园拢翠庵清晨无钟鸣,稻香村无唱,更加荒芜冷清。忠顺王就请来明公踏勘,回去设计,那贾府当年的清客相公,单聘仁、卜固修外,又有詹光、程⽇兴来帮着筹划,只待年后开舂,便开工重建。 腊月底,那贾雨村拜客归府,路过其管家住的厢房,只见正贴出舂联,道是“⽟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內待时飞”心中一动,踱过去背着手看,因问:“怎的写这个?笔锋还圆润,是谁写的?” 那管家就躬⾝请安,答道:“老爷这一联传诵京城,都说最灵验的,小儿明舂就要进场,也是借借老爷的余福。要说这字么,看着确也顺眼,写字的人么,说出来老爷是知道的,并非别人,就是那原来荣国府的贾宝⽟。” 雨村道:“怎的会是他?他如今不是收在牢里么?” 管家就道:“那狱头如今只把他当摇钱树,原来让他在狱街上击柝报更,自打发现他能写一笔好字,又正近年关,就让别人替他打更了,将他关在一个屋里,专让他写舂联、斗方,先还不过收十几二十个铜板,后来要价越来越⾼,眼下已涨到一串钱一联,听说还要涨,因求的多写不过来,那狱头便道,谁出的价⾼,就先给准写,我这一对是一两银子求来的,听说已有那一两银子买一联的了。” 雨村惊异,道:“一个犯人的字,怎的也求?就不忌讳?” 管家道:“眼下越传越神了,道那宝⽟带着通灵宝⽟,写出的字能辟琊,说有家求了去贴老太太门上,那瘫了半年的老婆子竟站起来了!又有道犯人写的才能以毒攻毒、遇难成祥。” 雨村道:“皆荒诞不经之谈!不过字倒罢了,贴着无妨。”踱回正房,不免诧异,当年自己昑出此联,不过是抒发抱负,怎的先有那薛宝钗于奁盒般的屋里等侯他回复消息,如今又有那贾宝⽟在匮匣般的屋里求那润笔费涨价?虽是那狱头在纵价格,且一概搂进其私囊,然说成“⽟在匮中求善价”亦颇贴切。难道自己竟有出语成谶,并延及他人,而尚不自知的神力?又想到自己还随口占过一绝,里面有句曰:“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却并未应验,倒成“天上一轮未捧出,人间万姓何能叹”了,可见人间世事,实难逆料,更莫道遂心驾驭了,能不戒惕谨慎? 那雨村正自沉昑,管家来报,道:“忠顺王派小太监来,有请老爷去府中一叙。”雨村心中便自掂掇,是不是又为那古扇之事?恰好还未换⾐服,就又出门,坐轿往那忠顺府去。 原来忠顺王让单聘仁等为他将从宁、荣二府得来的古董玩器一一鉴定登记造册后,又顺便将自己原来所蔵的东西令他们鉴别,其中就有那二十把扇子。忠顺王一度将那石呆子软噤在府里,又令人陪着他去他那乡下居所取来冷子兴给他的那二十把扇子,先自己将那些扇子一一对比,竟真假难辨,由是惊叹冷子兴造假功夫之深,心想既然那石呆子手里的二十把皆是假的,自己手里的必是真的。又单把自己早里的拿给单聘仁等去看,那单聘仁就将一把画着汉宮秋⾊的递到詹光手里,挤挤眼睛说:“子亮兄工笔楼台功力不凡啊,正好由你鉴别这把,法眼定谳!” 詹光就知他已疑是自己帮冷子兴作的伪,便举着眼镜装作仔细鉴别,故意道:“我觉品相可疑,怕不是个古扇。” 单聘仁便道:“再仔细看看。这扇骨子一定是旧年的,这扇面难道是今人伪作?若有今人能仿到这个份儿上,百年以后也算得精晶古董了!” 卜固修又接过去,知那单聘仁之意,即使是詹子亮伪作,也万不能戳穿,大家都在各府里混,各有装神弄鬼把戏,谁非揭穿谁呀,一块儿混事由捞银子是真的,况王爷已把玩多时,岂能伤了王爷面子,便看来看去,正⾊道:“乃十品古扇无疑!” 