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大清相国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相国  作者:王跃文 书号:42187  时间:2017/9/26  字数:11730 
上一章   第三十八章    下一章 ( → )
  大理茶行东家说:“阚祯兆是巡抚衙门的师爷,他出面借银子,等于替衙门借银子。”

  杨文启道:“你们有所不知啊,他问你们借银子的时候,早不在巡抚衙门当差了!”

  大理茶行东家恨恨道:“杨师爷,你真是小人!借银子时你分明在场,这会儿却说同自己没有⼲系!”

  正吵闹着,陈廷敬同王继文从里头出来了。原来陈廷敬听得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知道时候到了,便说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王继文劝阻不住,只好跟了出来。商家们见了王继文,都喊着要巡抚衙门还银子。王继文哪里料到会弄成这种局面,一时了方寸。

  陈廷敬问道:“制台大人,这是为何?”

  王继文回头问杨文启:“这是为何?”

  杨文启道:“回钦差大人跟制台大人,阚祯兆向商家借了很多银子,谎称是巡抚衙门借的。阚家弄得众商家生意都做不成了,商家们不明真相,把气都撒在制台大人⾝上。”

  王继文故作糊涂,问:“阚祯兆借那么多银子⼲什么?”

  杨文启还没答上话来,却听得大理茶行东家在下面⾼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钦差?”

  陈廷敬拱手道:“本官陈廷敬,奉钦命来云南。你们有什么话,可在这里说说。”

  大理茶行老板便说:“钦差大人,几个月前,阚师爷、杨师爷上我家来,说王大人是个好官,这几年没有给云南百姓添一两银子的负担,只是为了应付朝廷摊派,把库银亏空了。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查账,王巡抚眼看就要倒霉,要我借出银子给巡抚衙门凑数,好歹让巡抚大人过了这关再说。”

  王继文很是惊讶的样子,问杨文启:“什么?藩库里的银子是你们找商家借的?”

  下面闹哄哄的,没人听清王继文的话。有人又道:“可是,银子借出去了,杨师爷又上门来传话,说绝不能对钦差大人说出实情,不然这银子就充公了。”

  杨文启斥责道:“你胡说!”

  陈廷敬瞟了一眼杨文启,杨文启就不敢多说了。大理茶行东家又道:“杨师爷还说,衙门里亏空的这些银子,本来就该从你们商家税赋里出的。你要是在钦差面前说,我就把你家银子充公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担心银子充公,半句话都不敢说。”

  王继文突然跺脚大怒:“杨文启,你同阚祯兆误我清名!”

  杨文启跪倒在地,匍匐而泣:“制台大人,小的有罪!小的害了您哪!”

  王继文喊道:“把杨文启拿下,本官同钦差大人亲自审问!”

  陈廷敬安抚了众商家,便回衙门里审案。杨文启跪在堂下,随口编出许多话来:“回钦差大人,巡抚衙门里的钱粮事务,都是阚祯兆管着,小的只替他打下手。他是云南本地人,重一地小私,忘天下大公。朝廷每有摊派,阚祯兆都说云南民生疾苦,私自动用库银差。巡抚大人对此并不知晓,总以为阚祯兆办事得力。”

  陈廷敬此时也难辨真假,便问:“你倒是说说,阚祯兆共动用了多少库银?”

  杨文启回道:“动用了九十万两!”

  陈廷敬想了想,说:“可我查过这几年云南巡抚衙门账务,连同协饷、赈灾,不过七十八万两银子。另外还有十二万两呢?”

  杨文启说:“小的没有实据,不敢说,我猜只怕也是被阚祯兆落了包!”

  陈廷敬道:“你本是同阚祯兆一起向商家们借的银子,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你竟一口咬定是阚祯兆一人所为。可见你的话也信不得。这个我再同你算账。我这里只是问你,你们分明是借了商家银子,如何还呀?原样还回去,亏掉的库银怎么办?”

  杨文启道:“阚祯兆老谋深算,早想好办法了。他⽗子俩炮制了一套税赋新法,想让商家用借出的这些银子抵税,账就可以赖掉了。”

  陈廷敬没想到会冒出个税赋新法来。他一时不明就里,得先弄清了再说,便问:“制台大人,您可知道阚家⽗子弄的税赋新法?”

