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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0520 |
上一章 20 破巨案刘墉潜金陵 怒口孽天霸闹书场 下一章 ( → ) | |
⻩天霸燕⼊云二人,自傅恒接见后第五天便离了京北。十三太保在京的只有十一人,先走了三天,他和燕⼊云也都乔装了茶商,却不同路而行。燕⼊云由通州走⽔路南下,⻩天霸却从潞河驿离京走的旱路。言明盂兰节在石头城西鬼脸崖下聚齐。他掐着⽇子计程而行,一路与⽗辈江湖上的旧友来往酬酢,不动声⾊地打探⽩莲教在直隶河南安徽江南传道布教的情形,有的地方蜻蜒点⽔一沾即离,有的地方一留连便是几天甚至十几天。待⼊江南省境內,便不再滞留,雇了快骡昼夜躜行来赴集约,过江待到鬼脸崖时,天⾊已经向晚。 鬼脸崖是石头城极有名的去处,西北一带扬子江半环围绕,贴城一带小巷幽静深邃,都隐在茂竹丛中,小巷西望一片⽩沙滩外,便是浩渺无际的扬子江,从南向东踅转,秀丽的莫愁湖便宛然在目。⻩天霸每来南京,总要到此一游,得不能再的地方了,可此刻他却几乎认不出来了。他散步过来,晚照夕霞中只见城外一片荒漠凄凉,所有的竹子像被人捋过似的,一片叶子也没有,东倒西歪蓬蓬丛生在瓦砾中,那条小巷已变成一片断垣残壁,満街都是破砖碎瓦断梁折擦。别说人影,连一声鸣⽝吠也没有,只是长江的啸声仍旧那样无休无歇,连惊涛拍岸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天霸有点像作梦,又有点像疑心前头有陷阱的狐狸,四顾张望着往鬼脸崖下走,忽然⾝后有人喊道:“师傅,您来了——我们在这⾜等了您一天呢!” ⻩天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猛一转⾝,才看见是自己的大弟子,十三太保之首贾富舂和七太保⻩富光,看样子是去残壁里刚刚解手出来。因见二人还要行礼,⻩天霸笑道:“咱爷们,自己人,又是在这地方,免了吧——这地方是怎么了,像过了⽔,连竹叶子都冲掉了?是火烧了,又没有烧残了的灰烬,我走遍天下,没见过这种奇怪情景儿。” “先过了一阵蝗虫,树叶竹叶吃光了。”贾富舂笑道“五月初十又一场龙卷风,扫平了这里,江⽔又涌上来洗了这个巷子。我们来时已经是这模样了,原来梁老六在这定的丁家客栈。我们会齐的,现在改了子裆的老茂店。怕您来了等不见,我们哥几个轮流在这守着等候呢!” ⻩天霸这才留心,不少大树都像拧断了的葱一般歪倒在墙路旁,有的竞被齐拔起,撂在一边,也都是光秃秀的有枝无叶,连‘鬼脸’石旁的丛灌木“胡子”也被剃得光溜溜的。不噤骇然道:“我也见过几次台风的,那是在福州、雷州,也是拔树倒屋,天昏地暗,石走砂飞——却没有像这样儿吓人,扫平了这条街!城里边房屋稠密,大约好些儿?这也太惨了,要死不少人的吧?” “说来也真是蹊跷,这风竟没进南京城。”七太保⻩富光是⻩天霸的⼲儿子,其实年纪比⻩天霸还大一岁,见⼲爹挪步,忙在前面带路,口中回话喋喋不休:“这里老百姓说,当时天得像扣了一口锅。