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1297 
上一章   12 同舟共济因缘生爱 仗义杀豪血溅街头    下一章 ( → )
  海兰察历尽艰难,终于逃到了中原。他是“逃将”金鉷是讷亲的亲信,要防他暗地追杀,遍天下官府出海捕文书拿他,还得防着贼匪劫道或住了黑店,⾝上带着十万两银票,又一文也不敢动。只索当掉佩剑上嵌的几颗珍珠,包在剑鞘口的一小片金⽪,还有⺟亲给他随⾝带的一尊汉⽟观音,总共换了不到十两小银角子,知道凭这点钱绝然不够到‮京北‬盘。索一索,⼲脆就扮了乞丐,一路讨饭。由湖北老河口⼊南境,过九里山、分⽔岭⼊洛,一路不投宿不住店,⽩天沿门乞讨,或到庙里撞斋,夜里钻草垛,窝土地庵胡睡觉,实在犯馋了,就用小银角子寻个小饭馆饕餐一餐,总算逃出了讷亲的势力圈子。算了算,居然只花了一两二钱银子,不由心中暗喜。

  海兰察换了一⾝店伙计⾐裳行头,在洛盘桓了三天,终于打定主意走⽔路。过⻩河走山西固然快一点近一点,一来委实走得太累、二来太行山強人出没,不‮全安‬。⾝上既然钱够用,坐船自然省力稳便。从⻩河到运河口处,再从运河直抵‮京北‬,省了多少担惊受怕!因就在⻩河渡口转悠,因客船价⾼,就趁了一艘盐船——官盐船只再没个⽔上打劫的,艄公只收了二钱银子便答应送他到开封。

  船很大,但前舱后舱都堆着盐包,里边只有两个铺,供两个艄公轮流歇息。前舱留着一片空地,是艄公造饭的地方,仅可容两三个人转侧挪动,加添‮海上‬兰察,两铺三人轮流睡,倒也将就宽裕。不料船过郑州花园口,又挤上来四个人,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个年轻‮妇少‬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一来就热闹了。艄公们把舱里盐包挪了又挪,摆了又摆,总算给这五个乘客腾出了地方,用盐包摆两排座儿。那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妇女挤在一边,这边海兰察坐了‮妇少‬的错对面。偏是那小把戏不安生,一会要吃要喝、要撤尿拉屎,又搂着妈妈闹着要“吃”弄得‮妇少‬劝不拢哄不住,舱里舱外来回张忙,有时恼上来,照庇股“啪啪”几巴掌,打得那个叫“狗蛋”的叽哇大哭大叫。老头们乡里人,不在乎,只眯着眼打盹儿,海兰察一肚⽪心事,孩子闹大人嚷,脸上便带上沉。咬着嘴靠着盐包仰脸不睬人。那‮妇少‬见他这般大样,除了照料孩子,偶尔和两个老汉搭汕几句家常,也不理他。

  偏是狗蛋儿十分活泼,好像第一次坐船,处处新鲜。妈妈不许他到舱外,他就在盐包上爬上爬下,一会儿掀开篷布看外头景致,指着岸上说:“妈,那山上有座塔!”一会儿又说:“这座庙还不如姥姥家门口那座呢!”一会儿又下来在舱板下人腿间钻,捡起一段炭问:“妈,这是啥子?”‮妇少‬只笑着解说:“这是做墨用的细炭,这船运过炭,掉的渣儿…乖乖的,来妈怀里,地下脏,又没处洗…”狗蛋儿爬出来,已是变得乌眉灶眼,睁着黑⾖一样的眼看看这个人,又瞧瞧那个人,忽然扑到海兰察膝上,摇着他膝盖喊“爹!爹!——”

  他喊出“爹”来,満船人都先是一愣,两个老人嘴角肌⾁菗了一下,又绷住了,船头艄公却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海兰察一下子直起⾝子,却见狗蛋儿一脸稚气,虎灵灵一双眼望着自己,十分可爱,抚了一下他的总角小撅儿辫,一笑说道:“⽑头小子,认错人了,我——”

  “他不是你爹,不记得你爹死了?”那‮妇少‬早羞得脸红到耳上,一把拽过狗蛋儿,在他脑门子上顶了一指头,咬牙说道:“再胡说,丢你外头⻩河里去!”

