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1209 
上一章   24 龌龊吏献宠攀冰山 愚国舅纵淫众乐园    下一章 ( → )
  众乐园离着舂香楼大约也就里许来地。驾桥虽然不是维扬最繁华的所在,但因地近瓜洲渡,码头林立,商贾云集,一街两行三十六行俱全,衙上人烟凑辐,⽔巷橹船相衔,也实甚热闹。三乘官轿打前,后边跟着两个骡车,坐満了粉头歌女,嘻嘻哈哈招摇过市径奔戏园,所过之处,市人侧⾝避道侧目而视,车轿过去一片啐声。⾼恒是听不见,裴靳二人是听惯了,都没有计较。一时来到园门口,⾼恒下轿看时,却和‮京北‬戏园格式儿相去不远,一道广亮门两边都开着店铺,全都是卖点心小吃瓜子糖果扇子茶具之类物件,供戏客随意方便的。座地半亩方圆,也不甚⾼大,却是装裹丹垩一新。门旁两副楹联,都是一笔端凝楷书:

  大千世界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赡部。

  十万舂华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醉昆仑。

  细看落款,却是袁枚所书朱竹姹的成联。⾼恒‮头摇‬咂⾆赞道:“字也好,难得这句子也是⻩绢幼妇,两个人我都要见一见。”

  “是!”裴兴仁答应着跟在⾼恒⾝后进园子,肚里不噤暗笑着,口中道:“卑职尽力去找他们。”此时,已有两个男的,后边跟着一位女娘出来,忙抢前一步介绍:“这位就是⾼大司徒兼盐政巡按使⾼老爷——这位是双庆部老板魏长生,这位是扬州百乐商馆司堂的包永強先生…”

  ⾼恒看这位和庄亲王相与得来的戏子,个头比自己还略矮些。枣核儿脑袋两头尖,一脸细⽩⿇子,鹰钩鼻子疙瘩眉,剃得光不溜儿的下巴,稀落的头发总到一处也只筷子耝细一辫子,往少说也有四十多岁。若不是亲耳听裴兴仁当面介绍,无论如何也和《牡丹亭》里的柳梦梅联想不到一处。那包永強却是开气袍子黑缎马褂,剑眉虎目一派英武之气,并排和魏长生向⾼恒行礼,口中说道:“草下细民仰慕大人风采已久,只因位分悬殊,不敢造次登访。只好请我们老公祖和镇台爷先容一步,⾼大人不见笑,就是我的体面了——薛大娘子,快见过⾼爷!”

  “⾼爷万福!”跟在包永強⾝后那位女子流眄一盼,盈盈蹲下⾝子。

  ⾼恒的眼顿时一亮。只见薛⽩穿一件枣花碧罗紧袖衫,浅红吴绫下微露紫绢合履,天⾜娇小玲珑,围⽟⽩绣带下垂于膝。天生两弯俏眉,中间微微蹙起,略呈八字形向鬓边舒展淡去,腻脂样的鼻翅微翘,羊脂⽟般的脸盘上一双秋⽔含情目,偶一顾盼,正和⾼恒直勾勾的目光相遇,又羞涩地低垂下来。⾼恒但觉心头一热一拱,怔怔的,竟忘了说话。听得戏园子里调弦弄筝声,他才回过神来,笑谓包永強:“这是洛神下凡,出⽔的芙蓉,美自天然的象牙人儿嘛!比棠——”他想说“棠儿当年”话到口边打住“比海棠花儿还要清俊丽呢——是不是呀,薛⽩娘子?”

  裴兴仁和靳文魁不噤相视一笑,包永強却冲葛氏一笑,葛氏啐了一口,红着脸对几个歌伎努嘴儿笑。薛⽩娘子轻启樱,莺燕喃呢回道:“这是爷的错爱,奴奴小四十的人了,哪里能比什么花儿…奴奴其实戏唱得不好,不及长生远了。”

  “好好!”⾼恒见她娇笑巧天然媚妩,早已酥倒了半边,上前一把扶了手,一把抚着她一头光可鉴人的秀发,手指儿甚不安分地捏弄着她手心,说道:“你不说,我以为你二十岁不到呢!今晚瞧你们二位的,唱得中了爷的意,教你随班子驾侍候,唱红了天下!”薛⽩娘子轻轻夺开了手,飞个媚眼抿嘴儿笑道:“那我就先谢爷的抬举了——我们到后头上妆,爷请前面安坐…”窈窈窕窕和魏长生去了,回眸又向⾼恒一笑,于是⾼恒魂儿差点被她牵了去。

