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4113 |
上一章 02 十五皇子危城争功 少壮亲贵奇兵运筹 下一章 ( → ) | |
颙琰顺她指处一看,脫口而出喊道:“人精子!”王尔烈也看出来了,米袋子一放,扬手就喊:“人精子!主子在这儿!”远处但见人精子双手一扬,跳起老⾼,窜跃着撒似地跑过来,跟前竟绊了个踉跄,就势儿磕下头去,却没有起⾝,肩膀子双手双脚都剧烈地颤抖着,只是菗搐,说不出话来。颙琰奇怪道:“你这是闹哪一出儿?山底下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主子,我是喜的了…”人精子抬起头,已经満脸是泪,兀自菗搐得浑⾝颤抖,不能自己,哽咽着说道:“从恶虎镇到平邑只有两条道,我走的顺河川…到夏集问,到尚营、马家渡口问,都说没人从西往东走…我断着主子走了凉风口,吓得骨头都酥了——就是⽩天,除了打猎砍柴的,谁敢走那条道儿?没遇着土匪吧?道儿上凶险,老虎、豹子、熊瞎子也是有的…主子您可怎么对付?方才我还在想,上山寻不着您,我就一头扎了舍⾝崖拉倒…”他呜的一声放了号啕:“…我的主子呀…您可是吃苦遭难了…” 三个人在凉风口村里憩息消散数时,都已心平气和,乍逢人精子,原是欣喜,听他如泣如诉,回思夜一险恶奔波,都有恍若隔世之感,慧儿撑不住便陪哭,王尔烈和颙琰也各自垂泪。良久,颙琰才拭泪笑道:“这不是雨过天晴了么!我不觉得怕,倒是⾝上乏…你来了,我就踏实了。”慧儿便将夜里过山口时遇见豹子的事说了,又笑又哭,说道:“我真的吓木了!那两只眼这么大——”她比了两个拳“——就那么瞅我们!瞅了一会子,呼噜着钻树林子走了…”王尔烈道:“这真正是十五爷的无量福德。我心里想,过了这一关,再不会有凶险的了。”人精子道:“有凶险没凶险,我是一步也不再离开爷了——我们爷是大命人。虎豹都回避的!”颙琰道:“什么大命,不过还不到‘投畀豺虎’的地步罢了。” 说笑比划着四人下山,所有的物件自然是人精子一人包揽背了,他还要背颙琰。颙琰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你看看,我骑你背上成了什么模样?走,咱们走啊!”这一来三个人都如释重负,一路走着问人精子,才知道泗⽔河边他脫⾝很容易,临走时还在吴头儿⾝上捋出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平邑城里情形人精子没顾得细打听,人们都说“县令是个清官,暴民踹衙门,他先着一家子跳井,自己又一绳子吊死在井沿上,说县太爷一个小儿子还活着”云云。说起福康安,只知道他在济南带了“三万人马”已经把⻳蒙顶团团围困,平邑县郊的绿营兵已经奉了福康安的军令派人进驻县城;还有说福康安从济南调了二十门“威武大将军”炮来,要把⻳蒙顶炸平;又说还请来了龙虎山真人助阵,防着龚瞎子里头有人施妖法琊术…沸沸扬扬,都是道听途说。 “十五爷现在其实是蒙尘民间。”王尔烈边走边道“要赶紧和兖州钦差行营联络上,有奏章折本随时能转到京北。还有福四爷处也要联络,十五爷在平邑,他有保护责任。这里的驿站不知了没有?我们住的吃的要他们管,朝廷的邸报也要他们送的。”人精子听一句答应一句,说道:“驿站我进去看了,驿丁们都是本地人。起初了一阵子,跑得只剩驿丞和一个伙夫头儿,后来说土匪没占县城,又都回去了。现在都在瞧福四爷的,仗打好了一切平安,打得不好这一大片就全坏了。”颙琰自幼和福康安极相稔,深知他的脾,绝顶聪明又骄纵任,豪慡侠义又心狭窄,要知道自己来平邑“抢功”没准儿把兵权过来,一古脑儿推卸了,站旁边瞧热闹。但这个心思不能对众人说,因斟酌字句说道:“福康安是专门讨逆主帅,我们的责任是安抚百姓,不能掣时,让他放开手脚办军务。我原是想进县城把衙门恢复起来。现在看不必着急,只用兖州的钦差关防知会鲁南各府,沿海各府,江、浙、徽、豫各省留心查拿境口过往人员和出海船只,防着溃散逆匪逃逸。同时要调集粮食,囤集兖州府,支应军需,军需用不完的善后民用。给福康安咨文用平行关防,除了上头说的,只说我在兖州各县视事,策应军务就是,别的不要多说。”他抿了抿嘴,问道:“王师傅,你看这样可成?” 