  王继文道:“阚家⽗子的确炮制过这么个税赋新法,想让我在云南实施。我仔细看了,实在是苛刻乡民,荒唐之极,不予理睬。”

  陈廷敬略加思忖,道:“制台大人,先把杨文启押下去,速带阚祯兆来问话如何?”

  王继文想这会儿如把阚祯兆找来,就什么都捅穿了,便施缓兵之计,道:“听凭钦差大人安排。只是去阚家乡下庄上打个来回就天晚了,不如明⽇再审阚祯兆?”

  陈廷敬点头应允,正中下怀。原来陈廷敬早叫刘景跟马明两人一个去乡下,一个去监牢,把阚家⽗子蔵起来了。

  陈廷敬离开巡抚衙门没多久,就有衙役来报,乡下庄上找不着阚祯兆,阚望达也被人劫走了。王继文猜着是陈廷敬⼲的,暗中叫苦不迭。

  刘景等人回到驿馆,各自向陈廷敬回话。刘景说:“老爷,我们已把阚家⽗子送到滇池对岸华亭寺去了。可我想,等他们同杨文启当面对质的时候,无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马明说:“是啊,那杨文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可阚家⽗子我也看不出他们好在哪里。”

  大顺道:“我看也是的,阚祯兆整个儿假仁假义!阚望达嘴上附庸风雅,暗地里心黑手辣!”

  陈廷敬道:“我叫你们先把阚家⽗子蔵起来,就是想先问问他们。不管如何,黑的变不了⽩的。”

  珍儿从外头进来,说:“老爷,刚才向保在外偷听,见我来了,一溜烟跑了。我听得驿馆门响,估计是出去了。”

  陈廷敬笑道:“肯定是向王继文报信去了。他去报吧。明⽇巡抚衙门里闹翻天都不关我的事,我们上华亭寺拜菩萨去!”

  一大早,陈廷敬便服装束,准备上华亭寺去。向保垂手站在一旁,低头听命。

  陈廷敬刚要上马车,刘景说话了:“钦差大人,我有个想法。”

  刘景说了半句,却言又止。

  陈廷敬问:“什么呀?说呀!”

  珍儿望望刘景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猜着他的打算了,道:“我知道,他俩想把玻璃象棋带上。”

  陈廷敬笑道:“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带上吧。”

  马明道:“上了华亭寺,临着滇池,下几回棋,好不自在。”

  珍儿下了马,说:“我给你们去取棋!”

  珍儿回到房间,打开箱子,顿时傻了。原来玻璃象棋不见了。珍儿吓得箱子都来不及盖上,慌忙跑了出来。她跑到陈廷敬⾝边,耳语几句。陈廷敬脸⾊大惊,回⾝往驿馆里面走。刘景、马明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也随了进去。

  陈廷敬看着打开的箱子,惊慌道:“御赐之物,丢失可是大罪啊!”大顺说:“肯定是王继文捣鬼,他想把⽔搅浑了!”

  陈廷敬急急道:“速速查找,务必把玻璃象棋找回来!”

  刘景道:“老爷,在下以为,玻璃象棋只可暗访,不可明查。不然,恐怕棋没找到,就先连累您获罪了!”

  陈廷敬长叹道:“眼看着云南之事就要⽔落石出了,却又节外生枝!”

  刘景道:“不妨这样,马明随钦差大人去华亭寺,我留下来暗访玻璃象棋。”

  刘景见陈廷敬的马车渐渐远了,突然对向保喝令道:“到我房间来!”

  向保不知何事,大气不敢出,跟在刘景后面进门去。刘景进屋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只管慢慢喝。向保低着头,战战兢兢。过了好半⽇,刘景大声喝道:“跪下!”

  向保并不明⽩是什么事情,先就扑通跪下了,道:“大人,小的不知何罪呀!”

  刘景厉声道:“快把玻璃象棋出来!”

  向保吓傻了,半⽇才说出一句整话来:“什么玻璃象棋?小的听都没听说过!”

  刘景冷冷道:“你还装蒜?”

  向保哭丧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刘景道:“不要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钦差大人住进驿馆头一⽇夜里,你就摸进房间翻箱倒柜。我去向云鹤家,你也鬼鬼祟祟跟在后面,随后又去王继文那里密报!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我不知道?”

  向保浑⾝颤,叩头不止,道:“大人说的这些,小的不敢抵赖。但那玻璃象棋,小的的确没有偷呀!”

