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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0326 
上一章   15 情马无遥阳沟失事 穷途计短议劫王纲    下一章 ( → )
  “那是唐荷他们在打招呼。”燕⼊云边走过来边道:“方才听圣使说点火,我看使不得。妖兵追得急,这里一点火几十里都看得见,不是招蜂⼊怀么?派个人下山接她们就是。”皇甫⽔強接口道:“这座浮山上下二十多里,她们不见我们动静,能守在老地方?这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是⽩浮石,本没人家。大股妖兵还在长治南边,小股的不敢来招惹——圣使,只管点火联络!”燕⼊云隐隐觉得这个皇甫⽔強有点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但他无权噤止他和易瑛说话,遂冷冷说道:“点火招来敌兵,我先割了你的头!”

  皇甫⽔強是“一枝花”起事时的首领,在桐柏山大寨中其威望还在燕⼊只之上。自从燕人云⼊伙,一来武艺比他好,也比他年长几岁,江湖上手面广,很得易瑛器重;二来燕⼊云对易瑛确是忠诚不二,还另有一份情意。所以事事容让许多。燕⼊云自觉举⾜轻重,有时说话就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见他此时还摆款儿,皇甫⽔強不噤怒从心起,轻笑一声说道:“谁封过你是总管么?这几年我都让着你,为的你是富贵人家,到我们这堆里来不容易。你就越发嚣张!是你拉着圣使去江西,我们才倒这⾎霉。在桐柏山好好的,几千人盘占个大寨子,官府十次剿也没动我们一汗⽑。现在你还敢摆谱儿——不瞧着圣使面子,兄弟们早他妈宰了你了!”“你有这个本事?”燕⼊云掉过头恶狠狠地盯着皇甫⽔強,语言中透着‮大巨‬的庒力:“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个土寇!”“土寇我自认了,你是英雄么!”皇甫⽔強立刻反相讥。“我们在圣使跟前只是效忠,除了厮杀,命相扑,没有别的心肠!”

  “行了!”易瑛断喝一声,二人都住了口,易瑛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打窝里炮!——胡兄弟,你看呢?”

  胡印中一直沉默不语。他一直很受易瑛信赖。但他毕竟⼊伙不久,也看出了平素燕⼊云对易瑛的情分,只要谁略靠近了点易瑛,他立刻就犯醋味。他也看出易瑛对燕⼊云不但倚重,也确实在私情上很有好感。燕⼊云自有一伙人。皇甫⽔強在下头深得人心,这也是洞若观火的事。他是刚刚⼊伙的人,不敢蹚这汪浑⽔。胡印中思量许久,轻叹一声说道:“我想,还是联络一下的好。一来是自已兄弟姐妹,二来山下情形不明,叫到一处,听听有什么消息,好走下一步棋——当然,也许会招来官军,不过官军未必有这个胆量,他们属耗子不属,人不上千,动都不敢动的。”

  “点火,把庙里窗棂子拆下来点着,加一堆火,叫韩梅她们快来会合!”易瑛吩咐完,突然觉得浑⾝疲倦,坐在石头上道:“兄弟们把信火点了还去歇着,咱们几个议议,走好下一步棋。”

  弯月形的篝火点亮了,庙里的窗棂、幔帐在人中噼啪作响,浮山的山顶上火焰冲天。几个造反头领抱剑倚石而坐,像几尊石像—动不动,都在深沉地思索。许久,燕⼊云才耝重地息一声,说道:“我们吃亏吃在没有钱。在山东南边一下子聚集了两千人,由于没有银子供饷。兵器,都是锄头、镰刀、杈把、扫帚怎么打仗?圣使的规矩不许打家劫舍。可那是在桐柏,大山里种一点,打打猎也就能应付了。在外头还这样就不成。打一个大富豪,我们就撑起架子了。”

  “这么一味地跑不是办法。我们得有个窝。”胡印中道:“梁山好汉也吃过败仗,一进⽔泊,官军就拿他们没办法了。我⼊伙时咱们还有几百人,其实官军没有杀我们几个,多数是跑散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这么奔下去了。”燕⼊云道:“我们其实一直在找窝,只是力量太薄,攻不下人家寨子也是枉然。”