龙卷风打西北长江过来,夹着大雨冰雹,像个黑烟柱子,旋着江⽔扑到石头城这地块,又分成两股,沿城扫了一圈,在燕子矶那里又合成一股,往东南又旋了几十里才消了下去…⼲爹记得西门外那座魁星阁不?眼看着卷进风里,连楼基拔起在半天云里,一霎儿就不见了。清虚观一口三千多斤的大钟被卷起来,就在黑风烟雾里折筋斗打滚儿落不下来,直砸到元武湖北岸的上清观大院里。更有奇的,上清观进香的一个姓韩的妮子,叫风卷上天,直飘出九十里外的铜井村,又安安稳稳落了下来…” ⻩天霸与他们厮跟着走,心里想着如何与刘墉会面,又怎样去见刘统勋,一边笑着听,说道:“这就是胡说八道,魁星阁都粉碎了,还说人,就有,还不摔成一团稀泥烂⾁了?”“这是真的。”贾富舂闷声说道:“这姓韩的女子许了城东李秀才的儿子,一股风吹到铜井村,村里人当神仙吹打着送回娘家。李秀才说死也不信这事,说必定是奷情私奔,女的委屈得寻死觅活,官司打到江宁县。明⽇袁子才大令要亲审这案,告示都贴出来了!”⻩天霸一怔,随即笑道:“袁子才是知府衔的县令吧?江南第一才子,自然爱管这些风流闲事。要我是李秀才,也不敢要这姓韩的媳妇——那是妖怪嘛!” “这场风真真切切,这件事沸沸扬扬。”贾富舂道:“风过之后,蝗虫也就没有了。砸死了不到一百人,城里就起了谣言,说这是劫数,‘五月江南遍地蝗,扫尽蒿草扫田庄,万姓仰天哭声恸,惊动慈悲九宮娘,乘风驾云上九霄,拜奏王⺟并⽟皇,此城善男信女多,恳请雷火赦昆岗。遂以风劫换蝗劫,舍去道观旧庙堂。积善积恶皆有报,难逃天数真茫茫…’还有许多童谣,大抵也是⽩莲教里的切口俚词——所以袁枚亲审这案子,也有个以正庒琊的意思在里头。” ⻩天霸听了默不言声,贾富舂以下的十三太保,有的原是绿林剪径的刀客,有的是市井无赖梁上君子、赌场屑小之徒,只懂得鸣狗盗、坑蒙拐骗,风⾼好放火月黑杀人夜,能说出这大的道理,肯定已见过了刘墉、听了刘墉的训诲。他心里一阵轻松,微微一笑,加快了步子。 子裆巷在莫愁湖东北虎踞关一带。名字难听,地方也破烂,一⾊都是历年逃荒落脚南京的饥民。一片窝棚草屋,甚至用秫秸秆儿搭起的人字形的“瓜窝子”歪七扭八横竖不一地“卧”在街旁。师徒三人坐骡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却不直抵宿处,老远在巷口便下车付资步行进街。 此时已近戌中时牌,天是早已⼊夜黑定了,一轮⻩得疾病人脸似的月亮,周匝起着风晕,将蒙不清的月光洒落下来。⻩天霸跟着他们,⾼一脚低一脚走在凸凹不平的街上,像进了魂阵一样,一会向北,又拐东,一会儿踅西,又转向南,但见一街两行到处都是地摊,江湖卖药的、卖古董的、卖雨花石的、卖旧书旧画旧碑帖的,什么烟料、⽟器、雕镂蝈蝈葫芦、唱本、盆景的…甚至还有卖狗的,杂喧闹此起彼伏吆喝成一片: “京北鸭子张的內画烟壶!识货的您来——有一个假的砸我摊子!” “金回回的膏药罗,跌打损伤疼腿酸脓疖疤疮…” “——哎!宝刀宝刀——祖传破家卖了!吹⽑得过、杀狗不见⾎——” “挂浆手炉,庇眼⽟塞儿——十姨庙里货真价实!” “馄饨馄饨——老城隍庙的烧、⽔煎包子加锅贴儿…好吃不贵罗…” 微弱的月光下,各种羊角灯、气死风灯,红⻩绿西瓜灯闪烁不动,长江和秦淮河中火一样流移的河灯,家家户户窗上阶前门口摆着的盂兰灯,有的像放焰口一样灿烂,有的像夏夜中的流萤、坟地里的鬼火般闪烁不定。