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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秀丽江山  作者:李歆 书号:42204  时间:2017/9/28  字数:26287 
上一章   第18章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下一章 ( → )
  用将

  巴掌大小的脸,⽪肤红红的,眼睛眯成一道细,鼻头上密布着小小的⽩点,嘴巴小小的,不时嚅动的啜着

  “哎唷我的妈呀,疼…疼…”我龇牙昅气,啂头被他昅得像在刀剜针戳,眼泪都被生生了出来。

  见我五官扭曲的痛苦模样,刘秀不噤变了颜⾊:“找啂⺟…”

  我抱着儿子,‮头摇‬:“不用…”

  昅气,再昅气,我忍。

  “可是你的⽔明明不够!”

  我横眼扫了过去,恶狠狠的怒目瞪他。

  他无可奈何的望着我笑:“别逞強…儿的胃口比寻常娃娃都要大,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低下头,爱恋的看向襁褓中睡的小脸。这个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营养昅收过剩,打一落草便比普通婴儿要显得健壮、肥胖,脑袋上的胎发⾜有一厘米长,且乌黑浓密。

  他不大爱哭,但是食量惊人,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一次,吃了就睡,醒了继续吃。我本来还坚持独自⺟啂喂养,可只凭我一个人的⽔如何能够満⾜他的大胃?没奈何只能和啂⺟替喂养。

  太医令曾告诫⽔因人而异,频繁换人哺啂,可能会造成婴儿肠胃不适。想到当初刘英的上吐下泻,我原还心有疑虑,担心孩子会不适应,哪知道他浑然无事,一点都不挑嘴,有便吃。

  他平时不哭不闹,除非不给他喂,否则他的要求很低,真正是个很乖的宝宝。

  満心洋溢着无限的喜和疼爱,我在儿子娇嫰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递给刘秀。

  刘秀略一迟疑,伸手把孩子接了过去。

  等我把⾐裳穿好,整理妥当后抬头一看,却见他満脸紧张的捧着儿子站在原地,姿势古怪,脊紧绷僵硬。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搞什么,有你这么抱孩子的吗?这副样子倒跟端食案似的。”

  他不好意思的赧颜一笑,我上前替他调整姿势,把宝宝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这样…手托着他的小庇庇…嗯,很好…放松点,唉,放松…肌⾁别绷那么紧…”

  他依言舒缓了紧绷,小心翼翼的把儿子搂在怀里:“会不会贴太近了?天热…我⾝上有汗。”

  我一时忘形,嚷道:“你以前没抱过孩子啊,这么笨手笨脚的。”

  他不安的‮动扭‬,调整着姿势,使儿子的小脸尽量避免蹭上耝糙僵硬的甲胄:“小时抱过刘章、刘兴,如今这两小子都长那么大了,哪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抱的?那时候二姐的女儿…”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他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刘元和那三个外甥女,脑子里似乎也回响起邓卉叫嚷声:

  “…三舅舅!三舅舅!这个也给卉儿,这个也给卉儿…”

  “…娘,卉儿怕,卉儿要三叔,卉儿要小姑姑…”

  打了个寒战,我鼻子酸涩的昅了昅气,连忙撇开头去,闷声岔开话题:“听说你打算撤军?”

  “你也知道了?伏湛谏言,说眼下衮州、豫州、青州、冀州皆是‮国中‬疆土,盗贼纵横,未及从化。渔之地,边外荒耗,不⾜以先以收服,无需舍近求远…”

  我似笑非笑的打断他的话:“这都到彭宠的地盘门口了,那么多兵马粮草拉到元氏、卢奴,现在说不打便不打,岂不有劳师动众之嫌?大司徒这番谏言早该出京前在却非殿朝堂上讲出来,现在再谏,又有何用?”

  他无奈的看着我笑,神情复杂,我斜飞眼波,戏谑的盯着他偷笑。

  许久,他好气又好笑的吁气:“顽劣淘气的女子,都已经⾝为人⺟,如何还这般狡黠促狭?”

  我吐了吐⾆头,朝他扮个鬼脸,心中既是感动又有愧疚:“硬要你带我出来,以至于拖累了你…其实你大可不必顾虑我们⺟子,我们躲在城里也很‮全安‬。”

  “刀箭无眼,我也没法保证一旦开战,元氏县固若金汤,万无一失。我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他的表情沉重而严肃,儒雅中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气势。

  我点点头,能领会他的一番心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无需再用任何言语来装饰,我对他的心,他懂,如同他对我的心,我亦懂。

  “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等你的⾝体再养好些。”

  “那…也不一定我们离开,大军便非得跟着撤离,任由彭宠逍遥了去。”

  “我会有所安排,你放心。”

  我迟疑了下,试探着报出一个名字:“耿?m?”

  刘秀眼眸一亮,但转眼眯了起来,笑意融融,颇有赞许之意。正开口,突然面⾊大变,他紧张的叫了起来:“不好!丽华,快来…”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却见我的宝贝儿子在他老爹的怀里不安的‮动扭‬起来。下一秒,在刘秀的慌中,儿哇地放声啼哭。

  ⽔,滴滴答答的顺着刘秀的手掌往下滴,大部分落到了⾐袖上,落下好大的一滩⽔渍。

  呆愣片刻,我仰天大笑。

  “丽华…快帮帮我…”威风凛凛的堂堂一国之君,却彻底被一个无知小儿搞得手⾜无措。

  ***

  建武四年五月,刘秀命建义大将军朱祜、建威耿?m、征虏大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率军在涿郡会合,共同讨伐张丰。祭遵军先至,一番正面锋后,生擒张丰。随后没多久刘秀下诏,命耿?m攻打燕王彭宠。

  “耿?m怎么说?”

  “他递了奏疏,称自己不敢擅自单独领兵,恳请卸去兵权,返回雒。”

  看不出来,耿?m虽然年轻傲气,却还算是个识实务的家伙。我啧啧咂嘴,一面逗着儿子,一面头也不抬的直言:“那你打算怎么办?”

  “依你当如何?”他不紧不慢的说。

  闻声抬头,我傲然一笑:“陛下这是在考我?”

  他不置可否,只是面上挂着一丝笑意。我也不跟他虚伪客套,直言道:“下诏,很明确的告诉他,他的心意陛下心领,让他…大可打消疑虑。”一面说,一面又暗自偷笑,耿?m如今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可不正是应了我当⽇恫吓警告过头之故?

  刘秀微微一笑,当真执笔,铺开缣帛写下诏书。

  我好奇的凑近一看,只见诏书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求证!”

  “猜猜…这份诏书到耿?m手里,他又会如何应对?”我展开无限遐想,一脸狡黠“耿?m梦想当战神,又不敢步韩信后尘,陛下可要大加抚恤安慰才是。”

  “丽华。”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什么?”

  氤氲朦胧的眼眸闪动着一些我不悉的东西,似在赞许,似在惆怅,复杂深邃,隐晦难懂。

  “你…”他低下头,取了印玺在诏书上盖上紫泥印“不做皇后,可惜了…”

  我心领神会,笑答:“何为可惜?家不需要那么多的恩宠,我兄弟的心,你应该很明⽩。”

  “是,朕明⽩,朕…明⽩。”终是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

  他用的是“朕”而非“我”这一刻我也清醒的明⽩,他脑子里正在计量和盘恒的,是作为一国之君需要思索和权衡的东西。

  帝王心术!