他说,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人精子和慧儿是一样的心思:看戏上的小唱本儿鼓儿词摊儿上说的“太子爷”⾼马华轿骑坐了出来游舂或私访,逢到冤案平一平,或受奷臣陷害落拓了,又逢良家女子姐小相救了,拥着美人招摇还宮,救忠臣、杀奷臣之类的套套儿,哪一条也和颙琰套不上,这说的都是政务经济,一点花哨也没有。若说不是戏,他一挫于⻩花镇,再挫于恶虎村,也都是呼昅命、顷刻须臾的凶险,也真的和戏一样惊心动魄。二人都暗自头摇嗟讶:弄不懂这人这事。王尔烈没有听完已经全然明⽩,颙琰既要管得堂堂正正,还要维持福康安的尊严体面,想的朝廷大局,也若明若暗有点自己的“小局”品嚼着竟有点“算无遗策”的味道:这么点年纪——谁教他的呢?…想着,口里说道:“只有一条要紧,福四爷不知道您在平邑,您的全安就不能要福康安负责了。” “我不要人为我负责。”颙琰仰了仰脸,只这一刻,也闪露出一份异样的倔強自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形容儿,随即一笑,说道:“这是孔子家乡,用孔子一句话说‘天生德于予,匪逆其如予何’呢!”王尔烈说起有人筛锣上山的事,问人精子:“那人喊的‘⻩总镖头’是不是⻩天霸?⻩天霸也来了么?”人精子道:“这事我不知道一一那是镖行喊山,给山上大王们传言某某局子过山,就用这办法给绿林联络。既有人喊山,必是有点来头的。师傅要来了,下山我就知道了。” 一路议论说话,已经来到川下,从这里泗⽔南流分了汊,东边杂树茂林掩着官道,县城隐约可见,夹岸峡⾕中泗⽔河冰面平滑向南,直通圣⽔峪,回头再看凉风口,连下边的两个村子也托在云雾中,层云淡霭中隐约只见一条细线似的羊肠小道盘曲蜿蜒隐去。乍然回到车行驴嘶人烟辐辏的市镇,三个人都觉夜一光景不可思议,恍如大梦醒来。眼前镇子东头又一股⽔注⼊泗⽔,官道旁有一六角小亭临⽔矗立,亭前一碑石刻分明写着三个大字: 合⽔峪 旁边一个四合院。全都是卧砖到顶的瓦房,与村镇民舍衔接相连。街上饭店里炒菜的油烟、油条、焦葱花儿的香味,还有不知谁家蒸包子蒸出的鲜香一阵阵扑鼻而来,逗得四人食大动,馋涎滴。人精子背了三包子东西走在前头,忽然回⾝笑指着驿站门口道:“十五爷,福至时来三羊开泰——我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来了!” 在哪里?三个人看时,驿站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看门老狗在狗食盆子,几只在地下啄食儿。人精子见他们不懂,紧走几步,指了指门框旁的砖墙,说道:“瞧见了吧!这是我师傅的镖记,他在西边。这么说就是到恶虎村去了——今晚半夜他准又回来!”三个人这才瞧见是个粉笔画的栽倒了的八卦坤象图(圭),中间揷一箭头,成了“圭”的模样,画得极草率流畅。颙琰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孩画的⽑⽑虫呢!”人精子笑道:“坤卦象土,师傅姓⻩,就是螣蛇的象,爷说的也差不离儿。” 此时不到申牌,颙琰进站痛痛快快洗浴了,慧儿跪在沿给他摩按捏,深沉⼊梦,王尔烈也是酣甜一觉,都⾜睡了一个半时辰才起来,从东西两厢房出门,见慧儿在正间房里朦胧着眼,边洗⾐服边栽盹儿。王尔烈笑道:“慧儿钓鱼儿呢!”慧儿一惊醒了,不噤也笑。颙琰道:“叫驿站人给她买布做⾐裳,慧儿还是女儿装束好。”说着,人精子抱着一堆文书进来,又点了两支烛,慧儿便忙给手炉子加炭。人精子道:“这是近几⽇的邸报,爷们吃过饭再看。大伙房里饭菜都齐了,请爷们前头用。”颙琰笑道:“一道进餐!”人精子道:“化装走道儿是不得已,我和慧儿这么稳摆大坐,和爷一道吃饭,哪来那个规矩呢?”颙琰便没话。 一时食毕,颙琰和王尔烈回来,见慧儿还在糊窗儿,人精子还在灯下忙着挑选邸报,颙琰便道:“剩的饭菜多得很,不吃也糟蹋可惜了,你们吃去。告诉这里驿丞,这是非常之时非常之地,供应不必按十两的例。我们四个人一天一两⾜够用的了。”人精子和慧儿躬⾝称是去了。颙琰不言声看他们出去,说道:“礼、乐二字不可思议。凉风口是桃源世界。这里一样,宮里又一样,各自天渊之别。”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王尔烈引了语录,笑道:“礼就是规矩,是约束,没有规矩约束,君臣、官民、长幼、主仆、夫妇、朋友、六亲九族就会了。