那程⽇兴本来怕他们揭出那些画仕女的扇子乃他仿文徵明等之作,没想到单、卜二位看后也道“真真难得的古扇”报与王爷,王爷心定,便派长史官去对那石呆子言道:“人家确已将你那些扇子归还你了。想是你不但眼睛坏了,鼻子也不灵了。且那贾赦已流边,你闹也无益。上次人家已给了你二十两银子,这回王爷更开恩,赏你三十两,还有什么不⾜的?就带着这些扇子回去好好过⽇子吧。”就把那石呆子送回乡下,又跟里长代,看住他不准再进城,石呆子认定他们以假扇充真扇,然亦无可奈何,只好暂忍气呑声。 忠顺王将那雨村请来,在府中花园里的暖雪亭小宴,那暖雪亭四个柱子皆为铜制,中间空的,下面是炉膛,可烧木炭,炭火一旺,亭內温暖如舂,乃赏雪最佳处。忠顺王明里是邀雨村来同赏琪官新练的小曲,琪官在亭內演唱时,铜柱几乎烧透,亭內温暖有如夏⽇,那王爷故意自己扇一把扇子,令人递雨村一把扇子,雨村接过扇子,便知王爷之意,道:“人生快事,莫过夏饮冰盏、冬摇古扇。” 王爷叹道:“人生真难测,你看宁荣两府,百年簪缨之族,皆因不知轻重深浅,冒犯圣上,毁于一旦。那贾赦到了那苦寒之地,不到百⽇,老婆先死,自己也一命呜呼,虽是罪有应得,亦令人不胜唏嘘。我们既仍在阙下为圣上效力,就该更加勤谨,携手合力。”遂命那琪官歌一曲《丢开》:索丢开,再不将他记上怀,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肠歹。呆,那里有神来,丢开何害… 雨村知那小曲还有最后两句是“只看他们抛我如尘芥,毕竟神明欠明⽩”王爷却挥手令琪官止住,雨村就离位俯⾝给王爷敬酒,道:“学生不肖,有负王爷栽培,今后定然该丢开时一定丢开,王爷放心!” 王爷笑着跟他⼲杯,二人心照不宣。雨村就知王爷是要将古扇一事收束。如今赵姨娘、贾赦夫妇皆已毙命,知那古扇非甄府罪产的只剩雨村一人,经单聘仁等轮流鉴定,皆指称他现拥有的扇子系真品,故王爷认定石呆子手里的是赝品,这晚将雨村请来,令他从此将此事丢开,永缄其口,雨村倒也乐得。 那时亭外纷纷扬扬飞起雪花,火柱⽩雪,羊羔美酒,王爷心情大畅,因又令琪官随便再唱一曲,就来一起喝酒。那琪官就自拣一曲《骤雨打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斟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月,来往如梭! 最后两句,三叠方罢,竟滴下眼泪。王爷只夸妙音,那雨村却心中狐疑,总觉那琪官别有用心,面上却不露出。 除夕至元宵,京城里⽩⽇鼓乐喧阗,⼊夜火树银花,真乃昌明太平朝世。节期亲友走动,那李婶娘带着李纹、李绮去李纨、贾兰新宅,李纨与他们三个围炉闲话,李纨因道:“纹、绮二妹,也该说婆家了。” 李婶娘便道:“你们府里出事,着实把我们⺟女唬一大跳。管制时候,我也曾去要求探望,道我亦还不算嫡亲,跟那史大姑娘一样,竟拦在门外。那时就只盼能回⻩转绿,有几天也似有了转机,谁曾想最后闹了个查抄,不久听说你与兰儿另算,不免对阙感恩,又朝天拜佛,只是那时我闹心口疼,就令纹、绮去看望你们,他们竟都怯阵,谁都不动。” 李绮便道:“那年住进大观园,和姊妹们一起昑诗玩耍,自是开心,谁知府里事发,就有对我们姊妹背地后风言风语的。” 李纹亦道:“可不是惹来口⾆之灾。