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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3043 |
上一章 13 理宫务皇帝振乾纲 清君侧敏中遭黜贬 下一章 ( → ) | |
这都是太后方才叮嘱秦媚媚的话,其中偶有文言,也都是载在圣祖宮训里的言语,外人听着有点别扭,但太监们却都觉得満顺溜。待秦媚媚说完,众人一齐叩头道:“奴才们遵懿旨!”秦媚媚自己也就跪了。 乾隆站着“恭聆慈训”了,径自就座,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微闻他⾐裳窸窸端杯啜茶的声息。许久,乾隆才放下杯,也不叫起,说道:“昨⽇,福彭郡王进来述职,说是不见了王聇。王聇去哪里呢?在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他已经疯了,疯得认不出人了。还有卜义、卜信,卜廉、王礼他们,是在长⽩山老林子里头监管炮制人参,见了內务府的人,苦苦哀求‘赏件老棉袄搪寒’。冰天雪地里头侍候差使,前头毕竟跟过朕的人,因此有旨,每人赏一件老羊⽪袍,伙食上头⾼粱米饭管。” 仿佛一阵冷彻骨髓的风突然袭来,所有的太监都打心底里一阵颤栗。他点的这五个人,都是红透紫噤城的近⾝內侍,太监们欣羡媚的位份,夜一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传言说“出差”去了。原来是这么一份差使! “他们现在依旧是奴才,当初也是奴才。奴才和奴才里头也是三六九等!”乾隆的话轻松得像茶馆里头和茶房说话“为甚的这边锦⾐⽟食,沦落到那般地步?不为丢杯打盏,不小心失落了靴拔子。朕以仁治天下,从不为小事轻忽人命——他们犯了祖宗家法,导引主子为非,传谣造谣给主子脸上抹黑!”他一手据案,一手扶着椅把手,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殿宇“现在有没有这样的人呢?” 他顿住了。在可怕的死寂中,人们都觉得头⽪一乍一乍,伏在地下平滑的金砖上竖着耳朵,瞪着惊恐的眼睛听乾隆“训诲” “太后的懿旨里说的明⽩——难保没有!”乾隆言词倏地变得异常犀利“什么叫国家?朕即是国家!什么叫社稷?朕即是社稷!朕代天承命抚有九州万方,亿兆生灵养息民人安居涂炭,皆系于朕之一念。因此,与朕过不去,就是与国家社稷过不去,与天下生民过不去!谁敢在宮中作祟,那就是离间我骨⾁,拆散我亲情,破坏我孝道——我就剥你的⽪!”他咬着牙,目视殿顶藻井格格一笑“剥生人之⽪,是明朝太监作诵发明,朕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太监祸国史鉴斑斑可考,朕岂敢不畏先贤之言?” 他随意拍了一下桌子,所有的人头都又低伏了一下。 “不要学赵⾼王振刘瑾魏忠贤这些东西。太监里头也有好东西,替主受罪的,代主从死的,忠诚办事的都有,明永乐三宝大监郑和那样的也算好东西——回头让內务府的人请王尔烈师傅给你们讲讲掌故。”他涨红着脸,却放缓了口气“不是朕心狠,朕蚂蚁都不肯轻易踩死,却不肯轻纵太监,就为你们就在天下机枢密弥核心当差,又是残陋微之人,‘防微杜渐’四字时时不能忘怀。”他一脸笑站起⾝来,说道“朕就是这些话,秦媚媚王廉王仁留下——其余的都滚回去听候整顿!” 这些“东西”们一个个魂不附体,颤颤兢兢退出去了。留下的秦媚媚等三人,有点像刚刚捉进笼子里的鸟儿,在地下跪着,惶恐不安地动着,规避着那御座,像是那威灵赫赫的宝座里安着什么可怕的机关,随时都会噴出什么火焰把人的成焦炭。在难耐的恐怖岑寂中,乾隆说话了,却不是他们想像的雷霆之怒,语气已经温和得像待外臣一样。 “六宮都太监副都太监都老了,精神⾝子都济不来了。”乾隆说道“免了他们呢?他们是侍候过先帝的人,也还有些威望。所以,朕想,你们三人都晋位副都太监。” 三个人谁也没想到头一道纶旨是升位。哆嗦了一下,惊诧地抬头看了一眼,忙又俯⾝谢恩。