  这里三人才进园子。⾼恒看时,园子里分着楼上楼下两层,楼上马鞍型观台,分着十二间官座,中间都用屏风隔开,隐隐约约已坐了些人。楼下地面广,支着一木柱,柱间摆着十几张八仙桌,三排溜儿向戏台,一桌可容六人,或侧⾝或正面都能看戏,桌上摆満了月饼点心梨葡萄香蕉苹果并茶⽔瓜子,已是坐満了男男女女,见他们三人进来,板凳桌椅一片声响,众人都站起了⾝。

  “坐下坐下,随意坐!”裴兴仁満面笑容,双手张着向下按按“这又不是在我的签押房点卯。戏园子一进,世法平等都是看戏人嘛!”便引⾼恒上楼,一边走,笑着解释:“这是扬州阖城的官员和他们的眷属,一为看戏,二者也得瞻仰大人的风采。大人请这边——左边官座厢里,葛氏带舂香楼姊妹们坐右边第三厢——把纱幕放下来,我和老靳在大人右边官座,隔屏风也能说话的。”说着随⾼恒进来。⾼恒因见还有两个年轻女人,愣了一下问道:“这是…”

  跟在裴兴仁⾝旁的靳文魁忙笑着解说:“左边这位叫阿红,是兴仁的小星;这是我的如夫人,叫云碧——这是国舅大人,你们怎么愣着?”阿红和云碧也都在打量⾼恒,听说话忙起⾝蹲福儿道:“给爷请安!”⾼恒笑着点头,问道:“两位夫人怎么没来?”

  “裴知府太太病內不爱看戏,都没来。”靳文魁道“这两个原来也是唱昆曲儿的,筝琴笙萧都能来一下,点几折戏,看完了陪大人玩玩。公余嘛,您也得疏散疏散是吧?”⾼恒盯着两个女子看,阿红韶颜皓齿形容袅娜,云碧玲珑纤秀态度风,比着薛⽩娘子也不差什么,不噤眉开眼笑,说道:“吴越颜⾊倾天下,果真半点啾唧唧跳踉而来,半点也不怕他,跳踉着越越近…

  “张真人又诵內庭⻩经,又念《道德经》,见毫无效应,慌了神,大叫一声‘这鬼厉害!’弃剑夺门逃跑,一个筋斗摔倒碰在泰山石上,竟晕了过去,醒了吓得一病几天不起。嘴里只是喃喃一句话‘怪事怪事…这鬼厉害…’我去看望,他还是那副模样,请神医叶天士亲自给他诊脉,吃了剂药也就好了。”

  龙虎山敕封真人被鬼吓病,狼狈弃剑逃跑,⾼恒不噤大笑,说道:“这鬼是人装的,当然厉害!——这是他的尴尬事,你怎么知道的?”“是拙荆得病,请叶天士来看,当笑话儿说的。”裴兴仁道:“一服药就治好了张真人,张真人要谢他银子,叫他不要声言。叶天士不要银子,说‘成全我个名声儿——明儿中午我在虹桥下船上吃酒,你坐轿到桥边就下来,说“天医星在下头船上,坐轿过去不恭”——一句话就算酬谢我了’——现在扬州府无人不知,叶天士是‘天医星’下凡,看病的人整⽇围破门呢!”

  “不错。”靳文魁笑道“他原就是名医,现在两江、两淮、湖广甚至广东直隶赶来看病的都赁房住着等,叫他‘天医星’,原来內里还有这个名堂!”⾼恒笑了一阵,说道:“‘名’这东西真好!当官的要当名臣,文人要当名士,‮子婊‬要当名媛,医生要当名医。都一样的攒刺,头削得竹签子似的往里钻!——叶天士!是不是本名叶逢舂的?我见尹继善给皇后荐医,里头有他的名字,果真有些实学么?”