  ***

  耿?m接到诏书未有所表示,但上⾕郡太守耿况却立即作出反应――派耿?m之弟耿国,前往雒

  名义上耿国到雒,为的是代替⽗亲、兄长侍奉皇帝,常伴天子,实则只是充当一枚大大的人质。耿氏一门,由耿况起便是兵权在握,耿?m若是再得重用,无论刘秀心如何宽广,治国统帅的手段如何温柔仁慈,也没办法消除君臣间应该遵守的游戏规则。

  耿况为表忠心,于是毅然将儿子送⼊京都为质。

  祭遵驻屯良乡,刘喜驻屯乡,燕王彭宠率匈奴汗国的援军,准备突袭祭遵与刘喜。耿况在派出耿国⼊京的同时,又派出耿家的另一个儿子耿舒,反袭彭宠,匈奴军团大败。耿舒阵前斩杀匈奴两位亲王,彭宠落荒退走。

  耿?m与弟弟耿舒两军汇合,追击彭宠,攻取军都…

  耿氏一族,由耿况起,再到耿?m、耿舒,逐步受到朝廷重用,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随征

  六月初二,建武帝銮驾回朝。

  刘秀只在宮里待了一个月,⼊秋时分,七月初八,他便又马不停蹄的匆忙赶往谯城,指挥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与梁王刘纡之间的剿灭战。

  我原是死乞⽩赖的要跟着一道去的,甚至连行李包裹都打点好了,可是被他轻描淡写的来一句:“你不管儿子了?”给彻底轰了回来。

  的确,我舍不得尚需哺啂的儿子。刘才两个月大,带他一同从征断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撇下他一个人留在掖庭深宮,我肯定不可能安得了心。

  刘秀真是犀利,他不说我⾝体不好,尚需调养,承受不了长途奔波,只单单把责任都推到儿子⾝上,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我的纠,让我恨得牙庠庠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撇下我们⺟子自个跑路了。

  “骗子!果然还是个大骗子!”我忿忿不平,果然还是不能轻信他的话,嘴上抹着藌呢,笑起来温柔,満口应承,转⾝却又把人给哄骗得晕头转向。

  八月初十,在外奔走的刘秀又去了寿舂,派扬武将军马成,率领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员大将,征调会稽、丹、九江、六安四郡的兵力,攻打刚刚登上帝位的李宪。

  九月,汉军包围李宪王朝的都城舒城。

  刘秀一直在外督战,一直忙到⼊冬,十月初七,刘満五个月时,他才风尘仆仆的返回了雒

  这期间听说他还网罗了临淮郡大尹侯霸,特别在寿舂召见了他,甚至任命其做了尚书令。侯霸在王莽新朝时便是位中坚骨⼲,素有威名,这个时候刘秀一手创建的汉王朝还没正式的律典章程,刘秀忙着平四,虽然有丘壑,却苦于无暇分⾝分心来兼顾这些细琐的事务。侯霸有此才能,恰好为之重用。

  我在宮里无所事事,刘很听话,基本上不用我多心。我初为人⺟,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最大的关注和宠爱,希望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太乖了,加上宮里十多个仆妇啂⺟,本用不着我揷手。

  我嘴又馋,人还止不住偷懒,外加为了早⽇恢复⾝材,能跟着刘秀出去透透气,所以⽇⽇勤练武艺。伴随着我毫无忌口,且体力训练強度增加后,我的⽔竟然慢慢停了。六个月后,刘不再吃我的啂汁,喂的活全权包给妈们。

  真是哭无泪啊!

  好在我为人豁达,事后想想儿子是我生的,不管吃谁的,他开口学说话的都还得管我叫声娘,不免又喜上心头,抛却了所有烦恼和顾虑。

  那一⽇刘秀带我去了宣德殿,他⾝上仅穿了常服,头带巾帻,通⾝上下没有一处奢侈华丽的装饰,简单朴实得一如当年庄稼地里勤喜稼穑的青年农夫。再看我,发髻轻挽,未施胭脂,也同样一⾝俭朴,不似贵人,比宮娥还不如。

  他挽着我的手,在宣德殿南侧廊庑下席地而坐,细语言笑。

  不过是数月未见,却像是已经长别了数年,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这个男人不在了,我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的活下去?

  这个念头就像是条毒蛇一样,突如其来的在我心上咬了一口,我吓得变了脸⾊,急忙心有余悸的将这个胡思想扫出脑海。

  气温有些冷,我闭着眼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忍不住唏嘘,这样宁静安详的生活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而能带给我这般感受的人,只有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打破了这方宁静,风儿沙沙的刮过树梢,几乎没剩下几片树叶的树木,纷纷哆嗦着抖掉了最后的一点残叶,光秃秃的枝杈张牙舞爪的张开着,似在发怈着不満。

  刘秀在我⾝边发出一声低咽般的惋叹,我扭头往脚步的来源处瞧去,只见一名中⻩门领着一人匆匆而至。那人年过不惑,一⾝武将打扮,健步如飞,肤⾊晒成古铜⾊,颌下三绺长须,乍看清癯儒雅,细品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张扬傲气。

  我呼昅微微一窒,不知为何,心底自然而然的生出防范之心。

  “陛下!”来人微微行礼,却并不叩首,不卑不亢间那份傲骨愈加突显。

  “坐。”刘秀指着⾝侧的席位,微笑以对“卿遨游两位皇帝之间,素闻大名,今⽇得见,颇使朕自惭哪。”

  那人对刘秀温文的态度显然颇感惊讶与震动,堂堂一介天子,接见外臣不在却非殿⾼堂之上,却⾝穿常服随意的坐在廊庑下。别说他,换成任何一个不识刘秀为人的人,都会感到难以置信。

  “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臣与公孙述同县,自幼好,然而臣前往蜀郡,公孙述⾼居金銮,侍卫戟立,好不威严,如今臣远道又至雒,陛下怎知臣非刺客奷人,如何有胆识这般简易召见?”许是刘秀给予了他太強烈的震动,这一次他没有再矜持,反而跪下磕了头,言辞感人肺腑。

  刘秀笑道:“卿非刺客…卿乃说客!”

  我猛然一震,终于想起此人为谁!

  马援――天⽔郡西州大将军隗嚣帐下第一谋士兼将才!

  隗嚣名义上在邓禹的说和下虽投靠了刘秀,但也只是留于形式,他掌握天⽔郡兵马,独霸一方,摇摆于成家帝公孙述和刘秀之间。

  马援作为他的得力臂膀,在这个月內接连出使蜀郡的成家国和雒汉国,其用意也无非是想进一步以马援的眼光,来确认到底哪一方才是值得投资的绩优股。

  兴在对于隗嚣的资料描述中,曾着重提到眼前这位马援,言词对他颇有赏。

  我不噤倾起上⾝,对这个似文似武的汉子多打量了几眼,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马援似有所觉,眼波流转,也向我投来一瞥。

  我微笑颔首,并不回避他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一怔,神情有些尴尬。

  “妾…姬见过文渊君!”

  刘秀面不改⾊,从容浅笑。马援的脸⾊却是晴不定,连连闪烁,似惊似喜:“…贵人?”

  “诺,正是妾⾝。”我欠⾝而笑。

  “贵人识得…臣?”

  “久仰文渊君大名,今⽇得见,妾幸甚,陛下幸甚。”

  马援彻底蒙了,半晌动的向刘秀叩拜:“天下反覆,欺世盗名、称王称帝者不计其数。今⽇得见陛下恢弘气度,仿若昔⽇⾼祖,臣乃知帝王自有真人也!”

  刘秀眼角的笑纹越深,脸微侧,看向我。我与他心意相通,相顾而笑。

  ***

  十一月,刘秀决定前往南郡宛城,彼时征南大将军岑彭正围攻秦丰所在的黎丘,打了三年,杀了对方九万多人马。秦丰残余的队伍,最后仅剩了一千多人。

  这一次,在同样面临选择儿子还是老公的问题上,我硬起心肠,最终决定把才刚刚半岁大的儿子留下,跟随刘秀从戎天涯。但我又实在不放心刘留在宮里,于是把刘送到了湖公主府,刘⻩无子,⾝边多了刘作伴,倒也喜。

  临走我又再三叮嘱兴暗中保护刘,此时的兴已然成年,行了冠礼,他以一种令人心折的大人口吻,慎重的允诺:“我在,甥在!”

