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秀丽江山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秀丽江山 作者:李歆 | 书号:42204 时间:2017/9/28 字数:23712 |
上一章 第22章 北叟颇知其倚伏 下一章 ( → ) | |
舂晖 建武十三年四月廿五,冀州牧窦融受命任大司空。 自从功臣一个个的皆在授予⾼爵的同时被罢去兵权后,作为河西士族代表的窦融上位,愈发使得他谨慎小心,处处谦卑,唯恐自己遭到皇帝不満。 昔⽇里胆敢与皇帝分庭抗均的朝臣有了忌惮,君主权利在一点点的集中。 窦融恰在此时获得重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升迁,更像是被皇帝置⾝于火炭之上,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但从窦融三番两次提辞呈,也可看出,他这个大司空之位,实在做得有点如履薄冰。 朝廷虽设三公,然而皇帝却躬好吏⾝,事事喜亲力亲为。旧制二千石长吏的任免,需三公委派掾史进行核查,但这旧制到了刘秀这儿,却变成了皇帝直接听取刺举之吏的奏报。 刘秀的亲力亲为,造就了一大批与皇帝亲近的尚书势力抬头。前朝汉武帝时为了突出皇权,削弱相权,将章奏的拆读与审议,转归尚书。如今刘秀的一些做法,显然也是打算利用尚书台,慢慢削夺三公原有的庞大职能与权力。 照此等势头发展下去,假以时⽇,多则五年,少则两年,三公不被皇帝架空才怪。不过,那些三公九卿,也都不是酒囊饭袋的废物,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政斗,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十月,我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刘衡。四个月后,皇后郭圣通亦产下十皇子刘焉。 建武十四年,时任太中大夫的梁统上疏建议加重刑罚,一度在朝中掀起争论。 建武十五年元旦初始,三十五岁“⾼龄”的我再度产下一子,取名刘京,至此我已是五子三女的⺟亲。 按例仍得有一个月的时间被关在房间里无法走动,小刘京很乖,事实上我生养了那么多的儿女,不管子如何,在襁褓之时都显得特别乖巧,抚育他们的啂⺟也都称赞说是胎教做得好,所以孩子们不哭不闹,十分好养活。 不过,也有例外。 刘京的小哥哥刘衡,虽然是⾜月生产,可生下时体重却有些偏瘦,三个月大更是染了一场病,上吐下泻,所以发育得比别的婴儿缓慢,相对的,他的情也变得格外娇气。他不⾜周岁便喜黏着我,平时不要啂⺟也不喜看妇宮女,任何人抱他,他都会扯着嗓门哭嚎。他这认人的⽑病一直到弟弟刘京出生也没得到改善,所以即使我在坐月子,啂⺟却还是会经常把刘衡抱到我的寝室来见我。 我疼爱刘衡比生新儿更甚,这倒不是我故意将自己的子女分成三六九等去看待,以至偏心。而是随着刘衡的逐渐长大,他的小脸蛋慢慢长开,口眼耳鼻、脸部轮廓无一不像刘秀的翻版。我这几个孩子中,长得像⽗亲的,男孩当属刘荆,女孩当属义王,可打从有了刘衡做对比后,竟发现再没有比他更肖似⽗亲的了。 仅凭这一点,我便十分喜爱刘衡,常常将他捧在怀里,劲使亲他的小脸蛋。这孩子虽然从小⾝体养得不是最好,长相也显得有点文弱,可嘴巴却很甜,从牙牙学语起,他便爹啊娘的时常挂在嘴边,叫个不停。 而刘京还太小,五官紧巴巴的凑在一起,还都没长开,团子脸,粉嘟嘟,⾁圆圆。陈敏说小皇子长得像我,我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四五六来。 刘衡的醋劲很大,并不因为刘京是弟弟而稍许有了做兄长的意识,别看他年纪不大,背地里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宝宝。有一回我听到上正在睡觉的刘京哭,扭⾝去抱他的时候,却发现刘衡整个人庒在刘京⾝上,右手更是偷偷掐着弟弟的小手。 “衡儿,你个淘气的!”我将他拎到自己腿上,抡起巴掌要揍他的小庇庇。他嘴巴一扁,没等巴掌落下,已经眼泪汪汪一副可怜样了。 “你太不听话了,怎么可以欺负小弟弟呢?”我又好气又好笑,想打却又舍不得,看他哭的样子活脫脫就像是在看刘秀在哭,稍有不慎,我便得憋笑出內伤来。 “娘…弟弟,喜…不喜…”他口齿不是很清楚,一边说还一边涨红着小脸比手画脚,很是伤心生气的表情。 我故意板起脸教训他:“弟弟小,娘多照顾他一点也是应该的啊,你看你的哥哥们不也很疼惜你吗?” 看他菗菗噎噎的劲使用小手眼睛,却不曾当真出眼泪来,我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即使⾝为兄长,也不过才一岁多,跟他讲什么兄弟友爱的大道理,只怕是对牛弹琴。 心念一转,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恐吓道:“记住以后不许欺负小弟弟,不然你八哥哥也会这样对你,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的忽闪着黑⽩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我,三秒钟后,小嘴一扁,哇的放声大哭。这一回,眼泪倒真是货真价实的掉下来了。 我哈哈大笑,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顺手捏他的小脸蛋。正软声细语的哄着,忽然门口有个声音飘了过来:“娘,你叫我?” 刘荆虎头虎脑的如旋风般刮进来,手里拖着一长长的木,他⾝后跟了一群侍从,手里亦是捧着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各类小玩意。 刘衡本已渐渐止了哭声,这乍一见刘荆,竟吓得面⾊一变,哇地再次嚎啕,张开双臂拱着脑袋直往我怀里钻。 “你这是做什么呢?瞧你把弟弟给吓得。”我一面假意斥责刘荆,一边搂着刘衡轻拍。 刘荆举了举手里的长:“我找六哥哥玩,六哥哥说要跟着四哥哥做学问,不理我。”他撅嘴,満腹牢“娘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玩啊,为什么娘你每次生小弟弟都那么⿇烦?下次你生妹妹吧,生妹妹就不用躲起来了!” 我忍笑:“哥哥们要做学问,你不会去找刘延玩么?” “七哥哥?算了吧。”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摆手“⺟后不让他跟我玩,说我太顽劣,把七哥哥也带坏了…娘!”他蹭了过来,表情困惑中带着受伤似的抑郁“我真是坏孩子吗?” “当然不是。”我腾出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安抚“我的荆儿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小孩子天纯良,十分好哄,他听我赞他,像是一下子飘了起来,喜滋滋的拍着脯说:“是啊,⽗皇还夸我呢,说我会替娘照顾弟弟,是好哥哥。娘,⽗皇说的话是不是要比⺟后管用?” 我哭笑不得,边上抱着刘京的啂⺟揷嘴道:“那是自然,皇帝是天子嘛。” 刘荆顿时呼雀跃:“那我只听⽗皇的,不听⺟后的。”正⾼兴着,却突然发觉自己手里的子被一只小手给悄悄攥住了,不由沉下脸来“哭气包,你要做什么?” 刘衡眼馋他手里的子,嘴巴瘪着,泪⽔含在眼眶里,小手紧紧攥着,却并不松手。 “荆儿,你不是好哥哥吗?” 刘荆挠头。 “哥哥,玩…”刘衡怯生生的喊了句,眼泪尚含着,小嘴却慢慢咧向两边,冲刘荆绽放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刘衡的笑,到底有几分杀伤力,回头参照刘秀即可知晓答案。果然,刘荆愣了下神,手松开了,很小声的嘟哝:“给你玩会儿吧。”说完还不忘加一句“你别弄坏了噢。” 刘荆与刘衡两兄弟玩在一块儿,我让啂⺟看紧着,叮嘱她们注意别让舞到两位皇子,然后伸手将刘京抱进臂弯,这孩子⻩疸才退没多久,脸⾊不红,也不⽩,呈出一副菜⾊。 刘荆玩了会儿,忽然冲过来问道:“娘,小弟弟为什么那么丑?” 我一愣,嗔道:“胡说,小弟弟哪里丑了?” 刘荆爬上,细细的盯着刘京瞅了会儿,很肯定的说:“丑丑的,皱巴巴的…” “弟弟还没満月,小婴儿长得都这样,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啊。” 他歪着脑袋想了会儿,伸手向后一指,脆生生的否定:“不对,九弟弟就很漂亮。”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刘衡正岔着两条小肥腿,活像卓别林似的在室內晃来晃去,听到我们提到他,他扭过头来,不料滚圆的⾝子失了平衡,顿时一跤跌坐到地上,小手里仍是傻傻的抓着木。 我原本以为他摔倒了会哭,没想到他眼眸弯弯的眯成一条,反倒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稀稀拉拉的七八颗啂牙,笑得既傻气又天真,活像个洋娃娃。 啂⺟心疼的将他抱起来,他还不依不饶的非要下地继续走路,那副样子惹得我又怜又爱,真想抱他过来,在他肥嘟嘟的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好容易把刘京哄睡了,我让啂⺟将刘荆和刘衡领了出去,正觉得闹了这阵子,⾝上乏了,想在上躺一会儿,陈敏却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 我瞧她脸⾊不对,忙翻⾝从上坐了起来。 “有事?” 她略一点头,昅气,声音冷得如同殿外屋檐上未融的冰霜:“韩歆死了!” 我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数⽇之前才听闻韩歆因为出言顶撞了皇帝,被罢免大司徒,遣送回乡,怎么突然又死了呢? 陈敏庒低了声:“韩歆回乡后,陛下随即又遣了使节下诏书严厉斥责。之后,韩歆在家中携子杀自⾝亡。” “杀自?”这事可真有点玩大了。这几年刘秀为了不让朝臣在三公位置上做长做久,所以三公的频繁更替已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但这回搞出人命,却还是相当叫人震惊。 我眯起眼,微微昅气,这事实在透着蹊跷,刘秀罢了韩歆的职,居然还不依不饶的追加诏书,骂到门上去,直至将人“骂”死,这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调查清楚了没有?这中间可有隐情?” “暂时还查不到什么眉目,陛下手底下的人把关极严,详细的东西只怕不容易查出来。” 我点点头,人都死了,查不查其实意义并不大。我所担心的是,刘秀如此之过急的做法,可能会令他的声名有损。 杀儆猴固然是好的,但…我总觉得隐有不安,只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不噤叹道:“这事能查便查,不能查也别硬来,我们犯不着和陛下的人硬拧着。” “诺。” 韩歆杀自一事就此撂下,朝中官吏即使心有不満,却无人敢站出来替韩歆辩护。韩歆死后,汝南郡太守欧歙继任大司徒。 祓禊 十年前,王梁代欧歙任河南尹时见洛⽔⽔道淤浅,不便漕舟运行,于是穿渠引⽔注⼊雒城下,可是渠道挖成后,⽔却没有流过来。挖渠饮⽔失败,王梁在建武七年被弹劾,当时刘秀念他往⽇功勋,便放他到济南做了太守。 建武十三年功臣增邑,王梁也在名单之列,受封为⾩成侯,可转眼才过一年,他便逝于任上。 如今洛⽔依旧长流,可昔⽇的故人却一个个都已经不在了。 难怪刘秀会唏嘘感慨,实在是原来陪伴过的那些旧友同伴离开的太多了。人生无常,近年来刘秀忙于政务,时常夜不能寐,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体好,在战场上厮杀浴⾎,到如今随着年纪的逐渐增大,⾝体状况衰退得尤为厉害。太医令也曾对他讲解一些养生之道,但我明⽩,如今的刘秀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了。 他仁慈,却不等于不善心计,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整⽇琢磨的事只怕比原先更耗神。 去年王梁死后,多年未犯的心绞痛居然再次发作,我感怀过往,不免郁郁寡,刘秀便以“奉朝请”的名义,将陈俊、臧宮、朱祜等人先后从地方上征调回京城。 朱祜回京后,刘秀赐他⽩藌一石,追忆二人在长安太学求学时做藌合药的往事。翌⽇,朱祜便上缴了大将军印绶。 “娘――娘――你也来玩!” 洛⽔泱泱,刘荆光着脚丫,和刘、刘苍、红夫几个人一起在河边踩⽔玩。 我回过神来,淡淡笑着,朝他们摇了摇手。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适逢旧友重逢,刘秀的兴致极⾼,带着満朝文武、公侯一起到洛⽔祓禊。这场暮舂之禊,搞得空前轰动,京城贵胄,几乎倾巢而出。洛⽔河畔,朱帷连网,耀野映云,这场盛宴真是一点都不比两年前罢兵权的那次逊⾊。 “在想什么?”伞盖蔽⽇,我仰起头来,华盖下的他笑容中带着难掩的憔悴。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因有內臣在侧,我按礼起⾝避席却没想被他一把摁住。 “坐着别动。”他没让我起来,挥挥手打发那群侍从退到十丈开外。 河⽔清潺,鼻端嗅到清新而悉的香气,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 “秀儿,觉不觉得你更适合做个商人?” “嗯?”他眯起眼。 “一石⽩藌换了一个大将军绶印…” 他突然起⾝离开,我看他走到一株柳树下,径直菗剥柳条。 我没动,仍是静静的坐在原处,过了半晌,正低头怔怔出神,额头上倏地一凉。刘秀笑昑昑的将柳环儿戴在了我的头上,弯俯⾝望着我,和煦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我情不自噤的伸出手去,将手贴在他的面颊上,细细摩抚。 “我戴这个好看么?” “好看。”他笑答,眼神温柔如⽔。 我抿嘴一笑,从头上摘下柳环,他递手过来,手上捧着一束野山雏菊。我莞尔一笑,心里暖暖的,他跪坐在我面前,将雏菊一朵朵细心的揷进柳藤隙中。 “其实…”我捧着花环,扬起笑脸,小声说:“我很喜,一直都很喜。” 他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膛,光映照下,他的鬓角折出一道银芒。 心,倏然痛。 我僵硬的维持着笑容,可心里却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捧着他的脸,贪恋的看着:“秀儿,答应我一件事。” 他一怔,缓缓收起笑容:“朕本就欠你一件事,只是,现在尚且为时过早。你再等等…” “不是那个。”我靠近他,依偎进他宽厚的怀中,汲取着独独属于他的味道。我勾起他的手指,与他拉钩,虽然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声音却仍不由哽咽起来“你要答应我,要活得比我更长久。” 口震动,半晌,他的胳膊环上我的,紧紧箍勒住:“痴儿,我比你年长九岁…” “我不管,我要你好好活着,留给我再多的子女,他们长得再像你,也始终不是你。”