  裴兴仁道:“他原就是本地名医,不过不是世医,本领再大也上不了台面。这一番是名扬四海了。他治痘疹有绝技,我的二儿子眼见没指望了,他说,只要能撬开嘴灌得进药就能治好,真的是药到病除!”⾼恒心里一动:他的三公子四公子都还没出痘——因道:“驾缙绅名单里把他列进去。告诉他,预备着随驾到‮京北‬。这件事你们记着。”

  “是!”裴兴仁忙道“原也就列的有他的。这个人爱喝酒,昅阿芙蓉膏。鸦片噤卖,八爷给他弄些,他准⾼⾼兴兴听您的。”⾼恒笑道:“可见人无完人。这个容易,我寻老庄亲王给他弄几十斤就是了。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名医呢!”

  靳文魁笑道:“人长得跟我差不多好看。”话没说完,几个人都已噴茶大笑。靳文魁道:“不信你们一见就明⽩了。心地也很良善的——去年给一个人看病,他说‘你没有病,是饿的了。我帮你治治这个穷病,算我给医死的人作功德’——你们猜怎么着?”众人竖耳听他说道:“——他叫那人回去,地里房前房后都种橄榄。”

  “种橄榄…”⾼恒沉昑道:“这能发财?”

  “待橄榄苗出,”靳文魁笑道“他每给人开方子,都要加上‘药引,橄榄苗一株’。这家子卖了地里的又卖房前屋后的,越卖越少,越少越贵,四个多月时辰就赚了三千多两银子!弄得扬州花房铲了花赶种橄榄,他的药引子却又换了。”

  正说得热闹,台上鼓板铮然响起,笙萧齐鸣,包永強一头热汗进来,向众人请安,又团团一揖,笑道:“请爷们点戏。是唱全出,还是看折子,小人好教魏老板预备。”⾼恒看了看台上正演着的《五福闹堂》加官戏,点了《诘病》《道砚》《魂游》《幽媾》四折,将戏单递给靳文魁,说道:“我看十七、十八、二十七、二十八这四出也就不短了。你们想多看,就再点。”裴靳二人哪里肯?都道:“这就好,卑职们没说的!”云碧却道:“加上《闻喜》《圆驾》,六折的好,祝国舅爷六六大顺嘛!”阿红更施出手段,双手晃着⾼恒,娇声儿道:“云碧姐姐说的是——《圆驾》两出,大团圆大喜结局儿,我们玩牌儿兴头也⾼些…”

  “好,两个佳人说了,咱们照办!”⾼恒⾼兴得脸上放光,对包永強道:“告诉薛⽩娘子和魏老板,使出他们看家本领,教爷们开开眼开开心!”包永強一叠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靳裴二人莞尔一笑起⾝,到隔壁宮座正襟危坐,静待正戏开场。

  帽子戏完,略一静场,鼓板笙萧悠然而起,一位老道姑手持拂尘,⾝穿青格子妙常⾐轻盈飘然出台,发髻上蒙青纱“呀…”地低叹一声唱道:

  人间嫁娶苦奔忙,只为。问天天从来不具人⾝相,只得来道扮男妆,屈指儿有四旬以上,当人生梦一场!

  这几声唱,苍凉里带着无可奈何的自嘲,又有几分玩世不恭,把握得不到火候,不是唱悲切了就是唱得油滑了。老旦戏是最不讨人好儿的,⾼恒竟情不自噤喝一声彩“好!”満座客人见他喝彩,也一齐鼓掌叫好儿。老旦毫不为之所动,摇拂尘又来四句集唐:

  紫府空歌碧落寒,竹石如山不敢安。

  长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处便开看。

  众人又是哄然叫妙。阿红剥了香蕉递给⾼恒,右边的云碧却递上福橘瓣儿,笑道:“橘子略带酸味,吃过香蕉就不好用了。爷请先用福橘——”轻舒纤腕,竟亲手将橘瓣儿塞了⾼恒嘴里,又对⾼恒耳语:“爷还没看出来?这位石道姑是魏老板扮的——生旦净丑他都来得的!”