  这一闹,満船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海兰察和‮妇少‬更不好意思的,都别转了脸。一时,船上人俱各无话,只听得外边⻩河涛声无休无止的闷啸和咯吱咯吱单调枯燥的摇橹声。但狗蛋儿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吃屎娃娃,也不懂“丢到⻩河里”是什么意思,只安生了一刻,就脫开妈妈的手,这次却是直奔海兰察,仰着脸又极响亮地喊道:“爹!”

  那‮妇少‬见众人又笑,脸上更挂不住,一把拖了儿子过来,狠歹歹点着他鼻子,说道:“死冤孽!丢人现眼不拣地方儿——”她瞟了海兰察一眼,又道:“他不是你爹!——你爹有那么大耳朵么?”但狗蛋儿看来是平⽇娇惯到顶儿了,本不在乎妈妈脸拉得多长,也听不出话里恶骂的意思,见众人都笑,越发起兴头。一个冷不防又跑到海兰察怀里,连叫:“爹,爹——就是我爹!”海兰察生佻脫,出了名的精明伶俐人,嘴头儿上从不吃亏的,听那女人骂自己“耳朵大”正想着无法递口儿,遂拍拍狗蛋儿头,笑道:“孩子,我真不是你爹,听妈妈话啊——去吧,我也没你爹那么嘴长——是吧?”

  这一来众人再遏不住,两个艄公一个掌橹一个撑篙,几乎笑得家伙脫手,两个老头捶打背,吭吭地咳着笑。那妇人紫涨了脸,拉过狗蛋儿僻僻啪啪在庇股上揍了几掌,眼中已是迸出泪花,骂道:“都是平⽇惯的你了!越是没意思的话越说得兴头,越是厚脸⽪没廉聇的人越爱亲近——看我不打死你!”那狗蛋儿挨这狠几巴掌,直着嗓子“哇”地一声号陶大哭起来。

  “这位大姐,”海兰察起先还想劝,要笑又笑不出,听到骂及自己,忍了忍还是憋不住,皱着眉头道:“凭你良心说,今个这事怨我么?我怎么厚脸⽪、没廉聇了?””你就是!你⼲嘛说我男人嘴长?”

  “我耳朵很大么?——是你先骂人的!”

  “你耳朵就是比我死鬼男人大!”

  “没比过。”海兰察嘻地一笑“你说大就大,不过我想着你男人耳朵小,嘴自然长些,这才扯得平些——”

  “街痞子,无赖!”

  两个老汉见二人吵起来,忙都分说解劝,一个说“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挤在一条船上也是缘分,小孩子无心话头儿,你们都是大人,计较这些作什么?下了船又各奔东西了。”年老一点的看样子读过点书,说道:“同舟共济嘛!你这位先生也真是的。她是女人,‮儿孤‬寡⺟的,面子当然要紧,就不能让一让?小心着口孽!”他看了一眼‮妇少‬。“——要遭报应的!”好容易地劝住了,那女的仍觉气恨难当,抱紧了孩子,说道:“没⽪脸天杀的!嚎你娘的什么丧?睡!”

  喧闹一阵,船上又平静下来。海兰察脸上瘪笑,想想自己一个将军,落到这一步,挤这么一条船,还受女人的气,又不知前程吉凶如何,心里觉得好不是滋味。因思量着,不由得又苦中作乐,在舱板中抠出一炭条,瞟一眼那妇人,在手心里画一笔,再瞟一眼,又画一笔…

  那‮妇少‬也是落难之人,到洛借钱还债投亲不着,一般的満腹无名。刚和海兰察闹这一场,她尚自一肚子五味不和,眼见这个嬉⽪笑脸的家伙看着自己一笔一笔在手心里画,登时又气得浑⾝颤,从孩子⾝下菗出手来“啪”的朝海兰察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船上立时又热闹起来,两个老者惊愕地看着这对年轻人,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艄公也把船定住了,伸头进舱问道:“你们是怎么了,没完了么?”一个老者也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已经和息了,怎么凭空伸手就打人——女人家,怎么这么泼?”海兰察⾎阵里滚出来的人,哪里在乎她这一掌,只是寻开心,捂着左颊,仍是似笑不笑,说道:“是呀!方才说我‘无赖’,你这不是泼妇么?”

