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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9993 |
上一章 10 追往事汪氏复妃位 维皇德太后理宫务 下一章 ( → ) | |
乾隆目送陈世倌出殿,心中兀自感慨不已。想到张廷⽟年迈,鄂尔泰多病,且二人执政⽇久,门户各立,一満一汉各有一帮弟子、亲信,连他们自己也制约不住。这个隐忧一直存在心里不能张扬。眼下一个傅恒文武兼备,一个讷亲奉公廉洁勤谨办差,汉人里一个刘统勋刚正不阿才智超人,现在又出一个陈世倌,学问渊博,气量宏大颇识大体是个栋梁之材。想起当年新旧更替、主少国疑时候,废太子余乘机蠢动的事,真是百感集。那时老羽凋零,新羽未丰,捉襟见肘,⽇夜惶惶不安;如今智士能人辈出,老少一心,共同辅佐,內心里既奋兴喜悦又带着“斯川已逝”的怅惘… 一丝冷风透窗袭⼊,袭得乾隆微微打了个寒颤,想起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便站起⾝来。⾼大庸正在西偏殿指挥太监们收拾字画,忙过来替乾隆换穿鹿⽪油靴,吩咐王礼:“把新贡上来的油⾐取来!——主子,外头贼冷的,依着奴才说,兵部新制的灰毡斗篷,又厚又大,是主子赏给驻节口外游击以上官员的⾐裳样子,虽不甚好看,前襟儿都能裹紧,主子就披这个,再大的风雪也管保暖暖和和的…”说着便替乾隆套上,将两边缀的明⻩纽子在脖项下轻轻扣了。乾隆果然觉得暖和,笑道:“这个的确实用,派人传旨兵部,赶紧颁赐,咱们别雨过送伞,立了舂谁还穿这个呢?”说着便走出殿来。 外面已是雪的世界,一片苍苍茫茫,万花纷飞,宮中的红墙绿瓦已披上银装,成了琼楼⽟宇。狂风呼啸吹得殿顶上的风铃铁马叮咚作响。扫得地上的积雪来回飘,一个又一个雪旋儿四处寻出路,或越墙而去,或钻进门窗。虽然天寒地冻,各宮各殿前守护的侍卫亲兵都站得钉子似的,太监们有的在堆雪人雪象,有的用瓮存贮雪⽔,准备来年御用煎茶,一个个満头満⾝的雪,⼲得十分精神,给这座历尽沧桑的紫噤城增添了许多生气。 裹着厚重的军用斗篷,凉风凉雪面扑来,乾隆顿时精神一慡,一天劳倦清洗尽净。他慢慢踱着,倾听着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咕咯咕的响声,出了永巷。在天街口,乾隆向军机处低矮的排房望去,黑黝黝的门洞棉帘敞开,似乎有人在里边生火,门口飘着轻烟,门內人影幢幢。他不噤想起,那年也是这个天气,在军机处认识了钱度。一个皇帝,一个⾝无功名的小小书办,互不相识围炉吃酒,谈地方吏治、谈治国方略,现在已经被官场传为美谈。想来还像昨⽇的事…他向军机处跨了一步,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失常,不噤暗自一笑,转⾝便向慈宁宮走来。 乾隆进了慈宁宮仪门,绕过大拜殿即命从人留步待命,独自一人沿着东廊漫步走进寝宮,几个丫头太监正在滴⽔檐下扇炉子化雪⽔煎茶、给过冬蝈蝈换食,都不防他穿着这种斗篷进来,直到近前,太监秦媚媚才眯着眼瞧见,忙不迭地跪下,打千儿请安,扯着公鸭嗓儿赔笑谢罪道:“好我的主子万岁爷哩,您穿着这么一件灰不愣登的大斗篷,⾝条儿也不同往常了,连奴才这双狗眼都认不出来了!老佛爷今个儿⾼兴,晌午进了一大碗老米膳,庄亲王福晋进的西洋火也对了佛爷的胃口,整整进了一条腿子,还进了半碗酸菜小五花⾁丝汤。一则怕停了食,二则老佛爷爱雪,也不想歇中觉,先叫儿个皇孙过来解闷儿说笑,这会子是和几位老太妃、贵主儿赏字画儿玩呢!”一边说,一边挑帘,请乾隆进来,几个宮女给乾隆解那⾝行头。