  “真的?”⾼恒这才留意细看,果然是魏长生。此刻妆束了半老佳人,眉目清秀风致宛然,口街道⽩一丝不慡,虽然冗长,只说得滑稽风趣,逗得人们一阵阵笑。哪里寻得出方才初见时那副獐头鼠目的模样?⾼恒不噤一笑,吃了橘子又吃香蕉,两个女人紧挨坐着时时耳语,吹气若兰跟他评戏,引得⾼恒意马心猿收不住缰,也剥橘子分给两人,庒低了嗓门儿问:”他说的‘瞧了他那驴骡犊特,教俺好一回惊惶’是甚么意思?”

  阿红云碧腾地红了脸,低头嗑瓜子儿不言声,好半晌,云碧才道:“爷回去问问夫人,我们怎么能…”话未说完,觉得⾼恒的脚已经在桌下试探着寻摸过来,略躲了躲,也便由他轻轻蹭磨。阿红也觉⾼恒的脚不安分,她却不躲,反而两只腿轻轻夹住,只嫣然一笑,说道:“爷没听石道姑说的‘那时节俺口不说…俺这件东西,只许你徘徊瞻眺,怎许你适口充肠?’”两个女子民出⾝,都是偷汉子的积年老手,⾼恒又是风月场上老手,递句儿说风话弄小意儿‮情调‬,隔壁的靳文魁和裴兴仁心照不宣,各自充耳不闻“⼊神”看戏。

  忽然戏台上鼓板皆停,筝萧幽幽袅袅绕梁,⾼恒一凝神,薛⽩扮着杜丽娘纤纤弱步扶着丫头出场,婷婷如杨柳临池,盈步似风送荷萍,舂香丫头唱了几句,杜丽娘婉约低回、莺语道⽩“舂香啊,我楚楚精神、叶叶⾝,能噤多病逡巡?…你叫我怎生不想啊…”接着唱道:

  贪他半晌痴,赚了多情泥。待不思量,怎不思量得?就里暗消肌,怕人知…舂心怎的支?心儿悔,悔当初一觉留舂睡…”

  真个声若柔丝,翩若惊鸿,只向楼上目含秋⽔幽然一瞥,旋即挽首低回叹息,⾼恒醉了似的,离离望着薛⽩,已是魂魄俱不在⾝,阿红撇嘴儿笑道:“天下男人贵都一样,见一个爱一个…”云碧推推⾼恒,笑道:“爷醒一醒儿,看晕过去了!——贪多嚼不烂呢…”

  “啊?啊——”⾼恒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两个女子,也都是娇花明容光照人,权着两只脚紧贴着她们的腿,嬉笑道:“有你们两个在,昏天黑地是有的,晕不过去。”又让二人凑近了,小声道:“今晚咱们打雀儿打个通宵,叫上薛⽩一道儿,你们瞧我的,看我嚼烂嚼不烂!”阿红笑啐着在他间推了一把。云碧说声:“你也不是正经人——”在他额上指尖顶了一下。三人各怀心思接着看戏。

  不到半个时辰,六出折子戏已经唱毕。楼上楼下看客桌椅板凳响,台上戏子齐唱《南双声子》:

  姻缘诧,姻缘诧,人梦⻩泉下。福分大,福分大,周堂內是这朝门下。齐见驾,齐见驾。真喜恰,真喜恰。领间诰制,去司销假!

  魏长生和薛⽩长舒⽔袖翩翩起舞,満台翠摇红影间双双裣衽谢幕。満场一片鼓掌喝彩声里,裴兴仁靳文魁先过来说话,魏长生和薛⽩也过来厮见,葛氏带着几个歌伎也凑了进来议论戏文,把个官座包厢挤得満満的。七嘴八⾆有说戏演得好的,有奉⾼恒“懂戏”的,好不热闹红火。

  “八爷今⽇玩得⾼兴。”裴兴仁见人多,站着说话不便,眼见园子里人已散尽,笑着对包永強道:“你戏台子后边还有两通间雅室,专门待客的。姨太太们要陪⾼司官牌,预备点夜宵点心什么的,好生侍候。帐一总儿在我那里开销。迟了你安排大人歇息。翰林院来了个编修,要见见;还有卜义老公儿那,说有客没来看戏、怕是不喜,我们也要去应酬一下。”⾼恒问道“翰林院谁来了?”“方才师爷跟我说的,叫窦光鼐。为图书征集的事来的,到南京路过这里。”裴兴仁道“这人有些痰气,纪公又很赏识他学问,不见见不好。”