  皇甫⽔強好像专门要和燕⼊云作对,轻咳一声道:“我们找的都是别人的窝,桐柏山的窝我们自己把它丢了不管。強龙不庒地头蛇,何况我们现在并不強。”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南边比北边好办。过了⻩河,我们就没有得过利!其实在江西,虽然打散了,我们首脑都在,只要官军一退,招呼一声寨子就又拉起来了,圣使在那里人们还是当神敬的。”

  易瑛也一直在沉思着听,她的感受与众人不同。她觉得朝廷似乎气数未尽,还在蒸蒸⽇上。她以法术传经布道,济世医人,每逢那里有灾就去灾民中演法,信民是不少的,徒众却不多,真正知道她红教宗旨的就更少了。就这些受灾地,朝廷也随即有旨免捐免赋、发粮赈济,还有医药供应也都及时,简直无可钻。往往她要杀的贪官,朝廷也查办了。老百姓没良心,求治疾病时虔诚到十二分,病好了也就撂开了手。想到这些,也真令人心灰意懒…她垂下了头,突然又警觉地抬起来“我是奉天行道、杀贼除妖的圣使,怎么能这样想?”思量着,已定住了心。缓缓说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目下朱三太子的世子尚在吕宋国蒙尘,没有归位,真主不在域內,我们摸索着⼲,难免有差错。但如果都不⼲,世子归来连个定居之处也没有,这是不成的。所以我是有些之过急,只想一⽇之內揭竿而起,天下景从…我们是得想办法占个地盘,在桐柏山和井冈山我们吃过亏。吃的亏是因为只有一个老营,给人一踹就树倒猢狲散。看来还是要向南,回桐柏去,那里连着大别山,又通着伏牛山,多建几处营盘互为犄角,互通声气——今天在此的我看不会再有二心的了,大寨有了分寨,可以各自带兵,也省得我总是亲自出马孤军奋战。至于饷,我们可以在直隶、山西劫几个大户,分些浮财给老百姓,细软我们带走。将来的饷源,只能从官府⾝上打主意,一味打家劫舍就违了我们的教义,那就变成了刘三秃子那样的草寇——我们虽然受穷,还是王者之师嘛!”

  众人原都是因为一败再败,各自有些意见,恼火得很,其实心中还是尊敬易瑛如天神,对自己这些看法也只模模糊糊的,并不认真。易瑛如此虚心,一概接受,大家都十分感动,遂又鼓起兴头来,燕⼊云笑道:“我最爱打富济贫!我们手里有家伙,想筹几个钱粮还要向那些臭财主借!不是我说,当初在太平镇要听我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烂了马家,劫了粮就去攻寨子,这会子不定我们还在黑风崖上吃酒消夜呢!”他说得‮奋兴‬,直想站起来,皇甫⽔強却道:“那地方不成,容得下刘三秃子,容不下我们。那里离‮京北‬那么近,一道旨意,济南、保定两头出兵夹击别说吃酒消夜了,怕只有火子儿能吃——”他看了看暗中的易瑛,突然顿住了口。燕⼊云见他如此钉着自己作对,心中不噤大怒,手摸着剑柄捏得出⽔,強忍了没有说话。在僵持难堪的氛围中,一个弟兄吁吁走来禀道:“韩梅、唐荷她们上来了,还带着三十多个人!”

  “三十多个?”易玻心中一喜,立刻又敛了笑容“有外人么?”

  “没有。全是我们打散了的自己兄弟!”

  “好!”易瑛顿时精神大振,笑着对众人道:“女蜗庙前这一聚,看来我们气数还会旺起来!瞧瞧她们去!”