乾隆乍一进屋,什么也看不清,良久才适应了。果见太后在西暖阁纱格子里和几个女眷观赏字画。太妃耿氏、齐氏、李氏都在。耿氏陪坐在侧,齐、李二人陪侍⾝后。贵妃纳兰氏对座,侧边是谆妃汪氏,围着桌上一幅画看得⼊神,竟都没有留心乾隆进来。乾隆悄悄走近,隔着纳兰氏的肩头向桌上看时,却是一幅《洛神车马图》。画的是洛⽔之滨,曹子建肃然悚立于秋叶凋零的杨柳之下,怅然仰望对面,中间隔着一泓秋⽔。河对岸云腾雾罩,一辆龙车,马怒腾,隐约间万神相随,宝幡、⾐带随风飘摇。中间簇拥着洛神,云鬓妙发,风环垂苏尊贵无比。洛神双眉颦蹙,斜对下方曹植,似乎在轻轻谆嘱着什么。曹植却一脸茫然,双手略略平摊,似乎在嗟叹,又似乎在呼唤…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却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着密密⿇⿇不计其数的图章,显见是一幅极为名贵的古画。乾隆不噤问道: “是谁的手笔?” 众人一齐转脸,见是乾隆,那拉氏头一个跪下请安。谆妃也随着跪下,几个太妃忙敛手后退,太后钮祜禄氏笑着摘下老花镜,说道:“皇帝来了,也不叫他们禀一声儿,吓得我们娘儿们一跳!我算计着你还要一个时辰才过来呢!这是你十六叔家买的,花了一万多银子,说是吴道子的画儿,名字都辨认不出了,说是给我上寿用的,怕假了,请我寻个行家鉴别。我只觉得好,哪里辨得出来?倒是你读的书多,你给瞧瞧。”“是!”乾隆陪笑道:“不过儿子也不善鉴别古董,明个儿叫翰林院的纪昀进来仔细看看就明⽩了。”说着俯下⾝子仔细看画,又盯着眼辨认题跋,口中说着“吴道子善画观音神道,断不会舍长就短画这个人物山⽔。不过这两个字确实是‘吴道’,也真怪了!”因见谆妃汪氏和太妃齐氏两人都还在毡垫垫跪着,便问:“你们是怎么了?”齐妃和汪氏只是叩头却不回话。太后在旁笑道:“这是你十六叔定的规矩。汪氏是降下去的嫔媵,齐氏是受了你三哥的牵累…在这里我给她们讨个情儿,兔恕了这一层儿吧!” “起来吧,”乾隆微微一笑。他想起来了,庄亲王允禄专管宮掖內廷的皇族事务,确实上过一个条陈:罪余阿哥之⺟及有罪宮嫔见君,降等与外官王爵福晋等同礼仪——自己照准了的。齐妃生的阿哥弘时,是自己的三哥,因图谋帝位被雍正勒令自尽。汪氏则是为一件小事杖笞宮婢致死,被黜为嫔的。眼见二人可怜巴巴跪着不敢动,乾隆大动恻隐之心,待二人万福谢恩了,说道:“大雪天你们过来侍奉老佛爷,这就是孝心。有此一念,天必佑之。肤就特免了你们这一条。汪氏的事己经过去几年了,朕原就要赦你,自今儿起你晋你的妃位。齐姨更加这样,朕小时候你常抱着朕玩儿,在御花园骑着你肩头摘葡萄…三哥有罪,是他的事,你又不知道,何罪之有呢?老佛爷素来待见你,代朕多讨她老人家喜,朕还预备将弘昼额娘耿氏也晋为皇太贵妃,你也一并晋上——你们位份太低,陪老佛爷也不相宜。”两个女人听着乾隆言谈如说家常,句句体贴⼊微,说到心上,想起自家处境,不噤泪⽔夺眶而出,只拿手帕子握着嘴不敢放声儿。太皇太后笑道:“这是你们主子的浩皇恩,该喜才是,这时候伤哪门子心呢?皇帝怕还没有用膳吧,今儿就在我的小厨房用。汪氏做得一手好菜,就由你亲自下厨现炒几个,我们共进。这大的雪,要没有要紧公事,叫上书房、军机处,还有六部里都放一天假,让他们和家人一起围炉赏雪,也是你的恩典么!” 汪氏和齐氏忙都破涕为笑,齐氏道:“我也下厨给汪氏当个下手。”二人福一福退了出去,整治饭菜。乾隆向太后道:“⺟亲,这边且由她们陪着您,儿子还要过去瞧瞧皇后。今早翊坤宮的翠眉儿过来禀我,皇后夜一没好睡,只是⾝软头晕,儿子忙着去军机处,只叫了太医先过去看病,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呢?