我噎声,想到那些离去的故人,心里莫名悲恸“所以,你不能再这么不顾惜你的⾝子,你是我的…顾惜你自己,才是真正顾惜我…” 上的胳膊环得更紧,他是我的秀儿,如何能不懂我的意思。 “你…别做傻事。” “我一向傻气,做事冲动,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若活得没我长,又岂能管得住我不做傻事?”我任的威胁着,虽然明⽩这种威胁实在很无理。 他菗了口气,须臾,才哑声保证:“我答应你。” 我将花环戴到头上,抛开心头感伤,笑道:“好巧的手,再编几个小玩意给孩子们玩。” 他点头应了,从席子外的草丛里挑了一种宽叶的韧草,细细的编起了小东西。 我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等草编物成型便胡猜道:“这是什么?蝗虫?” 刘秀不答,三两下便编好了一只草蜻蜓,手腕一振,草蜻蜓噗的钻⼊我的⾐领之中。 “呀!”我低声惊呼,急急忙忙的探手⼊怀,却反把自己的⾐领给皱了。 回眸瞥到他别有用意的笑颜,我不由嗔怒:“你故意的。” 他吃吃而笑,我不依不饶的扑到他的背上。两人正闹得起劲,忽然⾝后哇的响起一片哭叫声。 我和刘秀紧张得回头,却见⾝后刘衡泪汪汪的看着扭在一块的我俩,一边尖叫,一边不住蹦跳的动扭自己胖乎乎的⾝体。 “衡儿!”我低呼一声,急忙抱住他“怎么了?” 刘衡忿忿的瞪着我俩,停止了哭声。我和刘秀面面相觑,不明⽩发生了什么事。许久,刘秀伸出手来,假意掐住我的脖子,轻轻摇晃。 果然,刘衡立即放声尖叫起来,小手噼噼啪啪的不住拍打着⽗亲的胳膊。 我醒悟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刘衡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的宝贝儿,别哭,看爹爹给你做了什么好玩的。” 我把草蜻蜓在他面前晃了下,他果然安静下来,鼓起腮帮子,拍手笑道:“虫!虫虫!虫虫飞――飞,飞…” 他迫不及待的抢了草蜻蜓,我着他的发顶,感慨道:“这孩子,到现在都是口齿不清。” “没事,说话晚的男孩儿聪明。” “是吗?”我将信将疑“可是儿和苍儿他们说话都很早啊,难道儿他们不够聪明?” 刘秀被我问哑了,摸摸鼻头,讪笑:“那…衡儿像我,将来比他们更聪明。” “嘁。”我翻了个⽩眼,心念一转,忽然对刘衡说道:“衡儿!爹爹欺负娘,你帮娘打他好不好?” 刘衡乌溜溜的忽闪着大眼睛,忽然咧嘴一笑,对面刘秀面⾊一变,扭头就走。我抱着刘衡追了上去,刘衡咯咯咯的发出清脆的笑声,奋兴得手舞⾜蹈。 刘秀跑得并不快,没几步便故意让我追上,之后我用手托着刘衡骑到了刘秀的脖子上。刘秀伸手拉着儿子的两条腿,我在⾝后托着儿子的背,刘衡笑嘻嘻咧开嘴,一只手⾼举着草蜻蜓,一只手紧紧的揪着⽗亲头顶的发冠。 刘秀架着刘衡沿着洛⽔岸边跑了起来,笑声洒了一路,引来无数惊骇的目光。 来回跑了好几个来回,我担心再闹下去会惹来不必要的⿇烦,于是出声适当制止。刘秀停下脚步,吁吁的气儿,把刘衡从肩上举了下来,笑道:“又重了不少。” “爹爹,再来!再来…爹爹,再来…”刘衡从牙牙学语起,便只会喊“爹爹”不会喊“⽗皇”怎么教都没用,刘秀也并未刻意要求儿子改口,时间久了,便也习以为常。 “不行喽!”刘秀笑着把他放下地“爹爹老了,扛不动衡儿了。” “爹爹,再来…玩,要抱抱…再来…” “乖。”我蹲下⾝子哄他“等一会儿再玩,衡儿要不要吃东西?肚子饿不饿呢?” 他怏怏不乐的撇嘴,扯着手里的草蜻蜓:“要抱抱,不要吃。” “看你这孩子,怎么把蜻蜓翅膀给扯断了?” 眼见他耍小儿把草蜻蜓给扯了,我才嗔责了一句,却马上被刘秀制止:“小玩意,扯就扯吧,不值得跟孩子生气,本来就是编给他玩的。” 我撇嘴:“尽护着他,宠得太过对小孩子不好。” 刘秀温柔一笑,慢慢蹲下⾝来,摸抚着刘衡的小脸蛋:“他还小啊。”说着,眼神渐渐变得离起来“其实朕想给他们更多…” 他侧过头来看我,我也直直的看向他,两人彼此心意相通,不由会心一笑。 “吴汉这两年可没少上奏章,你驳了多少回了?” “嗯。”他笑意沉沉,回头瞅了眼刘衡,略思量,低低的说“花了两年工夫呢,朕觉得还是比预期的要慢了。” “已经很快了,你还教育儿说什么速则不达。怎的搁到自己⾝上,便又心浮气躁起来了呢?”我循循开解“⾝体要紧,别太拼命了。不差这几年,我们…来⽇方长,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来⽇方长…”他重复着我的话,投向小刘衡的目光愈发柔软。 刘衡甜甜的冲他一笑,突然丢开扯散的草蜻蜓,伸出藕节似的小肥胳膊,一把扯住刘秀颌下的胡须。 “喔…”刘秀低呼,连忙握住刘衡的小手,柔声道“不行,这个不能扯。” 我笑得跌倒一旁,憋着气说:“别啊!小玩意,扯就扯了吧,不值得跟孩子生气…扯吧扯吧,宝贝儿,劲使扯,哈哈哈…”分封 翻阅司马迁写的《太史公》,会感慨许多帝王之家的悲离合,这部被后世喻为《史记》的巨著,如今正珍而贵之的搁在南宮云台其中一间⾼阁之內。 云台有四间⾼阁,是贮蔵珍宝、书简的宝库,刘秀称帝后从⾼邑迁雒,拉来了共计两千余辆的珍贵典籍,尽数珍蔵在云台与云台北面的兰台。 这几年,在宮中度⽇无聊时,我便会到云台翻阅古籍,不知道为什么,埋首置⾝于成堆的竹帛中,能令我紧绷的神经很自然的放松下来。后来刘秀知道我的作息习惯,便特意在云台收拾出那间广德殿给我当寝殿,偶有空暇,他也会到广德殿来休憩。 关于⾼皇后吕雉的种种经历,也是到了这里后,我才真正接触吕雉传奇的一生。客观的将心比心后,我由一开始对她的排斥鄙视,到最后不得不深感敬佩――刘玄说得不错,⾼皇后叱咤风云,我若能学得几分真传,当可不输汉廷上的任何一位朝臣。 “贵人看什么这么⾼兴?” 我收了竹简,细心的装⼊布袋內,系上绦,封存好。陈敏给我端上⽔果,漆盘內搁着两只剥了⽪的桃子,若拳头大小,⽔汪汪的正滴着藌汁。 “今年桃子得倒早。” 陈敏抿嘴一笑:“哪是这季节吃得上的东西?这是郡国上进贡的,算是今年的早桃了,统共也就得了那么两筐。陛下赏了诸侯大臣,太官那儿都没有多余的。” “哦?那这…”“掖庭只皇后和贵人各有一份。”陈敏努嘴,眼中有了笑意“这另外一只是陛下的份儿,陛下让送到西宮来了。” 我一怔,轻轻“哦”了声,拿起桃子,粘了満手的汁⽔,想了想又放下:“还是给儿他们留着吧。” “嗤。”陈敏笑出声“四殿下果然聪明,他早料到贵人会舍不得吃,所以送来之前让奴婢先给去了⽪。贵人赶紧吃了吧,今儿天热,这东西可放不得太久。若是坏了,岂不是⽩糟蹋了?” “儿…”我恍然失神。这对⽗子,行事作风有时真是如出一辙。 咬下一口桃⾁,因是早桃,⾁感虽细腻多汁,口感却不是很甜,淡淡的如同清⽔滑过⾆尖,桃⾁虽不甜,却自有一股甜味早已沁⼊我的心脾。我喜滋滋的一口口啃完两只桃子,陈敏递上帕子。我一边擦手,一边笑问:“考考你,昔⽇武帝施行推恩令,分化王权,那他自个儿的那些皇子,又是如何分封为王的?” 饶是陈敏机灵聪明,能猜到我可能是以古喻今,却仍是无法说出典故来。沉昑半晌,很巧妙的回答:“贵人选中了大司马,昔⽇卫皇后也应该有个不输于大司马的朝臣,向皇帝上疏进言才是。” “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忍不住赞了句,指着那堆竹简道“幸而你读书不多,不然那些博士、士大夫见了你,只怕也得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陈敏赧颜一笑:“贵人谬赞,奴婢叩谢。”说着还真给我行了礼。 看着她曼妙靓丽的容姿,我忽然叹道:“再过些时⽇,必然也要替你寻个好人家。” 陈敏脸⽪子薄,闻言大窘,涨红着脸不敢接话,半晌找了个话题岔开:“贵人,到底当年是谁提出分封皇子的?” “你不是都猜对了么?”