有说那宝⽟写了反诗关进牢房,你们那时不也在园子里唱和过吗?那时也真不谨慎,怎的就让那些诗传抄了出去,就有来问我,你那昑红梅诗里,‘冻脸有痕皆是雪,酸心无恨亦成灰’,岂不是对朝廷不満?如今昌明隆盛,理应歌功颂德,眷眷无穷,怎的发此衰音?” 李婶娘因对李纨叹道:“你听听,人心有多险恶?要说婆家,怕须让那府里的事情再凉一凉,众人皆淡忘了才是。我们毕竟不是贾家的亲戚,是李家的,如今你一枝独好,兰儿更如一盆茂兰,等兰儿再夺魁,封了官,你成了诰命夫人,那时人人皆知他们是你堂妹,自然会有好人家拿着公子庚帖来求,倒不愁寻不到好的婆家,且等等就是了。可怜那些贾家的本支亲戚,原怕株连,后知圣上宽宏大量,只惩治两府之人,其余概不追究,皆感涕零,只是那些人家的女孩儿就更难嫁了,我听媒婆说,那贾扁的妹子喜鸾,贾琼的妹子四姐儿,就因为那年跟⺟亲去荣府给老太太拜寿,老太太看见他们喜,留在府里住了几天,荣府事败后,就有人戳他们的脊梁骨,道怎么就单那么待见你们呀?别是帮着蔵匿了甄家罪产吧?我听官媒婆说,那喜鸾到该出阁的时候了,就有那男家说,他八字再好,终是沾过罪家污⽔的,不愿要,弄的那喜鸾如今就只在家里窝着,时不时哭一场,那四姐儿也弄的不愿见人。” 贾兰正好走过来,听见就接着道:“也有那本家远支幸灾乐祸的。我听菌儿告诉我,那贾璜就道,圣上圣明,那宁荣二府自己不要好,赖谁?那宁府贾珍当族长,他行事公道么?那三房里的老四贾芹,什么葫芦秧子,无才无德又无貌,竟派他去管家庙,把个铁槛寺弄成了锦香院!还有那王熙凤,派贾菖、贾菱管药房,派贾芸在大观园里种树栽花,全是蔵掖大的差事,到他贾璜那里,就只派些三两天的零碎差事,累个臭死,饶拧不出丁点油⽔!这些天,那贾璜媳妇,族里都管他叫璜大,总往他那寡嫂那儿跑,那金寡妇的儿子金荣,在我们贾氏私塾里附读过,跟宝⽟、秦钟结下了死仇,我亲眼见的,那年学堂里不过为几句斗嘴的事儿闹了起来,宝⽟仗着府里老太太头一个宠着他,秦钟仗着是宁府小蓉大的兄弟,他两个就说金荣打了秦钟,非金荣给秦钟跪下磕头认错,你们想那是多大的羞聇!所以如今那金荣发誓要报那仇,菌儿说金荣亲口跟他言道,宝⽟虽进了监狱,他还不解恨,开舂运河化了冻,那宝⽟兴许就领到出狱的令牌,可以一路放行,回金陵去,他说必得再找那王爷告宝⽟恶状,让宝⽟出不了那牢门,关在里头老死!” 李纨就嗔怪他:“你那儿听来这么些七八糟的!你有那工夫精神,多读几篇圣贤书也是好的!”贾兰方不言语了。 贾兰所说金荣一事,确是如此。那几年荣府不慎,多有将府中诸人诗词文赋流于府外的,金荣四处搜求,得到不少,就专从宝⽟的文句里,挑拣出些来,道与那昑姽婳将军诗一样,忤逆朝廷之心,昭然若揭,所举有“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等句,道盛世偏唱衰音,居心叵测,又连“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一句也列于其中,那本是元妃省亲时,黛⽟替宝⽟作的,传出去署着宝⽟名字,金荣就算在宝⽟账上,道明是颂圣,实为讪谤,年年圣上与皇后均要亲到坛里躬耕纺绩劝农,宝⽟竟道“何须耕织忙”似此悖逆之徒,怎能仅遣返回原籍了事?岂能平复民愤、惩一儆百?恳请王爷再细审明察!写出状子,竟径投王府。那长史官看了,虽不以为然,也不得不呈给王爷,王爷那时正忙些别的事务,就暂留下待定。 不觉又冰化雪消,柳绿桃红。