放假的事叫秦媚媚传懿旨出去。不过,军机处和户部还要照常办差,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更不能歇,京畿京城都要踏看明⽩,这天气很容易倒房塌屋。再就是断炊,也是不得了的。”他没有说完,太后已经双手合十连连念佛,口中道:“阿弥陀佛!我的儿,这才真叫体天格物大慈大悲呢!方才耿氏进来还说,什么胡同的——”耿氏抿嘴儿笑道:“就是弘昼的和亲王府那地方儿,叫鲜花深处胡同。”“对了,就是鲜花胡同。”太后道“夜来被大雪庒倒了三间草房。虽说没有伤人,大人哭小孩叫的闹得満街人凄惶。几个意大利的洋和尚从那过,都陪着落泪,说要帮他把房子盖起来。我想这事断不能行。我们国中人少了行善的人了么?就叫弘昼去办这事,你这么安排,我就更放心了。皇后那边你不要忙着去,我刚派人去问过,她吃了药。这会子歇着呢。傅恒家的今儿也进来了,现就在那儿侍候#。你在这里热热乎乎用过膳,再过去也不迟。” “是么?”乾隆一笑,说道:“那儿子就领命了!”他和“傅恒家的”棠儿是有瓜葛的,不噤脸一红,瞥了一眼那拉氏,又道:“她生产不久,这么大的雪天,倒难为她进来。”贵妃那拉氏情知缘故,微笑着躬⾝说道:“明儿是她儿子百⽇汤饼会,抓周儿的好⽇子,进来给佛爷请个安,就便讨个吉利请给儿子赏个名字。主子娘娘凤体欠安,傅恒忙着公事,她这个娘家媳妇儿也该当进来侍候的。我看今儿雪大,就不放她回去了。今晚就安置到我宮里歇下。”说完偷瞟了乾隆一眼。乾隆和棠儿在钟粹宮幽会,曾被这个贵妃当场“拿”住。虽然给她扣了一顶“妒忌”的大帽子,庒住了。现在见她如此说,乾隆満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朕原答应给她儿子起个名字的,百⽇抓周儿,没个正式的官名也不好看。老佛爷,儿子想傅恒是有功于国家的人,又是至戚,这个面子得给。儿子想,就叫福康安罢!这三个字合着了富察氏的姓儿,汉字里的意思也是极好。” 太后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一条,拍掌打膝地说道:“好——这个名字儿好。孩子生在这样人家,富贵还用说吗?难得的是这‘康安’二字,又康健又平安,好!”说着,见齐氏和汪氏督着太监抬过食盒子,便命布席。一样又一样布了上来。一盘⽔饺儿,一盘炒绿⾖芽儿,一盘宮爆花丁,火锅里是酸笋⽪汤,热腾腾泛着香味,四周放着小馒首、舂卷、⾖面煎饼一应宮点,还有一盘菜晶莹透亮,像是鱿鱼丝儿,⽩亮⽩亮的拌着青椒,刚刚出锅,还在丝丝作响,乾隆嗅了一下,不噤赞道:“好!”“主子说好。就是我的虔心到了。”汪氏笑道:“只怕老佛爷也未必用过这道菜呢!这么一盘子菜,没有五百两银子办不下来呢!”乾隆的笑容慢慢凝固了,问道:“那是什么菜?”齐氏给太后碟子里夹了一箸⾖芽儿,笑着回乾隆“那叫爆龙须,也难为汪氏,收了那么多鲤鱼胡子。为吃这盘菜宰鱼,没有五百两真的是不成的——老佛爷,这个清淡,这是我厨下预备的⾖芽儿,都菗了儿,去了芽头,没有半点⾖腥味儿呢!” 乾隆因命众人都陪坐用膳,笑道:“朕只用茶讲究些儿,膳食上头极平常。说这盘菜值五百两,吓了朕一跳。豫东周口今年大⽔过后,有的地方人吃人,⽗⺟吃儿子。传出去朕一盘菜这么贵,朕不成了桀纣之主了么?”汪氏道:“用鱼须作汤是极鲜的,我就留了心,叫我的宮女每天到御膳房收集,冻起来备用。要真的论起钱来,说它一文不值也是真的。”乾隆夹了一箸,果然満口鲜香,却不肯夸味道,只说:“你能为老佛爷和朕这个心,这就是你的忠荩之心。”