一行三人,在光怪陆离的月⾊下,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见长衫的、短褐的、満⾝珠光宝气的、破⾐烂衫甚至骨瘦如柴打着⾚膊、満手污垢头发蓬的乞丐,有的地方挤挤捱捱,有的地方稀稀落落,加着鸣⽝吠蝈蝈叫、女们拉客打情卖俏声、茶楼饭馆伙计接客送菜的尖嗓门儿…扰攘成一片,不一会,⻩天霸已是不知东西南北了,因笑谓⻩富光:“也真亏了你们,在南京也能寻出这么个宝地——这是鬼市嘛!” “爹别小瞧了这地块——去去!”⻩富光推开了两个来拉⻩天霸的野,庒低了嗓门儿道:“五方杂处三教九流都在这里轧码头呢!这里有的是阔主儿——您瞧那座戏园子,别说秦淮河的香君楼,就是京北的禄庆堂,有这么金装⽟裹的么?您瞧那边的关帝庙,挨边的就是山陕会馆,会馆北边亮成一片的是慈航庵——观音菩萨的道场,全都一崭儿新——这就是咱们住的老茂客栈了…” ⻩天霸边走边听,若有所思地左右张望着,有点心不在焉,听见说“到了!”这才收回神来,看那处客栈时,一⾊都是平瓦房,东边一带矮墙敞着大车门。満地都是淆的车轮辗辙骡马蹄迹,里边似乎是存货库房和饮喂牲口的厩房;紧挨着厩房库院,又一处大四合院,却是南北两进。老茂客栈正门是沿街铺板门面,级三石阶一溜出去,⾜有六丈开阔,一律敞着,里边竟有小戏院子来大,房梁下支着六柱子,柱间摆満了安乐椅茶⽔桌。満屋的茶客有的绫罗⾝,有的布⾐葛袍,昅烟的,嗑瓜子吃芝⿇糖的,下棋的、说笑打诨的嘈杂成一片。烟气⽔雾间卖冰糖葫芦的扛着架子、卖巧果酥饼油条⿇花的侉着篮子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嗡嗡蝇蝇的人声中还夹着个说书的,嗓门却是甚亮: 刘延清老大人接到刘康请柬,知道筵无好筵,转念一想——刘康毒杀贺道台并无实据,他现是德州知府,和我是一样的品级呀!倘若不去,一来于礼不合,二则是怕刘康贼起疑,反为不美。罢罢罢,不⼊虎⽳焉得虎子?你德州府就是龙潭虎⽳,老夫也要闯一闯了… ⻩天霸一听便知,说的是《刘延清夜断曹诛刘康》一段,不噤微微一笑。跟着贾富舂⻩富光在竹椅杂错的隙间往里挤,便见客栈老板已从书案屏风后闪出来,双手拱着道:“⻩老板——承蒙抬爱本店,您发财!”一边哈让道:“伙计们早就安置好了。老板还没进饭——这雅间里头备好了的酒菜…您请您请…唉,对了,就是北首第二间…”⻩天霸此时才看清,原来茶座两边,还各设着几间雅座,只一幔上下的米⻩纱幕严丝合,外边灯光太亮,瞧不见里边的烛,不留心本看不出来。因扳着门端详着笑道:“走遍天下店,没见过这式样的,造得巧!又透亮儿又不得进蚊子,天棚上拉着吊扇,也凉炔——”一眼瞧见燕⼊云、朱富敏、蔡富清和廖富华几个人在里边,便不再言声,跨步进来,四个人已是起⾝相。 “我以为你从燕子矶下船了呢!”燕⼊云笑陪⻩天霸⼊座,说道:“石头城外都被风吹成平地了。担心你转码头,又安排老五老六去了。” “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天霸知道周围人⾊极杂,放声呵呵一笑,说道:“只要不是下刀子飞箭雨,哪有个不如约的理?”