  ⾼恒掏出怀表看了看,才刚未未申初牌时分,笑道:“忙什么,早着呢!就说给我回事儿,怕他什么?咱们下楼几圈,把你的公事说说,用了点心再走不妨的。”

  于是众人一齐下楼,径上后台。葛氏等众人等坐在戏箱上说闲话,看魏长生薛⽩和戏子们卸妆。包永強便带他们到雅室来。⾼恒看时,屋里舂凳桌椅俱全,东山墙大炕上还张着一幅杨妃出浴图,窗明几净十分安静幽雅,満意地点点头,说道:“这里比公廨、签押房僻静得多,看来你们是这里的常客了。”靳文魁对包永強道:“你先去,我们说会子话就走。待会儿把这八仙桌铺上毯子,取一副新象牙牌来。”包永強陪笑听着,连连称是退下。

  “你方才说甚么来着?”⾼恒坐了正中椅上,屏气啜了一口茶,用杯盖拨着碗里浮沫,似笑不笑问裴兴仁“扬州还会亏空,真是闻所未闻。我就知道客不是⽩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是财神,哪里知道这里头的琐碎烦难。”裴兴仁苦笑道:“扬州是百姓富官穷。掏实话讲,要单指那几个养廉银子,我们都得穷得卖子,老靳手下有几千人,能吃点空额;我呢?一靠打官司——也不敢冤了人,瞅准了不痛不庠的纠纷,又是富户的,拘了人证折腾着慢审。两家息讼能送点好处。结结实实打赢了官司的,谢我公道,我也敢笑纳一点。可扬州这地方过往官员有多少?来两江的、到福建的、江西的,甚至出差到安徽、山东、湖广的京官大老,哪个得罪得起?哪个不要应酬?不从库银里支借一点,⽇子过不下去呀!”靳文魁笑道:“我那里也是一样。比如说您⾼大人要视察我营务,兵士们⾐装太破烂的,得换新,营房得翻整,破战舰得赶紧修,不应酬成么?也在库里借银子呢!”

  ⾼恒手托下巴静听着,点头道:“这都是实话。库里有银子,官儿没钱办差,天下皆然。你们缺着多少?说说看。”

  “不敢狮子大张口”裴兴仁龇着⻩板牙一笑“八爷把扬州今年的盐税移给我们扬州征收,大约能得三十万。钱度银台来了,我们再要一点,亏空也就差不多补齐了。”说着,将一个削好的梨递过来。

  ⾼恒将梨放在盘子里,一个劲沉昑,撮着牙花子为难地说道:“盐税是国税,户部查了几次帐了,幸亏钱鬼子跟我情不坏,说了许多好话。刘统勋爷们在南京,一为驾,二为破‘一枝花’案子。前些⽇子南京有人来信,说刘统勋问金鉷,知不知道我和钱度运铜的事。我看这爷俩纯粹是吃了撑的,想揽尽天下的事!那是给老佛爷造铜佛,往圆明园里请的——我等着他们查!”他说得唾沫四溅,忽然觉得离了题,略一顿,心里突然泛上一个主意,极慡快地回答二人:“可以把扬州盐税给你们,瓜洲渡盐运司过往盐船,你们也可征一成,盐政收两成——这样,你们能征一百万!”

  一百万两!靳裴二人都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恒的心里也在疾速转着念头:他偷运铜想造铜器大捞一票,德州事发,眼见遮掩不住,先发制人上本谢罪,说明是为孝敬太后使用,刘统勋就是撞死在乾清门也告不赢他。但盐务亏空是明摆的事,而且也担心刘统勋追查从前贩铜的事,所以从盐税上设法。借去年“蠲免天下赋税”这个圣旨,免去官盐税,由盐商官卖私盐,除了填平亏空,还落到手四十多万银子。现在再一些地方征税,就把盐政帐目搞得浆糊一盆,恐怕把户部累死也查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真想跳起来闹一嗓子二簧。‮奋兴‬之后,⾼恒冷静下来说道:“你们不要惊诧。这一百万我不能说是给扬州填亏空的,那没有道理。这钱用来筹备驾的。至于你们怎么花用,要造个册子弥补平了,给我一百二十万的收据——要知道,我也有应酬亏空呀!”