乾隆不易觉察地一笑,又道:“你们有难处,朕知道——这宮里大小人物,别说答应、常在这些低等妃嫔,就是体面些的嬷嬷丫头什么女官之类,抬起脚来也比你们头⾼些——但事情有规矩分寸,有个本之理,就是要忠君。一代一代主子你们都要忠。有了忠才有敬有诚,这就是‘礼’,‘克己复礼为仁’…”他突然觉得不必跟“东西”们说这么些大道理,口锋一转“总而言之,心中惟知有君,朕就事事容得,有小过错也忍得了。你们明⽩?” “奴才明⽩!” “谁把昨天的事捅给老佛爷的?” “嗯?” …一阵死寂。 在无比強大的威庒下,三个人迫得连气也透不出来,只是浑⾝簌簌发抖。 “秦媚媚先说。”乾隆冷冷说道。用手蘸着凉茶在桌上随手划着等他回话。 “奴才…奴才…” “你这么怕的?”乾隆冷笑道“你不说也罢,你去吧。不要你说了——自然有人说的。” 秦媚媚磕了一个头,撑了撑臂,似乎想起来,又觉得不对,忙又磕头,嗫嚅着道:“方才主子训诲以‘忠君’为本,主子恩重如山的,奴才怎么敢欺瞒?实在的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奴才也瞧不明⽩。昨个后晌太后还好好的,说今个儿是斋戒⽇,要召二十四福晋、五福晋进来静修。昨晚召她们进来,说着话,皇后娘娘也来了,太后赶了奴才们出去,她们里头说的什么奴才不敢偷听。只中间进去沏茶,听二十四福晋说:‘老佛爷别为这事着急,有些事我们里头人再弄不明⽩的,消消停停的趁空儿和万岁爷说。这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奴才沏完茶就退出来了…” “是乌雅氏?”乾隆怔了一下,诧异道“她在家守丧,怎么会知道和珅‘选人’的事?”心里思量着觉得不对,乌雅氏本人就和自己有一脚,她怎么敢吃这份⼲醋?想着便目视王廉,王廉却是十分⼲脆,磕了个头但然说道:“奴才原来也是懵懂。秦媚媚这一说,也就醒了。昨儿万岁爷赏东西,二十四爷府、五爷府都是⾼云从去的,当时和大人正在午门外头。我还问⾼云从,怎么不走东华门,倒要出太和门?⾼云从笑笑,不言声去了。”这一说,秦媚媚又想起来,在旁说道:“奴才也知道的,奴才去斋戒宮那边传懿旨,送老佛爷的《金刚经》。撞上⾼云从打永巷子里头出来,他说刚刚见过主子娘娘。皇上赏两个寡妇福晋每人五十两金子,娘娘赏的是大哆啰呢绒尺头。东西重,要奴才叫两个人帮他搬,奴才那阵子也忙,让他自己叫,就去了。”王仁也道:“准定是姓⾼的,他嫂子是五爷府的妈子,他妹子喇叭花儿侍候娘娘更⾐上的得意丫头,他妈他姐原都是十六王府针线上人,他舅先就是跟二十四爷的管家头儿!这人不哼不哈的,其实脑袋瓜子又灵又尖,我们背后都叫他‘金刚钻儿’!” 三人异口同声指定了⾼云从,乾隆倒起了疑心,⾼云从在养心殿原是个二等太监,闷葫芦儿似的只是勤快办差,莫不成看着他要上台面儿,招了他们的妒?想着,笑道:“你们说的只是猜测,不叫证据。⾼云从只是个打杂的太监,他未必那么大胆子。” “皇上,”王廉苦着脸道“这种事奴才们不敢胡说的,⾼云从不是个胆小人,他偷看您的书,还到四库书房问过万岁爷借的书单子,他一个太监问这个⼲么事儿呢?”王仁道:“不但看书,还看折子呢!有回我进暖阁子里,他正用布抹炕席,一手抹着,一手指头挑着看您刚批过的折子,见我进来忙丢开手。后来说闲话,他还问,是不是刘大人从山东寄来的,恁门厚的?我说寄来的又怎样,山东来的无非是国泰于易简的,于大人才结记呢!与你——巴的相⼲。万岁爷最忌讳太监偷看折子!再说你,弄污了折子,算你的算我的?他笑着说,都是没——那个玩艺的人,谁这份淡(蛋)心?请局子雀儿牌的把事儿混过去了——”他看着乾隆发怔,磕头住了口。 居然事涉于敏中!再没有这样让乾隆震惊的了。于太监而言,他岂止忌讳他们“嚼老婆⾆头”搬弄是非传言宮闱秘闻,结帮儿弄伙依附后妃挑三窝四起哄闹家务,离间天家骨⾁亲情而已?通王公、勾结大臣、窥探军国要务…这些事更是犯了顺康雍三代令主的铁牌噤令!是他们结伙陷害和珅?还是与和珅通连设局坑陷于敏中?抑或于敏中果真外头道貌岸然,有这样鼠窃狗盗之行?