  “你在手心里画的什么?”那‮妇少‬朝指指定海兰察“——他画我!”

  “我没画你!”

  “你画我!”

  “我没画你!”

  “你敢伸出手叫大家看看?”

  “我不伸手。手是我自己的,伸不伸由我!”

  于是两个被耨恼得极不耐烦的老人又忙着和解,说了这个劝那个,那女人只是不依。船艄公道:“⻩河上行船最讲究个祥和平安,你们前世无仇今世无冤,这么闹算怎么回事——你既没画她,伸出手给她看看不就结了!”

  “我画的我自己。”海兰察笑着伸出手掌。众人一看,竟画的是个猪头!海兰察在众人笑声中兀自解说:“——这是你么?——你看,这猪耳朵多大,嘴多短…”那女人又气又羞又恨又无话可说,脸⾊雪⽩,怄了一会“呜”地一声抱头大哭,口中含混不清诉说着“…我好命苦…走一处受一处人欺侮…老天爷你就睁不开眼…”夹着还有些别的话,却任谁也听不清楚,众人不知她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惶,不噤面面相觑,都嗔怒地看着海兰察。

  海兰察这才意识到自己恶作剧过了头,后头这苦中作乐“乐”得实在太没意思。怔着想了想,对那妇人道:“我是落难人,心里不痛快,穷开心。伤了大姐你了。我给你陪不是,你别介意了,我真的不是歹人。”那女子含糊不清不知说了句什么,也就慢慢止住了哭。

  这一路⽔路,两个人没有再闹,却也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开封。两个老汉接着坐船到清江。海兰察和那‮妇少‬都下了船,各自走路。这里是⻩运汇处,因⻩河⽔位⾼,向南向北都是顺流。但几经⻩⽔泛滥,正经码头早已东移徐州。开封一带通运河的其实是通济渠北口,也都淤得漫漶不堪。真正要坐船,得到开封城东北四里地左右的石牛桥,离着他们下船渡口还有十几里地沙滩。海兰察走了一段,已是热得汗流泱背,回头看时,那‮妇少‬也在跟着。她背上背着狗蛋儿,臂上还挽挎着个大包袱,‮辣火‬辣的毒⽇头,焦麦炸⾖儿的天气,又是一双小脚,在沙滩上一拧一拧地踽踽跋涉,时时放下包袱,到潦⽔滩跟前捧⽔喂孩子,又自己喝。海兰察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姐姐。也是狗蛋这大年纪,和姐姐在昌都音郭勒河岸去寻⽗亲的大营,也是这么热的天,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走几步自己就闹着渴,姐姐也是这样用手捧了⽔,一口一口喂…他心里一酸,几乎想回步帮这⺟子,苦笑着摇了‮头摇‬,又踅转了⾝,大步向北走去。

  其时正是麦收季节,码头上船倒不少,也尽有向北驶的,不过都是客船,每客坐到通州十五两银子定打不饶,他坐不起。码头上的老艄公说,只有趁漕运粮船走才省钱,大粮船队已经开走,碰碰运气,说不定有的船坏了桨橹,裂了板没跟上船队的,还能坐上。他转悠了半⽇,还真找到一只,是苫粮的油布坏了,换布苫盖误了跟船队。但老艄工却十分难说话,说船只开到德州,要五两银子。好说歹说,价钱落到三两五。海兰察已是饥肠辘辘,折⾝去买了十几个烧饼、一包子俺萝卜,返回船上,吃饼就咸菜,还自得其乐地哼道情,等着开船。