  刘景道:“我早就同你说过,钦差大人房里片纸点墨,都是要紧东西,丢失了只管问你要!这玻璃象棋是御赐之物,不出来就是死罪!”

  向保哀哭起来,道:“大人这会儿就是把我脑袋搬下来,我也不出玻璃象棋呀!”

  刘景骂道:“别猫哭老鼠了!东西是在你这里丢的,只管问你要!”

  向保朝刘景作揖不迭,口口声声喊着大人冤枉。刘景道:“别抬举我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你一个无品无级的驿丞,凭什么同制台大人往来如此密切?快快把你知道的都说了,或可饶你死罪!”

  向保道:“大人,制台大人只是嘱咐小的盯着你们,其他事情我都不知道呀!”

  刘景道:“你不说也行,单是玻璃象棋失盗一事,就⾜以治你死罪!我这里先斩了你!”

  刘景说着就把刀菗了出来,架在向保脖子上。向保吓得趴在地上直喊冤枉。

  刘景道:“冤枉?玻璃象棋好好的在你驿馆里丢了,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别人不敢进钦差大人房间!你要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玻璃象棋失盗一事,我可在钦差大人面前替你周旋。”

  向保早吓得汗透了⾐服,道:“小的说,小的全都说了。”

  刘景放下刀,拿了笔纸,道:“你可要说得句句是实,我这里⽩纸黑字,翻不了供的!”

  王继文在二堂等候陈廷敬,心里急得快着火,却仍从容地摇着扇子。忽有衙役来报:“制台大人,陈廷敬上华亭寺去了。”

  王继文吃惊不小,猜着阚家⽗子肯定就在华亭寺。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王继文明知遇着劫数了,却仍要拼死相搏。他吩咐衙役把杨文启带来。衙役才要出门,王继文道:“算了,还是我去牢里见他吧。”

  杨文启坐在牢房里没事似的打扇喝茶,王继文见了就想发火。不料杨文启先站了起来,给王继文施了礼,说:“庸书知道制台大人肯定急坏了。制台大人,不用急,不用怕!”

  王继文问道:“你还真稳坐钓鱼台呀?”

  杨文启笑道:“银子是哑巴,会说话的就是我跟阚祯兆。他有一张嘴,我有一张嘴,况且借据是他签的字。”

  王继文道:“别想得那么轻巧,陈廷敬看样子不好对付!”

  杨文启眯眼一笑,道:“制台大人,庸书有一计,既可让阚家⽗子腹背受敌,又可让陈廷敬了阵脚,没法在云南查下去!”

  王继文忙问:“什么计策?快说!”

  杨文启说:“商家们为什么突然憎恨阚家?”

  王继文着急道:“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你快说吧。”

  杨文启道:“不光因为阚祯兆替您找商家借银子,更因为那个税赋新法漏了风出去!商家们知道那个税赋新法肯定是要从他们包里掏银子的!现在不妨让人去外头放风,说陈廷敬赞许阚家⽗子的税赋新法,准备上奏朝廷恩准,今后云南商家就别想有好⽇子过了。”

  王继文点头不止,连声道:“好!好!有了这个法子,我就不会是等死了!”

  杨文启道:“制台大人,庸书还有一计。到时候真起来,就是把陈廷敬趁杀了,也是做得的!云南天⾼皇帝远,您上了折子去,只说陈廷敬办事不力,起民变,死于非常,皇上又能怎样?无非是再派钦差下来查查陈廷敬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由我们说去?”

  王继文点点头,嘱咐这话到此为止,依计行事就是了。

  陈廷敬上了太华山,直奔华亭寺。见过了方丈,往殿里烧了几炷香,便顾不得客气,吩咐马明去请阚家⽗子。没多时,阚家⽗子来了,都是面带羞愧。

  陈廷敬笑道:“我同阚公合该有缘哪!”

  阚祯兆‮头摇‬道:“阚某不是有意隐瞒⾝份,实是不想再过问巡抚衙门里的事,得罪钦差大人了。”

  阚望达拱手道:“晚生也欺瞒了钦差大人,听凭责罚。”

  陈廷敬望了一眼阚望达,回头仍同阚祯兆说话:“你不问事,事得问你啊!”阚祯兆道:“我自命聪明,却⼲了两件后悔不及的糊涂事!”