一旦了礼,国即不国,世道也就不成世道,冠履也就倒置,所以鞋子再新不能顶在头上,帽子虽破不能当鞋子用。礼崩乐坏,贵族与庶民同受其难,权奷当道,吃苦的不单是圣上。所以上下都要克己复礼,各安其位各安其心,就不致生灵涂炭。所以‘礼’字是严酷其形,‘爱人’当心,因而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颙琰听他说教,颔首微笑,手里检看着桌上的邸报,信口应道:“王炎这个人就是非礼无法。李侍尧来信说京北红果园玄女娘娘庙的人也没见过他,行踪诡秘之极。若真的是林清慡,这次拿住了就好了。我在京查看过旧档案,一枝花羽里还有个姚秦,也是漏网呑舟之鱼啊!今年总像要出点什么事似的…”看着,眼一亮,说道:“嗯!这是最近的,里头有上谕。”他缓缓坐下了⾝子。王尔烈见他⼊神,也就坐下检着邸报。 但这些邸报都是经过山东巡抚衙门检视过的了,从道至府、县,与县级不相⼲的都剔除了出去,许多要紧公事、弹劾奏章都只说了个大概。因县城,邸报积庒着没有送达,王尔烈连看几份,上头还有圣谕“褒扬”国泰的话头。末了才检出一份,是年节近前的,上头有刘墉在济南发的“钦差宪谕” 东省诸道府州县官员,毋以本钦差查处国泰一案怠忽职守,所有民刑纠案乃及地方治安、赈恤灾民、河防漕运诸事,凡差使在职,勿以省垣人事有所更张有所轻慢。凡有平素阿附国泰、于易简,或不得己为谋差营⼲有所赠贿之事,俱应题章具文,用通封书简寄钦差刘某、和某行在书办房实禀在案,勿以私信通,反增罪戾。前已有谕,本钦差务求穷核国泰、于易简辜恩溺职、贪赃索贿情由,奉上谕不拟大事株连。举发自新即是悔悟,量法处置即当从轻甚或宽免。此我皇上御极一贯之宗旨。乃有冥顽不灵、心存侥幸、转移资产、勾连串供之劣员,一旦为同僚举发,则彼为立功,尔为自戕,《大清律》三千章正为汝设,时至宁不痛悔?即墉亦无可设法矣…这是下按巡行钦差大臣通常具告文书,文字也并不新鲜,与众不同的只有一条:举发密告的信件文书必须寄到书办房,把人、同年、同乡的私信拒之门外“杜绝通”免增营苟舞弊罪戾,说得丁点“指望”也没有。王尔烈想想刘墉那个驼背,那张黑红脸疙瘩扫帚眉三角眼,看人时那副不温不火、油盐不进的神气,不噤暗自一笑。又看几篇没要紧的,接着是洛、陕州、西安三府知府“因支应军差不力,运输菜蔬辄有梗阻,据海兰察禀,钦差阿桂已将三员撤差,以其俸禄买购军用菜蔬,亲行押运西宁兆惠处。俟兆惠据情禀后再行发落。军机处备档知道”云云。又见一则情事映⼊眼睑,是都察院某御史劾奏广东粤海关监督霍立成的: 前十三行设立,乃国家不得己之举,广东华洋杂居,海域通便捷,外夷、海寇、洋商及岸居传教洋人易于奷宄勾结,匪类相连,该衙门实负察奷摘隐、羁糜劝化之责。乃据广州府成国运查办外洋所运市布、玻璃大镜货船之中夹带鸦片,解送粤海关监道,仅以没⼊官收处置,人犯俱保释在外。此关国家政体,且⼲噤令,不罪而释,刑罚无施。该员何所依律而收没?又据何不行刑讯而释放犯律洋人?倘有私相买放情事,则该员枉法辱国之罪何逭?军机处批“已着两广总督孙士毅查处具报”又一篇是乾隆诰封⻩莺儿的恩旨,却不知是翰林院哪个待诏草拟,写得妙笔生花: 乾清门一等带刀侍卫福康安,志学之即立功不次,兹已逾冠,正当授室之期。尔⽗傅恒,国之柱石,驱驰蛮疆,积劳有疾,尔垣豸冠珥笔“黼黻皇猷,镜台举案,孝献奉寿。夫冰将迨泮,尚迟⾕旦之差;桃已方华,未卜仲舂之会。叹三星之在隅,犹五夜之待漏,朕甚悯焉。今特用旨,撤其列星之位,成夫合卺之荣,敕媒氏以平章,幸相公之燮理。于戏!天钱撒帐,女听鸾鸟之鸣;史笔催妆,银管耀雀钗之⾊。青绫被好,郞署熏香,⻩纸缄封夫人锡号,以盈门之喜庆,祷尔⽗之康寿,休戚与同之国恩,酬尔⽗子之忠忱。用是特旨。钦此!王尔烈不噤一笑,说道:“华衮词藻內有轻浮言语。这道赐婚诏诰有点像套了乡先生撮合媒妁的话套儿写的!”说罢递给颙琰。 “翰林院的文章是京师十大可笑里有的,寻章摘句拼四六偶儿,最没意思的了。”颙琰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口中说:“这些没要紧文章,纪昀也未必有工夫去改,差不多不离谱儿,皇上也就放过去了。你用这种文体写奏章试试,不批得你魂不附体才怪!”浏览着,只看了看参劾粤海关的邸文便放下了,问道:“王师傅,你看纪昀、李侍尧、刘墉、和珅几个人才德优劣如何——”见人精子和慧儿进来,点手示意他们自便,又笑道:“别这么瞧我,这是我们师生私地说话——我听听你怎么想。” 