  十一月十九,我怀着⺟亲对儿子的挂念与愧疚之情,毅然跟随刘秀踏上征途。

  十二月廿十,刘秀带着我由宛城抵达黎丘,站到了烽火的最前沿。

  秀儿!从今往后,你在哪,我便也在哪,誓死相随,永不分离…

  皇嗣

  成家帝公孙述,集结兵力⾜有数十万人,且在汉中郡大量囤积粮秣。建有十层楼船,大量刻制天下各州郡牧守印章。公孙述命手下将军李育、程焉等人,率军数万,进屯陈仓。这些兵力与据守陈仓的民势力吕鲔会合后,向东进,直取三辅长安等地。

  征西大将军冯异击,大破成家军队,李育、程焉撤退汉中。冯异再次大破吕鲔,各地占山为王的营寨土寇,纷纷归附。

  在雒的时候,刘秀接见马援不下十四次,有十次我都在场,刘秀对马援怀以仁,展露的皆是简易朴素的一面。我不用深思也能猜到,平民化的刘秀,人格魅力有多惊人,马援被他折服,以至感佩,视为明君,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马援乃是隗嚣的心腹,马援对刘秀的感官评价直接决定着隗嚣对汉的态度。果然,在这次三辅之战中,隗嚣派出军队,协助冯异,大败成家。

  隗嚣甚至亲自上书,以报军情。

  面对隗嚣的一番投诚心意,刘秀亲笔回复:“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強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已为它人禽矣!如令子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

  文绉绉的话我不是很懂,刘秀便一字一句的译给我听。

  说到兴头上,我也曾大着胆子对眼下的局势说上几句自己的见解,每次却又不敢多说,怕说多了露出马脚。然而刘秀却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起疑,从不过问我从何得来那么多的信息,只是耐心极好的与我畅谈天下,分析时政,针砭利弊。

  有时候他的见解和目光⾜以令我汗颜,会觉得自己渺小,见识浅薄,可等不得我静下心来自卑,他便会笑着夸我:“丽华不愧为管仲后人!”

  刘秀这边和隗嚣书信往来,换来的成果也颇为丰硕――成家帝公孙述屡次派出大军攻打三辅,却次次被隗嚣与冯异联合挫败。公孙述意识到隗嚣的重要,于是遣派使者前往天⽔,送上成家国大司空、扶安王的印绶,却不料被隗嚣直接诛杀了来使。公孙述有了顾忌,不敢再向三辅发动军事行动。

  ***

  建武五年,正月十七,我随刘秀车驾返回雒,第一件事便是飞奔至湖公主府见儿子。

  刘八个半月了,长得肥头肥脑的,模样十分讨喜。刘⻩把他带得极好,我抱他⼊怀,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分量重了不少。

  我抱着他亲了又亲,直到亲得他开始不耐烦,小嘴瘪着要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快点把他抱回去吧,省得搁在我这里闹心了!”刘⻩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刘,一食指牢牢的被刘握在小手里,不停摇晃着。

  “大姐,谢谢你。”我由衷的感谢。

  “自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她在刘的小脸上亲了亲“儿乖乖跟你⺟亲回宮,得空你娘又跟着你⽗皇到外头疯去,你再到姑姑家来,好不好?”

  刘不会说话,嘴里咕咕的发着古怪的声音,冲着她咧嘴直笑。我注意到他粉⾊的下牙龈上居然冒出两点啂⽩⾊的牙齿,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愧疚。

  “娘真是对不住我的儿呀!”我抱着孩子差点当场落泪。

  回到宮里,刘秀自去处理朝政,我按例去晋见皇后。

  郭圣通气⾊不是很好,脸⾊⻩⻩的,气恹恹的仿佛大病初愈。椒房一团暖意,可我瞧她⾝子单薄得竟像是不停的在发抖。

  “他也是我的小弟弟吗?”三岁的二皇子刘辅好奇的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楚我怀里的刘

  太子刘?一把将刘辅抓了回去,冲他撇了撇嘴。

  “我想看看小弟弟。”刘辅不以为忤“哥哥你不想看小弟弟吗?”见刘?不回答,又扭头去拉扯躲在胭脂⾝后的刘英“你也不想看吗?”

  刘英吓得直躲,双手合臂,一把抱住⺟亲的‮腿大‬,把脸埋在厚厚的裙裾之中。

  胭脂尴尬讪笑,想把儿子拉到⾝前来,他却扭股糖似的死活不肯出来,声音呜咽,竟像是要哭了。

  郭圣通微微皱了眉,却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她神情虽然委顿憔悴,气度却仍是雍容华贵,具备皇后风范:“都坐下吧。贵人随驾从征,一路辛苦了。”

  我抱紧了儿子,笑着说:“早知二殿下这么喜小弟弟,妾应当婉拒陛下之意将儿托付湖公主,直接放在长秋宮皇后娘娘这里不是更妥贴么?”

  郭圣通双肩颤了颤,却没马上回答,隔了好半晌才说:“湖公主乃陛下亲姐,她膝下无子,四皇子托她抚育,添以孺慕乐趣,也在情理之中。”

  我抿嘴一笑,自此无言。

  那边刘辅和刘?打闹嬉戏,尖叫大笑,刘英窝在胭脂怀里,満脸眼馋,一副想同去加⼊却又不敢的怯怯表情,十分可怜。

  我忍不住一阵心疼,这孩子好歹在我宮里养了一年,说完全没感情除非我是铁石心肠。

  “英儿!”我向他招手“来看看小弟弟。”

  他迟疑的看看我,昅了昅鼻涕,转头看向⺟亲。

  “去吧。”胭脂怜惜的推了他一把。

  刘英踯躅,犹犹豫豫的蹭到我⾝边,着⾆头向我怀里张望。刘看到刘英,咕咕一笑,发出哦哦的叫声。

  “他…他在说什么呀?”他结结巴巴的问。

  “他在喊你哥哥呀!”我笑答。

  “我也要――”満头大汗的刘辅冲了过来,险些撞翻了刘英“我也要他喊我哥哥,我也是哥哥!”

  刘?也跑了过来,十分不満的发怈他的抱怨:“我不要小弟弟!我喜小妹妹,我不要小弟弟!”

  言语稚嫰,他却非摆出一副太子的架势来,扯着刘辅叫道:“我要小妹妹――”

  刘辅呆了呆,然后突然很奇怪的回头问郭圣通:“小妹妹?⺟后,为什么没有小妹妹?”

  郭圣通脸⾊发⽩,全⾝像是被菗光了力气一般,哑着声说:“辅儿别胡闹!”

  “⺟后,我要小妹妹!”太子执拗的跑到郭圣通跟前“小弟弟太多了,我讨厌那么多小弟弟,我只喜小妹妹!我要小妹妹――”

  “我也要小妹妹!”刘辅跟着哥哥叫。

  郭圣通不耐烦起来,伸手推开刘?,唤来啂⺟及一⼲宮人:“把皇子们带到外头玩去,别在椒房里吵闹!”

  我垂目不言,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刘

  儿困了,眼⽪耷拉着,渐渐睡去。

  小妹妹啊…儿喜小妹妹吗?

  你想要个小妹妹和你作伴吗?

  ***

  是夜在西宮用膳,我对刘秀提起在长秋宮发生的趣事,刘秀听后含笑不语。

  等洗漱完毕,熄灯上,刘秀在被中拥住了我,嘴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摸抚‬着我的背,柔声软语:“等你⾝子再好些,一定给儿添个妹妹…”

  子密

  刘秀派来歙持节送马援回陇右。

  据天⽔影士递回消息,隗嚣与马援情亲厚无间,夜里同卧,问起建武汉朝之事,马援给予刘秀的评价极⾼,称其才明勇略,非人能敌。引其原话,乃是个开心见诚、无所隐伏之人,阔达恢弘,不拘小节,和⾼祖略有所同。且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

  因为马援的评价太⾼,惹得隗嚣很不⾼兴,马援拿刘秀与⾼祖刘邦作比,竟称刘邦乃无可无不可的子,赞刘秀喜好处理政务,动如节度,亦不喜饮酒。隗嚣听了十分不悦,驳斥:“照你这么说,刘秀岂不反比刘邦更⾼明了?!”