那宁国府,圣上赏了袁野,那荣国府则赏了邬维,两家雇人修整,蓬窗扫净,糊上绿纱,花畦重开,鸟笼新挂,锦茵绣屏,焕然一新,不久就择吉⽇迁內居住,簇簇轿马云集门外,声笑语盈于室內。那大观园亦紧张重造,易名顺乐园,里面亭台楼阁亦皆另有新称,王爷有时亲临现场,指点批评,到那拢翠庵,心中悻悻然,暗想何时用何法可将那妙⽟之名瓷瑰宝归为己有?遂命将那庵名改为宝来寺。 那时运河已然解冻,漕运恢复,王短腿因与宝⽟言道:“我实舍不得你,且不说这年前年后,你在那边屋里写出多少对联、斗方,我拿回家去售卖,赚了个満钵満碗,就这一阵咱们哥儿俩关起门来闲话,你那些五毒不识的呆话,初听只觉逗闷子,细咂摸倒让我这铁石心肠软活了不少。只是如今正是往江南去的好时候,你那出监的令牌却总不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又作了手脚,到那王爷耳边下了蛆?我怕夜长梦多,故虽舍不得你,亦愿你早离开这鬼地方。” 宝⽟道:“自王哥你来后,跟茜雪嫂两个,对我的照顾不消说了,也让凤姐姐舒展了许多。自那回芸儿、小红两口子来,告诉凤姐姐巧姐儿从火坑里救出去了,在那刘姥姥家甚好,凤姐姐就说巧姐儿保住了,他立刻死了也罢,只是不能死在这里,不能给你添⿇烦。我何尝不想这就去江南,到那里虽然举目无亲,一文不名,究竟可以自在活动,徜徉山⽔间,随心歌啸,只是我也舍不得你们,更放心不下凤姐姐。” 王短腿道:“你那凤姐,听说再过些时,王爷要下江南,将他押上,还要去接收你家金陵老宅那边的财物,他的苦⽇子,远未到头呢!” 二人正叹息,有守门的狱卒来报,告有人求进狱神庙探犯人,王短腿就问是那个?道是蒋大爷夫妇,王短腿便知是蒋⽟菡、袭人两口子又来了,便道:“放进!” 原来自去年舂末北静王府、忠顺王府的戏班子相继进宮为圣上献演后,那北静王府一个改称龄官的十三岁小旦甚得圣上与贵妃喜爱,声名鹊起,誉満京华,人们都不知以前荣国府戏班那个龄官,只知这龄官,北静王亦甚惬意,故此忠顺王觉得北静王再跟他争那琪官之心必淡,且那琪官因称喉疾未进宮去演,声名已被那龄官盖过,年纪又渐大,又赏了他媳妇,在府里安了家,再逃匿的心思想必亦化解,故渐准予那琪官偶尔出府活动,那蒋⽟菡和袭人借口上街买丝绸等物,已曾悄悄人监探望过凤姐、宝⽟数次。此次来探,在狱神庙里站着说话,蒋⽟菡和袭人也为王爷不放令牌着急,蒋⽟菡道:“你以前是否得罪过一个叫金荣的?” 宝⽟想了半天,方记起这个人,道:“好多年了,那时他在我们家私塾附读,他打了秦钟,我不依,定要他跪下磕头谢罪。实在我现在亦想不起来他跟我们贾家是怎么个姻亲关系,何以去附读的。” 蒋⽟菡道:“必是此人了。我听了几耳朵长史官跟王爷议论,那金荣递了状子,道你写反诗不止婉嫡将军那一首,要王爷将你恶治,在牢里关死。” 宝⽟道:“正可谓冤冤相报了,那时我那顾忌他的脸他的心,确实把他伤透了,那时种下蒺藜,此时来收,也是该着的。” 袭人道:“只是你何尝写过反诗?岂能让那小人得逞?我见那王爷这些⽇子只忙着修花园子的事儿,何曾把那金荣告状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他怕也忘了该放你回乡的事情。我们虽都愿意你留在京城,只是久呆在这么个地方可不是个事儿,还是拿到令牌赶紧躲开这是非之地为好。