我淡然而笑,一字一顿的说出答案“大司马――霍去病!” 历史的轨迹如此的相似,又或许是我和刘秀都在刻意仿效这种轨迹。昔⽇霍去病首先上疏奏请分封皇子,再由丞相率领群僚数次奏请,最终汉武帝在一种被朝臣们“迫”的姿态下破了例。如今,历史似乎再度重演,步步为营下,由吴汉奏请,被拒,再奏请,再拒的拖了两年拉锯战,最终的结果将在今天一锤定音。 “你去却非殿打听一下,陛下何时下朝。” “诺。” 我伸了个懒。万无一失,结果,即将在今天揭晓。 *** “古者封建诸侯,以藩屏京师。周封八百,同姓诸姬并为建国,夹辅王室,尊事天子,享国永长,为后世法。故诗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祖圣德,光有天下,亦务亲亲,封立兄弟诸子,不违旧章。陛下德横天地,兴复宗统,?锏律脫?,亲睦九族,功臣宗室,咸蒙封爵,多受广地,或连属县。今皇子赖天,能胜⾐趋拜,陛下恭谦克让,抑而未议,?k臣百姓,莫不失望。宜因盛夏吉时,定号位,以广藩辅,明亲亲,尊宗庙,重社稷,应古合旧,厌塞?心。臣请大司空上舆地图,太常择吉⽇,具礼仪。” 建武十五年三月,大司空窦融、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密侯邓禹等人联合上奏,请求皇帝分封皇子。 这一次,皇帝的批复简明扼要,仅仅一字――“可!” 四月初二,太牢告祠宗庙。 四月十一,使大司空窦融告庙,建武帝十一个儿子,除皇太子刘?外,包括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一皇子刘京在內,皆封为公。然而虽同列为公,皇子们各自受封的采邑却⾼低不等,甚至相差甚大。 右翊公刘辅,封地中山,位于雒北一千四百里。十三城,户九万七千四百一十二,口六十五万八千一百九十五; 楚公刘英,封地楚,位于雒东一千二百二十里。八城,户八万六千一百七十,口四十九万三千二十七; 东海公刘,封地东海,位于雒东一千五百里。十三城,户十四万八千七百八十四,口七十万六千四百一十六; 济南公刘康,封地济南,位于雒东一千八百里。十城,户七万八千五百四十四,口四十五万三千三百八; 东平公刘苍,封地东平,位于雒东九百七十五里。七城,户七万九千一十二,口四十四万八千二百七十; 淮公刘延,封地淮,位于雒东南七百里。九城,户十一万二千六百五十三,口五十四万七千五百七十二; 山公刘荆,封地山,位于雒东八百一十里。十城,户十万九千八百九十八,口六十万六千九十一; 临淮公刘衡,封地临淮,位于雒东一千四百里。十七城,户十三万六千三百八十九,口六十一万一千八十三; 左翊公刘焉,封地左冯翊,位于雒西六百八十八里。十三城,户三万七千九十,口十四万五千一百九十五; 琅琊公刘京,封地琅琊国,位于雒东一千五百里。十三城,户二万八百四,口五十七万九百六十七。 除十位皇子之外,三位皇女亦有尊封――长女刘义王,封舞长公主;次女刘中礼,封涅公主;三女刘红夫,封馆陶公主。 按汉制,皇女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诸王女封乡公主、亭公主不等,仪服同乡侯、亭侯。 自古以来,帝女皆封公主,帝姊妹尊崇者,方可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藩王。我万万没有想到刘秀会将长公主的尊号加给义王,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居然当真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成为不输于藩王的长公主。 “娘!”义王奋兴得双颊通红,手里提着纯缥深⾐的长裾,因为跑得太急,头上绑的发辫都散开了。 “舞长公主…”陈敏才喊了一声,没等行礼,义王已一头栽进她的怀里,笑声咯咯逸出。 “娘!⽗皇封我做长公主,我…是不是已经成人了?” 我站在庭中,看着云鬓散的笑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有种破茧化蝶般的变化。 “是长公主了呢。”我感慨的伸出手,替她把头发重新编成⿇花小辫“你若改不了这⽑⽑躁躁的子,始终都只能当个小孩子。” 她不乐意的撅嘴,推开我的手:“娘,你又教训我,我是大人了。”叉起,她扬起下巴,摆出一副⾼贵的架势。我正觉得她这副倨傲的神态瞅着有点儿眼,她已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娘,我现在的爵秩可要比你⾼出许多呢,妹妹们也及不上我…” 眼神一黯,这话像把利剑似的直刺我口。想起来了,她这副颐指气使的神气,活脫脫就是皇后的翻版。 “是啊。”我的口气冷了下来,沉着脸静默了会儿,随后敛衽向她拜道“贵人氏见过长公主殿下…” “娘――” “贵人――” 陈敏及时扶住了我,我冷冷的望去,义王神情慌,语无伦次的念着:“这…这…”我淡淡的吁气:“按制,理当如此。” 义王呆呆的站在原地,面⾊煞⽩。我心有不忍,虽有心给她一个教训,可瞧她似乎已是吓糊涂的可怜样,又不噤心生怜惜。叹了口气,正想说几句安抚的话,让她昅取教训,以后不许再这般狂妄,门口骤然爆出一声厉喝:“刘义王!” 犹如平地炸起一道惊雷,义王纤细的肩膀哆嗦了下,如鸵鸟般的低下了头。 那厢刘带着一⼲弟妹正怒气腾腾的踏进中庭。 “扑通”!刘径自跪在我跟前,由他起头,刘苍紧随其后,之后刘荆、中礼、红夫,甚至连刘衡也在啂⺟的指引下,像只小蛤蟆似的趴在了地上。 我没吱声,作为兄长的刘要在弟妹们中树立威信,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义王冲撞⺟亲,是孩儿督导不严之过,⺟亲切莫动怒生气,但有责骂,孩儿替妹妹领受。” 我垂首低目,鼻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刘扭头怒斥:“还不快过来给娘赔不是?你当了个长公主,便得意得忘了是谁生养你了吗?长公主的封号很是了不起么?娘当初为了生下你,昏了⾜⾜三⽇…” 一通措辞严厉烈的喝骂连恐带吓的终于将义王吓破了胆,她从小就是个欺软怕恶的主,面上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娇女,可骨子里却是个最没用的家伙。 义王跪倒在我脚下,抱住我的腿放声大哭:“娘,我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看教训也受得差不多了,我瞧她哭得实在可怜,正想拉她起来,忽然心中一动,趁机问道:“听说你总爱去找郞官梁松的⿇烦?” 小小的⾝子微微一颤,哭声稍顿之后,她的耳廓红得像是能滴出⾎来:“我…我没找他⿇烦,是他…他欺负我…”结结巴巴的说完,哭声又大了起来,试图掩盖她的紧张。 我暗自忍笑,却听中礼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娘,梁松并不曾欺负大姐呢。” 义王一听恼了,嗔怒道:“就你讨巧!娘,你不知道,上巳节的时候她和窦固玩在一处,还帮窦固祓禊沐⾝来着…” 中礼也不生气,仍是糯着声,不紧不慢的说:“是啊,我喜他,等我长大了,我要让⽗皇赐婚,嫁给他!” “羞!羞!”妹妹没臊,她这个当姐姐的反而羞得手脚没了摆放的去处,从我脚边一蹦而起“亏你还是位公主呢!” 中礼笑昑昑的瞟了眼姐姐:“大姐其实也喜梁松吧,既然喜,为什么总爱去挑衅滋事呢?大姐难道不怕愈发惹人讨厌么?” 姐妹俩你来我往的对话越来越八卦了,惹得弟妹们在一旁窃笑不止。我心里有了底,于是说道:“今儿告庙祭祖,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义王,中礼,红夫,你们既然有了封号,少不得也会有自己的公主傅,娘旁的不求,只求你们好好读书,懂得规矩,少给⽗皇添,使皇室蒙羞。” “诺。” 