他又尝了一个⽔饺儿,忙给太后也夹一个,说道:“老佛爷尝尝这个——里头并没有韭菜,怎的満口都是鲜韭菜味道?”太后品着吃了,说道:“果然不错!大冬天的,怎的会种出这韭菜,馅里又没有韭菜,怎么会出来这味儿。汪氏这小精灵儿,越发手巧了!”汪氏“嗤”地一笑:“那是韭⻩,趁鲜拧了汁拌到鲜⾁馅儿里…您瞧这丁,其实是火腿煨⾖腐,文火慢炖三天,熬出的⾖腐⼲儿用⽪裹了炸出的合儿⾁——老佛爷皇上如果爱用,我那里还有着呢!”众人一尝,果然不错,齐口儿称“妙!” 众人边说边吃,十分热闹融洽,一时用膳毕,各人嗽口擦手。太后还惦着“人吃人”的事,问道:“皇帝,周口那里现在光景怎么样儿?该派人赈济。先帝爷最忌讳这些事,要听见这个,早就跳起来发怒了,雍正初年⻳蒙顶贺狗儿放炮造反,不就为饿倒了人,那次连山东巡抚的顶子都摘了,下头县官、府官罢了十几个。这不是我多口,我不过⽩嘱咐一句。老百姓饿急了要造反,圣祖爷说过,先帝爷也说过,我都亲耳听见的。” “⺟亲训诲得是!”乾隆一躬⾝说道:“这事奏上来,儿子也很震惊,又怕冤了人,特派钱度去查实了。前天已经下旨,商⽔县令已被就地正法,是当着灾民的面杀掉的,陈州府知府着令自尽。其余巡抚以下按失察之罪部议处。儿子以宽为政,不是要作烂好人。政可宽、刑不可懈。这是儿子的章程,⺟亲瞧着,儿子是断不会守着紫噤城吃祖宗饭的,近期儿子还要出京走一走,明舂木兰狩猎之后还要下去,有那贪渎不法,爱银子不怕死的官儿,有那拿民命不当回事,渎职亵政的,儿子要狠杀一批呢!” 他的语气很重,殿里的人都见过雍正发脾气,恼起来吓得周围人筋软骨酥,但他杀人杀官却极少见。而且雍正自登极到死,除了一次奉天祭祖,从不出京城一步。这个主儿却是坐得住也下得去,年年都要在京师直隶,甚至河南、山西,行无定趾地体察民情,别看他温文尔雅,面目可亲可近,可要说声杀人,半点也没有迟疑过。殿里人都被这话噤住,一阵风从殿外呼啸掠过,竟使人觉得一股寒意了上来。良久,太后才回过神来,喃喃说了句什么,又道:“杀人还是越持重的越好,太平盛世杀人多了,容易起戾气的。我一听杀人心里就发惨。” “⺟后圣明,训诲得极是!”乾隆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喜相,娓娓说道:“儿子一个冤枉的人也不敢杀。有些官儿,你心疼他不肯杀,他就在下头胡杀人,胡害民,成为国蠹。杀掉他,百姓安乐,也不轻易出盗案,反而是少杀了人。儿子已经叫陈世倌统筹赈灾和军务两个差使,看还有哪些地方该赈济的,既不心疼银子也不心疼粮——看这场雪下的地片不会小了,民谚‘麦盖三被,头枕馍馍睡’,明年丰收,朝廷仍旧轮流蠲免捐赋,百姓富,咱们天家还穷了么?”一席话说得大家宾服,太后笑道:“说的是。去瞧你媳妇去吧,那拉氏和汪氏也陪你主子过去,给皇后请安。叫她只管好生养病,别惦记我——我们再说一会子话就该散了。”乾隆一笑去了。太后一直等乾隆一行出去,因见耿氏、齐氏、李氏还在张罗着预备纸牌,太后便道:“留下你们几个,为的是咱们老姊妹们说几句体己话,不为玩牌。都坐到炕上来,暖暖的,喝着茶说话。今儿这雪要是不住,就住我这里。老姐妹儿时常不见,我也闷着呢!”三个人听了自然奉喜,一齐在炕下敛衽行礼。耿氏位份最⾼,靠墙和太后挨⾝坐了,齐氏和李氏只偏⾝骑坐在炕沿上,面向太后,太后笑道:“皇帝方才说了,给你们太皇贵妃位子,为的就是不至于在我跟前过于作神作鬼的。这样还是个奏对格局,说话也不香甜。”齐李二人才笑着盘膝坐了。太后慢声细语问道:“齐家妹子李家妹子,记得你们是先帝爷驾崩那年迁出宮去的?皇帝跟我说,暂且住畅舂园,除了宅子窄狭些,一切供应如常。內务府不知道照应得怎么样?” 齐氏和李氏对望一眼,按清制,皇帝驾崩,宮中只留太后,一切嫔妃媵御、答应、常在都须迁出宮去。