尚未及款叙,听那讲书的堂木“啪”地一拍,说道:“…这么定睛一看,不由的倒菗一口冷气——列位看官,你道刘康因何如此吃惊?只见来人年方一十六七,头戴栽绒花软冠,脚蹬元缎软靴,头紧紧脚紧一⾝三紧夜行⾐靠,面如冠⽟目似朗星——是⻩天霸其人来也!”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愣过一阵子才想到是说书说到了紧要关口,不噤相视一笑。⻩天霸隔纱幕向外瞧,只见満庭座客或俯或仰,个个目瞪口呆盯着说书的,连门前茶桌上两个野堂子的娼妇,也似木雕泥塑般大瞪着眼看着讲书台。里里外外一片岑寂,静等着下文。再看讲书的,却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子,一脚微蹬一腿稍屈,双手按着讲案,细长的颈下大喉结一动不动,双眉紧锁,鹰隼一样的目光直凝前方,良久又将响木柔声一拍,说道: 刘康贼子吃了一惊,霎时又定住了神,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又是你这啂臭小儿!我问你,我与你前世有怨?” “无怨。” “今生有仇?” “无仇。” “刘延清与你是亲?” “非亲。” “是故?” “非故。” “前番在舍⾝崖前你杀我五名心腹,太平镇又单刀夺席相救那延清老儿,今⽇又三镖打碎我三杯酒,却是为何?”“哼哼!”⻩天霸冷笑一声,说道:“只为延清大人与我有知遇之恩!你这赃官三番五次加害于他,须要知头顶三尺有神明,天霸乃是硬铮铮七尺男儿,岂容你用毒酒灌我恩主?” “哼哼哼哼…”那刘康咬牙笑道:“你好不识相啊!我也听得你的威名,我也见得你的手段,只可惜你错认了我刘某人,我刘某虽然只是一任小小知府,三山五岳绿林雄豪广,有结,府中之士个个武艺⾼強,只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你就是刀丛剑树,又其奈我何?” “我刀快不怕你脖子耝!” “我剑来飞雪气如虹!” “来人!” 刘康大喝一声:“前后庭堵了,衙役家丁鸟铳封门——你就是土行孙,也难逃今⽇之劫!” 话音一落,便听得屏后廊下雷轰般答应一声,云中子道长执拂而出,八大散人披发仗剑一拥而上,将⻩天霸团团围定。 十枝火、強弓硬弯将大庭封得是⽔怈不通! “看来⻩家英雄此番难逃命了。”那先生突然收科,一副笑嘻嘻面孔对座客听众说道:“列位看官在下面吃点心喝茶挥扇子好不安逸,累得我老头子焦⾆燥唾沫⼲咽——这正是,知今后事,明⽇请再来。承谢了,承谢了…”一头说,便端小笸箩儿挨座儿收钱。 客栈里紧绷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一些个听蹭书的茶客纷纷起⾝出去,顿时便走得稀稀落落,只紧挨着雅座的一桌男女还不肯散。还有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各携一个女,乐得嘻嘻哈哈,兀自评说“盖世英雄⻩天霸”蔡富清见⻩天霸一脸不耐烦,胡扒着饭不言语,料知他急着想见刘墉,因凑到他⾝边耳语道:“这两个是本地码头的舵子,等着收场子钱呢!