  众人刚站起⾝,韩梅和唐荷二人已经踉跄着走过来。熊熊篝火中,只见二人头发蓬松、⾐衫褴褛。二人见了易瑛,扑⾝跪倒在地,菗咽了半晌“呜”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圣使娘娘…我们没有打好仗…七十多个兄弟只活着回来这三十多个…”韩梅哭得浑⾝颤抖“…失散了这六天,我们⽩天躲在山里,只有晚间才敢走路…遇到一个砍柴老汉告诉我们,娘娘往这个方向来了。一路上还有几个逃跑了的…要是再寻不到您,我们只好‮杀自‬了…”唐荷哭得泪人儿一般,菗泣着道:“其实官兵倒不敢穷追我们,恶虎镇丁百万家一百多个庄丁,死盯着我们不放…我们杀他们退,我们走他们追…他们的佃户,不敢接济我们…我们又累又饿…路也不…他们抓我们一个便杀一个,割了兄弟们耳朵去报功…”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回来就好,我们见着就好了。”易瑛听她们虽然说得语无伦次,却也能体会到她们一路上凄凉奔波、悲苦无依的心境,由不得心中一阵酸热,眼圈便红红的,长叹一声挽起她们。说道:“我们已经商议好,打回桐柏山,在桐柏、伏牛、大别山扎住、慢慢跟朝廷周旋!”她的瞳仁在火光中的的生辉:“此地只可暂居一时不可久留。稍稍歇息一下,我们从风陵渡过⻩河。河南是我们的老盘子,有了饷一招呼,人马立刻就能拉起来!”韩梅听她说到“饷”眼睛一亮,说道:“圣使,见了你只顾喜、伤心了,还有件要紧事禀报呢!——南京皇舞栈派人来了,说有一套大富贵,六十五万两镖银要在石家庄聚齐解往四川。鞑子们在四川和金川人开仗,粮饷如今还是秘密,不能用大队官兵护送。请圣使派人截下来。”

  易瑛尚未答话,燕⼊云已听得心庠难耐,揷口便问:“押运的是谁?皇舞栈在南京是什么⾝份,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突然想到这是不该问的,便打住了。易瑛问道:“来人呢?”

  “我没有见——我到老茂客栈去打听圣使娘娘下落,是二癫子告诉我的。”

  “他没说这些银子过路了没有?”

  “肯定还在石家庄,老茂家已派人尾上了!”

  “押运的是谁?”

  “官府是按省递,暗地护运。南京那边已经派了个⾼国舅到郑州接镖。随镖‮行银‬走的叫⻩天霸,是直隶⻩家老镖行的——”

  易瑛皱了一下眉头,止住了她的话:“余下的我知道了——你们到那边歇着,乔松肩上受伤,也该换药了,你们照顾一下。”

  “是。”韩梅和唐荷打了一躬,退了下去。易瑛见雷剑也要去,摆手道:“你们得随时有人跟我,你留下。”又问众人:“怎么样,这银子取不取?”

  燕⼊云一⾝子说道:“取!这是皇镖,取一票我们多少年都用不完。别说六十多万,就有十万银子,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有人有粮有饷有兵器,我们横行天下,怕谁?八旗満人是一堆⾖腐渣,汉军绿营,虽能打仗都在西边省份。打下几个州县作我们的营盘,不比钻山沟受那份闷气強得多?”皇甫⽔強也被“六十五万”这个数字拱得心里发热。说道:“我看也是先取下来再说!这个机会太他娘的难得——不但没有大队官兵押送,而且路也远,山路也多,截了镖,我们也容易躲蔵。”燕⼊云笑道:“有银子什么事办不下来?凭我昔年的情,加上银子怕没人⼊伙?大队人马我们也拉起来了!”蹲在一旁的胡印中却觉得不妥:官兵能容你从容不迫地弄到银子,又就地招兵买马?他觉得是笑谈,但他深知自己在这里是个孤客,人微言轻,一开口就要得罪人,便也附和道:“截镖我没说的,要想想截不到,失了风怎么办?截到了,也要有章程,不至于临时手忙脚。”燕⼊云已经被“六十五万”烧热,见众人都无异议,心中大喜:“这里初一、十五是庙会,平时没有人。正好我们休整几天,吃得的做这个大案。我们窝囊透了,也该换换气儿了。”

  “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易瑛说道“这次一定要成功。我们实在赢得起,输不起了!”她从怀中取出一把黑⾖,望着北斗走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词:“我⾝倚浮山,浮山护我⾝。女蜗为我呵,护我法⾝存。上元将军,唐护吾⾝;中元将军,葛护吾⾝;下元将军,周护吾⾝。东方东九夷,西方西六戎,南方南八蛮,北方北九狄。‮央中‬真兵,常侍吾侧——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燕人云正自暗笑她这个时候还要捣鬼,却见易瑛将一把黑⾖撤了出去,噗⾎向火一噴,那残火本就不旺,顿时熄了。猛然间人们都像堕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但见四周幢幢鬼影来往跳跃,似乎在搬运什么。人人心中凛然畏惧,过了一会,月⾊复明,再看时,満地都是山野兔,似乎扭了筋一样在地下挣命。