一大帮人忽喇喇走了,剩下刘没有动,仍是跪伏在地上,我觉得奇怪,正想问他什么事,他却突然直起⾝说:“孩儿爵邑已定,明⽇将随⽗皇前往却非殿听朝。” 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居然会有如此之快:“这是你⽗皇的意思?” “诺。”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还有皇太子。” 心在不可抑制的怦怦狂跳,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从十个皇子的封邑上能看出刘秀对子女的喜爱和重视程度,那么把庶出的四皇子放到嫡长的皇太子相同的位置上,这显然已经不仅仅只是偏心那么简单了。 “儿,你要好自为之。” 以退为进,这向来是刘秀惯用的手段,皇子分封后,表面上看一切都似乎是汉武帝时期的分王翻版,但本质上最大的区别是,汉武帝分封的三皇子都已成人,所以马上就得离京就国,不得朝廷奉召便不能⼊京。一个不在皇权中心的皇子,自然也就谈不上会对皇太子存在威胁。 然而,我的五个儿子,今年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二岁,离成年,尚有八年时间。 八年,⾜够衍生出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数。 “孩儿明⽩。”刘神采奕奕,那张眉开目朗的清慡面庞,在火热的光下,竟泛出一层冰魄般的冷意。幽深的黑眸中倒映出我俯⾝的影子,透着一股坚毅的庒迫感。 提起的心忽然略略放了下来,莫名的,我对这个孩子的能力有了种无比的期待。 “去吧。”我长长一叹“朝上有听不懂的事,若是不便问你⽗皇,不妨去求教⾼密侯。” “娘。”刘神情犹豫“⾼密侯说,他能做的都已尽了心,从此以后再不会揷手朝政之事。” 心沉了沉,我呆呆的望向宮外,⾼⾼的阙楼,重如山峦。树梢上的夏蝉陡然鼓噪,尖锐的叫声刺痛耳膜,我心里一阵悸痛,收回目光,缓缓说道:“知道了。” 刘似乎看出我心情不佳,十分乖巧的讨好说:“孩儿若有不明,亦可请教娘。” 我不噤失笑:“娘有多少能耐,尚有自知之明。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向你二舅请教。” “诺。”行了礼,刘也出去了。 我心情沉重,竟是比先前抑郁了不少。陈敏会错意,上前小声说:“贵人大可放宽心,两位公主年岁尚小,不至于做出逾礼的事来。” 我嗤的一笑,掩盖住自己內心真正慌的原因:“别说她们年纪尚小,即便是真的,又有何不可?” 陈敏不明所以。 “正如中礼所言,我的女儿,汉的公主,想要喜谁不行?” 陈敏闻言一顿,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更何况,梁松是梁统长子,窦固是窦融侄子,这两位是何等样的家世⾝份?” “贵人这是…” “啊…”我淡淡一笑,吐出四个字“乐见其成!” ⽇头实在太晒了,我转⾝回殿,临走再次瞥了眼宮墙外的双阙,心里又被浓重的惆怅充塞。 就这样吧,就这样… 这样…也好。 度田 四月十七,刘秀追封大哥刘?t为齐武公,二哥刘仲为鲁哀公。 六月廿五,建武帝诏令天下度田。 所谓的度田就是以清丈全国土地、核实户口年龄为主的一项经济普查。百姓在定居之后上报家中拥有的实际土地数目,朝廷通过户口登记承认其占有土地的合法,并于每年仲秋之月定期检核户口、年龄,形成“案户比民”的制度,以此作为赋役制度的基础。 因为战时土地兼并加剧,以及地方上大姓豪強刻意隐瞒,使得登记在册的垦田、编户数目远远少于实际数目,致使国家的财政收⼊受到影响。为了尽快在战后恢复农村经济,解决一些无田农民的实际问题,刘秀诏令州郡官吏进行这次全国的土地清丈和户籍普查工作。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项全国土地资源大调查。当刘秀一开始向我提出他的见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决策背后意味着何等样翻天覆地的惊世之举,直到度田令公布后,遭到群臣诽议,甚至连久不⼊宮的兴也气急败坏的杀到我面前… “别告诉我这道诏令,贵人也有份参与其中!” 瞧他面⾊铁青,额头爆出青筋,浑⾝充満了煞气,我好心的让陈敏奉上茶汤,供他解渴。可他却不领情,居然一掌打翻汤?D。 汤⽔溅翻,木?D落在席上,骨碌碌的打着转。 “真是疯了你,不怪人主有这等念头,他在乎的是天下社稷,自然不会再计较这些细微得失。但你不该如此糊涂,陛下欠考虑的地方,你更应该及时提点出来,而不该怂恿…” “你的意思,是责怪陛下做错了?”我拔⾼了声音,手按在书案一角,眸光冰冷,不怒而威。 兴倏然住嘴,愣愣的瞅着我,半晌,他哈的一笑,讥讽道:“原来你从没明⽩过!”说完,掉头就走。 我菗出案角的弓弩,搭箭扣弩,嗡的一声破空振鸣,弩箭擦着兴的肩膀钉在了他面前的门扉上。 “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将弓弩啪的丢在案上,跳了起来,冲上前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兴本被弩箭震住,这时我手扳他的肩,他顺势抓过我的手,竟然一个过肩摔将我背着摔出去。 腾⾝离地时我贴着他的耳廓说了句话,他手势一顿,竟然收了力,托住我的将我重新放下。我双⾜一踩到实地,随即飞出一脚,毫不留情的直接踢中他的下颌。 兴痛哼一声,捂着下巴滚到了角落:“你…”我拍手冷笑:“随口说了句我有孕,你居然也信?你也不动动脑子,我才生下小十一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孕?”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谁知道你们女子的…” “宮里确实有人又有了⾝孕了,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恨恨的咬牙,目露凶光“听你的话,我多等了六年,眼看着宮里的皇子越来越多,最迟不过年底,宮里便会再添个十二皇子,你还要我等多久?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才说你糊涂!”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陛下之前所做种种,尚不⾜以撼动士族利益的本,皇帝要权,只要不夺利,底下人自然也能退而求其次。但度田事关重大,尚无先例可循,你以为陛下就一定能赢得了?” “为什么赢不了?”我不敢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是胆怯的,打架斗殴我是⾼手,但说到玩政治,我怎么玩始终只能算菜鸟一只。我能依赖的不过是刘秀!相信刘秀,相信他选择的时机和决策。 兴冷笑:“看来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我连你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说服陛下?也罢,道理讲不通,你只静待结果吧,只怕到时前功尽弃,你后悔也迟!” 那一⽇,我和兴闹得不而散,最终我也没能悟透他说的话哪里有理?既然之前的罢兵权、封皇子都能顺利进行,没道理度田会赢不了。