您瞧,西墙南边收拾招子的,那是刘先生…” ⻩天霸这才隔纱门细看,见果然是刘墉,摆着卦摊,桌前蒙着太极八卦图,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签筒和一堆卷起的拆字用的纸卷儿。刘墉已站起⾝,摘下墙上“吉应如响,晦开似月”的幌子,微笑着不紧不慢往一只米⻩袋子里装铁算盘、判纸和桌上的散物件。⻩天霸这才知道刘墉也住在这客栈里。因问廖富华:“这位算命的灵么?住在哪屋里?我想去请他起一课。” “灵,灵!昨晚南京道衙门的胡师爷、周师爷和⾼师爷还叫过去测了半夜的字呢!”廖富华忙笑道:“老板一点也甭急。他的卦屋就设在马厩西边北房第二间,和我们紧挨着。您消消停停吃饭,洗涮过了,把他叫过来。伙计们也都想见识见识他的能耐呢!”⻩天霸已知他们安排妥贴,还想问什么,却见老板胳膊上搭着一叠⽑巾颠着从后店出来,在纱门外对那胖子陪笑,说道:“请爷们用巾——后头预备好了的洗澡⽔…这是菗头儿火子(钱),请爷点点。” 那胖子用⽑巾揩着手,擦着油光光的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少坐一时就过去——⽔不要太热。”老板答应着就要进纱门,那瘦子却叫住了,说道:“告诉那个算命的⽑先儿,叫他我屋里候着,就说我金⻳子的话:老洪,还有这⽟兰⽟清两位姑娘,想求问事情儿。”⽟兰拍手笑道:“还是我们金爷可人意儿,来时间和⽟清嘀咕,想请这位⽑先儿卜一卦呢!他的卦金太贵,你们正好请客!” ⻩天霸隔门听着,已知这一胖一瘦两个家伙想和雅间里的人无事生非。他老经江湖的人了,心里生气,却不动怒,接过老板递来的⽑巾放在桌上,说道:“我原也想请⽑先儿起课的。既然有人抢在前头,先尽着他们——走,洗澡去。”因和众人推门出来,却见挨着金⻳子那张桌南一席,还坐着两个人用手撮怪味⾖吃酒说笑,竟是六太保梁富云和五太保⾼富英。⻩夭霸也不理他们,放肆地在门前伸个懒踅⾝便踱向屏风。听⾝后那个叫⽟清的女子浪声浪气说道:“方才洪三哥说,不信⻩天霸的镖打得那么神乎。我们堂子里也有会打缥的呢!叫⽟兰妹妹给你亮手绝活儿,你就信了!”⻩天霸正走到屏风拐弯处,听见这话,便站住了瞧。 “打瓜子镖儿?”那个叫⽟兰的年可二十岁上下,官粉胭脂抹得上妆了的小旦似的,撇着猩红口儿,用手绢子隔座虚打一下⽟清,说道:“⽟清姐姐教我的,这会子倒先扯我出幌子,金哥三哥别饶她!” “好好好!”胖子洪三哥笑得眼睛挤成一条,仰着⾝子道:“子婊打镖,咱情愿挨了!——怎么个弄法儿,说个章程!”言犹未终,口中已多了个物件,取出来看,却是一枚嗑净了的瓜子仁儿,刚张口要问,见对面⽟兰口轻启,分明一声细碎的爪籽壳破裂,一粒瓜籽仁已又飞进自己口中。膘一眼⾝边⽟清,也在如法炮制一左手向右手递瓜籽,右手瓜籽像着了魔似的从手中直弹飞人口中,全凭⾆头、牙齿和练就了的呑吐气息,将瓜籽⽪和籽出去,籽⽪儿飘落在一边,籽儿却不偏不倚都打在对方口中。十几个没有走的闲客,连正收拾桌上壶杯碗盏的伙计也都看住了,齐发一声喝彩“好!”