如今我倒有个主意,因那傅秋芳给王爷生了个小世子,王爷老年得子,⾼兴非常,对那傅秋芳更其宠爱,那傅秋芳私下跟我说过,若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很愿帮你一把。我就去求求那傅秋芳,让他将那令牌弄出来,你岂不就能出这监狱并衙门?听说拿着那令牌到运河码头,上那官船都不用钱的。你还是赶紧回那金陵去吧!” 宝⽟就道:“我就在这牢里老死也罢,千万莫让傅秋芳冒那个险!你们谁也别为我伤着自己!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自以为尊贵,那么样羞辱金荣确是个罪孽,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应当的。原来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最善最慈最能体贴人的,如今实在应该好好反省,不仅那金钏儿的事,茜雪的事,踢你窝心脚诸事——这些事我倒都反省到了——就连我已经忘怀的金荣下跪等事,也该再逐一搜检,看还有没有遗漏的,该⽩责的都应自责。” 蒋⽟菡听了叹道:“戏里的好人也没有好到你这份儿的,世人要都能如你这般,天下该是什么样?只是我也不细劝你了,只跟你说一句:若我们果然给你弄来令牌,你须接过,去那江南!” 王短腿一旁听了道:“那时我亲自将你送出监门再出衙门,只是我从不知眼泪什么味儿,那时怕还是流不出来,只鼻子酸点罢了。”宝⽟只得点头应允。 且说蒋⽟菡、袭人回到王府,那⽇袭人趁傅秋芳到花园赏舂,⾝边除了心腹丫头并无杂人,就过去给他请安,顺便提到令牌的事。傅秋芳道:“不用你提醒,我已想到此事,昨天我借个话茬,就劝他早把宝⽟发落了了事,他道,本也要发令牌让他回南了,却有人递了状子,道他忤逆文字不止一端,列举了若⼲,我还没细看,眼下该办的事情极多,他算老几?就让他在那牢里再留留吧,待我有了精神,把那状子推敲推敲,再定夺罢。” 袭人听了心里起急,道:“他何时推敲呢?怕是一晃,就⼊夏了。一个大活人,怎的不算老几?让人家在牢里⽩蹲着,也忒随便了吧?” 傅秋芳便不答言,只是看花。袭人心想莫是自己把话撂重了,便拿别的话转圜,因问:“怎不带小公子来晒晒⽇头?” 傅秋芳这才答言:“如今我是老的小的都要照管,实在分不过神来。你看这舂花开得多久了,我这才头一回揷空来看看,舂、⽟兰竟都谢了,只这海棠倒还灿烂。” 袭人因道:“孩子我没照看过,你那妈等都是上好的,也不用人帮;服侍老太太我可是手,可惜那回为⻳苓膏的事误会了我,要不我倒能为你分担点。听说太妃如今话也说不清了,全府里只有你一人能知道他动那嘴儿是什么意思,也真难为你了。” 傅秋芳听到这活,那撷花的手停住,半晌才又将那花撷下来,放到鼻下去闻,问袭人:“听你说过,那宝⽟给自己取个一个什么名号来着?什么花王?” 袭人道:“他喜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绛芸轩,他说自己是个绛洞花王,他写诗又用怡红公子的号。” 傅秋芳就立在海棠树下,将那撷下的花闻个不住,道:“都说海棠无香,其实他那香味不用心是闻不出来的。”袭人不解他在用什么心,倒无话了。 少顷,傅秋芳道:“我要去先看看娇儿,再去看老太太了,你且去吧,若有事,我会让丫头唤你。” 袭人去了,那傅秋芳心中计策已定,便往正房而去。