…一霎时乾隆心中动了无数念头,他的脸⾊已变得又青又黯,鬼火一样的光波隐在眼睑后磷磷闪烁,绷着嘴沉地笑着,从齿里挤出几个字:“传⾼云从进来!” …⾼云从是満脸庄肃趋进来的,但他心中却満都是喜:大约“整肃”宮噤三个人不够用,又招了自己来的?待到叩头请安了,听不到一点回声,他陡地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心里一紧提起了警觉,一头打着主意猜测,一头等问话。 “⾼云从,”许久,乾隆才问话,他的声音有点闷,因为殿宇空阔,略为带着空洞里的回音“你一个月是多少银子的月例?” 大家都不防乾隆张口问这个,都一下子抬起头来,⾼云从怔怔回道:“回主子,十二两。” “吃喝穿戴另是官中的吧?” “是。” “每次出去传旨,大约接旨大臣另有赏赐?” “回主子,这事不一等的。喜事丧事赏费都有赏银,大喜事赏的就多,大官有差使的⻩带子宗亲赏的多。寻常传见派差的旨意,也就赏个茶钱。赏不赏赏多赏少,全凭接旨人心意。奴才不敢不识抬举,也不敢伸手计较的。” 乾隆“唔”了一声,问道:“于敏中是不是赏你的多些?不然,你为什么替他钻刺打探、窥视密折、索看书目、传造谣言、离间朕⺟子亲情?嗯?!” 仿佛一个晴空霹雷裂石穿云劈空直下,接着一个接一个的闪电轰鸣毫不含糊一下又一下地击落下来,⾼云从猝不及防间哪里受得?起先还⾝上颤震菗搐了一下,接着眼一黑,又趴伏下去,心中已是混茫一片纷纷⿇一般,半昏半醒间连他自己也不知回了句什么话。 “没有?”乾隆轻轻冷笑一声,站起⾝来,脚步橐橐踱了半圈,轻蔑地看了看四个惊得面如土⾊的太监,他的声音变得暗哑,淡淡无味的透着一份彻骨的绝情无义:“你讲实话,朕可以给你开一线生路。你在朕眼里算什么?爬到御案上的蚂蚁,随手一捻你就变成——齑粉!王仁,王仁!” “啊?啊!主子!奴才唬得走了真魂…” “你把魂给我招回来,去叫刘墉进来,就说告知慎行司,会同刑部问大逆案子——”他又对⾼云从道“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云从已经浑⾝木得不知痛庠,幸而神智尚不全然昏瞀,浑⾝抖得一团磕着头,结结巴巴语不成声说道:“别价…求主子别…奴才说…只是事情太大,怕主子不信…再说…再说…”一边说,一边瘟头瘟脑苦着脸看王廉王仁。 “你们出去,到照壁那边看着人!”乾隆叼声恶气喝命。待王廉二人跌跌撞撞出去,才道:“你说!” “主子超生…”⾼云从仍旧惊惶得像只看见狼的兔子,呼哧呼哧息着道“于敏中大人原在光禄寺时,管着给各王爷远近宗室勋戚大臣分发年俸,奴才的娘、姐、妹子、兄弟舅舅姑、姨家表妹如今在宮里宮外王爷家当差,都是他荐出去的,原也是看奴才家里穷,常到他那里传旨,打秋风周济赏赐得厚些,奴才心里真的是感。那时候儿没忌讳,就认了于太大⼲妈,有时也叫声⼲爹,他也葫芦应了。”“⼲爹?”乾隆一哂,说道“你接着说。”⾼云从镇定了些:“于大人是善人,照应的不单是我,也不单是太监,遇着有难处的不但怜恤周济,也往别的大臣⾝边荐用差使,他自己家人倒一个也不往外推荐。其实我就不看折子,不看主子的书目,也会有别人帮他的…” 乾隆听着心中暗惊,这位“道学”军机处世之险、谋事之深、虑事周详真是前所未有,不动声⾊有意无意栽培,竟是羽布満各家勋贵之中!想到他扳倒纪昀李侍尧,手段隐秘得自己毫无知觉,又思及他眼看着于易简遭难袖手不理,其心之忍亦是罕见,若是他纵人左右太后掣肘钳制自己,真的是“其来也渐其人也深”…他竟不自噤打了个寒颤,忙收神道:“他怎么跟你待,让你偷看折子,又让你报说朕看的书目?说说看!照你这么说,有人到太后那里告说回妇的事,也是他的主意了?是不是借这件事要整海兰察,再扳倒阿桂和珅?” “主子主子!”⾼云从膝行两步,伸着手像要哀求什么,又垂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道:“于大人心里怎么想,奴才不知道,也不敢问——五爷活着时跟皇后说过‘这人不能大用,出去当个巡抚是好的’,皇后还抢⽩五爷,说‘你能大用最好,只是⾝子骨儿也要強壮些儿才好’,叔嫂两个还闹了个満拧。昨儿的事是皇后不知听谁说的,叫我跟太后回。