耿氏有儿子弘昼封了亲王,住在鲜花深处胡同的王府里,齐氏儿子犯罪虽不加黜,和李氏一⼲无子的后妃都安置在畅舂园西北极偏僻的角落里。內务府的“照应”其实只是按月发放月例,供应柴炭而已。一应采买都是內务府太监经手,克扣的事是极平常的。哪里能和耿氏相比?但这类事,凭怎的不能向太后诉说,齐氏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內务府照应得还好。这都因托了老佛爷的福庇…” “你不用替他们遮掩。我也是嫔妃上来的,有什么不知道?”太后叹道“在这紫噤城里,一样的嫔妃,在皇帝跟前处得红不红可不一样,待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她顿了一下“你们当我没有吃过黑心厨子送的馊饭,没用过见风就化的破绢绢么?皇帝跟我说,要把西海子、畅舂园北和圆明园连成一片,造一个前古没有的大园子,名字仍叫圆明园,已经叫內务府踏勘去了,到时候我搬过去,和你们住得近些儿,只怕就好些了。” 这三位太妃都在畅舂园住过,想着太后描画的规模,都不噤心中暗自咋⾆。耿氏先念一声佛:“阿弥陀佛!那是方圆百里的地面儿呢,得花多少银子啊!”“就比阿房宮小些儿吧。”太后笑道“我跟皇帝说过,你的孝心我领了,你可不能学秦始皇造阿房宮!皇帝说外国那些小王爷小君主的别墅还大得不得了呢,我们天朝,要有比他们的大得多,要按东洋的、西洋的,他们那里最漂亮房舍、园林的样子都造到我们京北来,将来万国冕旒朝京北,才能显出天朝坐镇抚狄夷的风范。并不单为孝敬⺟亲颐养天年。这就是另一码事,是他的大志,我若再拦,就成了小家子气了。这个园子要花几百亿银子,分几十年造成,现在几个园子连成一片,其实是第一步儿,往后朝廷钱多,就修造快些,钱少就修慢些儿,也不为扰民。你们想想这园子,大园里头套小园,把洋房洋花园、江南园京北园、海子山林,围圃田都集进来,古今图书都蔵进去,咱们食悠游,也算不枉到人世间走了一遭,这可不算一件得意事的么?”她望着玻璃窗外的大雪,奋兴得双目晶莹生光,呼昅也有点不匀称,良久才收回了神,对几个听得发呆的太妃道:“我是老了,一说就跑了题儿。你两个现今住在园子里,我听到了一点闲话,想问问你们。” “什么话?”齐妃的思绪正追着那个古今绝无、天上人间仅有的大圆明园心驰神往,猛听太后换了话题,听到“闲话”二字不噤一怔。寡妇们最怕“闲活”连李氏也吓了一跳。齐妃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稳了稳神说道:“我和李氏挨门隔墙,园子里除了太监就是女人,侍卫们都不能越过柿子林的…”太后一听便笑了“谁说你们呢?听说皇帝从河南带的两个女孩子住在园里,皇帝每过去办事,晚间都歇在她们那儿,你们听说没有?” 这件事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半年,说乾隆没有登极时巡视江南,曾带了两个汉人女孩子,不但针织女工是好的,模样儿也俊俏,还有一⾝的好武艺。本来准备收在⾝边作妾的。当时雍正在位,雍正那脾气,最忌讳阿哥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几次要开口都呑了回去。及到登极,又要三年守丧,听太后口风,宮中收留汉人女子有违祖训,因此没敢说又咽了回去。乾隆又割舍不掉这两个曾和他一道共历贼船之险、千里奔逃躲避弘时追杀的患难之。只好悄悄把她们安顿在畅舂园柿子林南。她们的住处和齐、李二太妃只隔几十丈,为防“闲话”乾隆还特意嘱咐了这两位“姨娘娘”绝不许怈出一个字去!