  陈廷敬猜着他出面替王继文找商家借银子算是件糊涂事,却不知还有别的什么事。阚祯兆道:“一是替巡抚衙门向商家借银子,一是督造大观楼。王继文最初让我‮理办‬协饷,我没有受命。需在短短的时间內筹集十七万两银子,十三万担粮食,一万匹战马,实有难处。我要王继文向朝廷上个折子,能免就免,能缓就缓。可王继文好大喜功,定要按时完成朝廷差事。”

  陈廷敬问:“王继文的确按时完成了差事,就是拿库银抵的,是吗?”

  阚祯兆点头道:“正是!后来听说钦差要来查库银,王继文向我讨计,我方知他同杨文启瞒着我做了很多违反朝廷例制的事情。我在衙门里头仅仅只是个案头清供,一个摆设!我想这王继文的衙门不是自己可以呆的地方,便拂袖而去。可是过了不久,约莫四个月前,王继文又找上门来,巧⾆如簧,让我出面求商家借银子,暂填藩库亏空。”

  阚望达揷话说:“我爹他耳朵软,毕竟同王继文有多年情,就答应了。”

  陈廷敬问:“为什么王继文非得求您去找商家呢?”

  阚祯兆道:“阚某在云南还算有个好名声,阚家也世代为商,颇得同行信赖。”

  陈廷敬又问:“您说督造大观楼也是一桩糊涂事,这是为何?”

  阚祯兆道:“名义上是我督造,但我只管施工,账都是杨文启管的。杨文启筹募银两十多万两,都算在大观楼建造上面了,实际大观楼耗银不过万两!”

  陈廷敬点头不语,听他们⽗子讲下去。阚望达说:“可我爹拿不出杨文启贪污的证据,没法告他!”

  陈廷敬觉得奇怪,问:“这是为何?”

  阚祯兆说:“我督造大观楼那些⽇子,同王继文闹得不愉快,成⽇只知喝酒。杨文启每有收支,专趁我酒醉时来签字。现在真要查起大观楼的账,责任都在我头上,反倒成了我贪污!”

  阚望达说:“我家没有借银子给衙门,盐行仍开得了门。别的商家只道我⽗子俩同巡抚衙门联手坑他们,因此生恨。向云鹤那⽇到我家吵闹,巡抚衙门早有人候在里头。衙役们把向云鹤骗进去打了个半死,反赖我打的,又说商家们联名告我,把我抓了起来。”

  阚祯兆又道:“我弄得商家们没法做生意,我还同望达琢磨了一个税赋新法,商家们不明⽩其中细节,自然恨我阚家!”

  陈廷敬很有兴趣,道:“您说说这个税赋新法吧。”

  阚祯兆说:“钦差大人奏请朝廷废除了云南采铜税收,减轻了百姓负担,自然是好事。但云南铜税是衙门里的主要进项,现在没了。如不再辟新的财源,长此以往,终究要坐吃山空的。”

  陈廷敬问:“您有什么好办法?”

  阚祯兆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云南多山少地,百姓穷苦,要在黎民百姓头上均摊税赋,非常之难。但云南除铜之外,还产盐,产茶,还有大量马帮、商行。目前朝廷对云南盐、茶管得过松,马帮、商行也多不税。”

  陈廷敬点头道:“哦,对了,只要把盐、茶、马帮、商行管好,合理征税,财源就不愁了。”

  阚祯兆说:“我家望达也是个心忧天下的读书人,我们⽗子俩合计,写了个税赋新法的策论,想请制台大人转呈皇上。”

  陈廷敬说:“我来云南之前,皇上并没有收到这个折子。”

  阚祯兆‮劲使‬儿‮头摇‬,说:“王继文本就没有上呈皇上!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图在云南做些表面文章,等着升官,拍庇股走人!可是,皇上不知道,商家们先知道了。他们并不知晓详情,只听说阚家⽗子给朝廷出了个馊主意,要从他们包里掏钱。向云鹤带头状告阚家,就为这件事!”

  陈廷敬低头寻思半⽇,说:“我算了账,动用藩库里的银子作协饷,也只是现银部分,另外采办粮草和马匹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阚祯兆道:“我也在算这个账,摸不着头绪。库银除了挪作协饷的七十八万两,还有十二万两对不上号,杨文启赖我贪了,也没说这些银子用作采办粮草和马匹了。”

  陈廷敬说:“这十二万两银子并不够采办粮草和马匹之用。王继文还有银子哪里来的呢?”