看过娇儿,傅秋芳去太妃那里,只见忠顺王正在榻前请安,那太妃嗽个不停,丫头接下许多浓痰,那太妃又満脸筋,口中念念有词,王爷趋前问候,太妃似在生气,傅秋芳就去给太妃捶背抚,又附在太妃耳边大声问:“您说要把谁赶走?”那老太妃嘴不停翕动,傅秋芳就又凑拢太妃嘴边,先用耳朵挨进去听,又细看那嘴开合,王爷心里不免紧张,知太上皇、圣上以孝治国,最忌老的生小的气,很怕那傅秋芳听出来的是骂他或世子不孝,待傅秋芳将太妃服侍得稍为平静,又看着傅秋芳亲给太妃喂过参汤,这才支开丫头等,问:“太妃骂谁呢?要驱赶谁呢?” 傅秋芳道:“太妃从前儿起就跟我说起,总没听明⽩,刚才才算听明⽩了。他作了个梦,梦见神仙告诉他,有个赳他的人,也别惹那个人,只要把那人赶到千里之外,他就松快了。” 王爷问:“那克他的人是谁呢?” 傅秋芳道:“他说叫什么绛芸,又是什么绛洞,我想咱们府里并无叫这些名儿的丫头,他又说是怡红公子,原来又是个男的,只是那里有这么个公子呢?王爷可知道这么个人么?” 王爷听了把手一拍说:“冶红公子,那不是贾宝⽟么!” 傅秋芳明知故问:“怎么是他?” 王爷道:“人家告他的状子,引的那些诗,署的就是这个号。哎,原来是那贾宝⽟克了阿妈!赶他到千里以外,那还不好办!原来就是要将他驱赶还乡的呀!只是我一忙二忘的,就将此事撂下了!明⽇我就将令牌发下,一早就让他滚出京城,到那千里以外去!”于是就到太妃榻前大声道:“阿妈,那人克不了你了,我明⽇就将他发往千里之外!”那太妃就嘴一阵哆嗦,傅秋芳就道是夸王爷孝顺。 王爷离了太妃那里,就去布置长史官往狱里发令牌。长史官提醒他,尚有金荣的状子未批复,王爷道:“什么狗庇状子,你替我批上尚不⾜据四字就是。” 第二⽇一大早,长史官将令牌予衙门,准予宝⽟出监南下。王短腿将他直送出辕门。外头一辆骡车等着。原来傅秋芳知会了袭人,袭人和蒋⽟菡商议定,由他们护送宝⽟到码头。那⽇一早蒋⽟菡请假,道要亲去定制戏装,王爷并未在意,他便雇好強车来接应。 出得狱来,登上蒋⽟菡雇的骡车,只听鞭声脆响、蹄声得得,须臾间已至闹市,又拐了几拐,市声渐稀。二人盘腿对坐在骡车中。蒋⽟菡伸手握住宝⽟指尖,对宝⽟说:“先去个亲戚家,都是知道二爷、仰慕已久的,二爷切莫见外,只当是回自己家吧。”觉出宝⽟指尖冰凉,遂安慰他说:“二爷宽心。二爷必能一路顺风。” 宝⽟道:“这车离得忒快,我都没来得及再看王哥一眼。”说着眼圈红了。 约两个时辰,骡车停在一条巷子当中,一个黑漆大门前,看那大门制式,不是贵胄之家,但进得门去,竟是深堂大院,屋宇回廊鲜亮整洁,树木花草点缀得当,宝⽟便知定是富商之家。 蒋⽟菡道:“我是至亲,你来避难,男主远行了,我们径见女主,也并非孟浪。”说着把他引进一处厅堂。 只见上来的一位红⾐女子,赶着蒋⽟菡唤姐夫,又唤他宝二爷,请安不迭,他顿觉⼊堕梦中。坐下吃茶时,才恍然大悟——红⾐女是袭人的两姨妹子,那年他由焙茗陪同一起从宁国府溜出,闯到袭人家去,原是见过,回到绛芸轩里,还赞叹不已,说过正配住在深堂大院等语,没想到如今竟天缘凑泊,有这样意想不到的邂逅。 红⾐女道:“我家人少嘴严,客稀屋多,宝二爷住两晚再走,不妨事的。” 正说着,袭人来了,大家见过。原来蒋⽟菡和袭人故意分开前来,以免招人注意,那袭人出来的由头,是替傅秋芳去挑选丝线,傅秋芳道别的丫头婆子采买等都不如袭人眼力好。蒋⽟菡给宝⽟带来了十锭纹银并一串钱,给他装好在褡裢里。袭人又给他带来十两碎银子,帮他在⾐服里头放好。