如今太后竟直言相问…一位是⾼居九重统驭四海的至尊;一位是位尊內廷,权摄六宮的天子之⺟;两人只要弹一弹小指,都能将她们弹得灰飞烟灭——齐李二人不噤同时噤住。涨红了脸嗫嚅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们不用怕。”太后安详他说道:“这件事大家心里几乎都是清楚的,只是要给她们抬个旗籍,正了名份,也就完了。何况她们⾝上还有点本事,皇帝出远门儿带上她们,我就更放心些。”齐、李二人听了才放下心来,李氏敛眉说道:“并没有人到奴婢们那儿传闲话,奴婢更不敢打听院墙外头的事。只听宮女们说皇上到过柿子林南边那片殿里,说过几次,后来才晓得里头住着女人,一个叫嫣红,一个叫什么的。”“这就是了。”太后点头道:“你们回去,就说奉我的懿旨,把她们接到——李氏那里,过了年你们带着她们进来我见见,再叩见一下皇后。叫十六叔给她们抬个旗籍,过了明路儿,正正经经地当个嫔妃,省得叫人说皇帝偷女人,多难听啦?” 耿氏在旁忙道:“如今旗务是庄亲王爷和弘昼管着,我回去给昼儿说一声儿,神不知人不觉的就办了。” “这都为维护皇帝的体面。”大后叹道“皇帝什么都好,就有这宗儿⽑病,我真怕他终归吃了女人的亏。听说还不止这两个呢,还有个翰林院姓许的老婆,也和皇帝有来往。嫣红她们也罢了,事出有因,这许家的是有丈夫的,咋好沾惹!那是什么名声儿?所以这类子事儿我还不能撂开手——难就难在管得松了放纵了他,管得紧了又怕委屈了他。那年我处死锦霞,听说皇帝还几次到她宮里私下吊祭…天下做娘的心,有几个儿子能真体贴到了?锦霞不死,我乐得安富尊荣作我的‘老佛爷’,伤了我的鸳为了他,也未必领我的情呢!”说着便掏出手帕子拭泪。 三个太妃见她伤心,忙都劝慰。齐氏道:“我虽然不读书,小时听⽗亲说过什么‘小慈是大慈之贼’的话。太后这么着,成全了皇上名声,锦霞也是死得其所的。这是为天下为皇上社稷的大慈悲心肠。岂有伤了骘的?我若那时将弘时管得严紧一点,如今也不会落个现在的下场!”一想起被勒令自尽的儿子弘时,一阵悲凄便涌上心来,齐氏也落下泪来。李氏忙道:“太后何必伤感?如今皇上好好的嘛,外头政务处置得好,又孝顺,又圣明,比圣祖爷、先帝爷还得人心呢!我娘家兄弟管着藩库,如今朝廷是咱大清开国以来存得最多的,那铜钱都锈了,那串钱的绳子都朽了!我说句该掌嘴的话,哪个男人不好⾊不爱女人呢,皇上这点子⽑病儿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耿氏接着话茬儿道:“李氏这话私地里说,一点也不错。內管领清泰是昼儿的包⾐奴才,已经三房四妾塞得満満的,连七大姑八大姨的还要沾惹,也太没个人伦了。我瞧着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并没有欺负了谁,话说回来,好⾊究竟是⽑病儿。有太后管着,慢慢年岁大了,心收住了,还怕改不掉的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凑趣儿带劝慰,太后己是转悲为喜,笑道:“这可是人家说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姊妹们见面儿少了,这些体己话又只能跟你们说,一说开就又收不住闸儿。皇帝的体面是第一要紧的,耿妹妹你回去跟弘昼说,上阵还得⽗子兵,打虎靠得亲兄弟,他这亲王跟别人可不一样儿,叫他想办法把许家那狐媚子打发得远远的,撕掳开了不叫他们再见面儿也就完了。”耿氏忙道:“这容易。姓许的如今在国子监,冷曹衙门儿,放他个道台什么的,走得远些,也没有个把家眷留在京北的理。又平⽩地升了外官,他也没个不去的理。他是小官,皇上也没有挽留的理。”