  不料没过半刻工夫,听见桥板响,隔着篷隙向外看,海兰察又是一愣:冤家路窄,还是那个女子带着狗蛋也上了这条船!那女子也是和船老板磨了半天嘴⽪子,一吊半钱的船价到德州,好容易才上了船,一见是海兰察,竟钉子似地站在舱口,不知该怎么办了。狗蛋儿伏在妈妈背上,指着海兰察童音响亮地叫道:“妈妈妈妈,还是那个人,他是我——”“爹”字没出口便被女人回手捂住了嘴,对老板道:“开船走吧!”自坐了对面粮包上哄狗蛋儿睡,海兰察自觉没趣,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两个人起初都打定主意各不相⼲。但船上生涯,不同住店。辗转反侧,不到四尺空地。⽩天好说,夜里都是粮包当,中间只有一尺来宽空余容船工过往,这就又尴尬又不方便;别的好说,这一路八九天⽔路,单是这大小解就难为煞人。海兰察仔细想想:“这‘同舟共济’四字,还真没有一字虚设。”便起心和好。那女人却似乎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哄儿子睡。偏生狗蛋儿半点睡意也没有。“爹”是不敢喊了,见⿇包上放着烧饼,用手指定了,说“妈、妈!我吃饼饼——”

  “好狗蛋哩,别给妈闹了!噢?”女人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气“到德州老家,妈给你买扒吃,我们不吃饼饼,啊?”狗蛋儿四脚踢腾,只是不依,闹:“我不吃扒、扒不好——你说过的不好!——我吃饼饼,我要么我要么!”

  海兰察见时机已到,取下三个烧过来,陪笑道:“大姐,再给你陪个不是——别打孩子了,他不懂事嘛…你这么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要知道你是——反正都是可怜人,我那是苦中作乐,再不敢瞎胡闹了!真的!”那女人不无幽怨地看了海兰察一眼,忽然脸一红,迟疑一会儿,遂低头对儿子说道:“这位…叔叔给你,你接…住吧…”

  这一下子就化解了二人的不快,反而一路上两人聊家常,说在外头见闻,比长江,讲⻩河,偶尔海兰察还上岸买点猪头⾁什么的,连艄公也跟着打打牙祭,说说笑话,逗逗孩子,竟是満船笑语。闲话中海兰察才知道,这‮妇少‬叫丁娥儿,是德州城外桑各庄人,靠佃租本村富户⾼仁贵二十亩地过活,却是定租,不管旱涝灾欠,一亩一小石,每年两千斤租⾕一两不能缺。丁娥儿两年前死了丈夫,中间看病吃药欠了一庇股债,德州去年旱得寸草不生,债主门,业主讨租,收了地扒了房子仍是还不清,住在瓜庵里,村里恶少又夜夜搅嬲,竟是终⽇以泪洗面,说到伤心处,丁娥儿哭得浑⾝颤栗,狗蛋儿也跟着妈妈哭,连艄公也跟着落泪。

  “那——你去洛作甚么?”海兰察拭泪问道:“有亲戚在那作生意?”

  丁娥儿啜泣着,说道:“我娘家表舅,是我妈拉扯大的,中了举人,在嵩山县当县老爷。这上天无路⼊地无门的地步儿,妈说去投他打打饥荒。妈把嫁妆⾐裳都当了,才凑够盘,谁知到他那去还是竹篮打⽔一场空!”海兰察问:“怎么,他不认亲?”“认是认了。”丁娥儿颤气儿叹道:“表舅说了,人家是外头阔,里头穷。总共那几两养廉银子,给上头送冰炭敬,官面上应酬,还有一大家子人嚼吃使用,各处亲戚都来寻他,实在照应不过来,还欠着几百两什么‘亏空’上头追…总之是比我们还艰难!后来,见我走不了,打发了我十两盘,说随后再寄些钱来…”她冷冷一哂,又道:“妈从小就跟我说表舅怎么怎么好,有才学、又仁义,听话、懂事——人哪,甭当官,本来兴许还有点人味,一当官就不是人了!小时见表舅,待我真亲,这回去,叫我住在丫头房里,吃厨房剩饭,我一想起他那副脸就恶心。什么脸最难看?变了心的人脸!”

  她的牙紧紧咬着,脸⾊苍⽩得没点⾎⾊,长长的眼睫下汪着泪。这一刹那间,海兰察忽然觉得她很美,不像“大姐”倒似个…心中一动连忙收摄,沉默移时才问道:“你还回德州作甚么?就在他衙门里泡上,看他怎样?”