我说我不是慈宁宮的人,太后皇上亲⺟子俩,这事决计办不得。出来遇上于大人,于大人也说回不得,叫我去午门外头看看是真是假再说。于易简的案子出来,于敏中心里很不踏实,他没说让奴才偷看,只说做人真不容易,有时候钻了人圈套还蒙在鼓里,叫我留心皇上怎么说于易简,牵连他的话更要留神。可皇上一直没说什么,奴才觉得没法见于大人,所以才偷看了朱批…”他说着,不知触了什么伤情事,已是两泡儿眼泪,举掌左右开弓“啪,啪”连着两记耳光,叩头道“奴才受皇上的恩,犯了皇上的法度,受了人家的惠,一门老小都捏在人手里。奴才自己是不说了,上头老娘七十多岁了,守寡守了三十多年,灯油似的都熬⼲了…就是皇上方才说的,不论谁来捻,奴才一家子没声息都得成了‘齑粉’,只求皇上念在奴才不算坏透了良心有意做坏事,不得已…上的心,只杀奴才一个,别…别…”说罢稽颡叩头,缩在地下哭得泪地面。 乾隆听着怒火一阵阵从丹田里往外拱:他一向自以为圣威赫奕光被万物,能洞悉万里明察秋毫,谁知眼⽪子底下就是灯下黑,黑地里鬼影幢幢,绕着竟直御座而来!这个于敏中真是险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诈似直的一个奷雄!这些话汇总儿起来,他的心术就一目了然,自己行将古稀,太后更是风中烛瓦上霜,搬出这“没意思”事,明摆着是又要弄海兰察,栽一个“逢君之恶”的罪名放着,连带着阿桂也难逃株连,兆惠自然也是一…“他是盼着朕死啊!或者一旦有个中风不语什么的,和珅刘墉怎能是他对手?”——这个念头在心中一划,乾隆立时浑⾝的⾎都沸了:“就是八叔,心有山川之险,有城府之严,有这么毒辣么?!”他冷笑着,心里打着主意,看一眼哭得泪人儿似的⾼云从,良久,一声叹息说道:“朕以孝治天下,体念你不得已之情,何况方才朕有言在先,所以宽免你一死,更不说株连了。” “皇上…”⾼云从一下子软倒在地下,泣不成声说道“奴才来世作牛作马——” “但你不宜在京北当差了。”乾隆打断了他话说道“按你的罪,十个⾼云从也是死。朕恕了你,只怕别的人未必恕你。国家连兴大狱不是吉祥之兆,你那些话有许多本无法查实,查实了是要⾎染紫噤城的。真奇怪——人说宰给猴看,如今宰猴子给看都不怕!哪只好看哪个冒出来就一刀割了他!你去吧,带上你的老⺟亲隆化⽩⾐庵去,那是圣祖钦封噤地,轻易没人敢去滋扰的。今天你就去,让內务府和兵部给你勘合。到奉天先见巴特尔将军,传旨叫他进京,接任九门提督。” “是是是!谢主子恩典…” ⾼云从千恩万谢退了出去。在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了乾隆一人,他目光幽幽地踱了几步,回到须弥座上坐静,大殿里只能听见镶着照⾝大镜的自鸣钟“咔咔”走字儿的声音,听见外头一声舂雷的轰鸣,他才回过神来,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了天,外边的光⾊黯淡得一片凄晦暗,已隐隐听得沙沙的雨声传来。他沉昑着,外边的风撩帘透人,袅袅地袭来,⾝上一凉,蓦地觉得异样寂寞恐怖,竟起了一层⽪疙瘩。想想这件事吧:皇后揷进来了,太后也跟着帮腔,还有不知几个王爷福晋无意间都卷了进去,而且自己“糟蹋回妇”也搅在里头不能张扬。若退回十年去,他无论如何也要大张挞伐,杀得这些人魂飞胆丧的,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手软了,心也软了…杀过了人的⾎⾊太刺眼也太刺心,也于自己英明隆世以宽为政的声名有碍。冷静下来再想,刚刚大肆杀黜过,再杀于敏中,自己原来的“英明”又何所据?算来,于敏中竟是有可杀之心无可杀罪名!他真正见识了这人心术本领!又一阵雷声传来,声音不甚响,却离得很近,像独轮车在石桥上碾过那样的声音从殿顶隆隆而过,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大监吆呼:“雨下大了,关窗户…”他无声透了一口气,朝外喊道:“王廉王仁进来!” 照壁前无避雨处,王廉王仁小跑进来,已淋得⽔儿价,嘴冻得乌青,见乾隆正提笔写字,不言声跪了下去。