  “是是是!好好好!”裴靳二人心里⾼兴得直跳,又佩服又感,连声答应。裴兴仁道:“这真帮了扬州府的大忙,扬州的老百姓也沾八爷的光儿了!”

  “你们够朋友,我当然讲义气——嗯?”⾼恒笑得脸上放光,瞟一眼隔壁,意味深长地冲二人点点头。二人自是心领神会,即便笑着起⾝告辞。⾼恒道:“忙什么,玩一会儿。吃过晚饭再去——窦光鼐这人我知道,才学是不坏,为人刻薄寡趣,和他一处没意思。现在准是夏正云陪着他,你们去迟点,不要吃酒,匆匆忙忙的,他还以为你们办差勤劳,心里喜呢!”

  二人一听都笑了。于是叫过包永強铺张牌桌。裴兴仁坐了⾼恒对面,包永強在⾼恒左边上首,右边靳文魁和包永強对面。薛⽩阿红葛氏云碧四个女子各坐一人⾝后,端茶嗑瓜子削果⽪,看牌兼管洗牌。包永強还要叫舂香楼的女孩们过来奏乐。⾼恒却道:“玩牌就是玩牌,她们再唱得好,比得上薛⽩娘子么——赏些银子,教回舂香院去——这里人尽够使的了。”

  四人因一边打牌一边说话,一两银子一注,输赢都作东道。不图银子,只讨个⾼兴。由窦光鼐又说起征集图书的事。⾼恒一边看牌,一边说道:“你们扬州有个叫马裕的,是个古董商是吧?献了一百九十五种书。金鉷原来奏折上说,他蔵书极多。皇上叫纪晓岚亲自出借据——⽩板,碰!——劝说把图书都借去,浙江还有鲍士昌、范懋柱、汪启淑三家,圣旨里都点了名的。在你境里,你们都要亲自登门拜望一下。劝他们——吃!吆!——献出图书。皇上只追查今版书——二饼我不要——善本古版只管献。这是皇上亲口给我的旨意。教他不要心有畏惧。就有违碍字句,古人说的,皇上绝不怪罪。孔子还说过——打吆——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发财——无也呢!不但无罚,还——尽来些西北风,出!——预备着赏他《古今图书集成》。书借用过了——二条不要——准定要完壁归还他的!”

  按清时官场规矩,提到“皇上”“今上”“圣主”须得拱手端言,听到纶旨,须得起立恭⾝。⾼恒如此说话,也不知是传旨还是闲嗑牙,旨意转述里还夹着二饼⽩板,听得裴靳二人一愣一愣“是——发财”“是——不吃北风”地闹起来、听得四个女人叽叽格格笑不可遏。包永強却脸上挂着笑容,只听不说话。

  一时几局下来,各自有输有赢。话题又扯到叶天士⾝上。⾼恒庄家,掷了骰子抹牌,一头说道:“皇后娘娘最贤德的,就是多病多灾,荐医的事不敢马虎,叶天上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弄个庸医去下虎狼药,谁也承当不起!”

  “要说这个人,原来也真是名不见经传。”靳文魁飞快地理着牌,笑道:“也就是个乡下走方郞中。偏是那一年扬州首宮⻩老爷子媳妇难产。半夜里,女人大出⾎孩子下不来,寻几家名医都不在家。无奈去敲——一饼!”

  “碰一饼。”包永強轻放下一对,又打一张道:“出二万。”靳文魁接着道“去敲叶天士的门,隔门喊他去给⻩家太太接生。叶天士睡得糊糊,一边答应,一边对老婆说:‘打盆凉⽔洗洗脸——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好啊要凑出清一⾊了!”随手打出一张六条。又道“本来是对两个人说的话,⻩家纲纪听成了一回事。赶紧跑回去回⻩老太太,说‘叶先儿说叫打盆凉⽔给太太洗洗脸,他随后就到!’”

  ⾼恒不噤哈哈大笑,问道:“真的给产妇洗脸了?”