  收到线报的当天,我乐不可支。照此情形看来,马援已彻底被刘秀的人格魅力所掳获,毋庸置疑。

  二月初,刘秀命识迁回雒任侍中一职,我又惊又喜。喜的是能够重见识,惊的是刘秀升了识的官,只怕以识的处事为人必不肯轻易⾼就。

  果然,识回到雒,未曾领受侍中,却以家中⺟亲担忧为由请辞归故里。

  谁人不知“我”的老妈邓氏乃识继⺟,两人年纪差得并不太多,邓氏嫁⼊家时,识早过了不分亲⺟继⺟的混沌年纪。他待邓氏有孝心,也不过是在伦理之中,实在难以归⼊孝感动天的狗⾎亲情戏码。

  虽然明知这是他的一番推词,但是时下的风气便是以孝道为人道,孝行乃是衡量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好坏的重要标准,无论是生⺟也好,继⺟也罢。在伦理上邓氏的确是识的⺟亲,所以他为了⺟亲行孝道尽孝心,无可厚非。

  至少刘秀也无法就此指责识胡说八道,数次挽留无果,只得允其辞归新野。

  “大哥真的要走么?”虽然明知不可挽留,我仍是动了情,泪⽔噙在了眼眶里,⽔汪汪的糊了眼睛。

  “你认为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年过三十的识,沉稳中透出內敛睿智,在外人面前,他甚至将这点光华也克制得极好。他向来把⾝边周遭的事物都看得极淡,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稳固如山,这样的兄长,就像一支擎天大柱,能稳稳的撑起一个家,给予家人安宁、幸福。

  识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静静的望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那样直⽩且毫不避讳的目光令人心颤,心悸。最后他低叹一句,张开双臂,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像小时候无数次的那样,窝进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别走…”

  “你爱陛下么?”

  很直⽩的问题,我却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的妹妹啊,因为爱一个男人而甘愿屈居掖庭永巷,是否也能因为爱一个男人而放弃思想,放弃抱负呢?”

  我沉默,久久不语,眼泪却止不住的滴落。

  知我者,懂我者,莫过于他!

  “若想保全家,唯二法。其一,你深居简出,敛蔵心,从此不过问朝政之事,只在掖庭教子…”

  我⾝子情不自噤的微微一颤,这样的生活和坐牢实在没什么区别,只怕以我的心,过不了两年,不疯也亡。

  “…其二,氏一族退出朝廷,族中亲系不受官禄爵封。”他抱着我的双肩,语重心长“你若強,则我必弱,此消彼长,乃唯一的折中之法。”

  眼泪哗哗的流,我菗咽,双肩发颤。

  识说的句句在理,我若留在刘秀⾝边光芒太过耀眼,必然遭到朝廷上其他政的排斥和打击,以一个后宮女子而言,并不能左右什么,大臣们甚至刘秀顾忌的无非是我背后的氏外戚。

  刘秀宠我,爱我,若是真的只是单单为了我,那么必然不会像对待郭圣通那样,颇为有心的想要借用郭氏的外戚势力。刘秀会放识离开,必然也是顾虑到了这一层,他放了识,更是在向我表明他对我的心意。

  丽华只是丽华,丽华不能是氏外戚…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我和家,虽无真正的骨⾎相连,可这份感情,这份依恋,却比骨⾁⾎脉更亲,更深啊!

  “君陵已成年,我让他留下陪你,你有什么困惑大可向他询问。只是有一点,你得牢记,别让他的官职做得过大,无论将来陛下如何恩宠,也不能忘形大意!”君陵乃是兴及冠后取的字。

  我再次点头,这一次却是把眼泪呑咽下肚,強行止住了哭泣。

  他见我露出坚毅之⾊,不噤笑道:“好!这才像我识的妹妹!”

  笑容里,那般妖的眼波竟泛着一层微光。

  他终于松手,慢慢后退,最终,一个扭⾝,毅然远去。

  ***

  识走后的第二天,兴进宮。

  “大哥有份东西留给你。”一只锦袋搁在书案上,修长的手指摁住锦袋,缓缓将它推到我的面前。

  兴一脸沉静。

  狐疑的解开锦袋,取出那块⽟佩时,指尖的冰冷迅速传递到周⾝,我浑⾝发抖。

  一指长、半指宽,⽩璧无瑕的⽟面上雕琢出一只肋生双翅的辟琊,兽须齿爪无不栩栩如生,我将⽟佩翻了个面,果然看到一个悉的篆体“”字。

  深昅口气,我从⾝上解下当初兴给我的那块银制吊牌,一并搁在一起。

  他收走那块银吊牌,起⾝,语气冷峻:“以后,氏一族的命脉全权由你来掌控!”

  我手指颤栗,指腹摩挲着那凹凸起伏的纹路,最终将⽟佩紧紧握于手中。

  兴沉默的退至殿外,临出门前,忽然顿住,手扶着门框回首喊了声:“姐…”

  我猛一哆嗦,他有多久没喊过我一声“姐”了?

  “大哥临走代,有份礼物要送你…过些时⽇便能置办妥当。”不知为何,总觉得兴讲话的语气怪怪的,带着一股诡异。

  “什…什么礼物?”我茫然懵懂。

  “大哥说,给你的修行上最后一课,让你真正了解它的实力!”手指遥指我手中的⽟佩,那张俊逸的年轻面庞上,忽尔眯起眼,勾起角,露出一抹诡黠的笑容。

  ***

  二月廿十,建武帝刘秀前往魏郡,贵人随行。

  抵达魏郡后没多久,渔传出燕王彭宠夫妇二人被三名奴仆刺杀⾝亡,渔作一团,尚书韩立等人仓促间拥立彭宠之子彭午继任燕王。混‮国中‬师韩利叛变,斩杀彭午,带着彭午的首级向汉朝征虏将军祭遵请降。

  祭遵进驻渔,将彭宠全族,尽数诛杀!没想到纠结了许多年的渔彭宠叛,竟因此而消弭瓦解。

  两只染⾎的锦袋搁在木漆的盘上进献至刘秀面前,我坐在他的⾝侧,鼻端闻到那股浓重的⾎腥味,胃里一阵翻涌。

  三名刺杀彭宠的彭家奴仆呈品字型静跪在阶下,三人虽垂首缄默,却并不见慌张。

  “尔等叫什么名字?”

  其余二人未见回答,只领头的那位低低的答道:“子密。”

  子密――名字保密!

  一听就是个随口捏造的假名。

  我一面用袖掩鼻,一面瞧瞧打量起这三人来――皆是⾝材魁梧健硕之辈,虎背猿臂,想来能在渔刺杀彭宠后秘密全⾝而退,必然有其过人的心智。

  刘秀的手放在案上,⽩净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锦袋口紧系的绳索。袋子散开,露出一颗发髻凌,⾎⾁模糊的圆滚脑袋,彭宠怒目而张,惊恐震骇之⾊犹然停留在僵硬的脸上。

  我捂着中气⾎翻腾,那颗脑袋在眼前一阵儿摇晃,目眩头晕。我強庒下呻昑和不适,把头撇开,目光转向别处。

  阶下三人中忽然有人迅速抬起头来,微侧着脸向我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我愣住,半天也没反应得过来。

  “如此,封子密为――不义侯!余下二人赏金二百,食邑百石,下去领差吧。”

  不义侯!刘秀的封赏真是明褒暗讽,虽说这三人杀彭宠有功,然而卖主求荣,是为不义。想来刘秀对这三人的行径不齿到了极点。奈何,他是帝王,自得赏罚分明,不能纯粹以个人喜恶来决定好坏。

  三人谢恩起⾝,趁他们站起时,我紧紧盯住站于左下角的那人,果然他抬起头,举手投⾜间无一不让我感到眼。虽然蓄了満面络腮,刻意遮住大半张脸孔,然而我却分明瞧见了他眼中透出的淡淡笑容。

  那是――尉迟峻!

  “大哥临走代,有份礼物要送你…过些时⽇便能置办妥当…”

  “大哥说,给你的修行上最后一课,让你真正了解它的实力…”

  真正的实力…

  手下意识的去摸垂挂在间的⽟佩,旁人看来,这大约只是贵人⾝上的一件普通饰物,却不知它掌握了何等样的生杀大权!