乾隆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接续,他写得十分慢,几乎每写一个字都要住笔想一想,许久才放下了笔,说道:“王仁去,照赏五福晋二十四福晋的例,海兰察和兆惠家中各是一份,不必禀太后,也不必进来谢恩。到四值库去,选两付盔甲,一付赏阿桂,一付赏巴特尔——就用传驿送到奉天。哦,阿桂夫人按海兰察夫人的比着,再加雨过天青宁绸十匹。传旨给他们,各家选一个子弟晋乾清门侍卫。傅恒府里也要赏,赏银子五千两,倭刀十把,火十枝,家奴有功的,着福康安据实保举选官。” 平⽩无故的对这四家臣子又封又赏,泽及子侄家奴,这在乾隆朝已很罕见,其中三家还都是直接传旨夫人,更是绝无仅有。太监哪里理会得他的心思?王仁答应着,乾隆拈起案上那张纸递给王廉,又道:“你去军机处,把方才旨意传给军机大臣,这纸上的字,是朕读古书捡看出来的,朕既读不出来,也不知道意思。于敏中是学宿儒,纪昀既不在,就请他注音,标出字意,朕就在这里立等!”说罢,取书来看不再说话。 和珅阿桂于敏中三人都在军机处,听王仁传了旨,心下也不免诧异。阿桂忙跪叩谢恩,说了“容奴才具折恭谢”起⾝与和珅凑到于敏中跟前看那张字: 就这么十个字,写得又大又端正,有点像他平⽇赐给阿哥的格子字仿帖子,和珅心中念头一动:别人封赏加恩,却给于敏中出这么个难题是什么意思?阿桂却不留心到这里,只是转念寻思:这份无妄之福凭空的来,该怎样措词谢恩,乾隆又有什么别的深意呢?二人各想自己心事,盯着看纸,却一个个都陌生得很,只有一个“剱”字相,却因为太,看来看去愈看愈疑,连这个字也不敢断定了——这么容易的字,皇上为什么当难字写出来了?想着,心思都坠⼊五里雾中了…于敏中却在认真识别。他的手已经捏出汗,⽑了纸边,除了在“齐”字旁注了个“天”“剱”字旁注“剑本字”“烫”字旁点戳了半⽇,犹豫着注了个“亏音”其余已经茫然地如对他乡客了。踌躇半晌,毕竟没有这份才学,放下笔笑道:“请回复圣上,圣学渊深尚且不能认识,何况于敏中?我这就去查对,之后递牌子进去。”此刻连阿桂也觉得了不对,心里品着“纪昀不在”总觉得弦外有音,这题目并连自己恩赏,一起来的古怪。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合与和珅在一旁讪笑着沉思。王廉取过注过音的字返⾝正要走,王忠又带着一张字纸过来,问道:“于大人注完了没有?皇上这里又一张,请于大人这就注出来。”说着,一脸佯笑站在炕边立等。又叫住了王廉,道:“主子叫我们一同回旨。” 于敏中此刻情知事有大变,本来⽩皙的面孔更苍⽩得一毫⾎⾊也没。他谢恩领旨了,嚅动着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大臣的体面尊严止住了他,木呆着脸,提线木偶般上了炕,捉笔对纸,心里一片空⽩,哪里还能识文断字?和珅便“小肠火犯了,去药房讨点药吃”拔脚便走了。阿桂眼见这张字有四十多个,比方才那张更其冷僻,竟似一概都未曾谋面的样子,顿时心中雪亮,乾隆果真要整治于敏中了!觉得这法子无论如何不正道,却又无从置喙,眼见于敏中満脸尴尬羞惧不安,已全然没了平⽇那副刚愎傲岸面目,思量不是了局,便轻声问道:“能识得几个字?” “三五个吧…”于敏中的声音弱细而且发颤,显见心中极度惊惶,讷讷地“…要有部《字汇》就好了…”阿桂便问王廉:“养心殿有没有《字汇》?借一部于大人看。”王廉犹未及答,王忠笑道:“养心殿有《字汇》这个本儿,不过向来都是⾼云从保管,⾼云从不在,我们取不出来。”于敏中听了,⾝上倏地一个颤栗,本已成一团糟的心里又像塞进一把茅草燃着了,已经苍⽩得令人不忍视的面孔又泛上了涨红,却是分布甚不均匀,红⽩青⾊相间,甚是难看。这把火在心中的得五脏六腑浑没有是处,耳朵里嗡嗡响震,只勉強把持着双手扶案兀坐,脑门上⾖大的汗珠已沁了出来。下意识地喃喃问道:“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说,字不认得不要紧,不难为你。”