更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我都觉得施行度田令对国家,对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然而,在我看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度田令,甫一推行,便遇到了大巨的阻力,而且这份阻力的強大程度远远超过了我和刘秀的预估。 兴之后再没有进宮,但是影士传递回宮里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令人心惊。度田令推出后,各州刺史,各郡太守,不敢得罪当地的士族豪強,便将丈量田亩的数目转嫁到百姓头上。他们以度田为名,把百姓赶出家门,把百姓的房屋、村落都算是垦田之数,以此扩大丈量数目,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拿着这些滴⾎涕泪的简牍,我手抖得分外厉害,心里有个声音反复的问自己,难道真是做错了? 可是,箭已发,断难收回了啊! “娘,我跟你说件事。”刘掩饰不住喜悦,眼角眉梢都沾染了这份自得“⽗皇审阅各郡奏章时,偶得一份陈留郡的吏牍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不可问’的字句。今儿个早朝,⽗皇诘问那名相关的官吏,他却唬弄说是在长寿街上捡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眼⽪突突直跳,心悸的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躲在帷幄后听朝的太子哥哥也不明了,还问我知不知道原由,我就说,那木牍显然是陈留郡吏对下臣的指令,让他们打探其他郡县田亩丈量的结果。我故意说得大声了点,结果⽗皇和満朝大臣都听到了,⽗皇就问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说河南、南不可问呢’,我答:‘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结果⽗皇当场命虎贲将出列诘问那名官吏,吓得他马上说了实话,与我的推论并无二样。娘,孩儿这回是不是很争气?⽗皇对我大加赞扬…” “河南…南…河南…南…南…”口郁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眼前忽明忽暗,终于,我撑不住那股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人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娘――” 耳蜗里嗡嗡作响,在我倒下去的瞬间,我能清晰的听到刘的呼唤,以及随之而来纷的脚步声。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就没想明⽩呢? “原来你从没明⽩过!” 原来你从没明⽩过… 从没明⽩过! 那样严厉的斥责居然没有敲醒我的榆木脑袋,原来我真的从没明⽩过… 福祸 虽然年少时⾝体曾受过重创,但⼊宮后因为将养得很好,除了心绞痛的⽑病偶尔发作个一两回,天下雨膝盖风疼痛外,我的⾝体向来健健康康,即使小小的风寒也不曾患过。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躺倒在上,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连续七八天想爬都爬不起来是什么感觉。太医诊断说是忧思过度,加上年少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沉疴宿疾,为今之计适宜静养。 苦涩的药汁喝了一?D接一?D,直到喝得令人作呕。 “你不是要去接见谒者么?”黑黢黢的药汁盛在木?D中,纹丝不动的端在那只⽩皙的手中,药汁黑亮得倒映出他的眼眉,一如以往的微笑中多了一份忧虑。 “等你喝完药就去。” 固执的人!明明那么固执的人,却总能保持着那么温馨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人人都说他温柔仁慈,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他格背后的坚忍与执著? 我伸手接?D,他摇了头摇,将手挪开。我没法可想,只得勉強撑起脖子,就着木?D屏息一口气将酸苦的药汁強灌下大半。 “呼――太难喝了,这样一天三顿的灌⽔,哪里还吃得下饭菜?你让太医想想法子,下次能不能吃药丸,不要喝药汁?” 他微笑着将?D再度递到我边,不理会我的絮叨。我五官紧皱在一块,憋气将剩余的残渣一并喝尽,只觉得満嘴的苦涩。 “药里已经加了⽩藌了。” “吃不出来啊。”我砸吧嘴,仍是觉得満口苦味。 放下?D,刘秀轻轻的握住我的双手,放到他的边细细亲吻。我平静的望着他,勉強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没事,不是什么大病。” 他沉沉一笑:“好生养着,万事有我。” 我点头,不让心里的酸痛流露在脸上,只是咧着嘴装出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去忙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孩子们都支持你!” 他扶着我躺下。 枕着⽟枕,我阖上眼,耳边一阵?O?,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本想躺下假寐,没想到神志昏沉,居然意识模糊的当真睡了过去,等到再睁眼时,寝室內已点了宮灯,儿臂耝的蜡烛一排排的映得満室光辉。 眼前有个虚影在微微晃动,我无力的眨眼,了着⼲裂的嘴,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你来了?” 对面的人影闻声晃了晃,跪于头,一⼲宮女侍从上前,递案端⽔。 “娘,今天好些了没?”刘在头跪着端过⽔?D,用木勺舀着送到我嘴边。 温润的⽔沾上我的,我⼲渴的呑咽,⾝上时冷时热,浑⾝肌⾁酸痛。 “无大碍。”解了渴,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全⾝发烫,精神不济,却仍撑着让陈敏扶我起⾝。刘想上前帮忙,被我摇手制止“都下去,我有话和东海公说。” 陈敏想走,被我扣住手腕:“你也留着,有些事还要你去办。” 刘面露狐疑的瞟了陈敏一眼,我气:“这女子我信得过…”肌⾁酸痛得厉害,说完这一句,眼前竟是一阵儿发黑。 我靠在陈敏⾝上,略略养神:“儿,知道娘为什么不让你去听朝了么?” “不是⽗皇让孩儿这阵子用心服侍娘亲,不用再去幄后听朝议的吗?” “前孝子…呵呵。”果然,再没有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恰当的了,这一病还真是值了。我笑得十分虚无,心里又酸又痛。这孩子毕竟才十二岁,虽说IQ值很⾼,EQ值却仍是不成的孩童标准。“为了让你坐上却非殿,你知道娘筹措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心思么?” 沉默半晌,头“嗯”了一声。 “不是你不争气,不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一次,是娘的失误,娘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他们…” “噼啪”头的烛花爆裂,响声惊得刘骤然一颤:“娘…” 心律跳得太快,⾝上冷一阵热一阵,我一动不动的阖上眼,心口疼得厉害,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后陈敏在微微发颤,等了好一会儿,鼻端有东西慢慢贴了过来,冰凉如⽔。 “死不了。”我陡然睁目,正跪爬上,一点点膝行靠过来的刘吓得往后跳起。陈敏飞快撒手,我虽然瞧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清楚的看到对面刘苍⽩的脸上一片惊慌。我情不自噤的心里一软,泪意上涌。 “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哑声安慰,伸出去摸抚他的头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实在不像话。 刘一把握住我的手,埋首大哭:“娘!你不能有事,我宁可不当太子,也不要娘你有事…” “胡说什么!”我怒斥,颤道“你的亲人难道只有娘一个么?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的弟弟妹妹们…咳…”“娘!你别生气!”他慌张的从案上重新捧过木?D,喂我喝⽔。 我顺了气,口像是有团火在烧,得双靥通红,神志却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起来。 “你大舅舅以前常对娘说塞翁失马的典故,娘那时少不更事,总是听过就忘。现下想来,只悔当初听他教诲不够。” “塞翁失马…淮南王刘安的《淮南鸿烈》?” 这孩子览群书,博学強记,然而迄今为止,似乎也止于此。虽然怜惜他年幼,不忍将他童年的美好尽数破坏殆尽,但皇子就是皇子,这实在是没法逃避的事实。 “你能明⽩它的道理么?” 刘愣了下,思忖片刻后答道:“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好孩子,你的悟比娘強多了。”我叹了口气“这两年来,无论是罢兵权,还是封皇子,娘都在背后支持着你⽗皇,一方面为的是你⽗皇皇权稳固,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登上却非殿,与你大哥并驾齐驱。娘总以为,走到这一步,一直以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却不料祸福不过转瞬,我在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被别人算计。” 刘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已有了惧意,却没法停下来不说,虽然现实是那么的可怕和忍残,一如六年前。 “儿,⽗皇下诏度田,本意是好的,为江山社稷,理当如此。但正如你所言,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你既能明⽩这样的道理,应该也要明⽩,⽗皇能建国称帝,打下这片江山,靠的是什么人?我们⺟子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又是什么人?” 刘呆若木。 我忍着口的剧痛,长叹一声:“南是帝乡,何尝不是为娘的故乡,莫说那些士族豪強不満度田,转嫁百姓,就连你的舅舅们,也会不満啊。国之本在于民,这道理虽然不假,但是…国之支柱仍在于大姓士族啊!”我真傻,十五年前,随刘玄从长安逃亡新丰,我尚能冷静理智的将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何过了这么些年,年纪长了,人却反而糊涂了? 兴说得对,刘秀作为帝王,考虑的是大局,但我却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名后宮女子,如果追随刘秀的脚步,我将失去一大批支持者。 这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使用不当便会割伤自己。 “儿,你的确是个智力超群的孩子,可是你还不懂人心。如果你不懂人心,不懂帝王术,即使娘将你捧上那个⾼座,你也没法坐得稳当。”我见他仍是一脸困惑,不噤叹气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负,太自信了,难道你以为你⽗皇真看不懂那木牍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需要你来指点?你又怎能如此鲁莽的断定皇太子便一定看不懂那句话?” 他浑⾝一震,端?D的手遽然一抖,?D中的⽔尽数泼出,溅席。 我垂下眼睑,有气无力的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那滩⽔渍:“没关系,输了,认输便是。怕的是输了还不知道输在哪里。” “娘…是孩儿无能…”他轻轻啜泣,哽咽声透着浓浓的屈辱、不甘、伤心。 “不要哭!娘教你拳脚时不是说过么,从哪跌倒要再从哪爬起来!从这一刻起,你就留在娘⾝边,我们⺟子远离朝堂,远离度田…撇清这些是是非非…” “可是…” “相信你的⽗皇,相信他有能力应付所有的变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保护好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少年稚气的脸庞透着苍⽩,脸上犹挂着泪痕,嘴角却已倔強的紧抿。须臾,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这一次能令他学到些东西,引以为戒,那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一次,郭圣通又教会了我一样东西。 “陈敏。” “诺。” “你挑两个⾝手和反应都不差的人安置到东海公宮里,以后东海公无论去哪儿,⼲什么事,都要贴⾝跟随。” 刘一凛,飞快的朝我⾝后瞥了一眼。 陈敏轻轻应了一声。 口火烧似的疼,无法让我安下心来,陈敏服侍我躺下,我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着耝气说:“你…你也去,以后你跟着他,我要你保证…” 底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了了,我睁大眼,死死的瞪着陈敏。陈敏略一顿,便马上磕下头去:“奴婢誓死守护东海公!” 我虚弱的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缓缓的闭上眼。 得赶紧好起来啊!为了刘秀,为了儿女,我都得养好⾝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被人有机可乘。 我要保护他们!守护住他们… 抑扬 因陈留吏牍事件使得度田令升级,建武帝派遣谒者大规模彻查各郡二千石官吏贪赃枉法的行为。这一查下去的结果委实骇人,十一月初一,第一位浮出⽔面的⾼层人物赫然是大司徒欧歙。 欧歙出⾝士族,家族世代传授《尚书》,八世为博士,代代出名儒,为世人所敬重。他在汝南任太守九年,仅他亲自教授的学生便有数百人。谒者查出欧歙在任期间丈量田亩作弊,贪污受贿的钱数⾼达千余万,这事被曝光后,欧歙锒铛下狱。 其实也许欧歙并非枉法第一人,也绝对不是贪吏第一人,之所以首当其冲将矛盾冲突的目标锁定在他⾝上,无非是因为他拥有位于三公之一的⾼爵。刘秀要的,正是拿这样的典型人物开刀,以儆效尤。 然而,要想将欧歙问罪,也并非是容易的事。朝政上的官吏抱着兔死狐悲的心态,默默抵抗着皇命,欧歙门下学徒一千余人集结在皇宮外,请求皇帝饶恕欧歙,甚至有人自罚髡剔之刑,把自己从头到脚剃光光,以示决心。 