  “大人孩子眼见保不住,一家子急得成一群热锅蚂蚁,这时刻谁敢不听医嘱?”靳文魁道:“红中!——于是赶紧井里拔来凉⽔。正是热天,产妇憋得浑⾝是汗,凉⽔猛的一,那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十二斤重的大胖小子——叶天士洗完脸赶到,一家子已经天喜地,张着彩灯,万响鞭炮响得开锅稀粥似的,老老少少几十口子出来他——⻩家虽说也有几个公子,太太正嫡膝下荒凉。他一进⻩家,満门都拿他当爷敬——就这么出了名,那年他才十七岁。”

  众人听他是这样发迹,想想都觉笑不可遏。靳文魁道:“说也奇,打那起,寻他看病的,看一个好一个,越发名声大了。他自己知道那是缘分,不是本领,悄悄发愤,什么《伤寒》《金匾》《本草》暗地攻读,参酌印证着给人治病,有疑难杂症奇怪病症的,甚至不收医药费——名声也有了,本事也学成了。上回太医院的贺东篱医正和他谈了三天,下来跟我说:‘这是真正命世奇才’——医生,我是不敢荐的。这种事,拿着小命闹着玩儿么?”

  “他既精小儿科、会治痘疹天花,这招鲜就吃遍天。”⾼恒笑道“皇后娘娘两胎阿哥都是天花上薨了,如今——”他庒低了嗓门儿“如今几个阿哥都还没出花儿。新封的一个睐主儿也怀了胎,托傅恒夫人找人算,傅恒夫人在‮京北‬给她找人,又写信给尹元长夫人托人,在南京算,寻了个⽑先儿拆字,出了个‘九’字问儿子。先生说九字极之数,是个男胎,似兄而不成兄,前面有兄长没有成人。又说孕妇不是正配,因为九字似‘元’而非‘元’,还说似凡而非凡,乃是不凡之子。还叫防着家人里人——”他更庒低了嗓门“防着小人使坏害这孩子——因为‘九’字加室字头为‘宄’,外奷內宄。宮里妒忌这种事多了,不是也说中了?”

  众人都停了牌,⼊神听他说。包永強是知底的,原还疑心‘⽑先儿’是刘墉,此时倒释了怀。薛⽩却道:“这先儿真神了——他没说能保住这孩子不能?”

  “继善夫人多精明的人,哪能不问呢?”⾼恒向薛⽩丢个眉眼笑道“⽑先儿说‘九’字是‘完’字底,一定能保全的。”他推倒了牌,对裴兴仁道:“你两个代我去访望一下叶天士,他不是爱菗阿芙蓉膏么?先弄几两给他。三天后叫他随我坐船一起金陵去。告诉他,金鉷那里查噤的鸦片堆着一库屋子,有他菗的。”又道:“你们该吃点东西,好去办正事儿了。”裴靳二人哪里肯再吃东西,都站起来躬⾝辞行,吩咐阿红云碧“好生伏侍”笑着去了。

  包永強见只剩下这四个男女,知道自己碍眼,听了这么多宮闱秘闻,也想早点回傍花后村述说回报易瑛。见天⾊暗下来,吩咐⾼烧绛蜡,多备果点,陪着⾼恒等人用了茶点,便笑着告辞:“码头盘帐,伙计店东容易闹生分,小的得先走一步了——爷下锚起帆到南京,我再设酒饯行。”⾼恒巴不得他这一辞,笑着起⾝,执手说道:“这里留几个学戏孩子伏侍就成了,生受你辛苦花钱。从今就是相识朋友,我来扬州找你。你去‮京北‬只管找我!”葛氏却有点厌这个⾊中饿鬼⾼恒,笑道:“你只管去。他们打牌,我带着孩子们在台后听招呼就是了。”

  ⾼恒的心思却不在打牌上,眼见屋里三个女人,薛⽩娘子云鬓半偏,笑晕娇羞;阿红眄睇流盼⾝倩纤,云碧酥一抹、皓⽩如雪,灯下看美人,但觉神昏心摇令人不能自持。四个人四双手洗着牌,満桌的牌像一推出网的鲜虾般活蹦跳。手和手之间无意有意触摸碰撞,桌子底下八只脚也都探来触去。⾼恒随手菗牌出着,说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南京莫愁湖驻军,两个绿营管带的事?”阿红和云碧都笑着‮头摇‬,薛⽩说道:“我们平头百姓,大人们的事怎么知道?”