  “我才没那么下作呢!”丁娥儿恨恨说道“家里还有个半瞎老娘,我不回去她怎么办?”

  “你总得有个打算的吧?”

  “打算?”丁娥儿道:“我早想好了,刀子剪子绳子井,要命一条,要⾎一盆!”

  她这般刚烈果决,饶是海兰察杀人如⿇,也被震得一凛,随即一笑,说道:“你不要这么想,这不叫办法。这是要命!你要死了,你的老娘孩子谁管?再说——也太可惜了!”丁娥儿遂嘻得一笑,说道:“你是好人看来不假,就是透着…唉…”海兰察笑道:“能落个好人也就成了。兴许我能帮你点忙呢!”

  “你?”丁娥儿黑嗔嗔的目光凝视着海兰察“你能帮我什么忙?再说,我又凭什么受你的惠?”海兰察嘻笑道:“凭我们‘同舟共济’这缘分呐!——你总共欠他们多少钱?”丁娥儿拿他也真没办法,况也渐渐惯了,嗔笑道:“一万两!你出得起,我就跟了你当使唤丫头!”

  海兰察见她巧笑流眄,掠发挽首,三分嗔怒中倒有七分喜悦,原本无意玩笑的,却真的动了心,怔怔地看着丁娥儿,一时竟没想着回话。丁娥儿给他看得心头怦怦直跳,好半⽇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会子傻愣着,怎么像个庙里神胎?”海兰察叹息一声,又是一笑,说道:“我是在想你方才的话,变了心的脸难看。可有时候,变了心的脸也会美得天仙一样呢!比如你,在⻩河上像个凶罗刹,到运河上,这会子瞧着像个活观音——敢情⾼家哪个少爷看中了你,打你的主意,才得这么凶的吧?”

  “你真不正经…”丁娥儿红着脸啐了一口,叹道:“哪是他们少爷,是⾼老爷子那个糟老头子…我反正就是一条,刀子剪子绳子井…”她又坠下泪来。海兰察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不就欠他们钱么?还了不就结了!”丁娥儿道:“你说得轻巧!一百二十多两银子呢?”

  “你不是说一万么?”海兰察笑问道。

  “嘴脸!”丁娥儿娇嗔道:“你不就是个屠户么——你有一万?”

  海兰察呵呵大笑:“屠户!——我就是个屠户,要看杀什么东西了——我做的大买卖,一百多两银子算得了什么!你别这么盯着我,不图你报答,也不要你当什么⻩子使唤丫头。你的遭际可怜,我也是个同命人。没别的,我乐意帮就帮定了。”他看看舱外两个艄公都在忙活,从怀里⾐裳夹带中菗出一张银票,郑重他说道:“你看,这是一张三千两见票即兑的银票!不够你使么?”

  “呀!”丁娥儿惊得⾝子一趔,仿佛不认识似的从头到脚打量这个年轻汉子,面⽩如纸,声音也打了颤儿:“你…你⼲么装穷?你…你是…什么人?”

  “我真的是屠户。”海兰察见她唬得这样,倒觉好笑的,收起银票,适意地向粮包上一靠,说道:“放心!我不是刀客不是強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他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嬉⽪笑脸说这:“我的事呀…三天三夜也跟你说不清——现在我还是‘无赖’,你仍是‘泼妇’,还有几天⽔路呢,容无赖慢慢与——‘观音’道来…”

  德州终于到了。这里西通石家庄直⼊晋省,东至济南省城,南北驿道、运河双向⽔陆码头,人烟稠密陆车⽔舟轴辘如流,名城大郡又是晋冀鲁豫冲要通衢,自然热闹非凡。尽管农忙麦收,码头上人众还是往来如蚁。接客的、送货的、装船的、套车的往来涌动,扛夫们拉着盐包、背着粮袋和各类药材瓷器茶叶包棉花布匹吆吆喝喝,加上卖扒卖小吃尖着嗓门儿的叫卖声,就嘈杂得十分不堪。

  海兰察打定主意,上岸先兑出二百两银子帮丁娥儿还帐打发饥荒,然后到德州府衙门投案听旨。丁娥儿心里却是说不出的一番滋味,又想着家里老娘,又不知该不该接他这笔钱,更替这位落难将军吊着一颗心。说“当使唤丫头”当然是一句笑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认真地想了,可是…她自己也想不明⽩这份情缘:自己是个乡下穷寡妇啊…七上八下的心里不落实,只是发怔。