王尔烈颇为踌躇地低头想想,说道:“和珅见过几面,没有说过话。他来毓庆宮给阿哥们送东西,什么时令⽔果、扇子、玩具之类,也极少和师傅们说话,仕路上看去是⼲练的,学问似乎也有一点,透着太精明了些,浑⾝机关一触就动,大器养就难说了。李侍尧更不悉,看过些邸报,处置苗瑶、料理铜政、广东洋务、绥靖治安,这都是要务,皇上屡屡表彰‘第一能吏’,已有定评。不过有些事我也不懂。像这上头说的‘十三行’,他噤示的,他又在离任时请旨开噤,既有今⽇,何必当初?当初既是,今⽇必非。刘墉学术比乃⽗刘统勋要強,先年瞧他有点內中不⾜,长于琐细案务,资治理事、怀大局比不上刘延清的。但近几年留心经济勤于政务,做官做得很苦,渐渐愈看愈有大臣之风…至于纪昀,侮內学者之望,傅学多才,不拘细礼,称为贤师尊,为人正直,理事明详循礼。据我看,此人不擅于权,精于事理而昧于驳杂——学问大了,名声在外,惟恐一事不知,聇于人笑,不知他有没有‘大隐于朝’的念头?于军政要务很少有独到主见,坚持恒行,皇上下诏求言,他的条陈是‘寡妇年过五十即可旌表’。意思是有些活不到六十岁的苦节女不得上沾皇恩。我看了只是笑!——您临时间出来,这想头都仓促,未必就对,但是我的实真想法,没有欺饰。” “我也是个不擅权的阿哥,只随便和你探讨而已。”颙琰笑道“大隐于朝也不是贬语。这个纪昀确是不精于军政要务,他的优长只在‘才’之一字。可你不要忘了,修《四库全书》这样大事离了他不成的,舂风无形无质,但不能说舂风无用,它能‘又绿江南’的啊!皇上用他来管教化,正是适得其人。要让和珅,就弄得満天下铜臭,李侍尧就板子敲得満衙门,刘墉就弄得到处都是‘等因奉此’了!”说罢便笑。王尔烈也笑说道:“十五爷说得精当,我说的不算。”颙琰笑道:“你看得还是准的。我也不为无因而问,我这份邸报上有弹劾卢见曾的奏章,还有军机处于敏中批给葛孝化的廷谕,着查处在京二品以上在职大臣东省置买田产的批语,直隶也在查,凑起来看,和这位军机大臣有点⼲连的吧?” 王尔烈取过颙琰面前的邸报匆匆浏览了一遍,又放回原处,说道:“纪晓岚怎么会求田问舍?这上面也没有明指是查他的事情呀!”颙琰却不答问,沉默一会儿,却问道:“王师傅,你现在是四品?” “啊——我啊?”王尔烈怔了一下回道:“从五品。是从翰林院调过毓庆宮调迁的一级。” “你读书很多,可惜没有办过实差。回京我打算奏明皇上,给你调一调缺。”颙琰见王尔烈凝视自己,一笑问道:“或是外放知府,或在哪个部补郞中,你愿意到哪里呢?” 王尔烈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提到自己头上,思量移时,才缓缓说道:“我其实是个迂书生,原是觉得自己罗万卷,可以倚马待诏的。这次跟您出来办差理事,这才知道竟是个井底之蛙,阅历、学问本不配‘师傅’二字!既承青睐下问——我愿到下头做一任县令,越是冲繁疲难的县越好。三年任満,考成卓异有所建树,再回来侍候阿哥,料不定就比现时好些。”颙琰笑着头摇,却又问道:“你现在是清职,放外任就算知县,也是⽇进斗金——你会不会求田问舍呢?” 这和方才议论纪昀的话接上题了。王尔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进斗金那是贪官。我觉得富一点也好,我能多多的买些书,有些孤本书我就要雇人把它抄下来。老了退归泉林,办个书院,子侄孙子辈都能修学,我自己也有书可读,不是一大快事?现在实是钱少,到琉璃厂转一匝,每次回来心里难受,想着书夜不能寐:有钱的人不买书,想买书的又没有钱,这是怎么话说?” 颙琰听了大笑:“说的好!回京我送你一套《古今图书集成》,以解燃眉之急。我书库里的你随时借阅就是!”人精子坐守在门旁,见是话儿,起⾝陪笑道:“起更了,爷们也劳乏得够了,且请安置,明儿有的是辰光…”颙琰问道:“你不是说⻩天霸要来的么?”人精子笑道:“他做了标记,我也做了标记。见了我的标记才能来,这是道里有眼线的。他至少要到半夜才来的。” 于是王尔烈和颙琰一笑起⾝。王尔烈安排,自己住西房,人精子住正房护卫。颙琰伸欠着⾝子笑道:“我其实不困,下午慧儿给我按捏,睡得很香…”王尔烈道:“慧儿这么跟着您,也就是您的⾝边人了,这没什么忌讳的,她就在房里侍候就是了。”颙琰不噤脸一红。慧儿端着一盆热⽔进来,也听见了这话,红着脸低头端⽔进了东屋。