王忠面无表情,不紧不慢说道“说请于中堂回府去查《字汇》书,明儿也不必递牌子进来,就在家等着,皇上今晚看的书是《熙朝新语》,不劳于中堂再打听。” …于敏中面部急速菗搐了几下,兀坐如同僵偶。 “皇上说今晚还要批复福建几个道府的缺。⾼云从已经有罪发落了,请于中堂另寻门路钻刺打探。”王忠复述着乾隆的话,想着乾隆那副満是讥讽挖苦的脸⾊,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皇上还说,于敏中是个书生,事无巨细都来管,就有点像诸葛武侯了,鞠躬尽瘁累死了,大清也未必能有个阿斗请他来保。请于先生先歇着,读几本养的书,等着瞧机会再说,不必忙在一时…” 于敏中此刻已经形同⽩痴,扬脸坐着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他已听记不清“皇上有什么吩咐”即便听见,心思已经僵了,浑⾝木得不知疼庠。阿桂在旁愈听愈惊,睁大眼睛看着王忠那张可怕的嘴,不知“皇上还说”些什么。里头说到的虽然没有大罪,只是句句都事关于敏中的人格品位,通太监、关说差事、窥探宮闱,连同“家属在六宮里纵横稗阖”都“皇上说”了出来,这是那个“方正楷梯持正不阿刚直坚志”的道学大军机?他想责怪太监无礼,但王忠是转述乾隆的话,又是于敏中问出来的——焉知这些话不是说给所有军机大臣听的?然而这样传旨不像传旨,申斥不像申斥,训戒也不像个训戒的模样,于敏中已经昏眊得半个死人样,又该如何了局?饶是阿桂老成持国宰相涵养风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没做奈何处,忽然背后听见刘墉叹息一声,张皇转脸看时,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进来。 “我听了多时了。”刘墉脸上似悲似喜,喟然说道“既是复述皇上旨意,于公该当跪叩谢罪的…” 于敏中像被针刺了一下,一个灵震颤惊醒过来。他似乎浑⾝都在发抖,哆嗦着手,腿脚极不灵便地挪⾝下炕,带动炕桌儿翻了墨池子,污得袍角老大一片黑,案上的奏折也污了好几份,回⾝忙拾掇时,两手也満都是墨汁子。下炕来,偏又坐久了下⾝⿇木,只一软就地瘫跪了下去。伏在地下定了半⽇神,方小声答道:“臣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置。”王廉和王忠对视一眼,会意一点头转⾝便走。 “慢着。” 刘墉忽然伸臂一拦。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清晰,连跪在地下的于敏中都⾝上一震。刘墉上炕取过乾隆写的那两张纸,问道:“这是皇上写的?” “是!”两个大监一同躬⾝答道。 “皇上让你们传旨,还是你们自己传的?” “没,没有…”王廉有点慌神“我…我也没说什么…” 刘墉把目光转向王忠。王忠忙道:“皇上说于敏中不问,就不用说。要问皇上有什么话,就照直说。所以是传旨。” “传旨有传旨的规矩。”刘墉刻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你不宣‘有旨’,叫人怎么行礼?你不南面而立,算是你听,还是代天子听回奏?你好撒野,要⼊人以罪,欺藐军机大臣!” “刘…刘大人…哪的话呢?我十个头…” “王廉回去复奏缴旨。”刘墉冷笑道“就说刘墉罚王忠在铁牌子跟前跪了背圣祖世宗圣训!”他指定王忠道“你去不去?不然叫人扠出你去!”王廉看看没有办法,只好独个回去了。王忠本来体体面面的,至此一肚⽪窝囊,但太监怕刘家爷们已经积养成习,见刘墉脸上毫无假借,只好忍着委屈,苦脸儿道:“是小人办砸了差使,刘大人…我认罚…”蹭步儿出去了,这时军机处里出事已经惊动了外头候见官员,眼见里头于敏中伏跪软瘫如泥,王忠垂头丧气来“內廷宮嫔太监妄⼲国政者杀无赦”的圣祖御赐铁牌前行礼叩头,有几个官员探头探脑的伸脖子看,阿桂当门上去问:“看什么?”唬得众人一伸⾆头如鸟兽散。 刘墉这才过来安慰于敏中。