  两个人各怀心事下岸出码头,正中午⽇头偏西时分,乍从荫凉的篷船中踏上焦烧烫脚的陆地,头一个感觉就是地下踏实,不再那么晃,反而不习惯;再就是天空亮,⽇头毒,亮得刺眼,连吹过来的风也是热的,汗来不及流下就蒸发了,⾐裳也是⼲簌簌的。丁娥儿和海兰察站在码头西一家客栈边,都似乎有点不知所措,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正没做理会处,狗蛋儿闹着渴,要喝⽔,丁娥儿心里发烦,着他⾝子道:“我把你这闹事冤孽哟!刚在船上叫你喝⽔你不肯,下船就渴了!一忍住!不许哭!”海兰察勉強笑道:“这怨孩子么?船近码头,⽔脏,烧开了也有一股味儿,大人都不愿喝,他还是个孩子——那边有卖桃的,还有甜瓜,我买些来,大家都吃。我也渴了呢!”丁娥儿便抱着孩子站在房荫下头等。

  卖瓜果的和客栈离得只有两箭远近,海兰察买了一草兜五月仙儿桃,又挑了几个甜瓜,刚立⾝起来,便听一阵人声嚷嚷,喊声骂声哭声喝斥声搅成一团,还夹着极悉的狗蛋儿的尖嗓儿哭声。海兰察一惊,手搭凉棚看时,十七八个汉子正围着丁娥儿撕拽,丁娥儿已被拉倒在地下,拧⾝打滚的不肯就范,怀中兀自紧紧搂着狗蛋儿,竟是被拖着往一辆车跟前走!

  海兰察几乎想都没想,已明⽩了是⾼家抢人,心中一震,焰腾腾怒火然而发,将瓜果一扔,拔脚便赶了过去,一手揪定了拖丁娥儿那汉子,轻轻一提扔起⾜有人⾼!那人大叫一声,仰脸摔在车辕上。两个拽脚的放下丁娥儿便扑过来,海兰察左手顺势一拉一带,已将先扑上来的庄丁到车下一个马爬,脚下飞踢,正中另一个裆下,那人“妈呀!”一声尖嚎,双手护着満地打滚。这几下兔起鹘落,打得极是⼲净利索,又来得猝不及防,连其余的庄丁也都看呆了。海兰察一把拉起丁娥儿,说道:“你不要怕,谁敢动你一粮汗⽑,我叫他立旗杆!”——指着众人问丁娥儿:“这里头哪个王八蛋是头儿?”

  丁娥儿披头散发,満⾝灰土満脸污垢,抱着吓傻了的狗蛋儿,张着眼看着这群庄丁,却一个也不认识。忽然眼一亮,指着站在车辕前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说道:“就是他——⾼仁贵的三少爷⾼万清!欠债还钱,我说了还你,凭什么抢人!老天爷…”她突然放声大哭“这还有⽇头没有,有王法没有了!啊…嗬嗬…”

  “你们他妈愣什么?”⾼万清起初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吓呆了,见只有海兰察独自一人,立时又壮了胆,拧着疙瘩眉,两只斗眼一瞪,指挥庄丁:“这是丁娥的野汉子——我们二十个人还对付不了这杂种?给我上,拿!”⾼万清原是带着庄丁到码头上买收麦农具的,什么桑杈扫帚竹爬子、镰刀木锨扁担马嚼子装了几车,只偶然遇到了丁娥儿,就势儿抢人的。庄丁们见海兰察凶悍,冷不防打来,原是一时愣怔住了,听主人这一声吩咐“嗷”地齐声一吼,哄哄从车上菗扁担拽桑杈、执镰刀预备着抬掇这三个人。海兰察虽不把这些庄稼汉放在眼里,但他⾚手空拳,还护着丁娥娘⺟子二人,情势便十分凶险。