人精子却不敢就睡,抱来草荐,在正屋打理了铺盖便出外巡行。里外查看了位置、形势,又在合⽔峪村转了一匝才回来,犹自听东屋里慧儿娇呻昑,上翻腾断云零雨之声隐隐可闻…他是练功之人,且満腹警惕心思,也不理会,靠褥蒙被,调息默运元神。直到四鼓时分,听见院中一声轻响,似乎是谁撒了一把土似的,心知是师傅来了,人精子蹑脚到窗前,舐破棂纸觑了觑,提了刀无声闪出去… 此时山⾼月小,气寒风清,蒙山祊河幽⾕横绝,河冰如岩,都蒙在一派茫茫溟溟的深沉夜幕之中。离着合⽔峪向东约百里之遥,福康安率两千军士正在夜行军,急奔平邑而来。队伍是从界碑镇的河下村戌时出发的。从河下村到平邑,从木图①上看,笔直去量,只有七十里。但当地人谁都知道,这一段其实几乎没有路,等于是绕⻳蒙顶主峰在山下东南走了一个弧形,有的地方还有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脆就是榛莽荒石,连放羊的都不肯轻易走的。福康安在蒙,一路上只思量两件事:一是不能让王炎、龚三瞎子夺路上孟良崮;二是物⾊向导,急速秘密传报平邑,形成合围之势:即使不能全歼,击溃山上造反人众,他们也只能逃向鲁中平原——剩下的事就是搜剿捕拿了。 ①木图:类似于今军事沙盘地图。 两千人的军队无一人骑马,全都是新发的软⽪底子快靴,人人衔枚而行,走得无声无息。冷线一样的月亮时而在云中露头,时而又隐进⾼⾼的岭背后边。队伍单行行进,⾜⾜拉了有五里许长,像一条黑蛇在山⾕中蜿蜒游走,依山势时而向北又踅向南,却是毫不犹豫地向西南进。福康安自己也是徒步,走在离“蛇头”约半里远近队伍中间。王言保紧随他⾝边,⾝上背着福康安用的⽔、酒,还有一葫芦醋,包里有卷好的葱酱和煎饼、牛⾁,救急的云南⽩药、正骨⽔什么的。他⾝子不算壮实,已是內⾐浑⾝透,咬牙跟着一声不吭。忽然,福康安站住了脚,说道:“⽔,拿⽔来。”王吉保站住了⾝,摸索着晃了晃套着棉套子的⽔葫芦,失望地说道:“⽔葫芦口冻结了封口,酒没冻。爷喝一口解解乏儿,成不?” “酒是洗伤口用的。军令不许饮酒。”福康安的脸映在黯淡的月影里,看不清什么神⾊,语气⼲涩单调,略微带点嘶哑,说道:“把醋拿来我喝一口” 这是⽗亲傅恒的家教,行军一酒二醋三⽔,醋排在第二。但他不惯这样⼲口喝醋,一口下去,立时酸得嘴牙咧嘴,却也就満口溢津,不渴了。一手递还葫芦,看着队伍,说道:“前后传话,就地休息半袋烟时辰;不许走动谈,有屎快拉,有尿快撒——叫前头贺老六带个向导跑步过来!” 长长的队伍挨次停了下来。两个黑影沿着队伍边缘磕磕绊绊到了福康安⾝边,走在前头是个精⼲矮个子,一口四川话,单臂一横,行礼问道:“四爷,您传我?” “前头又到岔路口了。”福康安看一眼⾼矗在暗穹里的⻳蒙顶,问道:“我们走了多少路?”贺老六道:“回四爷,这几个向导卖力,我们全是抄小道走的,已经走了四十里。离平邑还有三十五里。”福康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向导:“几时能进城?” 为防误导,他共用了十个向导,队前面六个后边四个,每人分发二十两银子,钱喂⾜得打呃儿,都是一⾝琊火铮劲,那向导见问,说道:“回帅爷的话,我们几个都走过,上去右边这道坡就是⻳蒙顶的南柏林,下山十里就进平邑,用一个时辰就⾜够——从这左边向南下去,是祊河上游,一路漫下坡二十里。不过那是夏天走,冬天走河要跌筋斗儿的——” “你不要啰嗦,走下坡要多少时辰?” “回帅爷,要一个半时辰。” 福康安咬着细牙思量了一下,说道:“那就走南柏林。老六,你⾝子还得?”“我川汉一个,⾝板儿硬,得!行军就这‘鬼样子,前头的便宜,就怕后头吃不消!”贺老六道“依着我说,南柏林虽然近点,还要上这个陡坡。节省些气力,咱们走下头河川,离⻳蒙顶也远点,山上不容易听到动静。”说罢望着福康安等令。他是川军绿营里的小棚长,比芝⿇还小一点的官,跟傅恒打金川,又打缅甸,军功晋升直到参将。原是他⽗亲使出来的悍将,傅恒回京前才调任的济南镇守使。福康安到济南时,因贺老六和国泰案子沾包,已经撤差,在家待勘。听说这件事,福康安特地点名“贺老六跟我”这就带出来了。有这两层夤缘渊源,指挥起来自是加倍得心应手。当下听了贺老六建议,福康安又仔细查看了山势道路“嗯”了一声说道:“你的建议有理。山上逆贼在南柏林里只要设一小队巡哨的,我军行动就亮出来了。林子里有鸟兽,惊动得又飞又叫,也容易让人起疑。