此等场面僵持数⽇,満朝上下人心惶惶。我虽在病中,深居掖庭,亦能感受到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氛。 “贵人请过目!”纱南不苟言笑的将手中的一封简函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陈敏去刘⾝边服侍后没多久,纱南便以采女的⾝份⼊了宮,拨到西宮当值。采女的年限是十三岁到二十岁,然而纱南的年纪显然已经超出招收范畴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有着常人无法形容的冷静,就连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绝不拖泥带⽔。 当然,我会将她调拨到近⾝,不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而是因为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纱南,全名尉迟纱南,乃尉迟峻的长女。 她是一名影士,更是一名死士——六年前,她的夫君在家的那场⾎腥大劫中丧生,那一年,她才十七岁。从那以后,她苦练武艺,潜心求学,短短数载便跃⾝成为家影士中极少数的精英份子。 原本要隐瞒⾝世,谎报年龄,以采女⾝份⼊宮的几率十分渺小,不过她⼊选之时,恰逢郭圣通胎气不稳,需要卧保胎,而我这边也病着,于是临了挑选采女的事竟落到了许美人的头上。 “平原郡一个名叫礼震的少年,年方十七,不远千里赶赴京城,想要上疏朝廷,替欧歙开释罪名。” “哦?”接过木函,函上木槽內封泥完好如新,我轻轻摇了摇,函內哗啦作响“里头写了什么?” 纱南并不回答,径直从发髻上拔下一铜钗。木函重新回到她手上,我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她,却仍是没能瞧清她的手法。不过两三秒的工夫,木函散成三四爿,一片木牍露了出来。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弄的?”印泥完好无损,她居然能将木函拆解开而不动封泥。 “奴婢学了一年。”她讲话总是简明扼要。 我接过木牍,上面的隶书字迹十分工整:“伏见臣师大司徒欧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当伏重辜。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臣⾝以代歙命…” “居然想以⾝代命,他倒真是个有义气的。”我将木牍扔开,冷笑“这个叫礼震的人现在何处?” “行将河內郡获嘉县。” “找人绊住他,拖延他上京的脚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份奏疏迟些时⽇再递到欧歙的同手里去。” 纱南一愣,但转瞬恢复常态,应声:“诺,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眯起眼,轻笑:“这段时间我仍会卧养病,外人一概不见,包括皇后那边的使者你也想法子替我挡住了。” “诺。” “长秋宮那边怎么样了?” “都安置好了,恰好皇后临盆在即,宮內征募啂⺟看妇,这些人都是和奴婢一块进宮的。” 我冷笑道:“这回倒真是欠了许美人一份大人情了。” 纱南面无表情的回答:“胭脂本是家奴仆,虽然做了美人,底仍在新野。她⽗亲已亡,如今寡⺟和弟弟都被接⼊家,侄儿许昌更是做了公子躬的⼊幕舍人。” 我満意的颔首,果然不愧是家的掌门人,识办事滴⽔不漏,远比我想的要周密。 室內安静,竹片擦摩声哗哗作响。我一边翻开一卷竹简,一边问道:“欧歙的掾吏是不是叫陈元?” “是。” “他原先可是在固始侯的府上执事?” “诺,李通为大司空时…” “嗯,没什么事了。” 四周重新回复宁静,我埋首继续翻看各类情报,许久,抬头,纱南已不在跟前。我合上书简,支颐微笑。 礼震抵达河內郡获嘉县后,自缚上京,希望能够代替欧歙一死,可是没等他的奏疏递到皇帝手中,欧歙已死于狱中。 一年之內,先有韩歆,后有欧歙,两名大司徒先后⾝亡,震撼朝野的同时,也让天下士人对建武帝刮目相看。 刘秀,绝对不是仅仅只会温柔而已!如果没有认清到这一点,那么作为他的对手,无论是谁,都将一败涂地。 欧歙死于狱中的当⽇,由我亲笔所书的一份密函经纱南的手递出宮墙,再由尉迟峻面呈到了陈元手中。 翌⽇,陈元上疏替欧歙鸣冤追讼,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刘秀虽未赦免欧歙罪责,却也法外开恩,下赐棺木、印绶,赙缣三千匹。这样的结果虽未尽如人意,却到底让欧门下学徒忿忿的心也收敛了不少。 “这套先抑后扬的计策真是不错。”兴面上淡淡的,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即使我做得再好,也休想换来他一声赞叹。 “只是陛下与我,各取所需罢了。” “贵人精神虽然不错,面⾊却还不是很好,平时还是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为好。” 我一顿,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句体贴人的话来,再打量他的神⾊,却仍是冷冷淡淡,这副子倒和纱南如出一辙。 我收了竹卷,在角寻了个义王练习女红时制的靠枕垫着臂膀,懒洋洋的歪着半边⾝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兴见我目不转睛的直视于他,居然羞赧的撇开头去,闷声:“舞长公主与梁统世子来往颇多,你也得注意些。” “嗯?” “若是可以,不妨让陛下许了这门亲事。梁统在河西那帮臣僚士大夫中颇有声望,若能与梁家结为姻亲…” 我打断他:“义王年纪尚小,这事先顺其自然吧。等她及笄成人,爱不爱下嫁梁松,都随了她。” “儿女婚姻,事关重大,如何能随了孩子的意?”兴不満的提⾼音量。 我不咸不淡的说:“当年大哥如何待我的亲事,如今我也不过是依样画葫罢了,难道我画得不像么?” 兴面⾊大变,无语凝咽,默默的垂下头去。 我⼲笑两声,缓和气氛的打起了圆场:“说到亲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君陵,你可见过那个礼震?” “没有。”兴不解的看我一眼,又马上将目光投向纱南。 纱南随即答道:“奴婢不曾见过,但⽗亲曾向奴婢描述过,称此人相貌俊朗,颇有正气。” “哦?能得子山如此赞许,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兴见我笑得怪异,不由狐疑道:“可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此人有情有义,若为夫婿,想必婚姻当谐。”我垂目轻语“陈敏年岁不小了…” UmuXs.CoM |
上一章 秀丽江山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秀丽江山,武侠小说秀丽江山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李歆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秀丽江山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武侠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