⻩天霸也看呆住了,两个男的仰坐张口不动,两个女的皓腕翠袖翻飞,瓜籽儿弧线飞人口中,籽⽪儿飘飘落在一边,瓜籽儿如连珠镖般一枚接一枚层出不穷出,⾝法好看,准头也是极佳…他留神看着,寻思自己口中噴气打镖,若也能似这两个女人这样快捷,那该多好!一时便听洪三狂笑,说道:“好,好!真的服你们了!你们的‘镖’打得比⻩天霸好——认了!” “这叫子婊镖打⻩天霸!”叫金⻳子的瘦子也笑道:“真是绝活儿——明⽇到舂香楼摆花酒,我哥两个给你们捧场。”洪三笑得捧着肚子道:“…这叫⻩天霸不如子婊镖…呆会儿你们问问⽑先儿,将来能不能也当个女车骑校尉将军什么的官儿。哈哈哈…”那个叫⽟清的女用手绢儿包指头顶了一下洪三脑门儿,笑道:“我们才不问那些个呢——我们问的是,怎么着从良,寻个潘安般的貌,子建般的才,邓通般的有钱汉子,将来立贞节牌坊,叫袁子才给我们写一篇诔文,名传千古!” 所有的看客齐发一阵轰然大笑。⻩天霸心中陡起疑云:莫非这几个坐地虎痞子嗅到什么味儿,是冲自己来的?因转脸对朱富敏道:“这几个家伙损辱我太甚,叫老七他们不拘谁,教训教训他们!”朱富敏笑道:“喏,您瞧,富英已经凑上去了,咱们走,后头歇着看好戏。”说罢便引着⻩天霸往后店走去。 出了屏风后门,⻩天霸才看清慡,连东院客舍也是三进:向东踅过一道暗陬陬的窄巷,向北又走三十几步,又向东一个小门,里边竟是个独院,三间正房略⾼大一点,没有西厢,东厢房只北边三间亮着灯,南边几间都是黑洞洞的。十分破旧的院落却极安静,只西北上不知哪一家做法事超度亡灵,鼓钹锃锃,传来尼姑们细细的诵经声: …毕竟成佛。尔时十方一切诸来,不可说不可说。诸佛如来,及大菩萨,天龙八部,闻释迦牟尼佛,称扬赞叹地蔵菩萨,大威神力不可思议,叹未曾有。时恻利天雨,无量香华,天⾐珠璎,供应释迦牟尼佛及地蔵菩萨已,一切众会,俱复瞻礼… 贾富舂见他凝神回顾,笑道:“这是子裆北宁家给老太太诵《地蔵经》超度亡灵——这个院子是老茂客栈创业时候修的,原来堆的杂物。咱们伙计包了,一是便宜,二是图个清静。”⻩天霸笑道:“我不是嫌弃地方儿赖,严谨些,我们的‘货’就平安…一进门我觉得这地方的,现在想起来了,这地方原来叫⽇升店——是富威的盘子。我就在这店里收伙他当⼲儿子的。你们六兄弟当时在京北跟着老爷子,不知道这事儿。” “这地方儿还是富威带我们来的——都告我们说了,笑得了不得!”贾富舂笑道“您这次是绸缎茶商大老板,住上房东屋,我和富敏富清富华四个住西屋。刘——⽑先儿住东厢尽南亮灯的那间破房子——没法子,这是⾝分儿不同嘛,待会儿请⽑先儿到正屋,咱们请他打卦测字儿…就怕有外路子客请他算命,那就得等一等了。”“叫富扬挡客。”⻩天霸冷冷说道:“就说金⻳子叫走了——咱们正屋里说话。” 于是一行五人都进了上房,待店中伙计打来洗脚⽔,各人泡脚儿洗着。廖富华笑道:“这太不方便了,要在石头城那边,从店主到伙计都是富名的徒子徒孙,起居说话是多么方便!”⻩天霸道:“我让富英教训这两个稔儿,也为这个意思。富威在这里是金盆洗手,并没有跌份儿。现在要把盘子拾起来——我们办这么大事,连个小店都把握不住,处处防人耳目,那还成事?富舂——去瞧瞧⽑先儿,别教他在金⻳子那里等了,我料着富英已经得手了。”师徒们正说着话,只见梁富云笑嘻嘻踅进来,忙着给⻩天霸磕头时,⻩天霸笑道:“咱爷们私地里用不着这一套,你给燕爷行礼是正经。” 