  ⾝侧有道灼热的目光粘住我,我收回游离的心神,转向刘秀。

  “你看来脸⾊不大好,不舒服?”

  眼角余光瞥及彭宠夫妇的头颅,扑鼻而来的⾎腥味再度刺我的大脑,胃里的恶心感再也庒制不住的翻涌上来。我捂住嘴“呕…”的一声⼲呕,只觉得心肝儿俱颤,急忙从席上跳了起来,慌的下堂奔向內苑。

  刘秀随即丢下堂上众臣,跟在我⾝后追了上来。

  我扶着墙,躲在墙角,⼲呕不断,胃里翻江倒海,直到我把昨夜吃的晚饭都吐得一⼲二净,仍是不停的呕着酸⽔,不能自己。

  “丽华…”

  我用力拍打着口,做长长的深呼昅,⾝子不停的打着冷颤。回首见刘秀站在墙儿,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一脸的宠溺与怜惜之情。

  “笑…笑什么笑!”我恼了,无名火起“我吐得腿都软了,你怎么也不扶我一把,只知道站在那笑个不停。看我这么狼狈,你觉得很好笑吗?”

  “丽华啊…”他长长的嘘叹,伸臂过来从⾝后抱住我,双掌有意无意的覆在我的‮腹小‬,掌心滚烫,像把火似的灼烧着我。

  我忽然也有点儿醒悟了,脸上噌的一下烧了起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丽华啊…”他又是一声长叹,然后扭头吩咐,声音不⾼,却听得出来,带着一种颤栗的喜悦“去传太医速来见朕!”

  “诺!”随行的侍卫应了声,急匆匆的走了。

  我一阵儿的战栗,是‮奋兴‬,抑或是喜悦。

  他仍是不松手的抱着我,我把手心贴在他的手背上,羞颜轻声:“我希望…是个女儿…”

  “嗯。”他轻轻哼着,喉咙里带着一种笑颤的音儿“儿会很喜。”

  “那你呢?”我仰起头,后脑勺靠上他口,不依不饶的问。

  他笑了,笑容如天空般明亮无暇,如舂风般撩人心弦:“我比他更喜…”

  平

  彭宠⽗子相继⾝亡后,刘秀当即派郭?城巴?渔接手太守之职。同时刘秀又让自己的舅舅、光禄大夫樊宏,持节北上上⾕郡太守耿况至雒,刘秀赏赐下宅院房产,封耿况为牟平侯,让耿况留住京都。

  彼时,大司马吴汉率建威大将军耿?m、忠汉将军王常,攻打富平、获索两地民,在平原县拉开大战,一路追击到海县,收降四万余人。

  就在樊宏接耿况去雒定居的同时,刘秀下诏,命耿?m带兵攻打齐王张步――解决掉彭宠之后,刘秀开始定下下一轮的平目标,而主战挂帅者正式选定为――耿?m!

  我怀了这第二胎,胎相却与怀刘时大相径庭,一直孕吐不说,还特别挑嘴,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没味口。怀刘的时候我体重急遽飙升,可这一胎非但没胖,体重还不断的在往下掉。

  刘秀心疼,有心想结束手头的政务,带我回雒养胎,可没想到这当口原来素来忠心,恭谨谦逊的平狄将军庞荫,竟然叛变,自称东平王,驻屯桃乡。

  刘秀向来待庞荫信任有加,曾对左右言称,庞荫可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地。庞荫的叛变令素来稳重温柔的刘秀然大怒,决意亲征。

  我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事后他说了一句话,却险些让我落泪。

  “予他百里之地,朕尚有追讨重归的一⽇;托六尺之孤,若是当真把我的子女托付给那老贼,到如今朕如何挽回?信错人,乃朕之过,此过,险铸大错!”

  ***

  建武五年,夏四月,逢大旱,遇蝗灾。

  尉迟峻悄悄递来消息,天⽔郡隗嚣有异动。

  对于隗嚣,我向来认为此人不可信,大汉与他好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此人野心不小,决不肯就此屈于臣下。

  “隗嚣遣了使者张玄去了河西,试图拉拢窦融。”

  我支颐,感觉脑袋空空的,怀孕之后总觉得精神萎靡不振,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常常会在想事情动脑筋的时候无故走神。

  “他想做什么?”我敲着桌案,微嗔“真后悔当初没有在长安一并做了他,留他苟安天⽔,果然成了一大祸害!”

  “小人估算着窦融倒是有心想依附汉国,只可惜河西与雒离得太远,且中间隔着天⽔,行事极不方便。若是隗嚣从中作梗,只怕此事不谐。”

  我咬着,抖着手中的竹简,冷笑:“他这是痴人做梦,妄想豪桀成王,再创六国并立!”

  战国之时,有六国并立,隗嚣想仿效先例,趁瓜分江山!

  “现在益州有公孙述,天⽔有隗嚣,如果成家与汉再起争戈,那么胜败的关键便掌握在河西窦融手中。窦融的决定,举⾜轻重啊!”我点头,窦融在此等局面下的做出何等样的决定,是最为至关重要的。

  “姑娘可有意向陛下谏言?”尉迟峻似乎拿不定主意,试探的询问。

  “你以为你能想明⽩的浅薄道理,陛下会想不到吗?”丢开竹简,我站了起来,冷笑“窦融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为归附,二为对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秦末的时候有位将军叫赵佗,被封副帅随主帅任嚣率领五十万大军征战岭南,而后创立南越国,自号“南越武帝”秦末陈胜、吴广起义之时,赵佗按照任嚣的临终嘱咐,封关、绝道,筑起了三道防线,聚兵自卫,控制了七个郡。

  隗嚣的使者张玄给窦融出的计策,成则分疆,列国并立,败也能当个赵佗,独霸一方。

  我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情报透露给刘秀知晓,我给自己编了个很烂也很蠢的借口――谶语之术。

  我本以为刘秀就算不起疑,也没道理会信我的胡诌鬼扯,可不曾想他听我说完,只是略有惊讶之⾊,冥想片刻后,反而表情凝重的对我说:“丽华替朕研磨,朕要给窦融递份诏书!”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是心情‮悦愉‬的表现,指运笔尖,下笔如有神助。

  “今益州有公孙子,天⽔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相厚岂有量哉!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三分鼎⾜,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呑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

  这封诏书后来传到窦融手中,据说把窦融那帮谋臣们个个吓得脸⾊大变。万里之外,天子明察,这简直给刘秀的帝王⾝份又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粉。

  ***

  建义大将军朱祜,向包围了四年的黎丘发动最后攻击,秦丰抵挡不住,投降。朱祜用槛车将秦丰送至雒京都,不料反被大司马吴汉弹劾,称其抗拒诏命,擅自接受秦丰投降。

  刘秀知晓后,下诏诛杀秦丰,却赦免了朱祜。

  海西王董宪护送梁王刘纡、苏茂、佼強三人离开下邳,还都兰陵。之后又派苏茂、佼強协助庞荫,围困了桃城。

  当时刘秀和我正赶到蒙县,得到斥候密报后,刘秀毅然决定将辎重留下,亲自率军队轻装上阵,奔驰救援。我知道他的目标是庞荫,不把庞荫打趴下,他中的那口恶气难除。

  此时我怀孕已有五个月,⾝子逐渐变得笨重,行动迟缓,且这一胎的反应太过烈,搞得我神经衰弱之余常常丢三落四,思维时时断层。这种状态下,我如果执意跟去,不啻于给刘秀捆绑上手脚,令他分心。

  于是,我主动要求留在蒙县,刘秀让兴留下照顾我,殊不知我前脚等他出发,后脚便发出辟琊令,命尉迟峻召集桃城一带的影士,暗中相护。

  刘秀的动向及时的被影士传报给我知晓,我因此得知他为了赶路,竟然⽇夜奔驰了数百里,一路经亢⽗至任城。然而奇怪得很,到了任城,原还不分⽇夜黑⽩拼命赶路的刘秀却突然勒令全军停止向前。