  在战场上,海兰察不知遭到过多少次孤⾝被围的境况,最怕的是敌人行伍齐整不,围定了缓缓近,难以有隙可乘。但这群庄丁们哪里懂得这个?竟是各自为战,家伙便上。一个手握扁担的站在东侧,抡起来照着海兰察背后便劈砸下来,丁娥儿未及惊呼出来,那海兰察似乎脑后生着眼睛,前脚踢飞了一个人手中镰刀,左手接住扁担顺势一送,那扁担着了魔似的在半空无端拐了弯儿,正扫在南面一个持桑杈向海兰察刺来的庄丁面门上,顿时打得他満脸⾎花四溅!海兰察已将飞起的镰刀接在手中,更是杀心陡起,见一个大汉恶狠狠举杈冲过来,竟似要一杈将自己和丁娥儿都穿死,飞脚一踢那杈杆,顿时将杈撩起老⾼,跟一步将镰横扫过去,那镰刀没钉进那人太⽳中,顿时⾎流如注滚地挣命,眼见是活不成了。

  此时看热闹的人早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见海兰察一人护着丁娥儿,独对二十个人围攻,已是打倒四五个,砍伤七八人,尚自一毫不损,都忘了热,嗷夭吼地价起哄儿喝彩。⾼万清脸⾊煞⽩,双手握着辕杆,连喊:“他打死人了,他打死人了!上啊——连这个女人,给我往死里打!”正喊着,不防一个庄丁一杈刺空,扎在骡子庇股上,那骡子长嘶一声,拖着车发疯似地放蹄向西直冲,辕上倒着的,车辕子底下躺着的,已被打倒在车前的三四个庄丁被铁轮子直碾过去,两个碾断了腿,还有一个被横脖子切断了头,饶是⾼万清躲得快,被车轮子撞了个仰面朝天,西边看热闹的闲汉们躲闪不及,庒倒了一片,蹭了腿碾了脚的哭爹叫娘成一团。海兰察此时已杀红了眼,上前一把提起⾼万清,将⾎淋淋的镰刀在他脖子上,大喝一声:“德州看热闹的朋友不要走!听我一言!”

  那些看热闹的原已吓得四散而逃,见海兰察如此英雄气概,都又缓缓聚拢了来,剩下不到十个庄丁见主人被拿,也都吓得丢了家伙僵立在地。码头上围了两三千人,看着⾎泊中横七竖八撂倒在地的庄丁,都惊得浑⾝起栗,寂然无声等海兰察开了口。丁娥儿早已唬得瘫坐在地下,做恶梦似地怔怔看着浑⾝是⾎的海兰察。不知过了多久,丁娥儿才道:“海…你惹了大祸,还不快远走⾼飞?”

  “不妨事的。”海兰察狞笑一声,却问被自己揪在手里的⾼万清:“为什么抢人?”

  ⾼万清原已吓软了,听得远处马蹄声急促近来,知道是衙门派兵来了,立时又胆壮起来,说道:“你松开手,这么着我不说话。你杀吧!”海兰察嘻地一笑,松开了手。⾼万清见他不敢动手,越发气壮,指着丁娥儿道:“魏丁氏是我⾼家佃户,欠债不还逃走,现在撞见,我凭什么不能拿她?”

  “欠债还帐”海兰察道:“赖债有宮府,你竟敢光天化⽇之下抢劫妇女?!大清律主佃同法,不是主奴名分,你刁顽恶赖到了极处,我不能不管!”

  “谁替她还债?”

  “我!”

  “你是她什么人!?”

  海兰察被问得一愣,扫了一眼丁娥儿,心一横说道:“她是我夫人!”

  人群立刻一阵动。按清时制度,贵妇人共分五等,夫人宜人恭人孺人安人,只有一二品朝廷大员正配才能称为“夫人”他一⾝店铺伙计打扮,此语一出,立时満场窃窃私议,丁娥儿心里也轰地一声,顿时面红过耳,抱着孩子低头不语,狗蛋儿却直着脖子晃妈妈,又冲海兰察喊道:“爹…我怕…”

  “听听,不假吧?”海兰察对⾼万清笑道,扬声又对众人大喊:“我就是大清金川招抚大营车骑校尉,钦封二品副将海兰察!要微服回京面圣奏事!德州人听着了?!”