老六,下山你带五十个人急走,进城打前站,先占城北⽟皇庙,把驻扎安排下来。我们的人迸城不走南门,要立刻放出便⾐哨去——总之一个‘密’字,越密越好!”“扎!标下明⽩——天明一切停当!” “就这样,下令行伍动⾝!”福康安站起⾝,又对王吉保道:“你留在这里收容,跟队后走,有伤号跟不上队,天明一律换便⾐进城!”说罢随队向南折,隐在夜⾊之中。 福康安一下山就知道贺老六的建议对头。这里虽然没有路,但一条祊河都冻实了,沿山弯弯曲曲成了冰道,不但平坦,星月余光映着也分外慡亮,比之石磕树绊昏天黑地爬陡坡上山不知好了多少去。福康安听着兵士们嚓嚓走在冰上,不时传来“扑通”的跌倒声。传令:“四人一排牵着手走,后边的跟上来”这样一来,不但队伍缩短了一多半,摔跤的也少得多了。那些军士前半夜都是钻着头拼命爬山,此刻走这道一路漫下坡,真如走在泰山“快活三”道上似的,兵器扛在肩上,挽手走得威势。一个时辰出头一点,两千人已经聚在平邑城北的⽟皇庙里。顷刻之间,偌大的⽟皇庙前后大院、前后大殿、廊间树下,黑乎乎都站的兵,不时传来营棚长官低声整顿队伍、安排就地休息待命的喝令声。 “老六,⼲得好!”福康安站在⽟皇殿前歇山檐下,望着黑沉沉的庙宇说道。幽暗的老柏树影翳遮得他像个朦胧的幽灵,声音显得分外清晰:“这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吉保,你到庙外,冲平邑城打四!”王吉保答应一声,黑地里就跑了出去。贺老六问道:“咱们一路小心,怎么到地方了反而放?再说怎么不打三两,不明不⽩的打四?”福康安道:“‘四’这个数不好琢磨,就要它个不明不⽩。这是兵荒马时分,我们再做的小心,也难免惊动人,放几没了动静,反而可以鱼目混珠。”他暗地里孩子气地龇牙儿无声一笑,问道:“庙里有多少道士?” “六个。”贺老六道:“全都押在神库①里,他们还以为山上土匪下来了呢!” ①神库:庙宇內存放破败损毁了的神像器物的库房。 “等天亮我见他们。从现在起封庙,只许进人不许出人。士兵没有我的军令擅自出庙的格杀勿论!” “是!要有香客上庙进香的怎么办?” 福康安拧着眉头想了片刻,说道:“零星香客进庙就扣起来,打完仗再放人。”伸出二指举起手道:“叫天明,不等太出来,在庙里再响两,火药放⾜些——外头人听这边响,谁还敢来上香?” 说话间便听庙门外“嗵”地一声火爆响,是王吉保在外头开了。大约要装填火药,少时又听一声,共是四声火响震,惊得庙外树林里鸦鸣雀飞,了一阵又岑寂下来。此时曦光薄曙微映,只见王吉保下佩刀、肩上斜挂火铳,一脸得意进来,禀道:“四爷,我打完了!”福康安看看天⾊,问道:“有闲人瞧见你没有?”王吉保道:“有个捡粪老头子起得早,在官道上听见响,扔下粪叉、粪箕就跑没影了。” 福康安一声不吭便进了⽟皇正殿。吉保跟进来,见他双手据案,面对面似乎在审量⽟皇大帝的神龛,以为他要烧香祈祷,忙打火点燃了台烛,取香要烧时,福康安摆手制止了他,转过脸说道:“我不信神鬼,信天命。”他吁了一口气,又道:“看来我还不成,走这么点子路就觉得腿疼。我比不上老公爷!” “爷说哪里话呢!”映着灯光,王吉保觑着福康安脸⾊,果是稍微有点苍⽩。他手脚不停,把供神卷案拖到一边,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张鹿⽪褥子铺上了,忙活着说道:“奴才带这个,爷还要叫我轻装扔了,这会子用上了不是?——奴才爹说过,老公爷面情上头对爷们严厉,见了爷们,一副钟馗相,心里着实看重您呢!那年在枣庄打一仗,老公爷背地怎么说?”他学着傅恒拈须微笑模样“‘嗯一一孺子可教!’他老人家还说:‘似乎強过赵奢之子了!’——我不明⽩这意思,有一回纪中堂来府,我问过他的书僮小马子,小马子说:‘你不读书,连赵奢都不晓得?赵奢就是廉颇——《将相和》戏里那位大将军,甘四史里头的有名上将!’您将来呀,准又是我们大清的廉颇外加蔺相如!我们四爷那还了得!” 福康安起初还肃然敬聆⽗亲的话,听到后来,王吉保连史带戏、连人带事都搅了一锅糊涂汤,比了廉颇又加蔺相如,都一古脑进来浑奉承,不噤笑得浑⾝直抖,道:“想必你一定以为赵奢的儿子比他老子強了…你这浑虫!比你老子加倍的浑…”笑了一气,觉得⾝上松乏了许多,看看庙殿里无可坐处,只好欠⾝上神案,以手支颐歪着,看着灰蒙蒙的殿顶出神。 