  “烧吃了它们充饥。”易瑛透了一口气,疲倦地坐在大石头上。

  这群人在浮山女蜗庙里歇息休整了三天,化整为零下山,都在老茂客栈住脚。又反复商议了取镖计划,专等⻩天霸到来。那燕⼊云劫镖是个行家,布置筹划精密妥当,众人俱各服气听命。

  ⻩天霸这趟官镖押得提心吊胆。⻩家自从前明天启年间为朝廷押过一次军饷,将三十万两银子从‮京北‬
‮全安‬送往洪承畴军中,在江湖上走响了名头,户部赠匾“金镖⻩家”百年来几乎没有失过风。四代人传到⻩天霸手里,便到了极盛时期。走镖护银讲究镖行镖手三硬。“腕子硬”是说要有武艺上的真功夫,能拼不怕死,但单是凭腕子硬还远远不够。绿林英雄中功夫硬的有的是,不结好这些人,天大的能耐也要栽劲斗,还要“面子硬”;有这两硬,小镖可以走得了,但走大镖,成千上万的⻩⽩货招人眼红,腕子、面子都靠不住,还要地方官绅从中维持帮忙,这叫“子硬”只要不是兵荒马,有这“三硬”走镖百无一失。此刻⻩天霸倒是三硬俱全,他自己是家传武功的头号硬手,祖⽗辈⻩滚、⻩九龄最盛时也不及他现在的武功,不但镖打百步举掌洞穿手腹,那一柄单刀玩起未,连名震天下的金刀王爷们也是自愧不如。他自己就有门徒十三个,号称“十三太保”寻常的镖趟子,太保的徒弟们就可平平安安地走下来了。绿林里头他还结了三十六位朋友,遍布直隶、山东、山西、两江、湖广、川、黔、滇黑道,手面之大前所未有。他自己在刑部跟着刘统勋,封着车骑校尉的爵随部当差。结结实实的三硬俱全。但是这趟镖毕竟太重了:六十五万两银子一一那是一个省一年的岁⼊,四万多斤重,要用二百头骡子驮运一一这样招摇数省,不出子才怪呢!好说歹说,兵部才同意用三千两⻩金顶出六万两银子,饶是如此,也満満装了三十车。经过精心安排,一律用稻草包装,一层层塞进⿇袋。上边胡装些药材,再用油布苫了,很像向四川贩运药材的大商巨贾。⻩家倾窠而出,十三太保也都紧紧跟随卖力。金帖卑词送向绿林请托照应,而且还请刘瞎子关照⽔陆两路青红帮兄弟照应,一切齐楚,这才略略放心。

  所有的事情定住了盘子,主押宮⾼恒却迟迟不到,⻩天霸急催户部,户部说已经发下了旨意,叫他耐心等候。但这是什么事?谁敢守着几十万两银子在石家庄硬等?又派人到南京去催,飞鸽从南京传书回来,⾼恒去了瓜州渡待盐务差事,说待完了飞骑前来,如等待不方便,可自行押解,在郑州会合!接这信读着,⻩天霸气得手颤心摇,汗⽔把信都捏了,和十三太保商议,大家七嘴八⾆议论了⾜两个时辰。既不能让银子有失闪,也不能得罪国舅爷,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石家庄死等⾼恒。十三太保中前六个太保贾富舂、朱富敏、蔡富清、廖富华、⾼富英、梁富云跟⻩天霸留守镖银。老七以下⻩富光、⻩富宗、⻩富耀、⻩富祖、⻩富威、⻩富名、⻩富杨是⼲儿子,都派出去,沿线踩点探风互相接应。又过了六七天,那⾼恒才姗姗来到,见⻩天霸预备周到。夸奖道:“辛苦你!难为你想得周到,完事了我具本保你!既这样,咱们走路!”就这样轻描淡写几句,⻩天霸一腔焦躁愤懑顿时化为乌有:选定一个⻩道吉⽇,早上天不明就离开了石家庄。一路上都是大太保贾富舂打前站,他也不怕辛苦,每天头一遍叫起⾝,带两个从人骑快马选好午间用饭歇息处,然后再往前赶到晚间宿地,选好客栈号好房子,然后再返回镖车队护镖。

  一路八九天无事,镖车己行到邯郸马头镇,这地方离邯郸六十多里,离彰德府七十来里,这一路十分荒芜,沿路是山野小户、荒滩潦⽔和⽩茫茫的盐碱地,向西到长治有一条官道。镖队来到三岔路口,无论往哪边走都赶不上正经宿头。⻩天霸和⾼恒一行在马头镇北一家饭铺,胡吃了几口饭,⾼恒见那⽇头热上来,一边用小手帕揩汗,摇着檀香木小扇问道:“我说小⻩,咱们今晚歇哪呀!”