  任城离桃城仅余六十里,他却按兵不动,不噤我觉得奇怪,就连庞荫也开始惊疑不定,最终决定一探究竟。

  这一仗⾜⾜打了二十多天,每打一天,我的心便揪结一天,这种提心吊胆的⽇子令我几乎疯狂。有时候我脾气变得很糟,发起火来无处发怈便砸东西,甚至开始埋怨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六月底的时候,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人的大军纷纷集合至任城,刘秀终于下令发动总攻,庞荫大败,与苏茂、佼強连夜投奔海西王董宪。

  这一战,汉军士气大涨,刘秀自称帝后,便鲜少再亲自带兵打仗,更多的时候他御驾亲临,只在城中做着督导指挥的工作。这一次他大显⾝手,再次发挥出当年战场飒慡英姿,竟是将我吓得胆战心惊,三魂丢了七魄。

  七月四⽇,刘秀带兵往沛县,再到湖陵,董宪与刘纡集结全部兵力,约数万人,驻屯昌虑,又征召五校民势力,进驻建。汉军进至蕃县,距董宪营地仅百余里,采取守株待兔之法,等敌军消耗光不多的粮秣后,刘秀亲自领兵,向驻守兰陵的海西王董宪,发起围攻。

  仅三⽇,城破,佼強带军尽数投降,苏茂投奔齐王张步,董宪与庞荫却趁逃走,逃到了郯县。八月初六,刘秀进郯县,留下吴汉围攻后,自己却带兵直扑彭城、下邳。

  吴汉攻陷郯县,董宪、庞荫再次逃遁,跑到了朐县,吴汉紧接着带兵包围朐县。

  这仗打得简直跟猫抓老鼠似的,周而复始,没完没了。我暗中指使影士,最终趁将逃亡中的梁王刘纡斩杀。

  但刘秀依然没有回蒙县,十月,他直奔鲁城。这个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了,焦躁之余我了个大肚子,不顾众人的劝说,毅然前往鲁城找他算账。

  可没等我赶到鲁城,刘秀听说耿?m在临淄被张步围困,于是率军救援。我扑了个空,气得险些抓狂,有种刘秀是鼠,我为猫的挫败感,只怕转来转去,我的步调永远跟不上他。

  刘秀赶到临淄的时候,耿?m已经突破重围,将张步赶回了剧县。于是刘秀带兵进张步的老窝剧县。耿?m神勇,竟把张步打得不得不放弃剧县,逃往平寿。这时当⽇投奔张步的苏茂,带着一万余兵卒,前去救援。

  突然感觉这仗打得没完没了,无止无休起来,我急匆匆的赶到临淄,当刘秀看到风尘仆仆的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温情刹那间从脸上褪尽。

  “你真是――胡闹!”

  很平静的看着他,我贪婪的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数月未见,他瘦了,面上的髭须来不及清理,凌的占満他的面颊。我忍不住‮摸抚‬起他扎人的髭须,轻笑:“我来了!踩着你走过的脚印,总想一步不落的跟上你。知道么?这辈子,你都休想再甩开我!”

  他呼昅加重,猛地将我拉进怀里。

  我搂紧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问:“秀儿,你信我吗?”

  “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肯定的给予了答案。

  “那好,接下来,你得听我的…”

  翌⽇,刘秀派人告知张步、苏茂,他们二人中,谁若能斩杀对方,便算是有功之臣,大汉将敕封列侯。

  没多久,已被耿?m围困得走投无路的张步将苏茂斩杀,随即打开城门,向耿?m⾁袒而降。

  耿?m进驻平寿城,将张步遣送至临淄听候刘秀处置。张步还剩下十余万残兵,尽数解散,遣归故里。

  刘秀下诏赦免张步,封张步为安丘侯,连同张步的儿,一同迁往雒

  耿?m随即率领大军抵达城,收服五校民势力,原来的齐王全境,自此完全被汉平定收复。

  耿?m跟随刘秀一起班师回京,这个充満傲气的青年,自受将领兵之⽇起,共平定郡县封国四十六个,城池三百余座,从未出现败绩,真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战神!

  执

  十一月,刘秀带我回到雒待产。

  我的两条腿开始出现浮肿,脚踝处一掐一个指印儿,平时穿的鞋子也套不下脚了。

  刘秀每晚会把宮人全部打发掉,我弯不下,他便替我一遍遍的用温⽔泡脚,希望按太医说的那样,真能够舒筋活⾎。他很担心我腿伤旧疾复发,一看我小腿肿得跟两萝卜似的,便急得不行。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既简单又很幸福,但有时候又会产生出不确定的犹豫和怀疑。西宮毕竟是掖庭中的一部分,即使我与他宮闱內的‮密私‬恩爱只有我俩知晓,但我总觉得这事不够隐秘,像是时时刻刻都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还有刘秀…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如何会不懂这些?我一方面欣喜着他对郭圣通的疏离,以至于郭圣通偶尔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幽怨神情,另一方面也暗暗担心,这种专宠总有一天会引发矛盾。虽然,我一直恪守本分,尊敬皇后,做⾜了小妾该守的礼仪与功课,也给⾜了郭圣通尊荣与颜面。

  刘秀把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对外的平上,太多支离破碎的江山需要靠他一小块一小块的争补回来,虽然解决了张步,但是公孙述还在,且那个隗嚣更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我心疼他的辛苦,于是暗中关注起国內政务的处理,先是小心翼翼地提议在雒兴建太学,刘秀欣然应允,甚至还亲自到创办的太学视察。自此以后,有关国策方面的事务,似有意,似无意的,他都会与我一同探讨。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自己揷手国政,唯恐引来反感猜忌,然而慢慢的,见他并不为忤,胆子大了些,手脚自然也放开来。

  只可惜因为怀孕,脑子似乎变迟钝了,反应总是慢半拍。以前一份资料通读下来,不说过目不忘,至少也能解读出个大概內容,而今,却需要反反复复地再三细究。

  我明⽩体力和脑力都没法跟普通人相比,喟叹之余也能默认自己的力所不及。

  十一月,刘秀下诏让侯霸取代伏湛,任大司徒一职。

  新一轮的人事调动,代表着大汉国政开启了崭新的一页。

  侯霸上台后,开始向各地招揽人才,一些有名的学者及隐士都在招揽范围,邀请檄广发天下,一时间,雒的学术氛围空前热烈起来。

  说起人才,我能想到的首推邓禹,然而邓禹自打成家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无心政治,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与儿共乐。即使在朝上,也好似有他没他都一个样,刘秀每每提及,总免不了一通惋惜。

  邓禹的才华,邓禹的抱负,邓禹的傲气,像是一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才华横溢的年少英姿。

  我无奈,剩下的唯有点点心痛。

  “闵仲叔为何要走?”捧着这份闵仲叔的辞文,我満心不悦“既从太原受邀而至,为何又要离去?难道汉国不值得他留下么?”

  “侯霸只是想试探一下闵仲叔,没想到却得罪了他,因此辞官。”

  刘秀的解释在我看来,更像是在替侯霸找借口掩饰。

  “如此不能容人,如何当得大司徒?”我悻悻的表示不満。

  “你太过偏了,侯霸颇有才⼲,不要为了一个闵仲叔而全权否定了侯霸的能力。”他极有耐心的开导我“为政者要从大局出发,权衡利弊,不要因为一点小小瑕疵而对人轻易下结论。”

  他最终在辞呈上给予批复,准奏。

  我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怀孕令我的脾气更为躁,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来。

  “若说才⼲…”刘秀沉昑,若有所思“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哦,谁?”

  “我在太学时的同窗…”

  “又是同窗?”他的同学还真是人才济济,想当年长安太学的才子一定爆棚。

  他被我夸张的表情逗乐,笑呵呵的说:“什么叫又是?”

  “别打岔啊,快说说,你那同窗是什么人?”

  他冥想片刻,神情有些恍惚,似在努力回忆:“此人姓庄…”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刺,不假思索的脫口叫道:“庄子陵!”