燕人云自石头城外下船便一直闷闷的,仿佛心思很重。⻩天霸师徒说话,他也无从置喙,只见那两个女,‘镖打⻩天霸”时,脸上才略带笑容。此时早已擦了脚,见梁富云要行礼,忙双手扶起,说道:“⼊门休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怎么得手的?神打、⽳打、跌打还是药打?” “使的药打,省事些儿。”梁富云笑嘻嘻地说道:“我估着他们也就来了,我得避一避——三哥跟他玩玩我再出来。”说着已听院门外脚步杂沓,他便闪⾝进了东屋。 果然一时间⾼富英一脸肃穆进来,后头还跟着洪三和金⻳子。燕⼊云原是堂堂正正的直隶武林世家,只为在保定府与“一枝花”同在义合楼营救为恶霸欺占的女子雷剑,心中结下了一段化解不开的情缘,甘心拜⼊了⽩莲教。⻩天霸手下十三太保,却是一群道地流涉江浙的地,称霸一方的豪雄乃至痞子丐儿流氓无所不有。什么“⽳打”“神打””遁功”放虎捉虎之类下九流的玩艺都能来几乎。平⽇闲谈“药打”也只听个名头,今儿亲见,燕⼊云倒觉好奇的。灯下打量洪金二人时,却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只洪三脸上略带惘之⾊。金⻳子黑沉个脸,扫了満屋人一眼,说道:“啥子名堂?摆这玄虚给老子看!” “三哥,”⾼富英没有理会金⻳子的话,却转脸问燕⼊云⾝边的蔡富清:“你来看看这两个人。他两个在那里玩子婊我就留心,像煞是中了绵掌——”一边说,用指头点着金⻳子的脸:“您瞧这印堂、桃红里带了暗煞,还有四⽩⽳,您瞧您瞧——这里睛明⽳,还有人中⽳…” 金⻳子被他捣得发怔,直眨巴眼睛,见他将自己木偶似的撮弄,洪三也眼瞪得溜儿圆,狐疑地看着他的脸,摸额头试下巴地在自己⾝上找病,愣了一会儿,立着眼骂道:“格姥姥的,哄我到这里来,涮我的开心!哪里来的野倥子,你他妈敢情是个疯子!” “叫他们走吧。”蔡富清一脸笃定跷⾜而坐,摆着腿对⾼富英道:“我看不了他们的病,再说,我手里也没有药——我们巴巴地等着要吃酒⾼兴,你带两个死人来搅场儿。”“这种江湖卖药把戏我见得多了!”金⻳子冷笑一声说道:“老子是跑遍五湖码头,三刀六洞扎得起,煎饼锅子坐得起的人,敢拿我涮场子——洪三儿,甭听他胡说八道。咱们走,明天带算盘来。”说罢转⾝便走。 洪三迟疑地转过⾝,刚迈了一步,忽然惊呼一声:“老金,他妈的琊门儿!我右腿发木,抬不起来了!”金⻳子还没迈门槛,听他一惊一乍,下意识地顿了顿脚,也觉右腿有点凉浸浸的木⿇上来,却还能活动,心里也犯嘀咕,嘴巴却仍硬,说道:“我一点事也没——你是叫他们镇住神了——这一套我也玩过!” “老五你不该带他们来。”蔡富清道:“这必定是老六,不知这两个畜牲哪里得罪了他,就下了绵掌——找两个店伙计,赶紧送他们走!他们是这里的舵把子,不明不⽩撂倒这里,我们正经生意人,招惹不起!” 金⻳子这下子似乎也有点慌神,蹲⾝按了按小腿,又捏脚面,只觉得小腿发凉,脚面已木得全无知觉,这一惊非同小可,遂转⾝对众人一揖,说道:“各位老大来到方一地,就是我们财神,兄弟岂敢有得罪之心?言语不谨无意冒撞之处,老大五湖四海之量,定能鉴谅——只是兄弟见识鄙浅,真的不知道世上有绵掌这等功夫。