  “两个管带都是游击。”⾼恒贪心不⾜地用脚在桌下胡触摸索,对三个已被撩得面红耳热情牵动的女人道“晚上看《凤求凰》‘琴挑’戏,各自夸说自己的三个姨太太,怎么会疼人,会体贴能温柔。吹嘘自己精神健旺,能整夜鏖战,弄得群芳凋谢,真‮实真‬实的硬功夫。我权且不说他们名字,就叫甲乙吧——甲说他浑名叫‘赛谬毒’,裆里那活儿赛过驴肾耝,起来好似小⾁槌,女人沾⾝就筋软骨酥。乙说他浑名儿‘真如意’,惹翻了⾝而起,不刺秦王,西⼊咸刺败阿房宮三千佳丽,揷进磨盘眼儿里能把磨盘挑起来…”

  三个女的都是风流场里的领袖,这番话听得她们心头弼弼直跳,佯羞诈臊地⾐角蹲蹭尖儿。阿红啐道“男人们好恶心人么,灌醉了就満口胡侵…”云碧指尖拨拉着牌,娇嗔道:“⾼爷跟我们说这些…也忒不斯文的了…”

  “你们看那些个读书道学,満口里子曰诗云地斯文,一沾女人⾝子就变了‘斯武’了。”⾼恒包着眼嬉笑,脚下一个一个做光,接着说道“甲乙二位游击将军争执不下,乘着酒兴商计,半夜子时二人同时出来‘解手’,然后掉换回房,事毕叫各自子品评二人能耐。

  “谁知甲游击却是个惧內的,嘴上说得响,其实是银样蜡头。他夫人有个点灯睡觉的癖,因就没敢熄亮儿。乙游击胆小,隔窗看看,灯亮着,不敢进去;趴门儿瞧瞧,甲夫人翻⾝咕哝着说话,更不敢进去。转悠了半个时辰,始终没敢下手。甲游击已是得胜回朝,说‘我已经完事儿,你呢?’乙说‘你等着,我这就进去’。甲说,‘⼲这种事哪有叫我“等着”的道理?’…

  “两个人在门外头你言我语争执。不防甲夫人一翻⾝跳了出来,伶伶丁丁提着个门栓,没头没脸就是个打,甲被拦庇股打个马爬,乙将军头上鼓这么大个包——”⾼恒手比了蛋大个半圆,呵呵笑着道“两个将军被打得抱头鼠窜,那女人兀自‘天杀的,挨刀鬼’呼天喊地追打。乙夫人这时也知道吃了亏,率着三个姨太太出阵,甲的三房姨太太也出来助打太平拳,八个女的对打,又打两个游击,竟是一团混战!——那是大营,驻着几千兵。巡哨的还以为来了盗贼,筛起锣吹起号,顿时満营沸⽔开锅价热闹起来…半夜三更的,一直惊动到总督衙门金制台那里。金鉷赶来,一群女人两个落魄将军,哭的哭,号的号,叫撞天屈,骂‘炮崩挨鸟铳’的,庇股摸头的,活似一群妖精叫…”

  说到这里,三个女人已笑得前仰后合。阿红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制台爷怎么给他们和息的?”⾼恒笑道:“金鉷劈脸一人一耳光,骂着说,‘这是军营么?——你们两个到夫子庙卖三天杂烩汤!’”

  众人越发大笑,⾼恒竟起⾝来,搂了这个亲那个,在屋里追逐嬉戏。见云碧要逃,一手扯了过来,口里叫着“都是我的小亲乖乖儿——一个也不要走…都教你们快心畅意…”

  “⾼爷是要和我们一锅杂烩汤了!”阿红姑娘却是毫不做作,一边说“不信我们三个对付不了你”一边过来帮着⾼恒给云碧解⾐,又自家脫了。薛⽩娘子也脫得一⾝⽩⾁缕丝‮挂不‬扑了上来。煌煌灯烛之下,四个男女⾚条条滚在炕上,腿夹口抚,喋浪语也不知是怎样说话…此地巷深夜暗,此时云遮残月,正是钟漏将歇辰光。只有偶尔几声⽝吠,更声“邦邦邦——托!”枯燥单调里带着几分凄凉地响… UmuXs.coM
上一章   乾隆皇帝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乾隆皇帝,历史小说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二月河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