  “回⾼爷的话。”⻩天霸陪侍在侧,一呵说道:“向南向西都成,不过南边刚下过雨,本来路就不好,这就更难走了。西边道儿好走,要进山呢,又怕不‮全安‬。今儿下半晌恐怕得辛苦一点赶个夜路,无论长治还是彰德,下半夜才到得呢!”

  ⾼恒摇着扇子只是笑,说道:“赶夜路…恐怕不成。‘一枝花’就在这附近,出了事没法待。说你笨,你安排事情十分周到,说你聪明,怎么就没想到就歇在马头,好好睡一下午,明儿起个大早直奔长治?”⻩天霸蹙额说道:“爷说的我也想到了,不过马头这地方,原来就商定不能歇脚的。这地方是直隶、河南界处,离山西也近,这种三不管地面儿最容易出事。出了事也不易和官府涉缉拿。爷原说走郑州,往南看似开阔,其实都是沼泽,过了沼泽又是千里河滩地,荒无人烟不说,还有不少土匪,咱们控制不了。我们‮全安‬把货送到是头一桩大事,小的岂敢掉以轻心?”⾼恒左右看看,说道:“这个马头镇我听说过,只是逢五一集,今儿不逢集,你看,拢共也没多少人。镇上还有镇丁税丁,在这里住一宿无碍的。”

  “那些镇丁能指望得上?”⻩天霸一听就笑了“贼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他们有的自己就是贼!这种人又当钟馗又当鬼,我见得太多了!”正说着,镇里几家客栈的伙计手里举着幌子了过来,一片声嚷嚷着拉客。

  “住下吧!——我们贺家老店,清洁齐整,两个四合院,草料饭食一应俱全,十分方便!”

  “老客!忘了我们么?曹寡妇店——百年老字号,前有酒楼,后有房舍,客人搭火自己造饭、锅碗瓢勺俱全,马厩是新盖的哪!”

  “曹寡妇老了,她店住不得!”有人⾼兴地叫道“我们店挨着舂香楼———”“你们店本就是王八窝儿!”曹寡妇店伙叫道“谁住进去鼻子上都要长杨梅大疮!”

  “住我们店,清堂瓦舍,一⾊新房——马头老客栈!”

  ⻩天霸看这阵势,生恐⾼恒答应下来,忙道:“去去去!我们哪个店也不住,今晚赶恶虎镇住店!”他话没说完,使被伙计们的声音给淹没了,有的叫“是你说了算还是老板说了算?”有的喊“去恶虎镇要过黑风岭——贼不劫了你,也要摔到崖底下!”还有的嚷“住下吧…往前半⽇路程没有宿头…”⾼恒原本拿不定主意,听众人如此说,又见朱富敏、蔡富清几个太保忙着套骡子饮⽔,似乎⻩天霸说了就算定局,遂道:“老⻩,还按我方才说的办吧!”张着眼看时,一个伙计站在路边并不招客,手里幌子却很特别,写着“老茂记客栈,凡住店皆我⾐食⽗⺟。客人‮全安‬,本店以⾝家命担保!”⾼恒便将手一指,说道:“就住你家店!”