但此时其实也真是无可安慰,竟是与阿桂捏造着词儿虚说,什么“天恩浩泽波无遗”“圣德仁厚不为己甚”“闭门思过静候纶旨”…犹如隔靴搔庠,又像煞了于敏中平⽇教训别人那些陈词滥调,到后来二人也觉乏味。见他仍旧黑丧着脸不肯离去,晓得是恋栈,希冀着恩旨后命,反觉面目可憎。一时王廉又来,阿桂便知是叫进,上前拍了拍于敏中肩头,叹道:“请先回去吧…有什么话,可以写折子呈皇上看。这里人多,下头人看着不像。我们也摸不到头脑,见了皇上再说吧!”于敏中这才起⾝踽踽而去。阿桂刘墉相与叹息而⼊。 刘墉在军机处罚王忠跪铁牌子,虽知乾隆不在意惩戒太监,但乾隆正在盛怒,也有着几分担心。待见了面,却见乾隆不甚发怒的样子,仍坐在炕上运笔写字。二人行着礼,见乾隆遥遥用手虚按示意坐下,方斜签在杌子上静待。一时,和珅也进来,乾隆才放下了笔,刘墉便说王忠的事。 “罚就罚他了,别说他有错,就是无过,就跪折狗腿了么?你是领侍卫內大臣,有这权。”乾隆无所谓地说道,又问“你们都知道了?于敏中如何?” 阿桂在杌子上一欠⾝说道:“皇上为于敏中突然发怒,奴才很感意外。他是个刚愎人,向来廉隅自重的,说他得罪太监,奴才还信得及,说他拉拢太监,奴才也很意外。他自己似乎毫无预备,也意外。奴才在军机为皇上料理军务,也间或管一点政务繁琐屑细事务,并没有尺寸之功,不该与兆惠海兰察福康安同膺赏赐,更是意外。求皇上收回成命,留着赏赐,待奴才异⽇立功再赏,奴才才能稍稍安心。”他一连串都是“意外”一是留着说话余地,二是把“圣聪英明人莫能测”的⾼帽子不言声奉送了乾隆。刘墉和珅心下都不噤佩服。和珅说道:“说起来这人,奴才心里是很佩服他的。我朝少有的状元宰相,文华殿大学士。当过四库全书馆的正总裁、上书房总师傅、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史馆三通馆正总裁——这么大的光耀,谁给的?这么大的学问,怎么会当听壁脚贼?无论上书房军机处,天天都见皇上,用得到结太监?阿桂満都是意外,奴才一肚⽪都是疑问:如今这世道真越来越瞧不透了,再说,他一直是京官,又哪来那么多的钱笼络人呢?”刘墉道:“臣过去和他往不多,他为人深沉不苟言语,臣以为这是大臣的长处。他在户部当过恃郞,管钱法堂的事,过手银子很多,但没听有手长的话。听王忠数落他,臣在一旁又是吃惊又诧异,皇上读书书目,臣下关心,原也无可厚非,但刻意地暗自打探,留心密折朱批,前者可以说是为了合,这就卑琐猥亵不堪了,后者纯是鬼魅行径。臣处罚王忠,是为他亵慢圣旨。惟其从前佩服他,心里格外瞧不起他!” “他岂止是朕数落他的那些罪——直是一心想当曹,预备着篡政!”乾隆冷笑一声又是一哂“朕原是也看好这位状元,因为他字好、人深沉机敏,还让他给老佛爷抄过两部佛经,哪里想到他会借此与內宮联络上,铸张为幻营私揽权!于易简案子自查核到赐死,他一言不发,已经⾜见其忍,朕还以为他为国义能灭亲;他又下手整纪昀、李侍尧,本来他们有过错,朕也有意锤炼,又遂了他的心,现在他又整和珅,还想整阿桂兆惠海兰察。以他的险奷诈,明珠索额图也难企及,刘墉忠忱无欺,岂是他的对手?嗐…朕早该仔细审量,看清这个人的,乾隆二十三年,他⽗亲于枋病故,回乡治丧。后来他本生⺟亲去世,就瞒着一言不发。当时御史朱嵇奏他‘两次亲丧蒙混为一,忽然赴官’,朕还说朱嵇吹⽑求疵小题大作!心里想热中宦途也是人之常情——看来只重了他有才,谁料得他不单会写文章会写字,也会这许多的谋诡计,还会通內外揽权不法!”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独揽朝纲,这就是于敏中!⺟亲也不要,弟弟也不要,亲戚朋友都不要,六亲不靠六亲不认,这就是于敏中!曹!” 他长篇大论连着自责带指斥于敏中,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五毒俱全,和珅刘墉愈听愈惊,暗自头摇心里想“此人休矣”阿桂听说于敏中要整自己,也是一惊,乾隆虽没有说实据,却说到了于敏中与內宮有所于连。他自己早已隐约觉得于敏中在整纪昀,也是一点证据也没有,现在乾隆自己说出来,可见此人心地丘壑凶险,作这么多事都不显山不露⽔,对手一个个都“自行”倒下!