宝⽟道王哥给了他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可以在金陵兑出来的。袭人又给他一个荷包,里头有香雪润津丹等几样小药。宝⽟道王哥还给了他茜雪的三双袜子。袭人对蒋⽟菡与红⾐女说:“宝二爷虽享过大福,也蹲过大牢,却并未过过平常人的生活,如何乘船雇车,如何买饭住店,如何使钱,如何防盗,如何问路,如何赁房…竞须一一从头学起。”又对宝⽟道:“你也别觉着害臊,也别觉着腻烦,我们这就教你演练,先从使用褡裢练起。”就让宝⽟将褡裢上肩,宝⽟几次都不利落,蒋⽟菡便把着手教他,红⾐女笑道:“竟比学戏还难了!如此,莫若宝二爷就多在我家里住几天,我让管家教你,都会了以后再走。” 袭人道:“王妃说了,是他设计赚出的令牌,只怕王爷过两天悟出破绽,将宝⽟追回,还是最迟明天一早出发的好。” 红⾐女道:“我家出门拐个弯就是码头。你们放心,我亲自将他送到船上。” 袭人因对宝⽟道:“我们不能久留,还得去订戏装买丝线,早些回去,别让王爷生疑。就将你给妹妹了。” 宝⽟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袭人就望着他道:“我们这么作,难道是为了你谢么?” 蒋⽟菡道:“都别再说什么了。心里什么都有就好。” 见宝⽟不舍的样子,又道:“谁也别哭。都好生活着。”宝⽟果然不哭。 大家别过。红⾐女打发管家让宝⽟洗了澡,管家就带他去客房睡觉,宝⽟好久没在那么齐全⼲净的上睡觉了,钻进被窝就甜睡起来,连梦亦无,一闻唱,立刻醒来。管家来请宝⽟去吃饭,吃完红⾐女来,让管家将几个炊饼放到宝⽟搭裢里,道:“我就算你表姐,码头上的人皆认识我,我夫君是贩运绸缎的,这些船老板船老大多是人,我给你安排,一条最宽最大最稳的舡,你且把令牌揣好,若没人盘问你,也不用亮出来,只让他们当你是我亲戚,要去金陵会友。”宝⽟就跟着那红⾐女去往码头。 且说那金荣见递给忠顺王状子多⽇后并无响动,心中不忿,寻思道恐是那些控告分量还轻,若有更能把宝⽟砸死的罪状就好了,偏那⽇璜大又来他家,他就又把当⽇学堂里打架的事回忆一番,更把那⽇焙茗说的那个话重复数遍:“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向我们琏二跪着借当头了,有道是伤人财伤人体以后都能一笑泯恩仇,若伤的是人的心,则不论隔了多久,一旦可能,那被伤的人必狠手报复。那璜大再听此言,怒火更旺,拍下桌子骂道:“什么恶拘呲牙!如今那王熙凤才打旋磨子,跟那牢里噤婆讨饶,求少给他上拶子哩!” 金荣便道:“那条恶狗的恶主子倒不是王熙凤,是那贾宝⽟,难道就真让他回金陵了事吗?我递的那状子,竟还拴不住他!要再有罪证就好了!” 璜大就一拍腿大道:“对了!那年去荣国府,进大观园逛,倒在荷花池边拣了块冰鲛毂,上头写満了字,拿回去你姑⽗也看不明⽩,只说看出是宝⽟写的,那冰鲛毂我后来随便扔了个箱子里,只怕现在还找得出。” 金荣一听,就要那东西,等不及以后,当即就随他姑妈去取,拿回来细看,写的是《芙蓉诔》,文虽古奥,不甚好懂,但碍语怪话极多,便又写了个状子,这回也不往忠顺王那里送,直接送往了察院,心想这下宝⽟是准定出不了牢门了。就在往察院送完状子,出来的时候,人家告诉他宝⽟已经结案,发下令牌,往码头去了,估计当天还走不了,因往金陵的船每早启碇,明天一早,定准能在那码头找到宝⽟,金荣便急忙去往运河码头,在那里住了夜一,第二天天不亮就出了客店,守在码头那里。 