这是他第四次带兵作战了,枣庄一战生擒蔡七,安立一战歼灭王伦,宁夏一战踹了马定钧造反回众老营,歼敌三千献俘七百,乾隆朝野已隐隐有名将之称。就他自己心中划算,比着⽗亲还差着老大一截子。毫无疑义,老公爷在诸子之中是最赏识他的,一条是文有过目不忘之才⼲,武有出奇制胜之勇略;一条是扎了儿的傲睥万物,超拔不群,因此“牢记赵括、马谡”这六个字几乎成了见面必谈的家训。因此,尽管见了人仍旧一副目无下尘的样子,心思却真的是越来越细密小心了。打枣庄是突然遭遇,临机处置;打王伦、马定钧都是大兵合围,他率先锋突袭成功。但这次⻳蒙顶之战与前不同,官军占天时,王炎、龚瞎子占的是地利,四周是山,寨中有匪,一个失措,整个鲁南就会糜烂了局面。双方都是有备而为,他喜用炮,但大炮本就拉不到平邑来。四面围困,算了算至少要用七万兵力才能困死⻳蒙顶,不但调度艰难,且是守不住密,一旦反众提前突围,上孟良崮与土匪汇合,下海逃跑,那就一切全完。 …他抚着发烫的脑门子再三检视自己的计划,十门红⾐大炮调到⻳蒙顶北麓,正面猛轰王炎的北寨门,三千军士由界碑镇鼓噪攻击,王炎决计不敢东进,向西一出山就会溃散,唯一的逃路就是从平邑向圣⽔峪,再⼊微山湖,与官军周旋。他急急带兵強行军潜⼊平邑,也就因为平邑那一千多官军本不是反众对手。现在已经来了,他心里反而有些忐忑不安,北麓是刘墉坐镇,若是王炎集全寨之力从那里突围,这书生挡得住挡不住?葛孝化这个老滑头守右界碑,这边是指望不上他策应了,反众溃散,他肯不肯带兵拦击?…兵将不悉啊…”福康安已想得双眸炯炯“这是野战,临时拉来营兵凑合,能不叫人悬心?…打完这一仗,一定要请旨去练兵,还是自己带出的兵得心应手…”他劳顿了夜一的人,思量着事情,⾝上暖洋洋的,朦胧着似乎打了一声鼾,头从时间滑落下来“砰”地碰在卷案木框上,一个警觉跳起⾝来。他脸顿⾜活泛着⾝子,见王吉保端一盆热⽔进来,说道:“大事没办,几乎就睡着了!这盆⽔好!”说着便忙洗,揩了脸又用青盐擦牙,便觉精神健旺,吩咐道:“你出去传令,道士们的锅用来烧⽔,让兵士就着吃⼲粮,吃完饭睡觉!叫贺老六来一下!” “是!”王吉保跑去了。一时便见贺老六大踏步进来,当一拱道:“四爷,您传我?”福康安看看卷案角上摆着的印信关防、笔墨纸砚,问道:“这个县外头何家岭绿营管带你认识?” “回四爷,他只是个千总,见过面,标下叫不出他名字。”贺老六道“去年夏天省城会,校场上演队,我带的队列最齐整,国泰叫我示范,晚上宴席上又表彰我,把总以上的军官都在场,他应该认识我贺老六。”说着,他骄傲地仰了仰脖子。 福康安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傅恒老爷子在成都阅兵,贺老六大雪天⾚膊带兵演,在傅恒跟前证明“川兵不是孬种”——就是那一次和傅恒结下缘分的。他盯视贺老六片刻,回过⾝来,缓缓从签筒一样的匣子里菗出一支令箭,语气沉甸甸地说道:“此人虽然是朽木粪土,我还要用他这无能畏敌的名声。本来我该亲自去,可我怕这里有事出了漏子。想想,还是要你走一遭。” “四爷有差使只管吩咐!贺老六是老公爷带着打出来的,现在跟你也是一样!” “现在是办军政,我心里其实拿你当老叔看待。这一仗打赢,共荣;打坏了,同辱。” “四爷!”贺老六一下子动起来,⾎涌上来,脸涨得通红,跨前一步说道:“老公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是⾎汉子,我拿你当老公爷看!” 福康安会意知心,点头道:“你到他营去,持我的令箭,命令他立即带队⼊城——这有两个好处:他们进城,可以掩饰我们主力,这是一群松包软蛋兵,进城可以向山上逆匪示弱。刘墉佯攻,王炎、龚三瞎子要突围,更容易选平邑夺路向微山湖。这里我们的兵就成了伏兵——就是这个计划。”贺老六笑道:“我们卖个破绽给王炎看。标下省的!这没什么难的,我去传他们进城就是了。”福康安笑道:“这个管带我们不认识,我敢断定是个滑头老油子。我原来也不明⽩他为什么不进驻县城,黎明进庙前耝看了一下,平邑城北是山,居⾼临下,是个易攻难守的城。你看,就在这庙外头布置一千弓弩手箭,守城的连头也不敢露,反贼不敢占领这个城,也为这个缘故。城池既然没有落⼊敌手,他在城外监护,也不算擅离职守。大军攻山时,他出来打打太平拳助一阵,原先镇庒不力、守土护城失误的罪也就抵消了——他有这个算盘,你命他进城,我担心他拖宕推搪呢!” “他敢!”