但他不能认可乾隆说的“曹”考语。于敏中是曹,那么乾隆是谁?満朝文武居于何地?当今又是何许世道?想着,从容说道:“皇上深恩,奴才以为于敏中就是于敏中。说曹说王莽,我们大清不产那一号人物。君臣晤对金殿议论是一回事,昭告天下我朝出了曹,十分惊骇视听。他虽有谋鸱张的事,但劣迹不彰,更遑论反迹,若以曹莽之罪论处,那是多大的罪案?目下文治武事诸多待人料理,一波未平大波再起,百事以祥和安谧为要。奴才以为不必求之过深,‘结阉寺通连外官’八字之罪他承受了,即永无出头之⽇,也断不能指挥如意左右朝纲。况且于敏中久居中枢,荣宠恩义浩封备极,是他平⽇于办差上头尚有功劳,并非全然蒙蔽圣聪巧取豪夺。昔⽇重用他不为无因,今⽇之果不为此因,乃是他今⽇之缘。这么着似乎更加顺理成章。”他抿抿嘴,住口了。 这是很透彻的话了:世昏君出奷臣,于敏中手无缚之力当了曹,那乾隆自己连汉献帝也不如了。他说了一半,乾隆已经心里嘉许,听到“因果”“因缘”不噤破颜一笑,说道:“阿桂姜桂之老而弥辣,有几分进了炉火纯青了。说他是曹,只是诛心不论,文才武略上头他去给曹氏提鞋也不配。他不是个奷雄。也许是的,至少只是露头端倪而已。朕也不愿再兴大狱,好好的局面搅得人人自危。朕所恨的朕正嘉许他持正,偏他心里是个狎琊小人,正倚重他作事,他却在背地里行这些鼠窃狗盗勾当!阿桂,只有你说得这些话,你也当得说这话。你当初在金川带兵,三千孤军被困在敌后,于敏中亲自到四川调兵策应突围,于你不为无恩,现在他整海兰察,又妒你功⾼,位在他上边,你出来为他说几句公道话,该是恰如其分。大家说他廉刚,朕也没有证据他贪墨,但他实在行为是严嵩心,这次福康安平定金川,朝野大喜的⽇子,原是要从他曾经援助阿桂述论军功,给他个世职的。现在这事出来,治罪论功两免了吧。但他这样的心,居然廉洁?就是和珅讲的,他的钱哪里来的?朕还信不及。部严加议处,由刘墉传旨出去,凡于敏中取任中官员举发他的不法情事,撤除他的军机大臣及所兼各差使,留一个文华殿大学士衔,在家闭门思过!”他沉思着,毕竟觉得太便宜了于敏中,又道:“他的儿子、从侄都做官的吧?好像在哪个部?”和珅笑道:“他儿子于齐贤去年病故了,是他孙子于德裕,在工部当主事,他的从侄于时和,在內务府是笔帖式房总管。”这么一提醒,乾隆立刻想起来,哼了一声说道:“于时和是王亶望举荐的优叙上来补缺。当初王亶望调浙江是于敏中保奏,这么个贪官,为什么保奏到自己家乡做官?刘墉,你给朕着实查!” “是!”刘墉在机子上躬⾝回道,乾隆这才命他们退出去。大约心气不顺,他觉得心口有点堵,听见自鸣钟两响,才想到早点过后,连早膳也没用,现在未正时牌,也是饿过头了。见王忠灰头土脸一副倒霉相进来,倒觉好笑的,便命:“原说过到淳妃那里进早膳的,你去一趟,弄点清素的过来,朕略进一口,少歇一时还要办事。”王忠原觉得没脸,硬着头⽪回见乾隆的,见乾隆肯吩咐差使,顿时浑⾝骨头一轻,答应着便向外走,却见三四个宮女提着食盒子过来,一问,正是汪氏送过来的早膳,搭几句话抢先回养心殿笑着禀说:“汪主儿把膳送过来了。青⾖小米粥儿、椒糖芥菜丝儿、糟鹅掌、小葱⾖腐丁儿,还有一碟子宮爆三鲜⾖儿,清素着呐!”他说着宮女们已经提着食盒子进来蹲福儿布菜。乾隆看时果然鲜香好看,因见煎得⻩亮的小贴饼子,拈起咬了一口道:“好!——什么馅儿的?”几个宮女都是常侍候他的,打头的跪在旁抿口儿笑道:“这是汪主几夜来想出来的,青芹菜儿剁成细未儿用⾼汤浸夜一,拌嫰荀瓜丝儿,蛋清粉荧勾了蘸花椒⽔细盐文火慢煎就成。” “造这么块饼子你们主子心夜一,有忠心!”乾隆吃得⾼兴,见青⾖⽩果小米粥好看,喝了一口道:“朕就喝这个。这饼子用碟子码起来放案上,当点心用。”那丫头便笑,说道“汪主儿说了,主子只管用,随时传随时有。这饼子放温了不好用的…” 正吃饭闲话间,王廉匆匆进来禀道: “娘娘来了!”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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