偏那⽇早上忽然风云突变,舂雷滚滚,下起雨来,船只皆暂不启碇,客商等有的在船舱篷下避雨,有的就到岸上饭铺酒肆暂歇。那红⾐女便领宝⽟在一家饭铺坐下,要了茶点,尚未喝茶,那金荣闯进去,一把揪着宝⽟⾐领,骂道:“反贼!你那里逃!我已又向察院递了状子,告你写那《荚蓉诔》辱骂当今,大逆不道,你且跟我去见官!” 宝⽟虽着实吃惊,倒也镇定,心里想一报还一报,这也是命中注定吧。彼时围了一群人看。那红⾐女站起来,对那金荣道:“你要怎的?他是我亲戚,现⾝上揣着王爷发下的令牌,等天晴就要登船的。你连王爷的令牌也藐视,就不怕王爷将你定罪!” 那金荣气势汹汹,道:“王爷如今还没看过那《芙蓉诔》,若看了,准定褒奖我赶到码头,将反贼扭送衙门!” 那时饭铺掌柜的就过来对金荣说:“这位爷你且坐下,可别在我这店里打架,你要说是什么官司的事情,我已让伙计去叫军牢快手,等他们来定夺,如何?我看你骂的这个反贼,并无缚之力,你就先放开他为是。” 那金荣方松开宝⽟,气呼呼坐下。因袭人来家已经将金荣、宝⽟结仇诸事告诉了红⾐女,红⾐女认定这个来要扭送宝⽟的人正是金荣,便道:“我却不知我的亲戚怎么是个反贼,听你说似乎是因为文章的事情,真要是忤逆了圣上,连我亦不敢包庇。还记得我们这边原出过大案子,为个什么文章,不但将那反贼正法,连那同一个学堂的,不管写没写过一样文章,或竟是最虔诚守法的,一律连坐。想来圣上无比英明,非如此不能庒琊扶正。想必这位爷跟我这亲戚不是一个学堂里呆过的。一会儿军牢快手到了,只怕你不但要告发我这亲戚,更该开出你知道的跟他同一学堂的那些人的名单,也以便察院将他们一网打尽!” 金荣听了,将信将疑,旁边就有帮腔的:“可不是!那案子我们都记得,一捕捕了一串,从这码头牵过去,最可怜是那⾼声喊冤,道自己早知那文章忤逆,且揭发过的,怎的也要捕走?那军牢快手谁听他的?几鞭子菗去,⾎就溅到河里!” 因那红⾐女四季一贯只穿红⾐,众人皆,人缘极好,就是饭铺掌柜,亦常得他家好处,真真假假,帮他说话,说是让伙计去唤军牢快手,何尝真的如此,那金荣听了,却不能不信,那时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挂在河上,人们纷纷招呼上船,金荣趁,竟自溜掉了,回城路上,心里七上八下,方知诬人文章忤逆不是闹着玩的,若惹怒圣上,株连起来,连揭发者亦无好下场。进了城,也不回家,就去察院要撤回那状子,遭到斥退,道:“你当递状子是儿戏么?”回到家,更忐忑不安。那边码头上,红⾐女招手,宝⽟所乘的大舡,越走越远。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UmUXs.CoM |
上一章 刘心武续红楼梦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刘心武续红楼梦,综合其它刘心武续红楼梦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刘心武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刘心武续红楼梦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