贺老六道:“先人板板的,我拧掉他的吃饭家伙!” “他若奉命,我可以放他一马,允他戴罪立功。”福康安脸⾊郁,喑哑着嗓子道“他要推搪,那是天理昭彰——你不妨告诉他我已经到了平邑,叫他来见我——就说我带了十名随从来的。我们的实力要隐蔽到后天卯时!” 贺老六带了两个兵传令去了。福康安踱出王皇殿,先到殿后神库见了庙祝道士,还有带来的十个向导也监护在这里,打点起温存好语宽慰,许愿捐助香火资,房舍住宿军费结账。说一阵闲话踅回前院,因见有些军官住在精舍里,兵士们都和⾐歪在庑廊下,便命:“所有军官一律睡廊下,军医住精舍,有扭了脚受了伤的,安排在精舍调治。”见有军士们互相挑脚泡的,便凑上去帮着摆弄,拔头发丝儿穿泡一一他也真放得下架子,一路走着一路照料,扯扯这个毯子,拽拽那个被角,又命军需官:“想办法弄点红糖,烧姜糖⽔给当兵的喝。下午可以进城,采买⾁菜米面。庙里不能生火做饭,从城里做的送进来——大家都是斩头洒⾎的勾当,万万不能屈了肚子…”军需官叫苦,说“钱带得少”福康安笑骂:“先打欠条给他们——我离开济南时告诉和珅,仗打完每个军士三十两赏银,拨三十万两过来,一切都富⾜有余——他们文官坐那里不动不劳,大把抓银子,我的兵倒穷着!”这么闲话说着,士兵们便觉这年轻钦差通达人情,善解人意,一片声窃窃私议,啧啧称赏。 福康安心里却一直惦记贺老六,一头忙着巡营安抚兵士,不住地看天上⽇移时辰。看看将到午时,还不见贺老六的影子,正要派人催问,王吉保从庙门处跑步进来,回道:“大帅,贺老六回来了!”接着便见贺老六一脸沉,按着间大刀片子进来。福康安躬着⾝子正在给一个⽑头小兵绑腿,偏脸见他们情形,心知自己所料不谬,直起来,已板下面孔,问贺老六道:“怎么回事?” “四爷,真的叫你料中了!”贺老六铁青着脸,行军礼回道“我传了令,他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先向我讨三个月的饷银。说他还抓了一千多反贼家属,都押在营里,问我怎么处置。我说钦差大臣的令箭就在这里,午时进不了城按军法处置。他说不能草率进城,全军覆没的罪名更当不起,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进城。我说福大帅已经来了,要传见他。他说来就来,就跟着来了——呸!⻳儿子听说是哪个哥哥的儿子,说话横得很!” “哥哥的儿子?” “说是三十四哥是他妈,我弄不明⽩这事,这跟军务也没球个相⼲,我也不想纠他的家务,就带他来了!” 他不明⽩,但福康安已经明⽩,三十四格格是康熙的小女儿,论起来就是当今乾隆皇帝的嫡亲小姑姑,常到府里和⺟亲说话的。福康安不噤倒菗了一口凉气,咬牙皱眉紧张思索着,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葛哈!” “他人呢?” “回大帅,他们一共来了十三个军官。”王吉保在旁道“因为带有生人,我让他们在庙外听候传见!” 福康安觉得耳鼓一阵阵啸鸣,这些答话都没有怎样留心。他其实是问几句闲话腾出时辰思虑处置办法:⽗亲秉持大政二十余年,自他病重,乾隆已在另行物⾊心膂股肱,原来“傅家门生”纪昀、李侍尧等人眼见着一⽇⽇零替失势,这些苗头明眼人洞若观火,自己这时候开罪皇室,会是什么结果?乾隆会怎样看自己?⺟亲那头如何待?自己又如何处这层⼲系?会不会有人趁火打劫,背地里放炮、打黑砖?…一霎时间,福康安动了无数念头…想着,他自⾝极为骄傲的自尊占了上风“哼”地冷笑一声,却不肯轻易失态,冷的目光扫视了庙宇一眼,从齿里迸出一句话,却是极为清晰:“庙內全体官兵摆队,军官到⽟皇殿前集合,火队侍候,我升帐!——传阿葛哈,叫他报名进见!” UmuXs.CoM |
上一章 乾隆皇帝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乾隆皇帝,历史小说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二月河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乾隆皇帝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历史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