  阚望达道:“我也想不清楚。王继文做巡抚这几年,倒确是没有向百姓摊派一两银子,大家都叫他王青天。他的那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呢?”

  很快就⽇暮了,回城已晚。陈廷敬也不着急,吩咐就在寺里住下。方丈这才知道陈廷敬原来是钦差,便跟前跟后,念佛不止,还非得求了墨宝不可。

  第二⽇,用过斋饭,陈廷敬携阚家⽗子登舟回城。船过滇池,⽔波不惊,⽩鸥起起落落,忽远忽近。

  船渐近码头,岸上却已聚着很多人。阚望达眼尖,认出那些人来,便道:“糟了,都是盐行街的商家,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原来前⽇陈廷敬说了,第二⽇巡抚衙门还银子。昨⽇商家们便涌到巡抚衙门去了,衙门里的人说需得找着阚祯兆,借据是他签的字。商家们又赶到阚家盐行,差点儿同阚家家丁打了起来。这时,不知又听谁说陈廷敬要把阚家⽗子的税赋新法上奏朝廷,不光这回借出去的银子要抵税,今后大家也别想有好⽇子过。商家们更是火了,说⼲脆杀了这狗官算了。他们听说陈廷敬上了华亭寺,便早早儿赶到这里候着。

  船离岸还有丈余,岸上几个人就伸出竹竿,‮劲使‬往船上戳,船便摇晃着往后退去。三只船碰在一起,差些儿翻了。岸上人⾼声喊道:“不还我们银子,你们休想上岸!废了那个狗庇税赋新法!不许他们上岸!”

  陈廷敬站在船上并不说话,等岸上稍微安静些,才喊道:“各位东家,你们听我说!”

  陈廷敬才说了半句,岸上又哄闹起来。

  阚祯兆喊道:“各位街坊,你们被王继文骗了!”

  阚祯兆刚开口,辱骂声铺天盖地而来,容不得谁说半句话。这时,刘景领着阚家家丁们跑了来,刀刀地围住了众商家。几个年轻东家受不了这口气,正动手,就被阚家家丁打翻在地。没人再敢动了,只是嘴里骂骂咧咧。

  陈廷敬这才上了岸,连忙吩咐不得伤了百姓。

  向⽟鼎喊道:“朝廷钦差,怎可官匪一家呀!”

  陈廷敬道:“我陈某是官,阚家可不是匪,他家同你们一样,都是大清的子民。”

  向⽟鼎道:“你不同巡抚衙门一起查案子,同奷商恶人混在一起,算什么好官!”

  陈廷敬笑道:“谁借了你们银子不还,就是坏官,就是奷商,是吗?这样就好说了。你们息息火气,马上随我去藩库,领回你们的银子!”

  商家们不敢相信,半⽇没人答腔。

  阚祯兆说:“钦差大人说话算数!”

  向⽟鼎怒道:“你休得开口!”

  陈廷敬说:“老乡们,你们误会阚公了!”

  向⽟鼎道:“谁误会他了?他家平⽇里満口仁义道德,到头来把我儿子差点儿打死!”

  阚望达说:“向老伯,云鹤真不是我阚家打的!”

  正在这时,向云鹤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向⽟鼎吃惊道:“云鹤,你怎么来了?”

  向云鹤道:“我是钦差的人带来的。爹,我的伤真不是阚家打的!”

  向⽟鼎傻了眼,问:“云鹤,怎么回事?”

  向云鹤低头道:“那⽇巡抚衙门里的人说,为了不让朝廷盘剥我们,就得阻止阚家把税赋新法报上去,就得把阚家告倒!他们把我打伤,然后污赖阚家!”

  阚望达‮头摇‬道:“云鹤,你这苦⾁计,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啊!”向云鹤拱手拜道:“望达兄,我对不住你!”

  阚向两家恩怨刚刚了结,人堆里又有人喊了:“你们两家和好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认缴税赋?”

  人堆里又是哄声一片,直道不

  陈廷敬道:“老乡们,我们先不说该不该纳税缴赋,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云南地处关边,若有外敌来犯,怎么办?”

  有人回道:“朝廷有军队呀!”

  陈廷敬又问:“云南地广人稀,多有匪患。若有土匪打家劫舍,怎么办?”