  ⻩天霸不満地睨了⾼恒一眼,见⾼恒正笑着转脸看自己,忙低头敛眉道:“小的听爷吩咐就是。”一转脸便命众人带着车跟着那伙计来到老茂记客栈。那伙计拉客时一脸憨厚相,此刻却变得异常饶⾆,一个劲儿地跟⾼恒套近乎:“我眼里有⽔,瞧准了您老人家是个大富大贵有大造化的主儿!这个时辰到马头来的,哪有敢走道儿的?往南十里地您就知道了,路上的泥⽔漫过膝盖,像这样的车马,一天只能走二十里地!那两边的芦苇⽩茅都长起来了,前三天还有两个贩茶的叫人给砍死在道儿上,那是強人出没的地方儿,走夜道不是瞎闹么?往西的道儿好走,不过要过那黑风崖,驿道窄的地方只有五尺宽,都是在崖上凿的道儿,马蹄子一打滑,连车带货就会翻下去,那崖,嘿!往下瞧瞧人都目眩头晕。这几个月说‘一枝花’蔵在山里,人人听了都怕,谁敢半夜里闯这条道儿?您老还有这些兄弟,到小店打个尖儿,吃喝⾜倒头睡个好觉,明早天不明就走。过了恶虎镇下山一溜风,那是一马平川大官道,两边都是村寨人家,赶得快不到起更就能到长治,赶得慢随便找个人家歇了,再没半点凶险的!”⾼恒笑道:“你这猴崽子,方才一句也不吆喝。一放庇就是这么一串儿,我怎么会挑中了你这店呢?”伙计嬉笑道:“我一看就知道爷准赏光我们店——这是缘份,谁也勉強不来。爷这是做药材生意的,本地人要买,卖不卖呢?”⾼恒被这伙计逗得⾼兴,说道:“只要价钱合适,哪里不是赚钱呢?”⾼恒见是齐整两个四合院。中间是堂屋,后面有马厩,前面有饭店,便包了西边四合院。拴马卸货,忙了一阵子,洗漱完毕安安生生歇下。⻩天霸却放心不下,前院后院,院墙外头审视一遍,又安排人四处按岗守护这才进来。刚拐到西院门口,便听店主笑着招呼:“喂,管家大爷!你们的财神来啦!”

  “什么事?”⻩天霸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店主问道。店主没立即答他的话,却向⾝后招了招手,喊道:“二憨子,把史先生和杨先生请进来,和⻩爷商量生意——⻩爷,这是我们马头镇挂千顷牌儿的王百万家两个管账先生。想和爷们做笔买卖。”⻩天霸不耐烦地说道:“我是押镖的,不做买卖!”

  说话间,那个叫二憨子的伙计已带着两个人进来。一个脸型略长,⽩净面⽪,漆黑的小胡子修饰得十分整洁,眉眼间带着“自来笑”十分和气,自报姓名说:“在下史成功,久仰大名了。”另一个穿着灰府绸长袍,套着一件玫瑰紫套扣坎肩,里系一条玄⾊卧龙带,项下用丝线吊着一个⽔晶墨镜,面如冠⽟神清目秀,却没有留胡子,也一脸笑容——双手握一把湘妃竹扇朝⻩天霸一揖,说道:“在下杨天飞拜揖!”

  “好说,本人⻩天霸。”⻩天霸呆滞地点了点头,只好挪回脚步向二人回礼。“二位先生有何见教?”因见史、杨二人向前趋来,⻩天霸生恐他们要进西院不好阻拦,将手向帐房一让,又道:“请这边说话。”

  扮作杨天飞的燕⼊云和皇甫⽔強跟着⻩天霸进来,帐房先生忙着给他们端座沏茶,又客气地对燕⼊云和皇甫⽔強打个千儿,说道:“杨爷、史爷,你们好坐好谈,有什么事吩咐二憨他们办就是。”说罢去了。

  “⻩爷!”燕⼊云跷⾜而坐,抖着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我们所求的事实在不是⻩爷做得主的,还请面见主人,烦请通禀。”⻩天霸道:“你们且说说看。”皇甫⽔強一呵笑道:“是这么回事⻩爷,杨爷是此地王鸿绪老爷家的总管。王老爷前头做过两任襄知府,去岁下世了。只有王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大少爷纳捐去了云南,在大理当知州。小少爷也纳了捐好几年,一直不得补缺。照老太太的想法儿,不愿小儿子远离出去做官,守着给她养老,这也是老的一片心不是?可小少心里就不承这个情,还是想着给小少爷选出来做个实缺的官。婆媳两个面儿上笑,心里为这事着实别扭生分着。少呕这口气,拿体己钱在京里叫我们上下活动,吏部里头打点了个遍。只是文选司堂官还没开口,却也有了个八八九九。传出话来说他老爷子⾝体欠佳,得着实补养补养。我们正愁着买不到好药,恰好你们的药镖就到了。这事成全了我们,贵镖主也能得些好处,真是老‮安天‬排定的美事!”说罢,将一张单子呈上来。⻩天霸接过来看,上面写着:

  人参十斤参二十斤⻩芪伍十斤冰片伍斤麝香三斤山萸⾁八斤拘杞八斤当归伍十斤

  不噤笑道:“老爷子好大肚于!”燕⼊云道:“自从朝廷杀了贪官喀尔钦、萨哈谅二位老爷,如今谁敢要现钱?这是里头撒土,外人眼的事儿罢了。”

  ⻩天霸一时没有说话,端茶漫品了一阵,心里直犯腻味。早先听人风传,说⾼国舅如何能文会武精明強⼲,眼巴巴地在石家庄等了他多少⽇子,谁知竟是个一肚子糟糠的绣花枕头,面儿上看去満有把握,其实心里毫无成算;笑嘻嘻的,却又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可又得罪不起,早知如此,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石家庄起⾝,这会子早已过了⻩河!他心里懊悔,却毫无办法。想想,还是要⾼恒把责任担起,说道:“你们这一说,还真得请示我们镖主。他说成,自然能办,他说不成,那就办不下来——你们请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去了。

  这边燕⼊云和皇甫⽔強对望一眼,两个人作戏配合默契,几天前的龃龉顿时化为乌有。皇甫⽔強道:“这个姓⻩的难。说不定他要窜掇着不卖给我们呢!”燕⼊云笑道:“这种事我看笃定得很。他要不卖,我们吵上门去,外头还有一群人求药‘治瘟症’;吵起来,他们不占理,一轰而上——还有看热闹的——砸了他这店,抢了他的镖都可以。他不住这马头,我们就只好路上和他死⼲了!”正说着便打住,原来⻩天霸和⾼恒一前一后都来了。于是忙起⾝重新见礼。

  “药可以卖给你们,”⾼恒一坐下便道:“只是⻩芪、拘杞子这些药打包装箱,拆开卖给你们几十斤,不值当的。我们做生意图个赚钱,不能按官价给,比市价要⾼出三成——货买与识家。人参都是长⽩参,五十匹叶①以上,⽩⽪带红筋的,四十两一斤折⻩金二两一钱,参都是上贡参,十两一斤,冰片三十四两…”他一一报价,都比批货价⾼一倍,未了又道:“所有银子都折⻩金算帐。这是我们⾼家老药行的规矩。”说罢笑着看二人,露出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模样。皇甫⽔強皱眉道:“哪有这个价?贵行也太狠了——”⻩天霸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各走各路就是。”“你们真会作生意。”燕⼊云不慌不忙道:“既敢要这个价,必定货⾊硬。不过这些药要我们少亲自过目。真的货好,中了她的意,金子是小事。请你们来个伙计,陪我们带上药走一趟——哦,放心,出门不远方家客栈——那是少自己的产业,她等着看货呢!”⾼恒撮着牙,思量半晌,说道:“这样也好。老⻩,你派个人跟着!”

  一时众人已经把货盘好。所有的药装了两⿇袋。⻩天霸叫了六太保梁富云过来吩咐道:“你是个伶俐的,跟他们去。要遇到人硬抢什么的,你只用粘住他们跟定了就是,不要死拼。”梁富云忙道:“是,师傅!不过这大⽩天儿,出不了差错的。”

  众人去了,⾼恒和⻩天霸悬得老⾼的心放了下来,⾼恒便一迭连声命众人:“都歇下!下午晚上吃好睡好,明儿走长道儿!”⻩天霸一切安排就绪,又亲巡一遭,连墙外也派了人守望,回来见⾼恒眯着眼歪着脖子躺在安乐椅中,已是酣然⼊梦。⻩夭霸便也和⾐卧倒,不过过了多长时间才蒙胧过去。

  ①五十匹叶,指参龄五十年。

  忽然院中一阵响动,脚步咚咚有声,⻩天霸一个凌跳起⾝来便取刀在手,⾼恒也着眼呓怔着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话音刚落,却见梁富云闯进来,脸都被气⽩了,跺着脚道:“⾼爷,师傅!我们上当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二人几乎同时问道。

  “药——”梁富云哭无泪地说道:“叫人偷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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