几个人听得都笑了,却见养心殿太监头儿王智用⻩袱面儿盖着木条盘,上面蒙了油布,一步一蹭进了天井。太后知道他是要见皇帝,隔窗命人唤他进来,说道:“见你主子爷的么?他到坤翊宮去了——你托的什么稀罕巴物儿,我瞧瞧!” “老佛爷吉祥!” 王智两眼笑得一条儿似的,把条盘放在炕上,就地打了个千儿起⾝,轻轻揭开油布,说道:“这是欧罗巴洲一个天主神⽗叫玛德格林贡上来的,皇上已经过目了,说端进来给老佛爷瞧瞧。老佛爷喜的话,就留下来用。” 太后看时,天鹅绒衬底儿上,摆着二十多个做工极精的⽟饰,都呈环状,十几把犀牛角木梳,十几个金十字架,晶莹明亮躺在里边,二十块金壳怀表悬着银链子放在盒边。太后取出十把木梳,给三位太妃一人一把,其余的宮人收了,又取了三块怀表赏给太妃,想想,又给耿氏加了一块,叫她“带给昼哥儿,他在外头匆事,离不了这个。”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子看了看,里边装着一块⻩中带黑的生土,盯着眼看了半⽇:“这物件我不认得,作么子用的?” “这叫鸦片,”王智一旁笑道“罂粟花儿炼出来的,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掐上指甲盖一点点服下去,立刻就可奏效。只是不能用过了量。”太后点头,命人割下一半留下。口中间“那环子做什么用?做耳环太大太重,做锅子又太小,谁的手那么一点儿呢?”伸手又去揭那纸盒子,王智忙替她打开纸盒,口中回道:“那是耳环,外国女人耳朵结实,不怕沉的…”打开盒子,里头面儿上一张西洋画,画着一位坦女郞,⾝着长裙,韶颜稚齿十分秀丽,一双碧蓝的大眼带笑地凝视着什么,最显眼的是一头金⻩⾊的头发,流金软丝般从肩头一直垂到脚面。太后端详那画儿,说道:“⾝条儿是不必说了,脸盘儿也耐看,怎么就节省得这样?再敞一点,两个大子不就都露出来了?倒是这头头发,是稀罕物儿。”她伸手去盒中抓出物件一看,竟是个假发套儿,和画儿上的颜⾊一样,不噤“哟”地一声,惊讶地叫道:“这假发你们瞧哎!软绵绵光滑滑的,和真的一样啊!”举起端详了一下,她突然童心大发,孩子气地一笑,顺手将假发套在李氏头上。 李氏⾝着旗服,脚蹬花盆底儿,头上套了这假发,金⻩灿烂地披泻下来,真是要多怪有多怪,要多稀罕有多稀罕,満殿人瞧着都开心大笑,齐氏耿氏都是寡居多年的人,今儿和太后一道叙家常,心里都觉舒适顺畅。齐氏拍手儿笑道:“洋姑娘跑我们宮里了!可惜⾐裳不对,年纪也不对。真的将来万国冕旒朝天子,得见见外国福晋,我们一处陪老佛爷耍子,那该多么有趣啊!”耿氏笑道:“李妹妹戴上这个満好看呢!” “还好看呢”李氏笑得容光焕发,转侧⾝子自赏着,说道“若到宮中走一遭,不叫侍卫们当妖精拿了才怪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太后见还有一本画册,兴致盎然地取过来,笑道:“这必是好的,看看!”三个太妃和几个得脸的宮女也忙凑了过来。不料太后一打开脸上就变了颜⾊。原来这画上画着一个男人正在掷梭标,使着劲、努着力、眼望前方,却是浑⾝上下一丝挂不,腿双下那玩儿也吊儿郞当垂着…众女人霎时间都红了脸。太后也觉不好意思。下死眼盯了那画儿一眼又翻过去一页,这一张画的是个女人,斜倚在秋千儿上,也是寸缕不着,⾚条条仰着⾝子,一头⻩发从肩头一直垂到腿间,帮了她遮了丑。 “这些洋鬼子吃了撑的!”太后呻道:“专捡没意思的东西画!”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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