  有人又回道:“衙门派兵清剿呀?”

  陈廷敬继续问道:“衙门里的人和那些当兵的吃什么穿什么呀?”

  这下没人答话了。陈廷敬说:“缴纳皇粮国税,此乃万古成例,必须遵守。阚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你们只是道听途说,我可是细细请教过了。告诉你们,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个税赋新法,比起我老家山西,收的税赋少多了!”

  仍是没人说话。陈廷敬又说:“阚公跟阚望达,实在是为云南长治久安考虑。不然,他们这个心⼲吗?按照税赋新法,他们自己也得纳税赋呀?”

  阚望达拱手道:“各位前辈,同行,听我说几句。云南现在的税赋负担,已经是全国最轻的。富裕省份每年都需上解库银,云南不需要。我们云南只是朝廷打仗的时候需要协饷。王继文是怎么协饷的呢?他一面要在皇上那里显得能⼲,一面要在百姓面前扮演青天,他虽不向百姓收税赋,却是挪用库银办协饷。”

  阚祯兆接过话头,说:“他王继文博得了青天大老爷的好官声,飞⻩腾达了,会把一个烂摊子留给后任。到头来,历年亏空的库银,百姓还得补上。百姓不知道的,以为王巡抚不收税赋,改了张巡抚李巡抚就收税赋了,还收得那么重。百姓会说巡抚衙门政令多变,说不定还要出子!天下了,吃亏受苦的到底还是我们百姓!”

  陈廷敬道:“各位东家,道理我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一时想不通的,可以回去再想想。现在呢?就随我去藩库取回你们的银子。”

  陈廷敬说罢上轿,阚家自己的轿子也早候着了。商家们边议论纷纷,边跟在陈廷敬后面,往藩库取银子去。

  刘景这才把驿丞向保的供词递给陈廷敬,说:“老爷,您快看看,还有惊天大案。”

  陈廷敬接过供词,果然过目大惊。原来吴三桂兵败之后,留下⽩银三千多万两,粮食五千多万斤,草料一千多万捆,都被王继文隐瞒了。向保原是王继文的书僮,跟了他二十多年。向保不过耝通文墨,官场里头无法安揷,就让他做了个驿丞。向保做驿丞只是掩人耳目,他实是替王继文看管着吴三桂留下的钱粮。每次需要协饷,银子就从藩库里挪用,粮草就由向保暗中凑上,这事连杨文启都不知道。吴三桂留下的那些钱粮,王继文最初舍不得报告朝廷,后来却是不敢让朝廷知道。

  阚祯兆恍然大悟,说:“这下我就明⽩了!唉!我真是个瞎子呀!王继文就在我眼⽪底下玩把戏,我竟然没看见!”

  陈廷敬吩咐马明:“速去请一请王继文大人,毕竟是云南藩库,我不能说开就开啊!”到了藩库,等了老半⽇,王继文乘轿来了,下轿便道:“钦差大人,这么大的事情,您得事先同我商量一下。”

  陈廷敬笑道:“我这不正是请您过来商量吗?”

  却有商家喊道:“我们取回自家银子,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王继文软中带硬道:“假如造成,官银被哄抢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向⽟鼎道:“放心吧,制台大人,我们只要自家的银子!”

  藩库开始发还银子,商家们都喊陈廷敬青天大老爷。陈廷敬频频还礼,王继文却是急得火烧火燎。忽然,又听得陈廷敬漫不经心地说:“制台大人,我已查明,吴三桂曾留下巨额银子、粮食跟草料,都不知哪里去了。”

  王继文顿时脸⾊铁青,两眼发黑,说不出话来。

  陈廷敬却不温不火,道:“制台大人,随我进京面圣吧!”

  回到驿馆,刘景把玻璃象棋拿了出来。陈廷敬问是怎么找到的,大家都笑而不答。

  终于大顺说了:“老爷,我才知道,玻璃象棋本来就没有丢!”

  原来刘景他们看出向保不寻常,却又无从下手,就故意拿丢失玻璃象棋去唬他。陈廷敬听了哭笑不得,道:“今后查案子,可不许先给别人栽赃啊!下不为例。”

  刘景应了,却仍是笑。陈廷敬便问:“笑什么呀?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刘景笑道:“老爷,这都是珍少的主意!”