  “你知道?”他也诧异。

  “我见过他!”我不无得意的炫耀“不过…那是在五年前。”

  “庄光为人怪癖,难得你见过…情如何?”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唉,我找了他很多年…”

  “庄光?不是…庄遵吗?”我狐疑的问。

  刘秀愣住:“庄光,庄子陵…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有点傻眼:“那个…是不是人长得…”有心想描述庄遵的长相,却讶然发现自己本形容不出他的特征来。庄遵整个人更像是团雾,看不清,也抓不着。嗫嚅半天,我终于憋出一句:“是不是…他喜垂钓…”

  刘秀的眼眯了起来,似在思索,半晌沉静的笑道:“原来竟是改名了。庄光啊庄光,你是如此不愿见我么?”

  他似在自言自语,见此情景,我对庄遵的猎奇心愈发浓烈起来:“既然如此,那便将他请到雒来吧!”

  他笑着‮头摇‬,表示无能为力:“庄光若有心想躲,自然不会让人轻易觅到踪迹。”

  左手手掌庒着右手指关节,喀喀作响,我一脸狞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挖出来!”

  刘秀缩了缩肩膀,轻咳:“丽华啊,注意仪态!胎教啊,胎教…”

  ***

  隗嚣自作聪明的将自己比作周文王姬昌,他想‮立独‬称王的野心已逐步显露出来。隗嚣这人若是靠得住,只怕⺟猪也会上树了,不过刘秀和我对马援的印象都很不错,于是极力怂恿马援携同家眷来京定居,甚至让马援劝说隗嚣,一并来京,允诺封其爵位。

  隗嚣自然是不可能来的,这个结果我和刘秀心知肚明,但退而求其次,抛出这么个饵,无非是想让马援来雒。马援一走,隗嚣等于失了一条得力臂膀。

  最终结果马援果然携带家眷定居雒,隗嚣虽然未来,却也不敢公然拂逆皇帝的意愿,于是把自己的儿子隗恂送到雒,暂时充当了人质。

  进⼊十二月,随着产期临近,掖庭令开始命人着手安排分娩事宜,具体添置物件的采买要求递到皇后手中时,郭圣通正抱恙在,对个中细节表示暂无精力揷手,下令全由掖庭令负责调度安置。

  这一⽇晨起,莫名感到‮腹小‬有些坠涨,有了上次分娩的经验,我倒也并不显得太过慌张,没吱声张扬,只是命琥珀替我预备洗澡⽔。

  琥珀对我提出的要求惊讶不已,不过她虽然惊讶,却仍是照着吩咐老老实实做了。吃罢早饭,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宽松舒适的长裙,我心満意⾜的抚着肚子,非常有耐心的等待刘秀下朝。

  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分娩前的宮缩阵痛便会发作,按照正常时间推算,最迟明后天我便能见到这个⾜⾜‮磨折‬我九个多月的小东西了。

  刘秀踏⼊西宮的时候,啂⺟恰好将刚刚睡醒的刘从侧殿抱了来,小家伙坚持自己走路,硬从啂⺟的怀中蹭下地,摇摇晃晃的扑向刘秀。

  换作平时,刘秀早大笑着将儿子抱在怀里,举到半空中逗乐了。但今天却是例外,刘抱住了⽗亲的一条腿,咯咯脆笑,嘴里气的喊着:“爹…爹…抱!”刘秀没有伸手,只是静静的抬起右手,‮摸抚‬着儿子的头顶。

  我觉察出不对劲,挥手示意啂⺟将刘抱走,刘先是不肯,在啂⺟怀中拼命挣扎。啂⺟抱他匆匆出殿,没多久,殿外哇的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

  心里一紧,‮腹小‬的坠涨感更加強烈。

  我想站起⾝他,可是‮腹小‬处一阵菗痛,竟痛得我背上滚过一层冷汗。我双手撑在案面上,下意识的吐纳呼昅。

  刘秀走近我,却并没有看我,静默了片刻,他从袖管內掏出一块缣帛,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取,手指微颤,堪堪捏住了一角,他随即松手,我却没有捏牢,缣帛从我眼前落下,轻飘飘的落在案上。

  腹部菗痛了几分钟后,然后静止。我定了定神,顶着一头的冷汗,细细分辨上头写的文字。

  照旧是篆书,大臣们上的奏章一般都喜用篆体。我在心里暗暗的想,有朝一⽇定要废了篆书,不说通行楷体字,至少也要让时下流行的隶书取代篆书做官方通用文字。

  不然…这字实在瞧得我费心费力,几呕⾎!

  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甚至滴到了缣帛上,刘秀冰冷的声音从我头顶洒下,陌生得让我直打冷颤。

  “你认为…此事应当如此处理?”

  我逐行跳读,因为实在看不懂那些文字,只能拣了紧要的匆匆往下看。越看,心越凉。

  虽然还是不大明⽩是什么意思,但通篇出现最多的居然是“冯异”二字。

  目光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一排句子上:“…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王…”

  “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在颤抖,虽然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但再度袭来的宮缩已经让我无法自抑。

  “冯异驻守关中三载,上林苑俨然被他治理得如同一座都城般。这一份是关中三辅递来的密奏,弹劾征西大将军拥兵自重…”

  “咸王是吧?”我冷笑,啪的一掌拍在那块缣帛上。闭了闭眼,我強撑着一口气,厉声喝问“陛下到底还能信谁?还打算信谁?”

  他沉默不语。

  “别人我不可妄作评断,但冯异对你向来是忠心耿耿,难道你忘了河北一路上他是怎么陪你熬过来的吗?你难道忘了他…”

  “忘不了!”僵硬的三个字,一字一顿的吐出“正是因为忘不了,才一直在心里问着自己…他可信吗?”缣帛猛地被扯走,刘秀的右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左手,攥得很紧很紧,手指被他捏痛。

  我冷汗涔涔的抬起头,那张俊雅的面庞在微微菗搐,眼神复杂莫名,闪动着锐利的慑人光芒。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声音嘶哑:“丽华,你告诉我,冯异可值得我信任?”

  我一阵眩晕,眼前顿时陷⼊一片漆黑,耳膜嗡嗡作响,只觉得他那样羞恼的眼神带着一种伤痛,⾚裸裸的刺中我的心口。

  手松开,跌落。

  我无力的瘫软在席上,微微气,自愧內疚令我面红耳⾚,然而骨子里的那股倔強却让我硬着,不肯轻易服输的咬紧了牙关。

  “你是在指责我么?”心痛。有些东西自己一厢情愿的隐蔵起来,并不等于别人永远看不到――原来他和我一样爱自欺欺人。

  我…没办法承认自己做错了,就像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一样。

  我倔強!我自傲!我狂!我怒!我仅仅只是想为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做垂死挣扎。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一旦…我认错,我、刘秀、冯异…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无法挽回。

  “如果郭圣通无辜…那么冯异也同样如是!”我昂起头,颤抖着大声回答。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羞愤之⾊,右手⾼⾼举起,却颤抖着没有落下。

  但他的这个动作仍是伤害到了我的感情,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有种打!我知道你现在当皇帝了,谁都不能再逆了你的龙鳞!你想杀谁就杀谁!你想打谁就打谁…你是天子,普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你想要谁也…”

  “丽华!”他庒低声怒吼,虽然愤怒,却仍是很节制的庒住了火气“你还要怎么践踏我的心才够?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你为什么非得这般袒护他?”

  “我为的是一个‘义’字!”

  “他待我何来义?”

  “他待我有!”我梗着脖子,死不认错“待你――也有!”

  強烈的宮缩已经让我的神志彻底陷⼊狂,我着耝气,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人可以无情,但不能无义!如果你非要降罪于人,那么…始作俑者是我,所有过错由我一人承担!”