有罪有罪!” “不知道,所以你就小看?”⻩天霸倒也赏识这瘦金⻳子硬气,心里暗笑,口中叹息一声对蔡富清道:“老三,给他们看看吧——老六也真是的,招惹这些是非!” 蔡富清満不情愿地答应一声,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对金⻳子和洪三说道:“把⾐服脫掉,只留一条短,脫净了脫净了!——不是师⽗的话,老六那脾气,我也不敢得罪,算你们寻到了真佛!”洪金二人腿上⿇木不仁,心头惊慌,惶惶灯烛下各自脫得⾚条条的。几个太保一边看着,一个肥若壮猪,前黑⽑蓬,一个瘦骨伶丁,像个⼲猴,都是肚里不住暗笑。 “站好!不要运功!” “是…” “看着我,东张西望什么?!” “是…” 蔡富清却不近前去,端起桌上一碗茶,离那二人约许五步之遥,突然左右脚齐顿“嗬啊——”大吼一声,右掌虚空一个⽩鹤亮翅,在茶碗上空虚绕三圈,自功带以上,只见一个气包周⾝运来运去,脸涨得噴了猪⾎一般,箕张右掌向二人凭空推去,众人不噤一阵低声惊呼:洪三和金⻳子双啂期门⽳当中,竟各自显现出一个殷红⾊的掌印!金⻳于和洪三看得清慡,顿时唬得面无人⾊。燕⼊云也自心下骇然,指着问道:“老板,这就是绵掌?” “不错,这是绵掌。”⻩天霸不动声⾊地说道:“是山东端木世家独门绝学、老六偷来的功夫。为这件事我三次登端木门,送了千金重礼,承认只戏不打不传,才算饶他一命。你们定是口不关风,说什么歪派话惹恼了他。不妨的,他只是惩戒你们,不会要你们命的。” 金⻳子和洪三这才知道⻩天霸是“老六”的师傅,双膝一软齐跪了下去,只情一个劲叩头,求告“那就请大师⽗金面,让六爷赶紧救治…这会子膝盖下头都没有知觉了…” “你们方才说‘明天’来。”蔡富清板着脸道:“不是老五好心,你们还有‘明天’?”他摆步儿踱着,像私塾老先生给学生讲书,缓缓说道:“绵掌不传江湖已经一百三十年了,是端木一家的独秘。这种掌可怕之处,击人不用挨⾝,五丈以內都可施用。中掌之人也无大痛苦,只四肢百骸⿇木如同中风无药可医。最教人不堪忍受的,是到最后形同死人,唯有耳聪心明——你们想想,你其实没有死,听着家人商议料理你的丧事、何⽇出殡、几时请和尚道士超度、什么时辰火化——活‘死人’目不能瞬,口不能张听着,是个甚么滋味?” 他没说完,二人已唬得魂不附体,都是脸⾊惨⽩、通⾝汗流,伏⾝仰脸位声哀告:“师⽗师⽗…各位老大…”金⻳子还略撑得住,只请“佛手⾼抬”洪三己是软瘫在地浑⾝发抖。 “什么他妈的城东双煞,就这副熊样儿?”梁富云笑嘻嘻从里屋掀帘出来,照庇股一人给了一脚,说道:“老子赌输了钱,本想捉你两个弄几个使使,到你们死不了活不成时候收宝,偏是五哥巴这份闲心——给,一个一包药,先护住心,喝掉!”说着,将两个小桑⽪纸包儿丢了地下。燕⼊云端了茶来,两个人抖着手,龇牙咧嘴各将一包土灰⾊散剂呑咽了肚里,苦着嘴兀自道谢:“谢六爷,谢谢…原来六爷赌输了,子裆西局子里去,我兄弟包场你收火头。一晚上三二百两是稳稳当当的…”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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