  陈廷敬对珍儿便有责怪之意,珍儿道:“我早就觉着向保同王继文关系非同寻常,却抓不住把柄。”

  陈廷敬板着脸说:“抓不住把柄,你就強加他一个把柄?”

  珍儿嗔道:“老爷也真是的,向保这种人,你不给他个下马威,先吓唬他,他肯说实话?”

  刘景道:“还多亏了珍少,不然向保哪肯招供王继文隐瞒吴三桂钱粮的事?”

  陈廷敬终于笑了起来,却仍说今后再不能这样办案。

  第二⽇,陈廷敬押着王继文回京。王继文尚未定罪,仍着官服,脸⾊灰黑,坐在马车里。陈廷敬仍是以礼相待,王继文却并不领情。

  快出城门,忽见街道两旁站満了百姓。仔细听听,原来都是来送王继文的。有的百姓痛哭流涕,说王大人是个好官哪,这几年没问百姓要一两银子,却被奷臣害了。又有人说,王大人得罪了云南有钱的商家,被他们告到京城,朝廷就派了钦差下来。

  出了城门,却见城外还黑庒庒的跪着很多人,把道都给挡了。一位百姓见了王继文,忽地站起来,扑上前哭道:“王大人,您可是大青天啊,您走了,我们的⽇子不知怎么过呀!”

  王继文也仿佛动了感情,说:“你们放心,阚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钦差大人虽说要上奏朝廷,但皇上不一定恩准哪!”

  那人扭头怒视陈廷敬:“你就是钦差吗?你凭什么要抓走我们的⽗⺟官?王大人可是云南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好官哪!”

  陈廷敬⾼喊道:“老乡们,王大人有没有罪,现在并无定论,得到了京城,听皇上说了算数!”

  那人道:“朝廷有你这样的奷臣,王大人肯定会吃苦头的!”

  突然有人⾼喊杀了奷臣,百姓轰地都站了起来,蜂飞蚁涌般扑了过来。刘景和众随从拼命挡住人流。珍儿跳下车来,挥剑护住陈廷敬。

  马明闪到王继文马车前,耳语道:“你赶快叫他们退下去,不然砍了你!”

  王继文瞪眼道:“你敢!”

  马明菗出刀来,说:“你别我!快,不然你脖子上一凉,就命赴⻩泉了!”

  王继文同马明对视片刻,终于软了下来,下车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却有人叫道:“王大人您不要怕,我们杀了奷臣,朝廷要是派兵来,我们就拥戴您,同他们⾎战到底!”

  王继文厉声喊道:“住口!”百姓马上安静下来。王继文突然跪了下来,朝百姓拜了几拜。百姓们见了,又齐刷刷跪下,哭声一片。

  王继文道:“我王某拜托大家了,千万不要做不忠不义之事!我在云南克勤克俭,不贪不占,上不负皇天,下不负黎民。这次进京面圣,凶吉全在天定。天道自有公正,乡亲们就放心吧!”

  再无人谁说话,只闻一片哭声。王继文又道:“乡亲们请让出一条道来,就算我王继文求大家了。”

  百姓们慢慢让出道来,他们都恨恨地望着陈廷敬。

  珍儿说:“王大人把自己都感动了,还真哭了哩。”

  陈廷敬叹道:“这回夹道哭送王大人的百姓,倒是自己闻讯赶来的。可怜这些善良的百姓啊!”回京路上,陈廷敬接到家书,报喜说豫朋中了进士。陈廷敬喜不自噤,便吩咐快马加鞭,巴不得飞回家去。豫朋、壮履兄弟自小是外公发蒙,陈廷敬忙着衙门里的事,向来疏于课子。陈廷敬正⽇夜往家飞赶,不料数⽇之后又获家书,岳⽗大人仙逝了。陈廷敬痛哭不已,更是催着快些赶路。

  云南毕竟太远了,回到京城已是次年七月。屈指算来,一来一去几近一年。陈廷敬先把王继文部,顾不得进宮,急忙往家里赶。一家人见了面,自是抱头痛哭。陈廷敬径去岳⽗灵位前点香叩头,哭了一场。回到堂屋坐下,月媛细细说了⽗亲发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危急,请的什么医生,临终时说过什么话,举丧时都来了什么人。陈廷敬听着,泪流不止。 umUxs.Com
上一章   大清相国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大清相国,综合其它大清相国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王跃文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大清相国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