  此时德州府衙,德州城门领的衙役兵丁都已赶到,四面里护卫杀人现场,推拥着打道进来,听海兰察自报⾝分,倒不敢造次,只围定了他,派人飞骑去请知府亲来处置。那看热闹的越发聚得多了,挤挤捱捱人头攒涌,⾜有上万号人,他如此⾝分,又如此丈夫豪气,众人齐发一声喊:“德州人听见了!”

  “海兰察今⽇⾎染德州码头,乃是事不得已!”海兰察一把揩去脸上⾎渍油汗,大声喊道。他本就十分机警灵敏,此时定住了神,思虑便十分周详:报明⾝分,万人皆知,德州府甚至直隶总督就不敢私地处置自己,说明丁娥儿是“夫人”衙门就不敢动刑她的供。“逃将”兼着这⽩⽇杀人的一切罪名统都揽到了自己⾝上,当由乾隆御审谳罪,不至于给地方官黑吃了自己。一路听丁娥儿诉说⾼仁贵家霸道,此时一不作二不休,又想着要杀⾼万清出气,因思定了,指着丁娥儿道:“刚才孩子叫我‘爹爹’,诸位仁人君子都听见了,这位正是我的夫人——是沙勇和为媒,葛致民为证,我娶的…”他目视丁娥儿,示意她记住,其实这两位媒证都是他的好友,已在攻下寨一役中阵亡。有“媒”有“证”狗蛋儿又喊“爹”铁定了他两个就是夫

  丁娥儿一点也不笨,如果不是“夫”海兰察今⽇连杀数人,就成了路见不平杀人犯罪,定罪量刑要重得多,因大声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初嫁由⽗⺟,再嫁由自⾝,媒证俱全我们两厢情愿成亲的!”两个人当众串供,⾼万清尚自听得稀里糊涂,一脑门心思还在那笔佃债上,因也大声道:“她欠我家租债逃脫在外,我拉她回去索债,有什么错!”

  “你这恶贼!”海兰察格格一笑,说道:“你拉的是朝廷命官夫人,知道不知道?你⾼家倚着德州马寡妇势力,渔⾁乡民称霸一方——我为国家上将,在前方出兵放马,你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我岂能容你?”因问众人“他该杀不该杀?”

  “该杀!”众人语声未落,海兰察手中镰刀弧旋一闪,勾住⾼万清脖子,只一勒…⾼万清像一株被砍倒的树,一声不响便簌然倒地,脖子上的红⽔泛着⾎沫子汩汩淌流出来,急颤几下,伸直了腿。海兰察丢了镰,平静地拍拍⾝上灰土,笑嘻嘻对丁娥儿道:“这口鸟气总算出得痛快。娥儿,别他妈的脓包势吓得这样——跟你说过我是屠户么!——咱们夫要一起在德州蹲几天了!”丁娥儿见他如此从容,得一团⿇一样的心也定了下来,说道:“我也解气!这才是真男人呢!——我跟你一道下地狱!”

  此时德州知府尉迟近贤早已赶到,只是他也看呆了,竟不防海兰察当着他的面又杀一人,这才惊醒过来,带着几个衙役走近前去,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错。”海兰察平静他说道:“是我。你是德州知府?”

  尉迟近贤盯着海兰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论官位,海兰察比他大得多,该行庭参礼,说他是“逃将”內廷早就有信儿,兆惠颇受乾隆回护,而且讷亲也已被拿锁进京,金川的事还是疑案。但捕拿海兰察的海捕文书并未撤回,仍是钦犯。此刻在德州,他又犯这泼天官司,说的道理又头头是道…惶惑半⽇,拿定了主意,不卑不亢说道:“我是两榜进士,去年分发德州知府,叫尉迟近贤。海大人,您的案子只有朝廷决裁,卑府不能受理。事已至此,请大人移步——哦,还有夫人公子也一同——暂行羁留敝衙南监。待申奏朝廷,自然公道处置的。”

  “你晓事。就这样办吧!”海兰察笑笑,转脸对丁娥儿道:“喂,一家子的,咱们走!” UmUXs.Com
上一章   乾隆皇帝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乾隆皇帝,历史小说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二月河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