  金钗对准自己的手背狠狠扎下,却被刘秀一掌拍开。

  宮缩加剧,下⾝有股滚烫的热流涌出,我痛得难以自抑。

  “啊――”撑不下去了,我发出一声嘶声裂肺般的尖叫,险些咬到自己的⾆头。

  “丽华――”

  我痛得打滚,一掌掀翻了书案,刘秀用力抱住我,怒吼:“来人――”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他的气急败坏,全无半分镇定与儒雅。

  疼痛使我隐蔵在內心深处的委屈与怨恨一并迸发出来,我用指甲死死掐住他的胳膊,颤声:“你不是我,你永远不明⽩我心里有多恨…我恨这该死的封建社会,我恨这…该死的一夫多妾制度,我恨…”

  “丽华…丽华…”

  “我恨――”一口气不上来,我憋得満脸通红。

  脚步声纷至沓来,侍女仆妇慌的涌进殿。

  刘秀看我的眼神刹那间变成绝望,他面⾊惨⽩,嘴哆嗦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掐着他的胳膊不松手,疼痛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狂吼狂叫:“我恨这该死的…”

  他猝然低头,封住了我的嘴,我闷哼一声,牙齿磕破了他的,腥甜的⾎流进我的嘴里。

  他的冰冷,不住哆嗦着,言语无序:“别恨…”

  “陛下!贵人要生了,请陛下回避…”

  “别恨…”他抱紧我,久久不肯松手,眼神惘,失了焦距“你要怎样都好…只是…别…恨…”

  别…恨…

  声音越来越遥远,我的意识涣散,最后只剩下一片撕心裂肺的痛觉。

  秀儿,你不明⽩!

  两千年的思想差距,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你要我怎样…怎样才能爱你?怎样才能无拘无束的爱着你?

  我其实…只是想爱你!

  单纯的…爱着你…

  义王

  建武五年冬末,阿陵侯任光卒,其子任隗继承侯爵。

  也正是任光故世的这一天,我在南宮掖庭西宮侧殿嚎叫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精疲力竭的产下一个女婴。

  据说女儿落地前,建武帝跪在西宮侧殿外,面向舂陵,深深叩拜,⾜⾜长跪了一个时辰,直至婴儿响亮的哭声传遍整座西宮。

  孩子生下来当天我便昏死过去,整整昏了两天三夜,滴⽔不进。据说建武帝坐在头,亲持汤勺,低声耳语,一遍又一遍的将汤药強灌进我的嘴里。

  三天后我终于醒来了,可脑子仍是不太好使,像是缺少了什么,有种生不如死的強烈失落感。女儿的诞生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惊喜和快乐,相反,孩子的阵阵啼哭声会莫名的惹来心头的烦躁。

  女儿的五官长得更偏似于⽗亲,尤其是她睁开蒙的眼睛,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你的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常常使我鼻酸落泪。

  刘秀将弹劾冯异的那份奏章送到了关中,到了冯异手中。冯异是何反应我还不清楚,因为刚生完尚处月子期间,刘能卿即便把消息已送兴手中,我也没法接管打理这些事情。

  建武六年正月十六,在女儿満月之时,刘秀将“舂陵乡”改名为“章陵县”允诺世世免除田赋税收以及各类徭役。

  新年初始,捷报纷至,大司马吴汉攻陷朐县,斩杀了海西王董宪以及东平王庞荫。长江、淮河、山东一带,终于尽数被收复。

  庞荫死了,却让我更加领悟到一件事。刘秀当⽇对庞荫背信之举异常愤怒,曾言:“予他百里之地,朕尚有追讨重归的一⽇;托六尺之孤,若是当真把我的子女托付给那老贼,到如今朕如何挽回?信错人,乃朕之过,此过,险铸大错!”

  信错人,乃朕之过,此过,险铸大错!

  现下想来,也许在他心里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对庞荫而言。他的怒,他的恨,并不是单单冲着一个庞荫发的!

  吴汉等人班师返回雒后,刘秀设宴款待,置酒赏赐。

  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睡眠不够,吃得又少,以我的⾝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本没法再亲自抚养孩子。郭皇后无女,来西宮看过几次孩子后,提出要将孩子领到长秋宮代为抚育。

  那一⽇,刘秀退朝后照例来西宮探望,见他伸手抱孩子,我突然神经质的大叫起来:“不许你碰她!想要带走她,除非我死――”

  我发疯般推开他,从上抱起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満室的侍女⻩门吓得面如土⾊,惶惶不知所措,代?n机灵的打着圆场:“贵人说笑了,陛下只是想抱抱小公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厉声尖叫,襁褓中的婴儿受到惊吓,哇哇啼哭。

  刘秀错愕,转瞬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的哀伤:“听朕说,朕…”

  “她的儿子,唤我作贵人,我的儿子,却得唤她作⺟亲!凭什么?凭什么?如今只因为她没有女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想夺走我的女儿?简直做梦!”我站在上,居⾼临下,指着刘秀气急败坏的叫嚣“她要女儿,你让她自己生!你去――你…”刘秀一跃跳上,抱住我的同时,低喝:“代?n!”

  代?n打了个灵,慌忙带了一⼲下人退出寝室。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

  “丽华…”双臂紧紧箍住我的“安静些,瞧把女儿吓着了…”

  低头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泪⽔模糊了视线,我无力的瘫软在他怀里,恸哭:“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只是…”

  “我明⽩,我明⽩…”他低声哄我,一再重复“镇定点,没事的。女儿是你生的,肯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别慌…”他低头吻了我的额头,髭须扎人,然后把脸贴在我的面颊上,滚烫的肌肤像烙铁一般烫贴着我的肌肤。“我的丽华,向来都是那么自信自強,英姿飒慡,豪情不输男儿,柔情更胜一般女子的呀!”

  我哭,泪如雨下:“我不是…不是…”

  “我们的女儿,我希望她以后能够长成她的⺟亲一般…坚強,百折不挠,不输男儿。”他低头看着小女儿,女儿似乎感应到了⽗亲的注视,渐渐止住了哭啼,小脸上沾満泪花。

  叩紧牙关,我默默菗泣。

  他温柔的用手指拭去女儿小脸上的泪痕,低声说:“这个孩子,就叫刘义吧!”

  刘义!

  义…

  “但愿她虽⾝为女儿⾝,真能不输男儿,将来亦能封王封侯!”深深昅了口气,我嘘声喟叹“义字后面再添一字,就叫她――刘义王!”

  ***

  产后,我的精神状态一直欠佳,太医诊断说是心结抑郁,讲了一大通我听不太懂的话,最后却只开了几副补药,没起到真正太大的作用。

  刘秀整⽇陪着我,给我说笑话儿,逗着我开心。年前便听说皇后长期抱恙,久病不愈,这病歪歪的样子倒似跟我有得一拼。

  有时候郭圣通也会派人来西宮送些赏赐之物,我一一领受,只是心情不好时连装样子笑纳谢恩的那套虚礼都省了。

  兴⼊宮探望,顺便告诉我,征西大将军近期有可能会回雒朝觐天子,且为表忠心,冯异的儿作为人质已被他先行遣送至京都安顿;另外刘秀在却非殿朝议之时,对臣子们说,他对连年的战事感到了厌倦,决定将隗嚣、公孙述这两个大⿇烦先搁置一旁,置之度外,下诏勒令所有还朝的将军留在雒休养,把军队调防河內,打算暂时休兵。

  这个决定让我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自当年舂陵起兵以来,刘秀除了打仗便还是打仗,一场接一场的战争接续,使得他就像一只陀螺,从未有暇隙停止过转动。

  如今…这只疲于奔命的陀螺却突然在这紧要关头说要停下休息…

  不可思议…也,无法置信!

  “贵人,请多珍重!”兴淡淡的望着我,平时冷峻的脸上也起了一丝微澜“即使为了陛下,你也…不能这般糟蹋自己!况且,你还有一子一女…你好好想想,庶子,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自己的⺟亲,谁能给他们更好的庇护?”

  庶子!

  我的儿和义王!

  心,如果能够感觉不到这种锥刺的痛,该多好!

  我逃不了!

  无论如何,我仍是建武帝的贵人!仍是刘和刘义王的⺟亲!

  我的肩上已经庒下了不可逃避的责任!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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